马车里面有水壶跟巾子, 方便事后收拾自己,要不然褚休也不会有这方面的念头。
“还羞着呢?”褚休凑头看于念。
于念脸红的不行,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听见褚休开口,伸手捏住她的嘴。
褚休眉眼弯弯的笑, 举起擦洗干净的缅铃给她看。
小东西看着平平无奇,要是没有马车里这一出,就算放在桌面上于念见到了都不会多想,可方才弄了一次, 于念才发现不仅人不可以貌相,东西也不能。
于念现在一眼也不敢多看, 怕脸上才消散的热意再卷土重来, 只别开头闭上眼, 催促褚休,“快收, 起来。”
余光扫见褚休扭身放缅铃, 于念鼓起脸颊舒了口气。
她低头整理裙摆裤腿, 刚把裙角放下,前方就传来声音说是清河县到了。
于念, “?”
于念两眼茫然的看褚休,又偷偷用手指撩开车帘朝外看, 果然远处入眼的已经是熟悉的城门。
方才还说要半个时辰左右,怎么一眨眼……
于念扭头抿唇瞪褚休。
褚休眨巴眼睛,满脸无辜。她可没耽误时间,甚至时间掐的刚刚好。
城门前, 车马队伍停下,礼部官吏翻身下马提着衣袍快步小跑到褚休马车跟前, “状元,咱们到清河县了,何县令已经在前方候着了。”
春榜跟殿试的榜单早就由礼部誊抄多份发往各地省城,再由省城往下发放,所以清河县的公示墙上早已贴过贡士跟进士名单的榜纸,全县百姓都知道谁家的那谁榜上有名。
榜纸名单的姓名旁边会附上该人的籍贯住址,就算同名同姓也完全不用担心认错。
加上清河县离京城近,何县令稍微找人打听打听,殿试放榜的第二天他就该知道褚休跟裴景都是一甲。
这对清河县来说是大事,估计两人还没启程回来呢,关于怎么接风庆祝何县令就都筹备好了。
今日车马队伍抵达清河县,何县令早上就会收到消息,如今等在城门外迎接并不意外。
褚休撩开车帘朝后看,裴景正巧同样掀开帘子看过来。
就算褚休打算先回褚家村也该下来见见何县令。
褚休扶着于念下车,裴景走过来。
“念念你刚哭过?”裴景目光只是从于念脸上扫过,本来没留意,但于念眼尾绯红,眼睫都有些湿,像清晨雨后荷花,美的鲜艳欲滴,这才让她多看两眼。
裴景怕自己看错了,还往前两步皱眉抿唇凑近了看。
三人往那儿一站,礼部官吏就悄悄把身体转了过去,背对着三人,看天看地就是不往后面看,生怕瞧见些什么惹一身麻烦。
见裴景眼睛看过来,于念立马低头,抬起袖筒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红红的耳朵尖,“没,哭。”
裴景扭头瞪向褚休,“早知道我就拉你跟我坐一辆马车了,这样你还能少惹念念生气。”
褚休,“……你跟长公主到底什么时候能大婚?”
裴景睨她,“你少转移话题,我跟殿下就算明天大婚,你也不能总惹念念哭。回头我见到大嫂,定要跟她告你的状!”
褚休双手搭在腰后,开始仰头看天,幽幽道:“我大嫂她都懂。”
裴景,“?”
褚休抬手拍裴景肩膀,语重心长,“没事的小景,等你成亲你也懂了。”
裴景木着脸。她成亲后才不会跟长公主殿下这样呢,念念就是脾气太软了,才容易被褚休逗哭。殿下成熟稳重,哪里像褚休这般欠。
褚休想了想,“你看,如果我真欺负念念,我俩感情还会这么如胶似漆?”
裴景迟疑起来,看于念。
于念袖筒往上抬,从袖子低下朝她露出一个乖巧羞臊的笑。
她眼睛亮亮,眸子被水洗过,眼底的笑意如同春日午后湖泊里荡漾着的碎光,漂亮的不像话,瞧着也不像被欺负了。
褚休摊手,“你看,就是小小闹一下,等你跟长公主——”
于念掐褚休的腰,止住她的话茬,跟裴景说,“洗了,脸,没哭。”
裴景目光在两然间来回,见她俩真没事,这才放心,余光扫向褚休,想张嘴道声抱歉,又觉得是褚休活该,要不是她经常逗念念,自己也不至于先入为主的误解她。
裴景抬手虚虚拱手。
褚休甩袖背在身后,仰头哼了一声,语气幽怨的很,“她掐我你都看不见!小景你也偏心啊,谁才是你同窗啊小景,咱俩多年的情意啊小景。”
裴景,“……”
于念笑着去拉褚休手指,褚休眉眼弯弯握住她的指尖,小声咬耳朵,“我逗她玩呢念念。”
裴景听见了,面无表情站到旁边,恨不得掐自己一把,让她多管闲事去问人家小两口的事情。
等她们仨站好,何县令那边也到了跟前。
褚休跟裴景依旧笑着抬手,齐声道:“何县令。”
何县令扭身躲开,扯着官袍挡脸,嘴里“哎呦哎呦”着,“使不得使不得如今可使不得了。”
眼前的两人一个是一甲状元一个是一甲探花,裴景更是尚了长公主,日后就是驸马了,这两人无论如何也不用跟他见礼。
不过他俩这般作揖,何县令心里舒坦踏实的不行,这说明褚休跟裴景人品端方,不是那等有了点权势就用鼻孔看人之辈,这才没跟他摆架子使官威。
尤其是褚休,丝毫不记恨他当初在寿王比字时把票投给了王严河。
何县令走到跟前,笑着抬手朝面前两人行礼,“清河县县令何成文,见过状元、探花。”
他满脸的笑意,看褚休裴景的眼睛跟看金子似的,“我就说你俩必然能成!当初从状元那手字上我就能看出少年志气!”
何县令夸完又说,“春闱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看见第一张榜纸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裴探花怎么可能榜上无名呢!这榜必然不公!”
“果然,没多久朝廷就派人来更正了,连着榜纸一起张贴的还有关于肃清科场跟天子门生的条例,此举对于天下学子来说可是大功德。”
何县令再次拱手,却是文人作揖,“我以文生身份,谢过两位。”
褚休和裴景连忙还了一礼。
“县里准备了庆功宴,我还安排了舞狮热场子,”何县令看两人,试探着询问,“状元跟探花是先回家还是先进县城?”
褚休问,“已经开始了吗?”
何县令,“还没呢。”
他眼睛朝裴景身上扫了一眼,虽没明说但褚休跟裴景都知道。以裴家的作风,裴景回来必然要先回家的,所以哪能提前把宴安排好。
尤其是听说裴家老爷子得知裴景尚了长公主后,“激动兴奋”的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就抱着祖宗牌位大哭,想来是迫不及待要见到裴景了。
这可是光耀裴家门楣、让祖宗十八代脸上都有光的事情啊!
那不是寻常公主,那是武秀长公主,是大姜朝握有实权的长公主殿下。
裴家真是族坟冒青烟。
褚休看裴景。
裴景垂眼沉默。
她可不觉得祖父是兴奋激动的晕过去,怕是吓的。
至于抱着祖宗牌位痛哭,估摸着是觉得保不住九族了,才在祠堂忏悔愧疚,后悔让她走这条科考路。
毕竟谁能想到她会入了长公主的眼。
现在回了裴家,等着她的估计不是庆祝跟欢喜,而是后悔懊恼,说不定连带着她跟褚休一同写话本的事情都会被拿出来说。
说她要是不出这个风头,指定不会入了长公主的眼,裴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处于水深火热的困境中。
裴景勉强挤出笑意,握着袖筒跟褚休和何县令说,“那我今日先回家,宴席明天再去。”
她们有五日的探亲时间,在清河县耽搁不了多久。
何县令自然没有异议。
于念见裴景脸色有了变化,担忧的望向她。
褚休,“不碍事,春风跟你一起回去,有什么说什么就是,左右不要委屈了自己,如今你可不止是裴家的裴景了,你还是大姜的探花是长公主的驸马,更是你自己。”
裴景抬眼看褚休,抿了抿唇,朝她拱手。
虽说褚休有时候说话做事欠欠的,但经常三言两语就能拨开她头顶阴云,让她得以窥见天光,获得一丝喘息机会。
裴景腰背挺直,眼神坚定,“我知道。”
她同春风回裴家,褚休跟于念继续朝褚家村走。
礼部官吏先陪褚休回家,再跟队伍一起回县衙歇息。
坐进马车里,于念撩开车帘朝后看,“小景,没事,吧?”
褚休伸手摸她脑袋,手顺势放下环住她的肩,“不碍事的,现在的小景可不是以前的小景了。”
她已经长出了脊骨,有底气有能力,可以挺直腰背抬起头跟裴家族老说话了。
于念放下车帘,扭头看褚休,眼睛弯起来,“那,你呢?”
褚休略显得意,眉头扬起,“不是我跟你吹啊念念,村长肯定在村头等着接咱俩了。”
于念半信半疑,她没见过那种阵仗,好奇的不停掀车帘朝外看。
近了近了,离褚家村越来越近了。
于念伸手往前指路,从这个岔口往前是于家村,往右是褚家村。
以前她不敢抬眼看的地方,今日重新去望已经满眼葱绿,冬季早已过去,如今正是仲夏。
褚休瞧见她伸手朝于家村的方向指,笑了下,语气随意的跟她闲话,“我娶你的时候,你坐在驴车上,双手抱着包袱头都不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愿意嫁我。”
于念眨巴眼睛,开始装傻,“啊?是,吗?”
“你啊什么呀啊,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褚休咬牙伸手捏于念脸蛋,左右轻晃。
于念讨好的笑笑。
她想嫁的。
她那时候就想嫁褚休,也愿意嫁褚休,现在更愿意。
褚休揉着于念的脸颊顺势问她,“这才多久的事情你就忘完了,那小时候的事情你岂不是更不记得。”
于念还真昂脸想了想,然后皱眉抿唇缓缓摇头,下意识又抬手比划:
‘不记得了。’
她仔细想:
‘我只记得李氏怀了于大宝之后的事情,之前的,好像都忘了。’
要是不好好去想,于念连在于家的日子都要忘完了。
过去好像藏在记忆深处蒙了层灰雾,离现在的她已经很遥远。
因为都是苦日子,忘了最好。
但褚休问了,于念就努力往前去想。
她白净的脸皱在一起,像揉皱的纸,脸色瞧着都不如刚才好看,眼里都没了那股鲜活劲儿。
褚休忙伸手抱着于念,亲她脸颊,“不想了不想了,不记得才好呢,这样以后能记住的全都是跟我在一起的好日子~”
于念眨巴眼睛,抿唇笑了。
褚休不舍得于念去回想,索性不从她身上多问,只抱住她摇晃着感慨,“于念念儿你完了,你记性这么差,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于念伸手捏褚休的嘴巴,哼哼着,“有,大嫂、楚楚,呢。”
褚休,“……”
真是天热了啊,用不到她暖被窝了就觉得还有大嫂跟楚楚呢。
褚休把于念拖到怀里,低头咬她唇瓣,“晚上你就知道有我的好处了。”
于念笑的咯咯出声。
褚家村到了。
褚休自信的坐在车厢里,于念撩开车帘朝外看。
果然,村头已经站满了人,村长似乎还请了吹打板子,远远的就听见了锣鼓唢呐声!
于念眼睛亮亮,惊喜的扭头看褚休,心里越发佩服她了,这她都能算到!
褚休抖落起来,“我可是咱们村念书地里的独苗苗!”
褚休矜持的侧眸,朝于念撩开的车帘朝外看。
然后妻妻两人就看见那吹打板子从她们旁边吹吹打打经过,顺势还抬走了一顶花轿……
第82章 “别让刷碗耽误了时间。”
花轿随着吹打板子吹吹打打离开, 褚休半个身子横过于念,趴在车窗上羡慕的看,眼底还带着幽怨, “我才走几日村长就把我忘了。”
褚休纳闷,“他们都不赶集的吗, 墙上榜文那么明显,但凡有谁多看一眼呢。”
于念怜惜的伸手摸她后背,“秀秀。”
于念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了村长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休小休——!”
褚休瞬间又往外窜出一截, 脑袋彻底探到马车外头,“这儿呢这儿呢!”
她就说嘛, 村长肯定带人来接她。
于念笑着摸她后背。
迎亲的吹打板子队伍过去, 总算露出站在旁边给人家喜事让路的村长等人。
瞧见侍卫高举的牌子, 褚家村众人踌躇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楚楚骑在褚刚脖子上, 兴奋的挥手, 声音最亮, “小叔叔小婶婶!”
褚休直接叫停队伍,自己扶着于念从马车上下来。
褚刚满脸笑, 蹲下来把楚楚放地上。
楚楚立马撒开腿朝褚休于念跑过去,扑到褚休怀里, 人被褚休抱着,双手朝旁边伸长了环住于念的脖子,亲昵的跟于念贴脸蛋,“走那么久, 都要想死楚楚啦!”
于念笑着捧起楚楚的脸蛋揉搓。
她也很想楚楚!
“瞧她,都不知道先跟谁亲热是好。”周氏弯着眼睛嗔楚楚。
褚刚, “从来就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肯定想的慌。”
褚刚问周氏,“你看秀秀跟念念是不是瘦了?估计是京城里的饭菜不好吃,没吃惯,这才瘦了,这几天在家得好好补补才行。”
周氏望过去,缓缓摇头嘀咕着,“我怎么瞧着她俩是吃的太好了,这才瘦了。”
人要是单纯瘦了脸色就显得不太好看,尤其是于念本来就不胖。如今哪怕远远看着那气色都比离开的时候还好,粉嫩水润的,一看就知道在京城没受委屈。
日子过得舒不舒心,看脸色跟眼睛就能看出来。
倒是褚休清减了些,身条拔高眸光清亮,精神极好。
京中的伙食怎么样周氏不知道,但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小两口日子过得美满。
周氏跟着村长往前走。
旁人可能是来迎状元的,但她们一家三口是来接秀秀念念回家的。
见她俩好好的,周氏只觉得提了两个月的心都踏实了。
状元什么的不过是锦上添花,她们妻妻俩平平安安精神头十足,才是她真正在乎的。
见褚休抱着楚楚走过来,村长还开始讲究起来,“那,那先给状元磕头?”
褚休,“……您可别折煞我了。”
褚休单手托握着村长的手臂,小孩脾气闹起来,“我的锣鼓呢,我的喇叭呢,您不会没给我请吧?”
“哪能啊,这自然是要请的!不止要请,还要请来吹个三天三夜才行!”村长一抬手,后头的吹打板子卖力的吹起来。
瞧着比刚才迎亲队伍吹的还热闹。
村长伸手指村头,“县衙里给银子,说要在这儿弄个‘状元匾’,往后咱们村也是出过状元的村子了,孩子要是进县城念书县衙都发津贴。”
村长觉得这辈子都值了,他带的村子里头居然出了状元,往后褚休要是记在书上,那他们村必然跟着一起!
他泪眼婆娑,拍着褚休肩膀,“小休啊,你可真给咱们村争气!”
褚休得意,“谁让我是咱褚家村的人。”
身后大家伙笑起来。
三言两语的气氛就活络了,大家也不再怵那侍卫官兵,甚至根本不用队伍跟着,褚家村众人就簇拥着褚休于念往东院走。
褚大叔热情的给队伍引路,“这儿这儿,从这儿走,这是大路,好走。”
状元夫妻俩都下来走路了,礼部官吏自然不可能高高在上还骑在马背上。
他挤不到前头,只能跟在褚大叔身边跟他闲谈。
到了地方,礼部官吏让人端来早就准备好的铜板托盘,往外散喜气。
侍卫们分两排站在褚休院子门外,目视前方双手握着举了一路的牌子。
村长张罗起来,“给官爷烧点热水倒杯茶喝,这一路上也辛苦了。”
礼部官吏连忙上前拦着,“不用不用,我们待会儿就回县衙,等明日再来接状元进城,到时候何县令摆庆功宴,你们都要来。”
褚大婶惊喜的问,“我们都去?”
礼部官吏拱手回,“那是自然。”
褚大婶欢喜,“咱们果真是沾了小休的光啊。”
已经到院里,褚休把楚楚递给褚刚,跟礼部官吏说,“你们回县城吧,明日再来。”
“是。”
他们将褚休于念的行李物件拎出来,整齐的摆在桌上,再行礼退下返回县城。
“这就又走了?”村长探头往外看。
褚休,“对。”
不然他们一行队伍两百人,全留在褚家村住哪儿吃什么,总不能让褚休这个状元把家腾出来给他们住吧。他们自然是要折返回县城驿站,在那儿休息吃喝。
村长也是长了见识,又问褚休,“你那官袍呢,戏文里状元都有大红官袍。”
状元的朝服还没做好。
褚休从行李里翻出那顶金花乌纱帽,笑着戴在头上,挺直腰背,单手背后,迈着四方步走到村长面前,“现在呢。”
现在就像个状元了!
村长连连点头,“还得是咱们小休,这容貌这气质,一看就像状元!”
“哪里是一看就像状元,我现在就是状元。”褚休见大家都好奇,索性戴着帽子在院里给她们走了一圈。
于念歪头笑看褚休。
“跟个小孩一样,”周氏拉着于念的手,“别管她,大家都稀罕着呢,让她玩一会儿吧。”
村里人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次状元,褚休哪能不满足他们。
周氏拉着于念走到边上,“秀秀信里说你嗓子没毛病,慢慢就能说话了可是真的?我就怕你俩报喜不报忧,收到信后还拉着你老师跟你师姐瞎琢磨了半天。”
于念握住大嫂的手,眼睛亮亮,开口喊,“大、嫂。”
她又低头看,“楚、楚。”
一字一重音,说得不够顺畅,像小孩子刚学走路一样,每一脚都踩的结结实实。
但这是好的开始!
周氏眼眶都红了,高兴的抬手捂住嘴,眼里晃着水光惊喜的看着于念,“都会,都会叫大嫂了。”
于念笑,“秀秀是,状元。”
“对对对,秀秀是状元,念念也会说话了,”周氏扯着袖筒擦眼睛,吸着鼻子说,“大嫂给你们买了肉,咱们今晚必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于念重重点头,重复着,“吃顿,好的。”
周氏笑着摸于念脸蛋,“真好啊,真好。”
等院里邻里散开的时候,天色都快黑了。
褚刚不说话,自褚休回来后就闷头去西院灶房里烧火掌勺连炖带炒做了四个肉菜!
香味从灶台前飘了出来,褚休放下帽子闻着味儿就去了。
于念跟周氏留在东院点亮油灯。
等村里人都离开不用再陪着说话招待了,这才空出时间安心收拾东西。
于念端着油灯从里间走到外间再看小院,这才发现家里跟离开的时候没有半分不同。
床单被罩周氏都忙着洗了套好,院中鸡圈里离开时还毛茸茸的小鸡仔如今都长成大鸡。
“来。”于念朝周氏跟楚楚招手,将自己给她们准备的礼物先拿出来。
她展开嫩黄色的裙子给楚楚看,“好看,吗?”
楚楚眼睛瞬间更亮了,嗷嗷叫着双手抱着于念的腰,毫不犹豫的点头,“好看!”
周氏嗔道:“你花这个钱做什么,小孩子的衣服能穿就行,哪里需要买这么好看的。”
于念不藏私,小声跟周氏说,“秀秀,得了,一百金!”
她伸手摸楚楚脑袋,眼神温柔含笑,“不花,几个,钱。”
“钱多就先存着,日后需要的地方多着呢,”周氏拿过裙子看,“是好看,咱念念眼光就是好。”
于念开心起来,“还有,你的,大哥,的。”
京城一趟,她也是开了眼界。
她有好多话要跟大嫂讲,嘴巴说不过来,她就抬手比划。要是大嫂有看不懂的,她就再开口解释。
先是一百两黄金怎么来的,然后又说褚休带她存金子的事情,最后将买来的簪子抬手簪在周氏头上。
于念从里间抱来铜镜,扯着袖筒打算擦拭的时候才发现镜面上干干净净半点灰都没有。
于念心里软软热热,双手握着镜子让周氏看。
周氏抬手往发髻上摸,眼睛对着铜镜看来看去,“好看,念念选的真好看。”
两人在这边聊天,收拾完东西才提上酒跟糕点去西院吃饭。
褚休坐在灶台前烧火,褚刚炒菜,见她们娘仨过来,笑着说,“马上就开饭。”
于念挽袖子就要进去打下手,周氏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歇歇,路上累一天了,等着吃饭就行。”
周氏说,“你们床上冬季的厚被子我给你们晒了收进柜子里,现在铺的是薄被,晚上直接睡就行。”
于念嗯了声。
饭做好,一家五口围着桌子吃饭。
褚休跟哥嫂两人说起春闱榜单一事,手指戳了戳楚楚脸蛋,“事情虽荒唐,好在因祸得福,女子在这件事情里得到了一个入学的机会。”
褚休跟于念两人的打算是在京中立足脚跟后,等楚楚再大一点,就让哥嫂带楚楚去京城生活,这样楚楚也能进女子书院念书。
楚楚眼睛亮亮,小胸脯挺起来,“楚楚现在会写好多字了,也会背三字经,星星都夸楚楚厉害!”
褚休,“咱楚楚真棒啊。”
她伸手揉了把楚楚脑袋。
周氏看两人,“你们老师那边……”
褚休眉眼弯弯,眼睛看向于念,骄傲的不行,“念念都安排好了,包括楚楚的裙子什么的,全是念念买的。”
于念抿唇,脸颊热热,“买了,酒。”
颜星星到底不是跟前看着的小孩,于念摸不准她穿多大的裙子,就给她挑了个好看的香囊。
她们给颜秀才打了好酒,也从京中买了清河县见不到的好糕点,等明天去县城的时候正好先带上东西去看看老师,叫上她们一家去吃庆功宴。
吃罢饭,于念跟褚休帮着收拾碗筷桌椅,忙前忙后身上出了薄汗。
褚休放下碗,探头,“大嫂,我们院里有柴火吗,我今晚想烧水泡澡。”
五月份的天,浴桶又能用起来。
褚休擦干净手,指尖摸向于念的细腰,手掌沿着她后腰腰线滑到腰侧胯骨,眼睛亮亮看着她。
于念,“……”
她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于念愣是透过她的眼神瞧见别的,慢慢红了脸,咬着下唇嗔着在她手背上拍了下。
“有,你们院里什么都有,明早起来的话都能直接做饭,”周氏撩起围裙擦手,进来就瞧见这一幕,当场话锋一转,“……起不来的话,晌午直接来西院吃午饭。”
庆功宴要明天下午才开始,黄昏吃席面,晚上再回来。
褚休跟于念今夜明早倒是可以晚睡晚起。
于念脸更热了,抿唇睨褚休。
褚休眨巴眼睛,满脸无辜。
周氏笑着出去,“碗刷好放那儿你们就回去烧水洗澡吧。”
大嫂人都已经进堂屋了,于念总觉得隐隐约约听见她嘴里的后半句,“别让刷碗耽误了时间。”
刷碗能耽误什么时间。
……肯定是指耽误睡觉的时间!
于念自欺欺人,垂着眼睫假装听不懂里头的深意。
“念念,”褚休双手背在身后,下巴搭在于念肩上,朝着她的脖颈轻轻吐气,低声说,“待会儿跟我一起洗。”
于念缩着脖子却没躲开。
褚休懂了,忍不住亲于念脸颊,站在她旁边一块洗碗。
念念现在可不是小哑巴了,只要没开口拒绝,那就是默许她的话。
第83章 “你喝饱就该我了。”
东院灶房里已经有两个月没烧火做饭, 里头半点油烟气都没有。
起锅烧水* ,能闻到的只有柴火味。
滚烫的热水用勺子舀了倒进浴桶里,先不急着洗, 而是沿着桶壁将水滚个一圈。
褚休小臂袖筒挽高,穿着木屐, 将桶拎到灶房门口,弯腰倒水,“好长时间没用了,先涮涮。”
她抬头往天上看, 夜里无星阴云沉沉。
褚休,“待会儿怕是要下雨, 还好咱们已经到家了。”
于念听见她说话, 扭头朝外看, 目光先落在褚休身上。
她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清瘦小臂, 如今单手拎桶, 手臂线条若隐若现。红色衣袍衬她冷白的皮, 莫名的艳丽。
光是想到待会儿要骑马似的骑着这手,呼吸就已经热了。
于念站在灶台边上握着勺子, 脸被锅里氤氲雾气蒸红,别开视线朝外看。
还没起风, 就算下雨怕是也得等到后半夜。
浴桶放在木门后面,褚休走过去接过于念手里的勺子。
这水烧开,先舀些倒水壶里留夜里喝,剩余的才用来泡澡。
热水兑凉水, 水温摸着差不多了,褚休让于念脱衣服先进去。
油灯放在灶台上, 光亮昏黄,光影拉长,映出前凸后翘腰细腿长的曼妙身影在墙上晃动而过,随后坐进浴桶里。
褚休将水壶拎进堂屋东间,回来的手里握着东西,于念看见了,连忙垂眼解开发髻,伸手将珍珠簪子放在旁边的板凳上。
“水热吗?”褚休脱衣服抬脚进来,嘶了一声,才慢吞吞将脚面下沉。
水面先是淹没小腿,随后是腰肢,最后是胸口。
褚休伸手握于念的腰,“是有些烫。”
于念喜欢泡热的,“待会,就凉了。”
等洗到后面差不多就凉了。
两人早已不是第一次泡澡时的青涩试探。
褚休手指直接抵在入口,唇瓣抿着于念的耳垂,眼睫被热气打湿低低垂下,“念念,光是这么看着就湿了啊?”
褚休笑,“刚才好看吗?”
她抬脚缓慢进桶的时候,于念余光一直往她这边瞧。
褚休以为她脸皮薄,看完别开眼也就没了,谁知道往下碰过才知道于念在想什么。
于念伸手捂褚休的嘴,脸红的不像话。
她捂她上面的,褚休就堵她下面的。
湿滑的水跟桶里的水不同,绞紧褚休的手指,尽头有股吸力似的,咬着指尖往里吞她指节。
外头开始起风,灶房窗户没关紧,风吹着灶台上的油灯,火苗摇曳拉长缩短,上上下下的扭动,像极了这会儿的于念。
风进进出出撩拨着灯芯,火苗随风左右轻晃摆动。
五月中下旬的天,也是说变就变。风一阵大过一阵,直接吹灭了油灯的火苗。
光亮没了,于念忍不住伸手环住褚休的肩膀,低头咬她肩膀。
褚休拿了缅铃塞进去,指尖一顶珠子就滚到缝里,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马车上于念第一次吃,喂的时候有些费劲,这会儿褚休早就搅了半天,喂于念喂的很轻松。
“起风了念念,”褚休亲于念眼尾,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汽,低低的哄她,“叫吧,听不见的。”
风声吞尽一切动静,无论是浴桶里激荡出来的水声,还是于念半哭半求饶的声响。
于念忍不住伸手朝下,要把乱动的东西扯出来。
褚休握住于念的手腕抵在桶沿上,亲她唇瓣。
温热的水洗到后面变成温凉。
长发湿漉漉的搭在背后,褚休环着于念的腿弯把她从浴桶里单臂箍紧抱出来,另只手抓了自己的里衣铺在灶台上,然后让于念坐上去。
四角的灶台,于念坐在最外面那角,双腿往下搭,膝盖自然分开。
稍微动动,于念都脸颊滚热潮红。
甚至这么简单的挪动,她都觉得有水顺着那条拴铃铛的红粗棉线往下流出来。
要不然棉线也不会湿哒哒的粘在她腿上。
“回去?”于念声音轻又缓。
褚休,“不回去,灶房里头暖和,等头发干了再出去。”
灶房里面热气环绕烟雾氤氲,哪怕这会儿锅底已经没有柴火了,依旧透着热意。外面起风了,两人皮肤滚热头发湿着,这么出去容易吹风冻着。
褚休不可能干等着头发干什么也不做,毕竟缅铃还没取出来。
于念坐好后,怕弄脏她刚洗干净的头发,褚休将于念的发丝用大的巾子包裹住发尾在腰后系了两道,手顺着她的腰往前滑,手掌往上推握。
于念脚尖绷紧,双手环着褚休的肩。
“渴不渴?”褚休问。
于念点头。
褚休摸黑摸到碗,里头有她刚才盛出来的开水,这会儿还有些烫。
她吹了吹,低头抿一口,再偏头喂到于念嘴里。
哪怕没有光,褚休视线依旧很好,虽看不见细微的东西,但多少能看清于念。
“还要吗?”褚休端着碗垂眼问。
灶房里的油灯灭了,外头起风没有星月,昏暗的小屋子里没有半点光亮。于念像是未着寸缕被褚休囚禁在这儿,吃喝全靠褚休用手用嘴来喂。
于念脸热起来,暗恼自己话本真是听多了,怎么会往那里去想。
可念头一旦出来,就是她伸手去掐也掐不灭的火苗。
于念脚跟勾着褚休的腿,细滑的小腿轻蹭褚休腿弯,有意无意的磨蹭。
褚休垂着眼,像个不解风情的修仙者,“念念我要听你开口说,还要吗?”
于念,“……”
她洗澡前也没开口说自己想洗,最后还不是跟褚休一起泡在了桶里。
现在轮到喝水了,她又开始让自己说话。
于念咬褚休的下唇。
最无赖的不是她,分明是秀秀。
褚休笑,低低的嗓音,温柔的不行,“还要不要喝?”
于念,“……要。”
褚休扭头喝水,随后低头吻下来。
于念妖精似的缠在褚休身上,昂脸吃她喂进来的温水。
于念喝饱不渴了,摇头拒绝。
褚休放下水碗,拉过板凳坐下,手顺势往下握住于念小腿再到脚踝,“你喝饱就该我了。”
她伸手卷起棉绳,缅铃抽出来的时候发出“啵”的声响。
小院里雨哗啦啦下起来。
果然是到了夏季,雨水不再是春季时的细棉如针,而是被堵久了,一旦释放便倾泻而出。
于念双手撑在左右的灶台上,掌心下似乎还留有刚才烧火后的余温,双腿搭在褚休肩上,脚趾忍不住挠她的背。
等褚休洗脸穿外衣的时候,两人的长发除了被巾子包住的发尾,其余的基本都、干、了。
褚休用衣服裹着于念,打横快步抱她回屋,将她放在床上。
于念往床里一滚,扯着被子裹住自己。
褚休去收拾灶房,走之前还伸手在于念脸上摸了一把,“现在知道有我的好处了吧?”
于念茫然,“?”
褚休一抬手拍在她屁股上,“能干啊。”
不仅在她身上能干,还能干活不是那种懒汉。
于念脸瞬间通红,立马拉着被子将自己脑袋裹住,“秀秀!”
褚休故意站在她够不着的地方,哼哼着,“你就说我能不能干吧。”
于念,“……”
于念没办法,将脸全部蒙在被子里,闷声吐出一个字,“能。”
她说完,褚休才笑着过来亲她发顶,扭身变成被夸奖的小狗,摇着尾巴干活去了。
于念慢慢拉下被子散去脸上热意。
这些天一直在路上,虽说驿站住的也不差,但到底比不上自己家,外头再好的床也比不上她身下这个稍微用力就晃动就会吱呀的旧床。
于念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那股子疲惫劲瞬间上来,人昏昏欲睡。
褚休还没回来她就先睡着了。
“我干完了。”褚休进屋走到床前,低头才发现于念已经睡熟。
褚休捞过干巾子,坐在床边,手掌拢过于念的发尾低头垂眼轻轻擦拭。
她闲下来脑子里就会想事情,比如想后天去找于家两口子,以及想着裴景这会儿不知道如何。 。
裴景跟褚休于念分开走。
她带着春风回裴家,褚休跟于念回褚家村。
哪怕没亲眼看见,裴景光是想都能想到褚家村的热闹。
就算不热闹,也不会像她家这般,应付完外人前就将她先关了起来。
见春风要上前阻拦,裴景微微摇头,示意他先退下。
一些事情,她总要自己先面对,不能一直躲避在她人身后。
裴景自己进了祠堂,从回来跪到现在,从外面天色明亮,跪到天色昏黑点了油灯。
起风了。
裴景扭头朝后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她父亲跟大伯搀扶着祖父过来,几个叔叔跟在后头,她娘也来了。
下人提着灯笼搬了椅子低头进祠堂,围着裴景摆成半圈。
裴家老爷子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坐下,背后是点满蜡烛光线明亮的牌位,上面摆着裴家先人。
见他们过来,裴景就知道前院的应酬结束了。
脸上的笑是做给外头的人看的,真正关上家门,她母亲裴大娘子还没落座就开始捏着巾帕擦眼泪,“你怎么还尚了长公主。”
他们既希望裴景有出息,又不希望裴景这么有出息,给自己出息成了驸马!
裴父沉着脸坐在裴家老爷子右手边,语气笃定,“定是你非要出那风头,这才被长公主看上了。你什么情况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能娶长公主吗。”
“小景啊,是不是因为上次的话本,长公主才对你另眼相待?”裴家大伯问。
裴父皱眉,“还能因为什么,定是这事起的头,她春榜的时候又跟着闹过,京中谁人不知道她裴景裴榜五,在京兆尹府出尽了风头。”
“你要真是个男子,那咱裴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你现在这样,咱家是九族头上冒红烟。”
那可是武秀长公主啊,欺她跟欺君有什么区别。
裴大娘子慌起来,攥紧巾帕,“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说她还有什么用,今日聚在这里不就是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吗。”
得想个法子让裴家活下去啊。
“笃。”
拐杖杵地。
所有声音都静下来,唯有风声在祠堂外头的庭院里来回。
裴老爷子看向裴景,微微垂下眼,“这探花跟驸马咱不要也罢,裴景回来后突然暴毙,往后裴家只剩妹妹裴晶还活着。”
裴家大伯点头,“我觉得可以。”
“我看也行。”
裴父不舍得那探花的功名,也想借着裴景的青云官路让自家生意做得更大!
可这些跟掉脑袋比起来,还是性命更重要。
“原先我还跟你大伯说过,就算京中有人榜下捉婿也不怕。你是一甲,要是不点头谁敢逼你,可谁知道你能被长公主看中成了她的驸马!”
这跟榜下捉婿可不同,长公主点头后,裴景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如今舍弃了“裴景”就代表裴家原先在“裴景”身上投入的一切全都前功尽弃,让人如何不心痛。
裴父咬牙别开脸,沉默着没说话。
裴大娘子看他一眼,轻声应,“也行。”
“不行。”
全是赞同的声音里,有人提出了反对。
“谁说的不行?你嫌命长你去娶长公主,我们还想多活两年呢。”
“就是,谁说的?”
裴家叔伯们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跪在蒲团上的裴景身上,“小景?”
裴景抬头,看向祖父,“我说不行。”
“让裴景暴毙,问过裴景的意愿吗?”裴景腰背挺直,手撑着地面缓慢站起来,衣摆落下悬在鞋面上。
见她突然起身,裴父手拍椅子扶手就要发作。
裴家老爷子抬手拦住他,问裴景,“那你说如何?”
裴景双手攥紧,无视所有施压过来的目光,只看祖父,语气坚定,“我要做探花,我要当驸马,我要以裴景的身份,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你能怎么活下去,长公主还能听你的不成,替你遮掩你女子的身份,任由你做那女驸马?”裴父看裴景,“你是念书念傻了吧,都到这时候了还做那白日美梦呢。”
裴大娘子开口劝,“小景听话,做晶儿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能活着。”
裴景点头,“娘说得对,做裴晶的确没什么不好的。”
裴大娘子一喜,“那——”
“可无论是裴晶还是裴景,刚出生的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让我做谁全看裴家需要谁。要儿子走科考官路,那我就是裴景。要女儿联姻维系关系,那我就是裴晶。”
裴景目光平静,望向所有人,“今日,成为裴晶还是裴景,我要自己选。”
裴景缓声道:“我要做裴景。”
而不是“我想做裴景”。
她为了脚下的这条路付出太多,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那你是要裴家满门陪你去死!”裴父直接站起来。
夜幕下,雨哗啦落地,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凉。
裴父道:“你出生时没有选择的权力,今日依旧没有,我是你爹,我要你做裴晶,你就是裴晶。”
“那我宁愿不要您这个父亲!”裴景的声音盖过了满院雨声。
裴景目视裴父,“从今日起,裴家安危系在我一人身上。我活,裴家活。我死,裴家死。”
裴景看所有人,“如今该是你们听我的,而不是我去迁就你们。”
裴父伸手指裴景,“你——”
裴景腰背挺直,丝毫不屈!
父女争执间,裴老爷子垂眼,视线落在裴景身前刚才跪过的蒲团上,顺着衣袍看向站起来的裴景,目光有些欣慰,“小景,站起来了。”
裴父,“爹您说什么呢,您听见了吗裴景她疯了。”
裴老爷子抬手,只看裴景,温声问,“如果你做裴景,那你说咱们裴家能活下去吗?”
裴景,“能。”
“那你就做裴景。”裴老爷子缓缓点头,“跪了一下午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裴景微怔,抿唇皱眉转身朝外走。
“爹,您……”裴父不懂,原先哭的最厉害的不是他爹吗,怎么如今又松口让裴景胡闹了。
裴老爷子目视前方,“长公主知道小景是姑娘,这是其一。”
裴景性子谨慎,如今既然敢这般硬气的说要当裴景,定然是真实性别在长公主那里已经过了明路。
除了这个。
裴老爷子,“你朝院里看,这便是其二。”
裴父顺着裴老爷子的目光朝前,顿时低头闭上嘴。
裴老爷子缓声问,“如今小景如何选择,已经不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现在的她不止是裴家的裴景,更是大姜的探花,是武秀长公主的驸马。”
就像裴景刚才所说,她已经不需要迁就裴家的选择,而是裴家以她为首,听她如何选择。
庭院里,大雨倾盆。
裴景朝外走,呼吸轻颤手指紧攥,胸口提起来的那口气始终绷着。
直到瞧见雨雾里春风举着一把明黄色的大伞站在那里。
裴景脚步猛地顿住,瞬间明白了祖父态度转变的原因。
那伞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华。
武秀长公主的字,姜华的华。
裴景手指轻颤,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散了,眼睛慢慢被雨水模糊了视线,嘴角却缓缓朝上翘起来。
往后,她只是裴景。
第84章 “操心的,秀秀。”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 今早就是好天气。
褚休到底是没赖床,晌午前起来吃罢饭,等礼部的人来了之后就带上于念去县城。
村里的人村长跟何县令安排了几辆驴车, 全部拉上去吃庆功宴。
宴席摆在本县最大的酒楼仙客来。
褚休,“我去去就来, 褚家村那边您帮忙费心照看一二。”
何县令拱手,“状元放心就是,驴车都安排好了,接送全由衙门负责。”
褚休笑着道谢。
她拎上酒跟糕点, 带于念先去看老师一家,叫上师姐她们来吃席。
除了颜秀才一家, 褚休跟裴景算是无名书院的学生, 她们的同窗师长都会来。
不过无名书院就在县城里, 无需用驴车去接,山长会自己走过来。
这样大的喜事, 山长乐的几天没睡着, 逢人就要说两句, 恨不得弄块碑放在书院门口,上面写上——
此书院出过同届的状元、探花。
这样旁人见着了自然会把孩子送到他的书院里念书。
等褚休跟于念一左一右搀扶着颜秀才到的时候, 裴家的人也来了。
裴老爷子难得出面,双手搭在龙头拐杖上, 正在跟县令点头寒暄。
褚休稀罕的连连扭头看,扯着裴景的袖筒将人叫到旁边,“你爹呢?”
平时爱出来的裴父今日竟然不在,来的反而是轻易不出门的裴家老爷子。
褚休可不觉得是裴景太有出息了, 导致裴父乐极生悲出不了门,只能让自家老爷子替他出来。
裴景悠悠说, “我爹可能是有什么心事吧,今早起来就没跟我说过话。”
裴父心态没转换过来,对着裴景依旧忍不住拿出大家长的姿态,裴老爷子说他审时度势的能力有待提高,禁止他这段时间跟裴景讲话。
裴父心头不高兴,今日直接寻了个借口,让裴大娘子特意去跟裴景讲他不去了,然后人却坐在堂屋等着裴景过来请他。
裴景从堂屋门口路过时看了他一眼,果断收回目光,直接越过父亲请了祖父出面。
裴父,“……?”
他不来不重要,老爷子代表的才是裴家的脸面,老爷子来就行。
褚休笑了,收回望向裴老爷子的目光,看着裴景,“瞧你这样就知道裴家的事情谈妥了。”
褚休好奇,“那你去京城后,裴晶怎么办?”
哥哥离家后,妹妹不可能一直不露面吧。
裴景,“裴晶身体不好,准备去尼姑庵静养。她可能有仙缘吧,这一走就不打算回来了。”
这个理由给出去,今日裴父正巧不在,外人只会觉得他是不舍女儿伤心过度,这才不露面。
往后裴家生意上的事情,裴景不会过多去问,依旧由他们自己打理。
不过有件事裴景可以做主,“京中裴家小院的事情,念念跟你说了吗,你们回京后就住在那儿。张叔张婶年纪大了,等我们回去后他们就回清河县,春桃跟他们回来。”
张叔张婶比较忠厚可靠,这才挑选他们留在京中看顾庭院。
但两人的家是在清河县,儿女也都在这边,逢年过节如何不想念。
如今小院留给褚休她们住,张叔张婶就可以调回这边。回到清河县后就让他们去看庄子,离家近也清闲,不比在京中差。
春桃是两人当闺女带大的,自然要跟他们一起回来。
裴景,“到时候院里只剩你俩,要是需要奴仆什么的,让张叔走之前带你们聘一个。”
奴仆的事情不急。
褚休眼睛亮亮,单手遮嘴小声问,“要交租金吗?不交的话,那我跟念念岂不是鸠占鹊巢了?我跟念念能是那样的人吗!”
念念不是。
你说不准。
裴景抿唇,故意的,半真半假上下打量褚休。
褚休,“……”
褚休笑,不跟她玩笑,“哪能平白无故占你便宜。这样,你院子我们按京中市面上的原价租住。”
见裴景皱眉抿唇就要说话,褚休抬手拦下,“先别急,里面的柜子桌子我们拿来直接用就不换新的了。这样虽说租金高了些,但我们也省了笔添置费,你我都不亏。”
裴景轻叹,“行。”
只能这样。
裴景心里清楚,要是不这样,褚休于念宁愿换个住处,也不会仗着三人关系心安理得住在裴家小院里。
褚休已经开始盘算起来,“我跟念念要住东厢房,那边阳光瞧着比西厢房的好,别的倒是没什么,哦~床!”
褚休一拍脑门,手落下时顺势搭在裴景肩头,“床的话,我俩睡惯了西厢房的,到时候抬过去换一下。”
裴景疑惑的抬眼看褚休,她都不认床,褚休跟念念居然还认床?
裴景,“都不是大事。”
裴景想到什么,试探着问,“租给你们后,那我要是回去住?”
褚休笑盈盈,手指轻拍裴景肩头,“小景,来者都是客,我不收你租金,但你好意思空手来?”
裴景,“……”
裴景不想跟褚休讲话,她抬脚往里走。
褚休跟在她旁边,低声道:“明日你我设宴款待师长同窗的时候,你帮我打个掩护,我出门有事情要办。对了,借你手里的春风一用,让他带一队侍卫,不要礼部的,要长公主那边的人。”
今天是何县令给两人办的庆功宴,明天褚休跟裴景要单独请无名书院里的师长同窗吃饭,算是谢恩宴。
裴景扭头看褚休,“这事需要我知道吗?”
褚休想了想,“都行,反正春风会把这事告诉长公主,到时候你肯定也会知道。”
裴景耳廓一热,随即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如果不是正事的话,长公主不一定会同我说这些。”
“那这就跟我没关系喽,”褚休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朝于念走过去,“反正我有屁大点的事情都忍不住告诉我媳妇。”
于念坐在桌边陪师姐‘说话’呢,听见身后褚休的声音,扭头抬眼对方就到了她跟前。
褚休手搭在于念肩头,笑着弯腰跟她咬耳朵小声说,“小景说裴家小院租给我们了,咱们回去后住东厢房,东边采光好,你肯定更喜欢。”
于念眼睛亮亮,“那,租金?”
褚休手指无意识拨弄于念耳垂,“租金按京城市面上的价钱给,咱们不占小景便宜。”
于念这才松了口气,探头朝裴景那边望过去。
待会儿褚休跟裴景会由县令跟礼部官吏作陪坐在主桌,于念不想去,就跟大嫂师姐坐在这边。
她见裴景状态不错,才反手拍掉褚休的手指,伸手推她侧腰,让她别在这里黏糊,去那桌坐着说话。
师姐她们都在,虽没往这边看,但余光总会扫到。褚休碍于人多不好亲于念,只握了握她肩头,“你吃饭就行,别的有大嫂呢。”
于念作为状元媳妇,女眷那边出于客套寒暄或是拉拢讨好,指不定会端酒敬过来。
于念哪里应付过来这种场面,所以褚休之前的打算是将于念带在身边坐她那桌,有什么事情都有她来应对。
是大嫂见于念想留在这边,就揽着于念说,“你忙你的就是,念念这边不用你操心,我替你好好照顾着。”
于念点头,手指垂下,借着袖筒遮掩,食指指尖勾起褚休搭在膝盖上的手,缠着她的小拇指轻轻晃了晃,轻声说,“操心的,秀秀。”
褚休心都热了,目光悠悠望着于念,用力捏了把于念的手指然后松开,抿唇笑着起身离开。
“又过来说了一遍?”周氏说话呢,抬眼看见褚休的时候,褚休已经抬脚走了。
于念脸热,“嗯。”
见师姐也看过来,于念干脆跟大嫂说话的时候也抬手比划给师姐看:
‘秀秀让我不要喝酒,让我专心吃饭。’
周氏抓了把瓜子放在于念眼前,“秀秀在你身上是操不完的心。”
于念低头剥瓜子,一颗一颗递到嘴边慢慢嚼,跟她们说话时余光总忍不住朝后头看。
褚休正在跟何县令说话,像是感受到什么,抬眸朝她望过来,歪头询问,“?”
于念眼里带出笑,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是无意间看到了她,没什么事情。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于念的目光被褚休抓到第三次时,褚休微微扬眉,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抖着右脚脚尖,抬眼瞧过来。
褚休倒是要看看于念怎么说。
于念红着耳廓,眼睛缓慢往上飘,顺着房梁绕了一圈收回到她自己的手上,专注认真的研究起瓜子壳。
褚休,“……”
上菜了。
碗碟一个接着一个,很快摆满一桌。
就在大家要拿筷子吃饭的时候,何县令端着酒盏站起身,“我先讲两句,今儿个是咱们清河县状元跟探花回乡探亲,这宴……”
他说了一堆的话,楚楚坐在于念身边,掰着手指头数,感觉不像只有两句的样子。
她扭头看颜星星,顺势将自家师姐的手捞过来握着,掰着她的手指又数了一遍。
颜星星低头好奇的看楚楚,单手顺从的伸出去也没收回来,“嗯?”
楚楚,“楚楚数数呢,两只手不够用,借星星手用用。”
颜星星把两只手都伸过去。
楚楚跟颜星星两人四只手快数完第三遍的时候,何县令,“这杯酒,让我们敬咱们的状元跟探花!”
何县令先饮为敬。
能喝的不能喝的,都举起面前的酒盏抵在唇边作势抿了一口。
何县令坐下——
礼部官吏端着酒盏又站了起来。
楚楚,“……数不完。”
楚楚根本数不完。
等他俩坐下,又换成所有人敬褚休跟裴景。
来回走了几圈,才动筷子吃饭。
亏得是五月天,这要是换成腊月,话说完菜都凉透了。
周氏放下手里酒盏,心道官场上的人聚在一起怎么连吃个饭都磨磨唧唧的。
周氏,“念念吃饭。”
酒楼里设宴,门外是舞狮跟吹打板子,热闹非凡。
这顿饭吃完天都蒙蒙黑。
褚家村众人已经坐上驴车回去,褚刚抱着楚楚跟周氏一起搭车走,没等褚休。
褚休还在跟山长等人商定明天吃饭的时间地点,扭头就发现于念已经先坐到了马车里。
“那咱们明天见。”褚休拱手。
她上马车,掀开车帘弯腰朝里看,“念念?”
马车里没挂灯笼,车帘撩开,借着外头微弱的光亮,褚休瞧见于念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
褚休狐疑着猫腰进来,坐在于念身边,凑头往她嘴角闻。
果然嗅到了淡淡的酒味,哪怕喝了茶都没完全冲淡那股清浅的酒气。
褚休皱眉,双手捧着于念的脸颊,“怎么喝酒了?不是让大嫂帮忙看着吗,谁来敬酒都不要喝。”
她现在都是状元了,于念自然用不着去敬别人酒,安心坐着吃饭就行。别说不喝酒了,于念就是坐到桌子上吃,其他人也不敢说她半个字。
于念昂着脸,对着褚休轻呼酒气,“没敬。”
被大嫂挡了两轮后,别人就识趣的没来敬她酒。
褚休,“那你敬谁了?”
于念眉眼弯弯,手指抬起,指尖轻轻点在褚休胸口心脏处,缓声说,“敬你。”
每一次有人说“让我们敬状元一杯”,于念都跟着抿一口。几轮下来,一杯酒就这么抿完了。
吃饭的时候酒劲没上来,吃完了,于念才觉得脸颊热热人影虚晃。
她怕站不稳,自己就先上了马车,坐在里头乖乖等褚休过来。
褚休一拳打在棉花上,半分脾气都没了。
她低头看于念戳在她胸口上的手指,“你什么酒量你又忘了。”
“没,忘。”于念摇头。
上次青梅酒是真喝多了,这次只是微醺而已,于念手脚发软浑身轻飘飘的,但人很清醒。
比如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跟褚休索吻,唇瓣轻轻贴在褚休嘴角上,抬起眼睫软声喊,“秀秀。”
第二个秀字的声音被褚休吃到嘴里在舌尖上绕了几圈。
褚休把于念压在马车车厢一角,单手撑在她身侧,另只手抚着她的腰肢前后摩挲。
深吻结束,两人都气息不稳。
马车晃晃悠悠朝褚家村走,车帘紧闭,车厢里只有些许酒气,没有半点光亮。
于念双手环着褚休的脖子,眼睫煽动如蝴蝶振翅,小小声跟褚休说,“秀秀。”
褚休笑,低声问,“想了?”
于念红透了脸颊,用鼻音简短的轻轻嗯了声。
褚休哼哼着,松开于念坐到旁边,拉开两人距离,“不给~”
于念,“……”
于念扁嘴,望着黑暗中褚休模糊的身影慢慢鼓起脸颊,别过身子背对着褚休,手指抠车厢车壁,越想越羞臊,“那你,以后,也,别、抱我。”
她生气,一急说话更慢,闷声闷气的哼着。
褚休伸手去拉于念。
于念贴着车壁纹丝不动。
褚休笑出声,双手环住于念的腰,把人从车壁上“抠”下来,拖到自己怀里。
于念不情不愿的坐在褚休腿上,被迫跟她面对面。
褚休昂脸,“车里没有水,不方便。”
于念不知道听没听懂,只趴在她肩上,手指攥着她手臂上的衣料,揉成一团。
褚休知道她酒后最馋也最大胆主动,想了想,在于念怀里摸了几圈,掏出她的巾帕,隔着帕子将手放在于念裙摆下面。
“念念,那你明天听话在家好好休息行吗,”褚休仰头看于念,虽看不到她表情,却能听到呼吸的变化,柔声哄,“我明天跟小景请师长吃饭,就不带你了好不好?”
“不、嗯好。”于念还因为刚才的事情恼着,故意说反话,褚休说东她说西,作势也不让褚休如愿。
褚休低头亲于念胸口,“好不好?”
她问完左边问右边,鼻尖轻蹭两圆之间的缝隙,“好不好念念?”
于念上下都被她磨蹭着,憋了好一会儿,才松口,“……好。”
她本来就不喜欢那种场合,一开始就没打算去。
清醒的情事已经足够让人沉沦,微醺之后于念只觉得更要命。
尤其是褚休只隔着巾帕在外面刮蹭,于念呼吸颤颤,难熬的张嘴咬褚休肩膀。
回到东院后,褚休借口于念醉了打横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基本没寒暄就进了小院。
门关上,凉水洗手,手指再进来的时候,于念才扭腰哭起来。
说要的是她,玩了一会儿说不要的也是她。
哭哭啼啼小半夜,于念酒醒后直接困的睡着了。
清晨天还没亮,于念久违的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迎合着醒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褚休都快喝饱了。
于念,“……”
于念脚踩在褚休肩上,眼睛迷离的看着床帐,十分后悔。
早知道不喝酒撩拨褚休了,酒色果然误人。
第85章 水滴状金片子。
褚休提上裤子出门, 于念果断拉上被子盖住脑袋睡了个回笼觉。
昨天馋嘴多贪了一杯酒,酒虽醒了脑子还浑沌着,尤其被褚休折腾着醒来根本没睡饱。
裤子被扔到了床尾, 里衣带子解开,肚兜被推到了胸口上面。
于念困到睁不开眼睛, 只将肚兜拉下来翻个身就睡了。
再醒的时候,是听到大嫂在外头喊她们,“秀秀,念念, 醒了吗?”
于念迷迷糊糊拥着被子坐起来,“醒……* ”
她低头瞧见胸口上的痕迹, 脸一热, 改口说, “马上。”
被子掀开,红梅沿着大腿往上往里一路绽放。
于念默默的将被子又盖上, 脸埋在被子中, 抓着被子心中大骂“秀秀”好几遍, 才红着耳朵尖起来穿衣服。
于念没洗脸就先去开门,拉开门看向大嫂, 抿了下唇,不太好意思, “睡,过了。”
已经过了晌午。
怪不得大嫂过来喊她们,实在是东院里没有动静,让人担心。
“睡过了没事, 主要是怕你们饿着,”周氏问, “秀秀呢?”
秀秀走的时候可一点都不饿。
——桌上的剩糕点她捏走两块,提前垫了肚子。
于念进屋打水洗漱,扭头说,“去,县城了。今天请,师长吃饭。”
周氏嘶了一声,笑着恼了半句,“我就该听你大哥的,昨天晚上来找你们。我昨个怕你们回来后忙着睡觉,就没过来。”
忙着睡觉……
于念用凉帕子敷脸,眼睛飘忽着看大嫂。
“你这小脸的脸皮怎么还跟这小腰一样薄。”周氏伸手虚掐于念腰肢。
细细一把好腰刀。
于念笑着弓腰躲,“痒。”
她把巾帕搭起来,问,“找我们,有事?”
“有。”
周氏低头从腰间钱袋子里摸出一个东西,用深蓝色的巾子包着,“你们回来这两天我跟你哥光顾着高兴了,一时间都没想起来这事,还是昨天晚上才记起来。”
于念好奇的低头看。
深蓝色的巾子层层解开,一枚小拇指指甲大小的水滴状金片子躺在上面。
阳光下,金色闪耀。
于念疑惑的抬眼看大嫂。
周氏问,“这东西你见过吗?”
于念,“嗯?”
她拿起来仔细看,只觉得有些眼熟,好像见过但又不太熟悉。
周氏伸手指给她瞧,“你看这金片后面,这笔划是不是你于念的‘念’字?”
“说来也巧,你们走后我跟你大哥轮流送楚楚去你老师家里念书识字,你大哥去的那天正巧在街上瞧见了于老大。你大哥见过他,看他上街就跟在后头。”
“于老大拿了不少东西进当铺,都不值几个钱,最后咬咬牙才把这个掏出来当了。”
“亏得他是绝当,你大哥才能将东西买出来。人家说这金片子用的金子倒是真金,就是薄薄的一片不厚,这才不值钱。于老大当它的时候也没当几个银钱。”
于家两口子是怎么从于家村搬出去的,于念不知情,但周氏门清。
离开了于家村,于老大就带着李氏跟于大宝投奔自家妹子去了。
起初于家妹子看在血缘亲情上还愿意帮扶一把,给于家三口在村里寻个住处。
可于老大窝囊无能,李氏好吃懒做又胡搅蛮缠死不讲理,于大宝跟两人有学有样,天天少爷似的让人伺候,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于家妹子气的不行,没出半个月就跟于老大断绝了兄妹关系,发誓说老死不相往来。
没了妹子接济,于家三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瞬间没了。
等手里余钱花完,于老大宁愿去典当东西都不愿意寻工做活。
至于被褚刚碰巧撞见纯属是怕于念听了害怕,说来哄她的。
县城那么大,满大街又那么多人,褚刚怎么可能就碰见遇到于老大,还不是于家三口搬走后褚休怕他们走投无路再回来闹事,一直让褚刚留意着,这才“碰巧”看见于老大典当东西。
周氏手指点着金片子后面的字,真话掺着假话一起往外说:
“于老大当它的时候说是他闺女的,你大哥才留心。我们把东西拿回来后瞧见有个字,让楚楚认,楚楚说是‘念’。”
“我一瞧可能是你的东西就收起来了,如今你和秀秀回来才想着拿出来给你们看看。”
于念是于老大跟李氏从外面抱回来收养的,自然不可能舍得花金子给孩子打个金片子,那只能是于念自己的。
可若是亲生爹娘舍得花钱给她打这个,至少说明念念原本家里条件并不差。
既然能养活孩子,那好好的又怎么会把闺女往外送呢?
周氏觉得奇怪,本来没想到这些事情,是昨个晚上坐驴车回村,褚大婶随口感慨,说小念儿命苦养在了于家,如今遇到小休也算苦尽甘来过上了好日子,现在都是状元媳妇了。
周氏跟着笑,笑完才顺带着想起于念是被抱养的事情以及这枚金片子。
昨夜褚刚就说让她把东西送来给于念认认,她怕两人睡下了就打算今早见着秀秀再说这事。
谁知道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最后只得自己过来敲门。
她也是昨天喝酒起晚了,竟然没听到东院门口马车已经来过。
于念手臂抬高,对着阳光眯起眼看金片子背面的字,“真是,‘念’。”
她现在认识的字说不定比楚楚还多,自然知道自己的字怎么写。
上头的“念”字瞧着写得好看又大气,跟褚休都不相上下,有些不像寻常姑娘家秀气的笔迹。
于念抿唇,捏着金片子细细想。
她记得李氏是背着她偷偷咬过指甲盖大小的金片子,难道就是这块?
周氏见她想不起来,摆手,扭身出院,“那就先不想,这东西放下等秀秀回来再说。你赶紧来西院吃饭啊,我给你清蒸一条鱼。”
于念应,“好。”
她将金片子放进腰带上系着的荷包里,洗手挽袖筒去西院帮忙。
今天虽然没跟着褚休出去吃席面,可于念觉得家里大哥大嫂的手艺丝毫不比仙客来里大厨的手艺差。
秀秀在外头吃的鱼都不一定有大嫂蒸出来的好吃。 。
满桌子的菜,褚休吃了两颗花生米就四处敬酒。
喝了约莫半个时辰,褚休勾肩搭背拉着裴景去后院小解。
走出大堂离开众人视线,褚休收回朝后看的目光,缓缓站直了。
她身上只有酒气人却半点没醉。
褚休从春风手里接过包袱,笑着拍拍,“我把我那金花乌纱帽都带来了,借你跟长公主的人陪我走一趟,最晚两个时辰后回来,你帮我遮掩一二,别让人知道我出去了。”
裴景扭头朝后看,深呼吸,“我尽量,你快去快回。”
裴景跟褚休一起去的茅房,回来只有裴景自己。
山长左右看,纳闷道:“褚休呢?”
裴景垂眼给山长的空酒盏里倒酒,“后面呢,咱们先喝。”
山长已经被灌的左右摇晃,闻言摆手,“先、先吃点吧,都是好菜不能浪费了。”
裴景拉长音调“哦”了一声,“是不是跟我喝酒没劲,那我去催褚休上来。”
她作势要起身下楼。
山长眼皮直跳,忙拦住裴景,“说说话,让他也在楼下缓缓。”
一见面就喝这么猛,实在是喝不下了。
仙客来二楼,裴景借着倒酒,路过窗户的时候低头朝下看了眼,街道上人来人往,也没瞧见褚休。
也不知道她带着春风跟那队侍卫要去干什么。
一队侍卫共十二人,都穿着盔甲配上官刀。
褚休大步往外走,问春风,“你有拂尘吗?”
春风摇头。
他又不像李公公在宫里走动,自然没有那东西。
褚休捏着下巴,停下脚步端详春风,见他细皮白面没胡子十足的秀气小太监模样,遗憾道:“没有就没有吧。”
春风,“?”
村里人没见过皇上,更没见过宫里出来的天使,就像褚家村的人没见过状元一样。他们对没见过事物的了解跟认知都来自于戏文。
就像是状元得迈着四方步走路,身穿大红袍头戴金花乌纱帽。那天使必然也得手握拂尘尖声尖气的说话才行。
褚休赶时间,问完春风直接绕到裴府后面,骑上早已备好的白马,同侍卫们朝一处村庄奔驰。
于老大的妹妹嫁到了同县的祝家村,离县城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褚休带人在村头停下,自己点了四个人跟随,给春风剩了八个人。
褚休坐在马背上,解开包袱皮掏出自己的金花乌纱帽戴在脑袋上,“我先去,等我出来你们再去。”
春风应下,“是。”
褚休进了村便不再快马加鞭,而是让侍卫牵着马,慢悠悠朝于老大家里走,最后停在他家小院门口。
屋里。
于大宝坐在地上撒泼,“我要吃烤鸭,我要吃那烤鸭。”
烤鸭谁不想吃,李氏劝着,“我的儿,那鸭子油汪汪的有什么好吃的,这馒头咸菜吃饱就不馋了。”
于大宝直接抬脚猛蹬眼前的桌子腿,将桌面上的碗碟蹬的叮当作响,桌子都往前挪出一截,“我不,我就要吃那油汪汪的烤鸭!”
李氏拿儿子没办法,只能瞪向于老大,将手里端着的碗往桌面上猛地一搁,“听见了吗,你儿子要吃烤鸭。”
“我上哪儿给他弄烤鸭吃,如今能吃个饱饭已经不错了,还想着吃烤鸭呢。”于老大旱烟都没银钱抽了,腰上绑着的已经是个空烟杆。
李氏双手插腰,“又不是我要吃,是你儿子要吃,他是不是你老于家的种,你没办法你妹妹也没办法吗。”
于老大想说什么,嘴巴刚张开又闭上了。
他实在没脸再去妹妹家借粮讨生活,只得硬着头皮听李氏唠叨。
当初李氏被褚休吓得疯疯傻傻,如今哪怕听说褚休考了状元都不敢有多余的心思,不仅不敢上去威胁,反而要畏惧起来,生怕褚休记恨着当初的事情,拿他们耍官威。
李氏见于老大死人木头一样不动弹,啐道:“早知道那贱蹄子有这么好的造化,当初就该要个五十两银子,现在别说烤鸭了,烤羊也能随便吃。”
李氏想起于念,就满心不甘,她不敢提褚休,就对着于念骂来骂去,左右是养在她家里的闺女,就算断绝了关系,那骂两句怎么了。
“要不,”李氏小声说,“咱们避开褚休去看她呢?褚休回村后不可能一直留在家里,她一个哑巴也不会跟着褚休去县城,指不定自己在家呢。”
他们去吓唬吓唬于念,看能不能弄点银钱出来给大宝买烤鸭吃。
要是于念不吃硬的,他们就带着大宝过去用软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他们可以不要脸面,褚休这个新科状元总是要的吧。
只要他们“真心悔改”“好好认错”,莫说于念,就是褚休都拿他们没办法。
李氏咬牙,打算为了大宝的烤鸭低头服软,等拿到了好处再说别的。
两口子正盘算着呢,门被敲响。
李氏不耐烦的皱眉,“谁啊?”
她让于老大去开门。
院门打开正对着堂屋,一抬头就能将门外的光景看得清清楚楚。
李氏眼睛睁圆,手里的筷子都吓掉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门外身骑白马头戴乌纱帽穿着大红袍的人,不是新科状元褚休还能是谁!
于老大手哆嗦,托褚休的福,于大宝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自己睡觉,撒尿都立不起来。李氏更是被吓唬的疑神疑鬼,一眼瞧不见于大宝都嚷着要去报官,说她儿子被褚解元推河里去了。
从于家村搬到祝家村过了一两个月这才恢复如常,谁知道一眨眼褚休竟然先找上门。
褚休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抬眼朝两人望过去,手握缰绳,笑着回答李氏刚才的话,“是我,是你那好女婿,褚休。”
好女婿?李氏心尖直颤,心道这三个字褚休敢说她都不敢认。
第86章 “看。”
褚休微微俯身, 看向于老大,“再次见到我,您高不高兴啊岳父?”
于老大脸皮抽动, 嘴唇抖了半天才抖出两个违心的字,“高, 高兴。”
刚才他跟李氏虽盘算着去找褚休于念,可心里头根本还没准备好,陡然瞧见褚休这幅打扮又带着官差来到家门口,于老大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褚休翻身下马, 马绳随手抛给身后侍卫让他牵着候在门口,“高兴就行, 我来是有好消息要跟您二老说。”
褚休伸手, 毫不费力就推开被于老大双手死死把着的两扇门, 带上剩下三个侍卫大摇大摆进了院里。
于老大站在门后头敢怒不敢言,他觉得褚休这样子说是状元, 还不如说是上门找事的斯文痞子。
褚休先喊李氏, “岳母。”
李氏不由想起曾经被褚休威胁的一幕, 眼皮疯狂跳动,颤颤悠悠站起来, 戒备警惕的很。
褚休挨个点名,目光悠悠扫向坐在地上双腿岔开的于大宝, “小舅子。”
“啊——!”
于大宝脸皮绷紧,瞳仁放大眸光闪烁,吓得大叫一声爬起来躲在李氏身后,就着还不忘伸手攥着裤腰带夹紧腿根的蛋。
褚休觉得好笑。果然人不怕自己坏, 就怕有人比自己还坏。
褚休没有进屋的打算。
侍卫从屋里搬了个长条板凳出来,褚休卷袖筒掀衣袍, 坐下后才往前一抖袍子松手放开,“岳父岳母见到我怎么不热情,难道是站着跟我说话生分了,想跪着说?”
褚休抬眼看过去,脸上依旧带着笑。
李氏连忙扯着于大宝将他推到东间,自己跟于老大一起走到小院里站在褚休前面,“你怎么知道我们搬到了这儿?”
褚休,“我现在是状元,知道你们住在哪儿能是什么难事。”
李氏怕褚休是来报复的,扯着于老大的袖筒就要跪下抱褚休的腿,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只要面上把低微的姿态摆出来,褚休就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褚休就算是新科状元,也不能直接带人上门杀了他们一家三口吧!
毕竟褚休才当官,手里头的权力肯定不多,李氏心里门清。她怵的其实是褚休这个人,而不是她头上的官帽。
李氏嘟囔着脸,“我们都搬走了也没去找于念,你还来找我们做什么。”
褚休眨巴眼睛,“自然是有好事同你们说,你们的女儿于念随我进京赶考,我中了状元后带她去琼林宴,你们猜怎么着?”
李氏妒恨的眼睛都红了,嘴里全是酸味,根本不想搭腔。
褚休清咳一声,侍卫立马压刀上前。
于老大连忙问,“怎么着?”
褚休一拍大腿语气惊喜,“于念被忠义侯看见了,说于念长得像他早已亡故的妻子,怀疑于念是他十一年前走丢的女儿。”
褚休说,“那可是忠义侯啊,我这种新科状元站在他跟前都不够看的。于念要真是他的女儿,莫说我了,连你们都要跟着飞黄腾达。”
李氏眼睛一亮,脸上半信半疑,“这种好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于念虽是他们的养女,但白眼狼一个,跟他们的关系半点都不亲,嫁给褚休后更是翅膀硬了,甚至反过来向着褚休而不是他们。
于念要真是忠义侯的女儿,李氏反倒要担心于念派人害他们。
褚休,“自然是因为于念是你们的养女了,忠义侯只是怀疑于念是他女儿,苦于没有证据。”
李氏双手抄袖,呼吸发紧,眼睛下意识垂下,微微侧眸朝身边的于老大看过去。
于老大也扭头看她。
夫妻俩的小动作被褚休看的清清楚楚,心里顿时有数了。
褚休双手搭在腿面上,缓声顺势询问,“你们当初是怎么抱养的于念,她身上可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要是有的话,忠义侯这门高枝我们攀定了。”
李氏抬眼看她,没吭声。
褚休笑,“自然,你们到时候作为人证帮于念在忠义侯面前证明身份,咱们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作为感谢我给你们五百两金子如何?”
于老大脱口而出,“五百两,金、金子?!”
不是银子,是金子啊!
于老大吞咽口水,要是有了五百两金子,什么样的烤鸭他儿子吃不到?
李氏眼里的贪婪都要化为实质,伸手攥着于老大的手臂才堪堪站稳。
褚休面对两人,缓慢收起刚才的好脸色,冷眼淡声说:
“你们拿了这银子后最好走得远远的,别再往我跟于念身上打其他主意。忠义侯手里可握着生杀权,不是我这种刚进朝堂的人,他想要弄死你们比弄死蚂蚁还简单。”
如果刚才李氏对于褚休的话只信了三分,现在听完这话立马信了八分!
褚休要是一味的好声好气说话,李氏倒要觉得有诈了。
“这话口说无凭,”李氏看褚休,“你得给我们写个条,白纸黑字上五百两金子得写得清清楚楚!你要是出尔反尔,我们拿这条去京城告你跟于念!”
褚休笑,“写个条不难,但前提是你们有证据能证明于念是忠义侯的女儿才行,要不然我穷鬼一个,莫说给你们五百两金子了,我自己连五百两金都没有。”
李氏斜了褚休一眼,撇嘴,状元又如何,不还是家里没钱。莫说比不上忠义侯了,就连县城里的员外都不如。人家员外可能都有五百两金。
李氏眼珠子转动,“我们手里关于于念的确有个东西。”
于老大看李氏,那东西不是让他给典当了吗?
李氏,“我们当初是从路边捡到的于念,她不知道哪里跌倒了摔的满脸泥,看着可怜没人要,我俩是怕她被人牙子抱走加上缺个闺女这才把人捡回来。”
“我给她换衣服洗澡的时候,从她脖子上摸到一个水滴样的小金片,不大,就指甲大小薄薄的一片,上头有个字,可能是她自己的名字。”
李氏,“我们当初也是好心,又养了她这么多年,忠义侯就算知道了也只有谢谢我们的份儿。要不是我俩,于念这会儿指不定连个埋身的地方都没有。”
褚休好奇,“在清河县捡到的?”
李氏睁眼,“那怎么可能,我俩听说省城有个老大夫在治女人怀孩子的方面有一手,就收拾东西去了,结果到那儿排队,说光看诊就要三两金!”
李氏咬着牙说话,“什么病能要那么贵!肯定是庸医。”
她跟于老大怎么都凑不到三两金,只得灰溜溜回去,谁知道还没出省城呢就在街边捡到个没人要的女娃。
李氏听人家说抱凤引龙,看了几圈见果真没人找这孩子,就把孩子抱回去了。
小女孩吓得不轻,人都迷迷糊糊,哭着要找娘。李氏没带过孩子,打一段时间她就消停了。她说自己叫“念”,李氏就给她取名于念。
后来于念果真给她引了个儿子,也就是于大宝。
有了儿子后,便宜女儿自然不想养了,留在家里还浪费口粮。尤其是于念模样出挑的好看不像村里黑黢黢的丫头,李氏心里头隐隐约约有些怕,就想着趁她年纪小,把她淹死得了!
谁知道于念命大爬回来,两人已经淹过于念一次,再来第二次村里人估摸着要起疑。
好在于念哑巴了,李氏就留她在家里当丫鬟用,等以后卖出去再赚一笔银钱。
这话自然不能说给褚休听,日后也不能说给忠义侯听。
李氏只挑着自己对于念的好往外说。
不管是横算竖算,她对于念都有养育多年的恩情在,就是闹到皇上面前,她也占理!
不然那个世道下,一旦街上热闹散去,就剩个小女孩留在外头,指不定怎么样呢,就算不被人牙子抱去,那也会饿死在街头。
褚休垂着眼,细细琢磨李氏说的话。
既然不是被人牙子拐走了,那很有可能是跟家人走散,或是被故意遗忘在街上。
褚休问,“金片在哪儿,拿出来我看看,看能不能用来证明于念是侯府千金。”
李氏迟疑起来,“这……”
她见褚休沉脸,立马说道:“前些日子我们不好过,把东西拿去当了,当条被我们藏在别处,不在手里头。等你写完条,我再把当条给你。”
听到这儿,褚休就知道李氏两口子嘴里能问完的已经问完了。
“岳母说笑了,以您跟岳父的德行,东西进了当铺能是活当?”褚休双手抱胸,语气笃定,“金片不大本来就当不了几个钱,为了多当点银钱,你们肯定选择绝当。”
李氏脸色微变,讪讪说,“怎么可能,肯定是活当,条都被我们收起来了。”
褚休轻掸衣摆,垂着眼说道:“金片子在当铺,……看来于念真是侯府千金啊。”
褚休起来,准备离开。
“你……”李氏抖着手,指褚休,就差伸手拉扯她衣服把人留下了,“你是要撇下我们独占好处!忠义侯的那五百两金你是不是想自己吞了!”
李氏差点跳起来,“你来就是哄我们说出金片的事情!然后拿去证明于念身份,攀侯府的高枝!”
“于念的确是侯府千金,”褚休站起来,微微摇头,看着两人,“可惜侯爷不是个好人,他如今娶了跟宫里关系极好的新夫人,还有个女儿,哪里在乎于念死活。”
李氏微怔,完全没想到转眼间事情就能发生反转。
褚休,“侯府新夫人怕于念回来抢她女儿的东西,准备抢先一步抹去跟于念有关的东西。我就是太喜欢于念了,不想放弃这才来诈诈你们,看你们手里有没有东西能证明于念身份,谁曾想真有。”
“要是没有这金片,于念跟前侯夫人长得像只是巧合,咬死不认就是。可要是有了证据,于念活不了,能证明于念身份的你们二老,哦,连带着你们藏屋里的宝贝疙瘩,一并都活不了。”
褚休双手搭在身后,仰头眯眼感慨,“亏得我是状元,还能跟她和离,你们……”
褚休撇嘴,怜悯叹息,“自求多福吧。”
李氏脸色刷白,膝盖一软就瘫坐在地上,“不,不可能吧。”
李氏不愿意相信。
她刚才还以为于念是个金子,眨眼间,于念就成了头上的刀。
褚休直接抬脚出去,“奉劝你们一句,要是有人来问于念跟别的,要想活命就别乱说。”
褚休骑马离开。
她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春风还等在那里。
褚休拱手,“劳烦您演一演公公了。”
春风,“……”
什么叫演一演公公,他本来就是!
春风轻哼着,带上剩下八个人等了一会儿,才往前走。
褚休则快马返回县城,准备去当铺里把于念的金片子赎回来。
她还摸不清忠义侯的想法,但约摸着猜到了于念跟侯府有关系。
她跟小景在写《今朝人物传》的时候自然了解过忠义侯的事情。
忠义侯虽长相斯文但不通笔墨,是上阵杀敌的一把好手,曾经救过康王。要不是他去的及时,康王不会只费了一双腿,说不定命都没了。
这样的人物,唯一的遗憾就是女儿在进京前走失了。
这部分算是忠义侯的私事,跟他战场上的功绩无关,褚休没细细去了解,而且以她年前手里的资源跟书面上能看到的记载书写,就算想了解也查不出多少细微的东西。
褚休哪里能想到高高在上的侯爷会跟她媳妇有关系。
起初褚休本来以为于念会写“萧”字也说明不了什么,直到前几日长公主给她们送行时,目光一直落在于念身上,像是透过她在看谁。
那一刻,褚休才敢肯定于念跟京中那几位有关系。
于念的身份,不管好坏都是场变故。
褚休打算做一场戏,将这变故延后,最好一切等她平安回到京城再说。
褚休离开后,于老大跟李氏坐在院子里缓了好一会儿。
两人琢磨着,“褚休是不是骗咱们的,其实就是她想自己独占好处!”
李氏又支愣起来,“他想得美!我要进县城报官,往上层层报,我们才是于念真正的养父母,于念要是侯府千金怎么能半点好处都不给我们!”
她刚爬起来,门又被敲响。
李氏不耐烦,“谁啊?”
春风细声细气开口,“是于念家吗?”
李氏狐疑,扭头看于老大。
两口子将门打开,外头站着更多的官差,为首的小公子白净秀气,但说话时中气不足,像宫里的太监。
太监!
李氏后背出了层冷汗,警惕的问,“你们找谁?”
春风笑着推开门,“看来没找错。”
他就着院里的长条板凳坐下,他身后,李氏跟于老大被侍卫一脚踹倒跪在地上。
春风垂眼看自己的指甲,“刚才褚休找过你们,问了什么?”
见李氏犹犹豫豫不说话,春风翘起小拇指,侍卫立马拔刀,利刃压在李氏脖子上,血线沿着刀边蔓延。
李氏吓傻了,哆哆嗦嗦话更说不齐全,于老大更是当场湿了裤子。
春风,“是问于念的事情吧?”
李氏说不出话,眼睛撇着刀,缓缓点头。
那刀离皮肉远了些,李氏也顾不上疼,一味的跪地求饶,“他,他说于念是侯府千金,问我们有没有东西能证明于念的身份。”
春风笑盈盈的,倾身看李氏,气音询问,“那有吗?”
他眼神阴沉的不像话,像条随时会吐信子的蛇,“有的话就说出来,我家主子定会重重的赏你们。”
“我,我不知道什么东西不东西的,”李氏摇头,“侯府那么大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于念是我们跟人牙子买来的,没错,买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肯定是被那人牙子搜干净了。”
李氏头都不敢抬,磕在地上,“官差明鉴啊,就是有东西也在人牙子那里,我们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养大于念,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褚休说,忠义侯娶了个夫人,跟宫里关系极好,想来就是眼前这位。
忠义侯夫妻都不是好东西,不想认于念,那自然不想看见能证明于念身份的物件。
李氏不想死,硬着头皮咬紧了牙关,说不知道。
春风捻着手指,慢悠悠直起身子,既不再问话也不再离开,就这么无声折磨着于老大跟李氏。
垂眸瞥见他俩要吓得晕厥过去,春风才悠悠叹息,“寻不到东西,主子那边可怎么交代。于念如今是褚休的夫人,看来只能从褚休身上入手了。”
李氏心里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于念已经嫁给褚休了,就算有什么事情也是跟褚休有关,跟他们没有关系。
春风嘀咕完,连个多余眼神都没给于家两人,直接离开。
他回到县城后去仙客来后院见褚休。
褚休笑着拱手,“多谢。”
春风抿了下唇,见裴景没下来,这才跟褚休说,“状元用我等的时候就该知道我等只听命于长公主,今日之事我会事无巨细的回禀殿下。”
褚休,“我知道。”
春风舒了口气,“可否问状元,东西寻到了吗?”
褚休皱眉,脸上轻松的神色淡去,“说是被人买走了。”
当铺规矩,买家身份是绝密,问不出来。
褚休不想太声张这事,自然不可能逼问,甚至连问东西她都是让侍卫乔装打扮完进去问的。
难道京中有人动作比她还快?
那不应该啊,她也是今日才见到于老大跟李氏,如果是京中提前有人来了,那于老大跟李氏就不会是午后那个反应。
褚休看春风,“在祝家村留个侍卫隐在暗处,要是于家那边有动静立马来报,要是没有,半个月后再将人调回京城。”
春风,“是。”
褚休回到仙客来二楼,“我缓过来了,咱们接着喝。”
裴景侧眸看她。
褚休只是笑笑。
晌午请的谢师宴,褚休回到家的时候天色都暗了。
于念等在马车边,见褚休从上面弯腰出来,立马朝她伸手。
褚休笑着将手搭在于念掌心里,握着媳妇的手指,轻盈的跳下来,假装没站稳,身体往前一倾,趴在于念怀里,顺势将于念抱个满怀。
于念双手环着褚休的腰,歪头看她,“醉了?”
褚休手臂上下滑动,“没醉,就是往你身上沾沾酒气,这样待会儿就能一起洗澡了。”
于念脸热,抬手拍褚休后背,“坏秀秀。”
褚休笑。
她牵着于念回自家院子,“吃饭了吗,早上什么时候起的?”
于念是午后起的,“……”
她转移褚休注意力,抬手跟她比划:
‘大嫂给了我一个东西,我拿给你看看。’
褚休坐在桌边倒水喝茶。
今天出去一天基本没太大收获,因为金片不知去向褚休甚至心都悬了起来。
这会儿回到家,眼睛不离于念,她走哪儿褚休看到哪儿。
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光盯着于念看就足够放松心神。
于念点了油灯放在桌面上,昏黄的光亮下,她手指紧攥成拳,眼睛亮晶晶的将拳头伸到褚休面前,“看。”
褚休昂脸看于念的脸,笑盈盈,“看着呢,真好看。”
她手不老实的往于念腰肢上爬。
于念抿唇,嗔她一眼,“看,手。”
手怎么了?
褚休低头。
于念细白修长比葱嫩的五指伸开,露出早已没了老茧的掌心。
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于念掌心里躺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水滴状金片。
金片正巧背面朝上,露出那个模糊的“念”字。
褚休愣住,猛地抬头看于念,激动之余嗓音都有些哑,“大嫂给的?”
于念点头,拉过褚休的手,将金片放在她手心里,自己抬胳膊比划:
‘对啊,说是于老大当了,被大哥碰巧发现买回来。’
于念想着,等走的时候要给大嫂留些银钱,就算给不了太多,那多少也要给一些。
褚休捏着金片,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伸手抱住于念的细腰,脸埋在她怀里深深呼吸,“念念。”
于念低头,手指轻摸褚休头发,“嗯?”
褚休昂脸,眸光清亮,手顺着于念后背往下摸她屁股,“我好开心,开心的现在就想上床睡觉。”
于念觉得褚休这么精神可不像是想上床睡觉的样子。
她拍褚休手,“我去烧,水。”
“行。”褚休捏着金片对着油灯细细看。
其实就这么一个小东西真证明不了什么,至少不像戏文里,掏出物件旁人看见了立马知道这是侯府千金。
毕竟就算念念是忠义侯的女儿,那算算时间,念念走丢的时候忠义侯可能才封或者还没封侯呢。
他都不是侯爷,于念身上怎么可能有玉牌金锁什么的,能证明她是侯府千金。
而且这金片一看就是小孩贴身戴着的,要不是关系亲近的人,可能都不* 知道这个物件。
反过来想,说不定就是因为物件不大又不珍贵明显,才可能更紧要更不能往外提。
褚休摩挲金片上的“念”字。
听闻忠义侯不通笔墨甚至不识字,那上面的这个字是谁写完刻上去的?
“秀秀,水,好了。”于念在外面喊。
褚休仔细收起金片,“来了。” 。
状元探花“衣锦还乡”五天,第一天回来,第二天庆功宴第三天谢师宴,第四天才好好歇了一天,今日就该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京了。
队伍前面,褚休抱起楚楚,捏她小脸,“等我跟你小婶婶在京中收拾好了,就接你过去念书!”
楚楚欢呼起来,“念书念书!”
周氏笑,伸手接过楚楚,看向褚休跟于念,“路上小心,常常来信。我跟你哥这边你放心就是,你们在京中好好的才最要紧。”
褚休伸手揽于念肩膀,点头,“我们知道。”
褚休跟哥嫂叮嘱过,对外不要说金片的事情,当铺那边褚休让春风过去交代过了。
“状元,”何县令过来,笑着道:“哥嫂来县城送别呢?”
他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安排驴车送他们一家回去。
褚休叹息,“老师身体不好,师姐跟师姐夫又忙,只能劳烦我哥嫂在颜家住一段时间,替我这个学生照顾他了,也算尽尽孝心。”
褚休朝县令拱手,“要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可能还要麻烦您多多费心照看一二。”
何县令,“您放心就是!我定会时时让人过去询问关怀,免得哥嫂客气,跟我张不开这个口。”
褚休彻底放心。
事情没结论之前,她让哥嫂收拾东西带上楚楚来县城住一阵。
一是跟颜家互相照看,二是县城在何县令眼皮底下,至少比别处安全。
对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侯爷,朝堂上他要顾忌的地方很多,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
于念握着周氏的手,眼睛亮亮,“将来,来,京城。”
周氏笑着,“行!”
礼部官吏小跑过来,“时辰差不多了,状元咱们启程回京复旨吧。”
褚休跟于念上马车。
她才扶着于念坐上去,就瞧见春风给她使眼色。
褚休往旁边走了几步。
春风,“侍卫来信,说昨晚跟今早分别有人去祝家村探听过消息。”
“昨夜去的是庆王殿下的人。”
褚休反应了一下,哦,废太子的人。
“今早的呢?”褚休问。
春风沉默。
春风叹息,仰头看天,“是殿下的人,她手下探听消息的人也打听到祝家村了。”
褚休,“……”
春风,“不过被咱们吓唬两次,于家两口子咬死了说于念是从人牙子那里抱来的,身上什么物件都没有。”
褚休双手抱怀琢磨起来。
庆王的人。
庆王背后站着的人果然是忠义侯。
怪不得当初庆王跟长公主争夺春闱监考权的时候,他假模假样,以中立的立场提议让太子试试。
要不是废太子蛇心不足想吞象,又遇到她们这届年轻敢闹事的考生,春闱一事真让太子糊弄过去,今日朝堂什么局面还真不好说。
“起——”
礼部官吏骑在马上扬声道。
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又这么浩浩荡荡折返回京城。
第87章 念。
忠义侯府。
“安先生这个时候过来, 应该是清河县那边有消息了吧?”忠义侯从书案后面起身,自己走向灯台点燃一截蜡烛,端着挨个点亮书房里的油灯。
作为废太子庆王的门客, 安先生在庆王被禁足后,替庆王在暗处四处走动传递消息。
原本昏暗的书房慢慢亮起来, 映出书案上的棋盘。
安先生摘掉头上兜帽,笑着说,“侯爷雅致,这等天光还能痴心棋局忘记点灯, 果真是成大事的人。”
忠义侯扭头朝后看,“我哪懂什么下棋更别谈雅致了, 是皇上要我附庸风雅,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只能坐在书房里研究一二。”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识大字不懂笔墨,那他坐在书房里干什么, 自然是看看画擦擦刀枪装装文士。
忠义侯端着蜡烛回来, 吹灭烛芯, “先生坐下说话。”
安先生一撩袍子在书案对面落座,说起清河县的事情, “您好奇褚休娘子出身何处,庆王前几日派人去查了, 刚刚飞鸽传书收到的消息。”
忠义侯转身放蜡烛,脸有半边隐在暗处,垂着眼,语气轻松, “哦,如何?”
安先生, “褚休娘子叫于念,是于家村于老大跟夫人李氏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
“于念,念。”忠义侯僵住,轻声重复。
安先生没多想,“说是两人一直念叨着能有个儿子,于是取名为念。也是灵验,于念买回来没两年,李氏就有了身孕。”
忠义侯嗤笑一声,甩袖走到书案后面,“原来是这个念。”
安先生不解,“侯爷怎么会想起来打听褚休娘子的事情?”
还是用庆王这边的人,而不是他自己手下的人。
“近日武试考核,武秀怕我徇私舞弊,盯我盯得紧,”忠义侯无奈一笑,摆手说,“我懒得让她起疑心,就没让自己的人过去。”
“至于为何查褚休,”忠义侯看向安先生,“先生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吧?”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探花裴景为驸马,可能负责女子入学一事,榜眼李礼进翰林院同时领户部差事,褚休状元,怕是领翰林院差事的同时,也要担着吏部的事。
庆王原本手里还有个礼部,结果春闱一闹直接折腾没了,现在六部之中他手中什么都没有,气恼到砸了半个书房。
而忠义侯面上谁都不帮,对党/政从不参与,只忠心于皇上,实际上背地里却支持庆王。
忠义侯手里有兵部跟吏部,如果吏部再没了,那他们对那个位子也就别想了。
安先生皱眉沉吟,“又是褚休。”
这个人本来可以拉拢过来,奈何因为春榜一事,庆王彻底恼了他,根本不愿意用他。
要是褚休没出息也就罢了,偏偏他风头最盛,两次春榜他都稳稳的霸着榜首位置,后来殿试更是直接成了状元,现在又要任职吏部,处处都站在庆王对面,实在恼人。
庆王都气笑了,问,“他是不是生来克我的?”
是不是生来克庆王的安先生不知道,安先生只知道这个人不能这么顺顺利利的回到京城。
不止他,还有驸马裴景,要是都在路上有个什么意外那就最好了。
长公主让驸马去办女子入学,这分明是在挑衅礼教,自古至今,哪有女子进出书院的道理,有伤风俗!
他这次过来不止是说清河县的消息,主要是听听侯爷的意思,看看这事应该怎么解决。
忠义侯皱眉,“这可难倒我了。皇上惜才,要是一下没了两个一甲定然震怒,查下来大家都不好办。”
安先生笑着端起茶盏,“侯爷这是要退缩了?侯爷让庆王查清河县,庆王哪怕人在府中闭门思过,事情依旧给您办的妥妥当当,甚至这般小事都让我亲自来回话,可见庆王对侯爷的重视。”
他垂着眼睛问,“怎么轮到庆王的事情上,侯爷就要三番两次甩手旁观了?”
上次春榜一事,庆王被罚闭门思过,侯爷也没替他家殿下求情啊。
如今权力都分到他忠义侯头上了,忠义侯还打算静以待变呢?
忠义侯捡棋盘上的棋子,“先生说得这是什么话。你且让我想想。”
“两省边缘夏季时常有劫匪流寇作乱,有官府记录的也有官府没记录的。状元等人一行人马,看着就像富商,要是流寇误会了冲进驿站或是半路劫杀,刀光剑影总要死几个人的。”
忠义侯,“我记着瑞王在东南省的差事已经结束了,他带兵马回来的路上说不定能跟状元归京的队伍撞上,要是流寇杀人瑞王绞杀流寇,咱们既多个人证,也能洗脱两分嫌疑。”
人是流寇杀的,流寇是瑞王杀的,至于是碰巧剿匪还是杀人灭口,那都跟庆王无关。
皇上膝下的几位成年皇子,康王双腿残疾困在轮椅上,庆王又因为春榜失去圣心闭门思过,机会最大的人不就是瑞王吗。
“如果这事祸水东引成功,”安先生端着茶盏望向忠义侯,轻声道:“瑞王也会被皇上疑心。”
当所有皇子都不中用的时候,皇上就会在几位皇子里重新斟酌。
这样庆王就有机会了!
庆王先前能被立为太子就说明在皇上心里庆王还是有些分量的。
当牌重洗之时就是庆王再次入主东宫之日!
忠义侯只是笑,手心里握着的棋子哗啦啦的倒进棋罐里发出玉子碰撞下的清越声响:
“我只是说一些事实,其他的都没讲。自然,我还是希望状元跟准驸马能平平安安回京,免得皇上操心。”
安先生呵笑,抿了口茶,“侯爷府里茶叶的味道,向来极好。”
全是新茶,即便是庆王府里没有的侯府都有。
忠义侯端茶品,“都是皇上赏的。”
安先生放下茶盏,“希望未来有一天,侯爷府里的新茶能是庆王赏的。”
他起身拱手行礼,“安某告辞。”
安先生出门,房门从外面带上。
忠义侯缓慢放下手里茶盏,脸上笑意瞬间淡去。
他侧眸看向放在手边的茶,手指点了些茶水,在空荡荡的光滑桌面上写了几笔。
大气端正的笔迹,勾勒的却是柔情满满的字:
念。
他那天短暂一瞥终究放心不下,宁肯多查也不错过,这才让庆王的人去查清河县的事情。
既是查褚休娘子,也是引安先生来说褚休的事情,让庆王动手除掉褚休裴景,一箭双雕。
忠义侯手掌抹去桌面上的水痕,模糊成一片。
人牙子那边问不出半点消息,都说没见过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姑娘。
忠义侯想,小念儿小时候就长得好看,要是真落在人牙子手里,他们不可能没有半分印象。
人不在人牙子手里,那去哪儿了?
难不成真没了?
若是如此,反倒让他安心不少。
忠义侯攥紧手指,握住湿润的掌心。其实他想找的不止是女儿小念儿,主要是挂在小念儿脖子上的金片坠子。
那时柳氏有孕,他也是真心欢喜心心念念,要不然怎么会给还没出生的孩子亲手刻一个金坠子呢。
薄薄的金片哪里是富商柳家的作风,那金片是用他亡母的一对金耳环里的一只,融了打成水滴状。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一只给你,一只留给孩子,还望你俩不要嫌弃。’
忠义侯依旧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
柳氏手里的那只金耳环已经随她入土,另一只打成金片后挂在小念儿脖子上。
忠义侯也是后来收拾柳氏跟小念儿的遗物时才发现金片不见了。
小念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东西挂在了脖子上。
长时间不关注妻女的事情,他都险些忘了那金片,还是瞧见另只金耳环才猛地想起来。
谁能想到柳氏会把那等不值钱的物件戴在女儿身上。
忠义侯闭上眼睛,眉心紧皱,细细回想水滴状的金片。
那上头应该还有当时金铺打金时留下的小小标识。
只要那金片拿出来,就是他抵赖不得的东西。
也是这世上仅有的、能证明他懂笔墨的,铁证。
留不得。
要是被武秀跟康王发现那坠子,是要出人命的。
忠义侯疲惫的抬手捏眉心,祈求庆王能争口气,趁机把褚休跟他娘子一并除了,这样他会省心不少。
算算日子,今日状元也该启程回京了。
清河县到京城的距离不远不近,车程不紧不慢的话,差不多五六日能到。
京中众人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还有三天状元跟探花就该回来了。
工部那边最急,因为长公主府邸的修缮还没结束,长公主总是派人来看,导致工部恨不得点灯熬油晚上也修。
工部尚书史大人今年六十七了,头发全白,就差自己上房给长公主府修房顶。
知道的,长公主是在着急大婚后由驸马接手去办的政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长公主急着修好府邸迎驸马上门呢。
要是天气好的话,工程必然不会延期,奈何如今进入多雨的六月。 。
雨天赶路最是麻烦,尤其是人多的时候,避雨都没地方去。
侍卫们原先手里举着的“肃静”“回避”牌子,如今都横在头上试图遮雨。
礼部官吏头顶斗笠,抬手遮眼朝前看,雨雾蒙蒙遮挡山林视野,前方只能看到一片灰青,多余的半分都瞧不见。
这会儿申时左右不过才下午,雨天阴沉,天色灰暗却像是晴天黄昏后的酉时。
礼部官吏握着马绳扭头朝后喊,“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就是驿站,大家坚持一二,到地方咱们就停下歇息。”
离京城还有一天的行程,奈何碰上雨天耽误了,一天变成两天。
一行人继续往前。
还没进入山林,礼部官吏胯/下骑着的马就不愿意往前走了。
马儿原地踏步,不管礼部官吏怎么握紧缰绳驱动,它都打着转的绕圈走动,就是不进林子。
有探路的骑兵下马,快步过来,拱手说道:“大人,我们身后隐约有马蹄声。”
“难道是被后面的动静吓着了?”礼部官吏疑惑,“那怎么不进山林继续往前走?”
后面的动静跟前面的山林有什么关系?
雨天赶路,要是不巧错过了上一个驿站,只得快马加鞭赶往前面的驿站,所以马蹄声急促并不奇怪。
如今世道还算太平,尤其是出京后一路都没遇到半分波折,回去也当顺顺利利。
就算有什么毛贼山匪,也不敢劫杀朝廷的队伍。
何况他们有四百人呢!
“你是不是想偷懒啊。”礼部官吏扭身轻拍马屁股!
马儿这才不情不愿往前挪脚。
礼部官吏安抚的摸它脖子,“雨天山林就这样。”
这畜生是礼部豢养的,好不容易借着公差骑出来一回,淋点雨它就想偷懒耍滑。前面林子能有多可怕,怎么胆子比人胆还小。
雨天的山林颜色灰青,远远瞧着如同海市蜃楼般不真切,里头似乎随时会窜出精怪索人性命。
礼部官吏吞咽口水,眼睛警惕的往四处看。
山林里有树木枝叶遮挡,雨势减小,还没等众人心头欢喜,就听到周围四面八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这下不止马惊了,连人也吓得不轻。
他们这四百人里有近乎三百人是不会武的,真正能打的其实只有一百人。
瞧见眼前有变故,会武的一百人立马分成两队,围住队伍中间的两辆马车,誓死保护车里的状元跟探花。
眨眼间的功夫,礼部队伍做出变动的同时,山林里也窜出来无数身影,将他们尽数围住。
为首的是个魁伟壮实的汉子,手里拿着把豁口的大刀,刀柄上缠绕的布条颜色深红像是血溅上去长时间染出来的,瞧着就像山匪。
他握着刀,眼睛看向前方的马车,见车门不动车帘都没掀起,笑了,“哪里来的富商,今日遇到我们,算是你们倒霉。”
礼部官吏一时间不敢下马,僵直腰背坐在马背上。
他出门在外代表的是礼部是朝廷,人虽害怕,气势不能输,强撑着扬声说道:
“我们不是富商,我们是朝廷护送状元归乡探亲的队伍,你们要是识相的话速速退去还有活路,要是不识相,今日这山林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握刀大汉哈哈大笑,“你们以为穿上官服就是官府的人了?不知道有多少富商进山林前都会换上这等戏服企图蒙混过去,我们岂会上当。”
他有任务在身,根本不打算跟礼部官吏废话,同身边人副手使个眼色,立马朝队伍冲杀过去!
握刀大汉目标明确,一脚踹开拦上来的侍卫,刀往空中一抛,从拎着刀柄改成握住刀柄,助力往前跑上几步,瞬间就腾空冲上了马车。
像鹰掠过水面抓捕猎物,人还在马车下面他就用手臂朝前掷刀,刀破空往前,直接击碎车门灌进马车里!
礼部官吏朝后看了一眼,缩着脖子闭上眼睛。
车里只要坐着人,这个力道下去,里面不管是谁都躲不掉。
何况他刺的是状元褚休坐着的马车,他带着他媳妇两个人呢,就算有人挡刀,另一个也活不了。
刀插/进车厢里,大汉也顺势半蹲着落在了马车上。
他的重量骤然压下来,车辕都跟着往下沉了沉,惊得拉车的马儿扬蹄嘶叫!
不对劲。
大汉眸光沉沉,伸手推开破碎的车门朝里看——
马车里果然空空如也,莫说人了,连个行李包袱都没有。
褚休呢?
大汉拔出刀下意识站起来朝后看,副手袭击的是后面那辆马车,同样站着冲他摇头。
裴景也不在马车里。
再低头往下看,那一百名会武的侍卫哪里还围在马车周围,早已分散开去保护其他礼部官差了。
刚才围在马车边只是做做保护的样子,让他们误以为马车里有人,这才毫不犹豫过来扑杀。
“空城计。”大汉脸皮绷紧,眼神更显凶戾,“上当了。”
礼部官吏骑在马背上,调转马头看向马车上站着的大汉,“再厉害的山匪流寇也不会这等军中的功夫,你是何人,又是谁派来的!”
大汉遥遥看向马背,这个小吏眼神从容,哪里还有刚才强装出来的镇定。他们果然上当了!
本想瓮中捉鳖,身份却在眨眼间颠倒,他们反倒成了那个鳖!
“撤!”褚休跟裴景不在,他们在这儿跟礼部的人耗时间没有半点益处。
“来都来了,岂是你说撤就撤的!”礼部官吏大喝一声,“留下他们!”
“一百人,怕是留不下我们。”大汉笑。
礼部官吏也笑,“谁说我们只有一百人。”
他往大汉身后看。
大汉寒毛本能竖起,余光慢慢往后瞥,就瞧见身后不知何时有骑兵已经包围进来。
骑兵身穿甲胄,远处雨中耷拉着的旗帜很是显眼,上头“瑞”王的“瑞”字隐约可见。
恰逢雨天,瑞王回京的人马加快了行程,远比他们料想中来的更快!
他们一行“山匪”跟礼部一行官差,瑞王会帮谁答案显然易见!
大汉咬牙看向礼部官吏,上前就要拿他。
侍卫立马上前跟大汉纠缠。
“褚休呢!”大汉问。
礼部官吏笑,“早已乔装打扮进京了,这个时辰,约摸着该到地方了。”
早在一开始,众人还在清河县准备出发的时候,褚休就已经带上媳妇跟探花先走半步了。
庆王打探消息的人到了清河县,说明他不会就这么轻松让几人回京。
褚休多留了两个心眼子,干脆跟护送她们的队伍分开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凝在大队伍上,不会往旁处留意。也就刚出发那两天让长公主派来的侍卫装成她们,迷惑一下旁人的眼睛。
褚休单独租了辆马车赶路,脚程比队伍快上一天,赶在今日暴雨时进了京城。
进城时为了谨慎起见,褚休贴上胡子带着于念乔装成进城卖菜的夫妻,裴景也贴上胡子乔装成进城看病的邻居老裴。
她们由“儿子”春风领路,如今就站在长公主府的府邸门口。
第88章 “有点紧。”
“谁去敲门?”褚休看向眼前雨幕里的府邸后门。
于念双手将头上的斗笠往上掀高一点, 也跟着问,“谁,敲。”
褚休跟于念齐齐看向裴景, 妻妻俩默契的不像话。
邻居老裴,“……?”
她还没“嫁”进去呢!
褚休抬手揉鼻子, 然后伸手扒拉裴景,将她扯开,看向站在她身侧被她挡住的春风。
裴景,“……”
裴景恨不得钻进台阶缝隙里。
春风就是长公主府里的人, 他不上去敲门谁上去敲门。
春风抬手叩门。
等人开门的空隙里,褚休笑着问裴景, “小景儿~你刚才想什么呢, 眼睛睁的那么圆?”
裴景默默压低头上斗笠不说话。
“春风。”长公主府里的门人瞧见春风的腰牌后, 没有犹豫,立马将门打开。
门人下意识看向春风身后的三人。
褚休伸手指裴景, “今科探花。”
门人, “驸马!”
他连忙让开, 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裴景看褚休。
褚休一脸无辜,握住于念的手指, “你难道不是今科探花?”
她是。
也是,驸马。
裴景被来回折腾, 已经麻木了,木着脸跟在褚休身后进去。心里打定主意不管褚休再说什么她都不再理会不给出反应!
四人虽戴着斗笠蓑衣,但雨势过大身上还是淋湿不少。
春风将三人引到正厅,使唤下人拿干巾子过来, “长公主今日在礼部当值,这会儿收到消息正在回来的路上, 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褚休拎着巾子,让于念抬高手臂,自己用巾子抱住她的窄口袖筒握紧吸水。
“你给,自己擦擦。”于念巾子披在肩上,单手拢在胸前。
这个季节虽不冷,但这个天气却有些凉。
于念急得伸手扯褚休的衣服。
褚休穿着深灰色补丁旧衣,上衣搭在膝盖上头,裤腿几乎全湿。
褚休给她两条袖筒擦干了水才说,“我身体好不碍事,何况就湿了裤子跟鞋。”
那也是湿了。
于念抿唇,等褚休给她擦好,来不及坐下,就跟着褚休走到门外,帮她拎起衣摆一起拧水。
于念操心的不行,“再,冻着了。”
褚休笑着看她,“要是冻着了,我就卧病在床张嘴等你喂饭。”
于念哼哼,“饿你。”
“饿谁?”褚休伸手捏于念腰肢。
于念弯腰抿唇无声笑,怕痒的服软,“饿我。”
褚休才舍不得饿她,白天喂饱她晚上更是追着喂。
夏季衣服单薄,于念穿的也是破旧灰衣,衣襟交错贴合,站起来时遮的严严实实,可弯腰往前领口就会朝下闪出缝隙。
褚休抬眼便瞧见于念白皙赛雪的皮肤,跟藏在衣襟深处的些许白嫩春光。
越是看不见越是让人好奇。
于念眨巴眼睛,伸手盖住褚休的眼。
才素了几天,秀秀这个小馋狗!
褚休笑,拉下于念的手指,见四处无人,在她手心里亲了一下,“我的今天就走了,你呢?”
于念被亲过的手、手指虚攥成拳压在衣襟处,红着脸颊点头,点完莫名觉得两人身边好像少了什么。
“小景?”于念总算想起来自己漏了什么,扭头找。
平时裴景亦步亦趋跟着她俩,她俩就连亲嘴都得悄悄避开裴景。这会儿偷偷亲热一下,于念下意识左右看。
裴景根本没出来,就坐在正厅里。
跟两人比起来,裴景这个准驸马、未来长公主府里的另一个主人,显得拘谨多了。
她斗笠掀开靠在椅子边,正在用巾子斯文的轻擦身上的雨水。
褚休扭头朝正厅里瞧,笑着挑眉,“小景你这么擦,要是能擦干了才怪。”
裴景也纳闷,抬眼看过来。
褚休,“你身上穿的那是粗布短打又不是绫罗锦缎,沾了水用帕子擦擦就干了。”
她们这种衣服吸水,靠擦根本擦不干。
于念见裴景没这方面的生活经验,抬手招她,“小景,来。”
裴景出去,巾子披在肩上,拎起短打上衣衣摆学着褚休于念,站在两人旁边拧水。
她觉得稀奇有趣,抿唇笑,脸上有些热,“我说怎么光擦不干呢。”
她们从清河县带的行李,尤其是裴景的东西,基本都在马车后面的箱子里,这会儿估计跟着礼部队伍一起到了驿站,而三人随身携带的只有两三件破旧的换洗衣物以及贴身收放的银钱跟赶路通行的籍帖。
春风换好衣服撑伞过来,瞧见门外檐下站着拧衣服的三人,尤其是裴景,顿了顿,犹豫着说,“殿下回来了。”
他记得他家准驸马之前不是这样的……
裴景下意识抬眼朝前看。
前方藏青色的伞面下,是身穿紫衣头戴金簪的武秀长公主。
紫袍衣摆悬在茶白色锦布鞋面上,随着走动荡起涟漪,像是雨中绽放的紫丁香,雅致不失贵气。
裴景低头看自己,打着补丁的灰衣肩上搭着巾子,手里拎着衣摆,没拧干的地方还湿哒哒的往下滴水。
她灰扑扑的像只小土鸡,对面的殿下是凤凰垂眸。
怎么看怎么觉得她跟长公主府以及眼前的长公主都格格不入。
裴景的脸就这么热了起来,不着痕迹的轻轻挪动脚步,试图往褚休身后站。
早知道提前带身干净体面的衣服,至少这会儿看起来不会这么狼狈。
“你们……”
她们“挟着”春风几乎先斩后奏,等消息送到京城都起身出发了。
武秀皱眉,张嘴就想责问两人大胆,怎么敢脱离礼部队伍私自回京,一是危险,要是有个意外谁去接应她们。二是胆大,状元探花已经算朝廷官员,没有往上奏明情况就回了京城,这事要是被人抓住恶意往上参告,也是罪证一条。
春雨撑伞,伞柄抬高,伞面朝后扬起,武秀才看清自家正厅门口站着的三人,话瞬间堵在喉咙里。
她完全没想到褚休裴景装扮成这样回的京城。
尤其是裴景脸上的雨水濡湿胡子,粘在嘴角的胡须翘起一小截,偏偏她还无知无觉的挪脚缩在褚休身后。
武秀背在身后的手指紧握,仰头看天,深呼吸好几下才缓慢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们,声音勉强如常,“你们也是少年脾气。”
从不按章程行事,说走就走野的离谱。
任谁能想到饱读诗书斯文守礼的状元跟探花会抛下礼部队伍,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乔装打扮成这样提前回京了呢。
这事不用细想,抬眼一看就知道是褚休的主意。
换做循规蹈矩的裴景定然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见过殿下,”褚休笑着拱手作揖,张口就来,“不怪我们这样回京,实在是礼部队伍太慢,小景又急着回来见您,这才出此下策还望殿下见谅。”
褚休眨巴眼睛扭头看背后的裴景,“是吧小景。”
谁?!
裴景,“?”
裴景,“!”
裴景猛地抬头,睁圆眼睛瞪褚休!
她们分明有正当理由,也可以跟长公主好好解释,怎么就突然扯到了她身上!
她什么时候……她也没说……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裴景耳朵滚烫通红,想抬脚踩褚休两下。
原本就抬不起来的头,这会儿算是彻底低下去了。
事实证明将话题扯到裴景身上很有用,长公主至少不再追问私自回京的事情。
武秀侧眸吩咐春风,“安排房间准备干燥衣物,让人送三碗姜汤过来。”
武秀说完目光顺势落在褚休身上,顺着他移到他身旁的倩影上。
对方戴着斗笠低头立在褚休身边,有些怕人,从始至终没抬头,双手一直握住褚休手臂,半个身子都躲在褚休身后,唯有发丝潮湿成一缕,低头时顺势往前垂下,落在脸颊两边。
“殿下,”褚休开口吸引来长公主的目光,“我娘子衣服湿了,能先带她去换身干衣服?”
褚休知道武秀在看什么,手依旧轻轻盖在于念斗笠上,没让于念抬头露脸。
武秀,“她先去换衣服,你留下回话。”
武秀抬脚朝正厅走,从褚休身边路过的时候,脚步停顿瞬间侧眸看了眼裴景才继续往前。
裴景就差用肩上的巾子把脸遮住了。
长公主进去,丫鬟过来领于念去换衣服,“娘子跟我往这边走。”
于念这才抬头看褚休,抿着唇,秋水眸子湿漉漉的,伸手攥住她的袖筒。
褚休反手把自己肩上的巾子也扯下来,抖开往前围在于念身上,“没事儿,这是长公主府,也是未来小景的府邸,在小景未来的家里不怕的。”
于念咬了咬唇,眼里露出几分怯。
话虽这么说,毕竟是陌生地方又是长公主府,离开褚休她哪里都不敢去。
于念迟疑着,手指勾住褚休身侧的手,慢慢握住,小声唤,“秀秀。”
褚休抬手摸于念温热的脸颊,手指勾着于念的发丝挽到她的耳后,捏了捏她肉软的耳垂:
“长公主要找我俩问话,我不能陪你去,你去换身干衣服就来找我,我在这儿等你。”
于念乖顺点头,“那我,换完,就来。”
她深呼吸,松开褚休的手,捂住身前的巾子一步三回头离开。
褚休眼里露出笑,莫名欣慰。
念念真是长大了。
于念走远褚休才扭头,转身就发现裴景一直站在身后等她,“你怎么还没进去?”
裴景握紧巾子,穿着这样加上刚才褚休的话,导致她不太敢单独进去面对长公主,“我等你一起。”
裴景眸光闪烁眼神飘忽,“待会儿殿下要凶的话,也不会只凶我一人。”
褚休眨巴眼睛,见裴景紧张,笑着打趣她,“听说过成亲后怕媳妇的,你怎么还没成亲呢就先惧内了。”
裴景瞪褚休。
褚休拱手,“怪我怪我,待会儿长公主要是问责你就全推到我头上就行。”
褚休抚着自己嘴巴上的假胡子长吁感慨,“推我一人出去能换你俩未来感情和睦,我无怨无悔。”
裴景,“……”
褚休将来官场要是混不下去,改去南曲班子唱戏也挺不错,毕竟她那么爱演爱扮。
裴景听不下去,深呼吸先抬脚进去。
武秀手里端着茶盏,耐心十足的坐在主位上,抬眸瞧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淡声说道:“坐吧。”
武秀看向褚休,“说说你们是怎么想的,为何要提前回京,又来了我长公主府。”
褚休刚坐下,正要起身回话,裴景就先开口了。
裴景屁股只有半边挨着椅子,斟酌着说:
“春风说回去的路上可能有危险,殿下也调了一百名侍卫混在礼部官差里保护我们,但褚休跟我都觉得与其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还不如提前绕路走,闪老虎一个措手不及。”
“提前回京不合规矩,我跟褚休便想借殿下掩护,在后日礼部队伍回京前,让殿下假意去接、接我,将我们送回队伍里。”
这事情她跟褚休路上就商* 量好了,可说出口的时候还是结巴。
这也是她们回京后不回裴家小院而是来长公主的原因。
裴景说完这话看向长公主,几乎抬眼视线就跟长公主对上,对方眼里带着清浅笑意,裴景脸一热,立马低头捧着手上的巾子看。
素色巾子,裴景恨不得“看”出一朵花。
裴景头上斗笠摘掉,白净秀气的脸蛋露在外头。
本是清秀的长相,奈何嘴巴上还贴着假胡子,虽不伦不类,奈何实在可爱。
武秀勉强收回目光,借着喝茶抿平嘴角,“裴景是我驸马,我帮她理所应当。”
裴景头垂得更低了,耳朵红的要冒烟。
武秀放下茶盏,看向褚休,“你是个聪明人,找我帮忙定然想好了谈价的筹码,不如说说,看我会不会心动。”
裴景跟着抬眸看褚休。
她被点成驸马,自然归到长公主名下,那褚休呢?
两人当初共写《今朝人物传》的时候,其实就是不满有人试图用舆论去抹除长公主的功绩。她自幼仰慕长公主殿下自然会站出来,只是从没问过褚休为何要帮长公主正名。
裴景想,这个问题也许无需问。
此事正义不愧天地不愧良心,就该去做。
一些事情,唯有争才有出路,要是不争,长公主殿下淡出朝堂只能闺阁待嫁。要是不争,于大宝那等蠢猪都能进书院,而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字的楚楚却连进书院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这世道从不公平,既然不公,那便去争,争出属于自己的这份公正。
她跟褚休不止要为自己争,也要为楚楚争,为无处拜师的于念争,为跟她们一样的人去争。
争一线正大光明、以女子身份立足朝堂的机会。
褚休是良驹是凤凰,会挑自己满意的伯乐,会选能助自己立足京城的梧桐树。
长公主是最佳的也是最好的选择,两人联手是必然,裴景觉得她不用替褚休担忧。
褚休身上穿的破旧灰衣虽不再往下滴水却依旧潮湿,脸上粘的胡子也滑稽可笑。
可她一旦开口说正事时,眼眸清亮,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让人无视她的穿着打扮。
“庆王跟我因春榜结仇,不合是必然,但不会派人去查我家娘子的过往,除非他或是他身后的人,跟我在将来的朝政上利益相背。”
“既然利益不同,庆王怎么会允许我平平安安返回京城。”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我虽顺利回到京中,可没有根基跟背景,日后在朝堂上被他为难也是必然,与其梗着脖子孤身一人跟庆王斗,不如找个别的靠山。”
褚休看向长公主,两人目光对上。
“我自以为我是千里马,”褚休跟长公主对视,不卑不亢,大大方方,“也觉得殿下是伯乐。殿下若是愿意保我跟我娘子平安,我愿供殿下驱使。”
武秀看褚休,眼里露出几分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褚休同她谈庇护,摆在明面上的筹码其实有三个。
一是跟裴景共创的话本,二是他娘子于念的身世,三才是褚休自己。
武秀以利度人,以为褚休会说第二个,毕竟春风的消息已经递回京城,褚休那么聪明,该猜到了什么。
武秀曾经有个关系极好的姐姐,那便是富商柳家的大姑娘,也是忠义侯萧锦衣的亡妻。
她唯有留在这世上的血脉,极有可能就是褚休的娘子——
于念。
褚休完全可以用于念来谈这事,可他没有。
他选择用自己投诚,给他和于念换一个庇护,而不是把于念摆在明面上当跟人谈事的筹码。
武秀望着褚休,透过他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一个跟他做法截然不同的人。
武秀垂眼,“你们留在府里住上一日,明日下午我借口去驿站迎接瑞王回京,将你们悄声送回礼部队伍里,这样比在城门外诸多视线下将你们三人送回去要稳妥的多。”
她这么说就代表这事谈成了。
褚休眼里一亮,跟裴景对视一眼,两人齐齐起身拱手行礼,“谢殿下。”
武秀这才看向褚休,“趁她换衣服回来前,能否借我看看你找到的那个物件。”
褚休从腰间钱袋子里掏出一块潮湿的蓝色巾帕,帕子打开露出金片。
褚休双手捧着递到长公主跟前。
武秀捏过金片,“我只听她提过,未曾见过,但应该是这个。”
武秀指腹摩挲金片上的字,疑惑后猛地抬眼看褚休,“这字?”
褚休,“是之前上面就有的。”
裴景疑惑,也凑过来低头看,“这字怎么了,有了这字才能证明这是于念的东西啊。”
念,于念。
武秀眉头紧皱脸色严肃,摩挲着金片若有所思,“怪不得金片从不轻易示人。他寻小念儿寻了多年,画纸换了又换,却从未对外提过小念儿身上带有别的物件。”
小念儿身上没有胎记也没有能辨出身份的痣斑,唯有脖子上带着的金片吊坠能证明她是萧锦衣的女儿。
可这一点,忠义侯萧锦衣从未对外说过,让吏部找人时更是提都没提。
你说他不想找女儿吧,他找了好些年从不放弃。你说他真心想找女儿吧,他却把这种最重要的东西“忘”了。
武秀捏紧金片,“这只能说明他不想让人知道这枚金片。”
或者是这金片上的字迹。
武秀招来春雨,让他备上笔墨纸砚,自己将金片上的“念”字按着笔迹临摹一遍,不能说十足的像,但也有个八九分。
“这事可能跟康王也有关系,”武秀将纸收起来,又将金片还给褚休,“尽量先别让于念在京中贸然露面。”
褚休也是这么想的,收好金片,“是。”
褚休刚系好钱袋子,丫鬟就领着换好衣服的于念过来了。
于念站在正厅门外,抿唇迟疑着看向褚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
她不懂那些礼仪,不会正儿八经福礼,怕进去露怯让贵人看了褚休笑话,耽误褚休谈正事。
于念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武秀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视线落在于念脸上。
于念模样有六分像母亲,一分像父亲,但身形像极了她娘。
她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抱她的时候,她还不到自己腰间,如今都是大姑娘了。
武秀手指微动。
褚休始终留意着长公主,见她这样,立马往前半步,身形挡住后面的于念,低头拱手行礼:
“殿下,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带我家娘子下去了。”
无论是金片还是忠义侯亦或是长公主,于念都不知道,长公主要是忽然“认亲”,怕是要吓到她。
武秀心里也清楚,更懂褚休的顾虑跟思量,抿唇捏紧手指,堪堪压下眼底的情绪,“好。”
武秀抬手招来大丫鬟,“东院留做婚房还在修缮,领状元跟他娘子住在我现在院里的偏房。”
大丫鬟,“是。”
褚休朝外走,伸手牵住于念的手指攥在掌心里微微握紧,低头看她,“衣服合身吗?”
府里没有多余的姑娘衣服,丫鬟给于念挑的是件身高和于念相差不大的丫鬟服。
至于合身……
于念单手捂着胸口,脸颊微热眸光闪烁,避开了人才小声跟褚休说,“有点,紧。”
上衣胸脯的位置有点紧。
褚休抿唇笑,轻声说,“等回房没人的时候我帮你解开。”
于念脸热,睨她,“不要。”
于念打算凑合着穿一下,等回头自己的衣服干了就换回来,毕竟不合尺寸穿着难受。
可她跟褚休前脚才到偏房门口,后脚府里大丫鬟就带着绣娘过来了。
“我们给娘子量尺寸,这衣服不合身,殿下让我们重新给您做几套。”
于念看向褚休。
褚休笑着揉她脸颊,“咱们也是沾小景的光了。”
她不让于念往旁处想,甚至都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于念关于忠义侯的事情。
于念欢喜,歪头跟褚休比划:
‘那要一身就够了,不能劳烦人家。小景还没嫁进来呢,这样连住带穿的不好。’
于念担心自己会连累的小景被长公主府里的下人看轻了。
她们才不要做那等打秋风的亲戚。
于念现在学“聪明”了,不能说出口的话,她都不需要跟褚休使眼色咬耳朵,直接抬手比划就行。
褚休,“好,那咱们只要一身就行。”
全当收下长公主送给于念的见面礼了,毕竟论辈分的话,于念要喊长公主一声姨母。
姨母?!
褚休陡然反应过来,眼睛睁圆,抽了口潮湿的凉气。
那小景成了驸马后,她岂不是要跟着于念一起喊小景“姨父”!
褚休,“……”
那可不行。
下人们量完尺寸就退出去,“殿下说您是贵客,若有需求尽管吩咐就是,您若没有需求,我等轻易不会上前叨扰。”
褚休跟在下人身后关门。
于念坐在里间桌边,低头系外衣带子。
才刚系上,她就被褚休从身后抱住,手从她的领口钻进了她的衣襟里面。
于念脸热,眼睫煽动垂下,身体微微往后靠。
褚休在于念这边的辈分上吃了亏,这会儿搂住于念,将她胸口勒人的衣襟重新解开,然后将她抱到腿上,低头在她别的辈份上挨个吃回来。
第89章 “衣服都合身吗?”
褚休跟于念离开后, 裴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正厅里此时就剩下她跟长公主两人。
尤其是她刚才为了凑近看那金片吊坠,这会儿就站在长公主手边,侧眸就能瞧见近在咫尺坐在红木椅子里的人。
裴景握紧手里巾子, 眼神不住的往外飘,“那我也下……”
长公主, “你留下。”
裴景怔住,呼吸轻轻心脏咚咚,擂鼓似的在胸腔里跳动,“是。”
她站得板正笔直, 垂着头像是在等吩咐。
她们又不是君臣,更不是上峰和属下的关系。
连春风春雨在她闲暇时跟她相处都不会这般拘束正经。
武秀抬眼看裴景, 目光落在她脸上, 朝她抬手。
那个嘴角边缘翘起来的假胡子还粘在裴景嘴上。
裴景疑惑的看着长公主朝自己嘴巴伸过来的手, 茫然的顺着长公主的手臂望向她的脸。
长公主坐在椅子里,视线落在她嘴角, 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
可两人的距离又差了那么一点。
长公主修剪的圆润没有棱角的指尖离她的嘴唇差了半个脚掌的长度。
裴景耳朵滚热, 眼睫微动, 垂眸抿唇,往前小小的迈出一个脚掌的距离, 同刚才那般,依旧站直了, 却低下头。
“你是不是以前就……听闻过我的事情?”武秀目光落在裴景脚尖上,再沿着这双破旧布鞋往上,抬眸看向裴景的眼睛。
裴景和褚休一起为她写过《今朝人物传》,自然知晓她的一些过往。
武秀真正想问的不是这句, 而是“你是不是自小就仰慕我,所以才这么温顺好驯服愿意低头迁就”。
人比马难训。而她养的那几匹白马, 原本的性子就算不桀骜也是有自己的脾气,远不如现在温顺通人性,是她年少时不服气,费了些力气征服,才变成如今这样。
褚休愿意为了保护于念而向她低头,裴景可没有需要保护的人。
从她抬眼看自己的时候,武秀就知道裴景同京中很多小辈一样,都是自小听着她的事迹长大,心中对她的崇敬跟钦佩远比别的感情要多。
这么一想武秀就理解了,怪不得裴景站在她面前总是这般板正模样。
裴景轻嗯,看了眼长公主又垂下眼,“几乎全听过。”
“那只是外头流传的。”武秀手掌虚贴裴景侧脸,拇指轻抚她翘起来的那角胡须,微微压住轻摁,让它贴回原处,同时对上裴景诧异着望过来的目光。
像这样的事情,外头肯定没有。
裴景,“?!”
裴景视线落在长公主的拇指上,想到自己的假胡子,头皮都要炸了,热意自嘴角蔓延到整张脸,想原地退后又强忍着没动。
裴景眼神飘忽,看长公主的袖子看长公主的衣襟看长公主的发丝,就是不看长公主的眼睛。
“裴景。”武秀手掌保持着这个暧昧却又没真正贴上去的动作。
裴景听见声音下意识看过来。
武秀笑着,“你能听到关于我的传闻,不过是我的很小一部分,我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估计跟裴景听到的,不太一样。
武秀收回手,整理衣袖起身,“走吧,我带你看看府邸。你我即将大婚,你还没了解过长公主府,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四处走走,正好看看工部的修缮你是否满意,若是不喜欢还来得及改。”
裴景忍住摸嘴巴胡须的冲动,红着耳朵低头,“好。”
裴景跟着春风往前走。
春风,“驸马您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殿下不知道您具体喜好,就着人按着市面上好看的颜色分别做了春装跟夏装,今日雨天阴凉,还是穿春装吧。”
裴景扭头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才于念换了身衣服过来,裴景见她穿的是丫鬟的衣服,还以为她会跟褚休念念一样挑件身高体型相仿的下人衣裳换上就行。
春风笑着侧眸看裴景,“殿下不知道于娘子的尺寸自然没办法提前给她和状元准备衣服。”
裴景呼吸轻轻,脚步都有些飘浮,试探着问,“那我的尺寸?”
春风,“因为要做官服跟新郎服,您的尺寸礼部那边有记录,殿下特意去跟礼部要了过来给您准备了衣服,以备今日这种情况。”
裴景呼吸顿住,指尖收缩,轻抿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可稍稍牵动,嘴角上刚贴好的胡须就会翘起来。
她根本没想到长公主会在府里给她准备衣服。
毕竟跟荔枝樱桃比起来,衣物显得更私人。
“殿下不止准备了衣服,还有各样用品都已经备齐。您来了就能用上,要是不来也没事,”春风举着伞,十分嚣张,“反正迟早用得上。”
春风,“不止您的衣服,殿下还为了这场大婚买了好些书。”
为何买书春风知道,他家驸马是探花,长公主殿下自然要给驸马买些书。
“我就是不懂殿下看完两篇怎么就把指甲剪了?”春风嘀咕,“难道是成亲不能留指甲?这是哪里的习俗。”
好在殿下本来就不爱涂染蔻丹,平时指甲留得便不长。
裴景走在春风身边,看着耳朵都在,其实人还停留在刚才衣服的事情上,后面的几句根本没往耳朵里进。
春风都快说完了,裴景才恍惚回神,“什么书跟指甲?”
已经到院子门口,春风伸手给裴景引路,“书跟指甲都不重要了,驸马还是快些换掉湿衣服最为要紧。驸马这边请,衣服就在里头的几排柜子中,您打开了随意挑选,殿下吩咐不准我等近身伺候,您只能自己来了。”
裴景自己进屋,推门进去才发现春风说的不错,长公主光是给她准备的衣服就准备了几个柜子。
裴景身上不止外衣湿了,里头的衣服也捂的潮湿,她拉开柜门,正巧看见的是成套的里衣,以及摆在下层的贴身穿着的,小衣。
裴景,“!”
裴景眼睛睁圆,瞬间将刚拉开的柜门又关上了,下意识扭头朝后看。
门板关的严实,她还从里面拴上了。
裴景轻轻呼吸,慢吞吞再次拉开柜门,弯腰蹲下去看那些小衣。
小衣颜色偏素净,裴景脸却是越看越红艳。
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从最上面挑了一个。
春风都知道这个屋里放着给她准备的衣物,旁人也当清楚。既然是给她这个准驸马备下的,那这些小衣自然不好让人瞧见。
裴景不敢去细想是谁在打理这几扇柜子,热着耳朵胡乱拿了件小衣挑了身衣服赶紧换上。
她回到正厅的时候,长公主双手搭在身后正站在檐廊台阶下等她。
瞧见她过来,长公主清浅一笑,问,“衣服都合身吗?”
裴景低头看外衣,轻抚腰侧两边,正好收腰贴合,“谢殿下,都很合身。”
浅青色衣服衬托下,裴景青涩稚嫩的更像是雨后的新竹,脆嫩又易折。
武秀搭在身后的手指虚攥,垂眼说,“……都合身就好。”
她抬脚走下台阶,接过春风手里撑着的大伞,跟裴景并肩往前走,“我带你认认路。”
裴景脸热,眼睛越过雨幕朝前看。
明明是阴雨天到处都是雨水泥沼,她却感觉今日真是个好天气——
因为同撑一把伞,她手臂挨着殿下的手臂,贴的很近。
鹅卵石铺成的花园小路上,长公主温声说,“刚才收到消息,你们前脚到我府里,后脚礼部官吏等人就受到‘流寇’劫杀。”
裴景的好心情截然而止,惊诧地侧头抬眼看向长公主,“那……”
长公主,“近乎三百个‘流寇’个个身手不凡,但因瑞王骑兵赶到的及时,礼部官差只有几人负伤。”
裴景松了口气,收回目光垂眼皱眉,“那还好,有抓到‘流寇’吗?”
要是抓到严加审问,说不定能问出幕后指使之人,就算知道人是谁派来的,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拿对方没办法。
只有她们手里有“流寇”,就算扳不倒那人也会纠缠对方一阵,让他没心思对付自己跟褚休。
可惜的是……
武秀侧眸看裴景,视线落在她清秀的脸庞上,“‘流寇’逃走大半,剩下的只要是被俘虏的都服毒自尽了,没剩活口。”
是死士。
武秀握紧手里伞柄,亏得褚休行事大胆,带着于念跟裴景提前回京,不然要是碰上了,“流寇”们不会半途而退而是以命拼杀,她们三人说不定会陷入危险。
裴景也是一阵后怕,“亏得褚休果断,礼部官差才能只是几人负伤。”
裴景猜也能猜到。
要是她们三个人在礼部的马车里,礼部官差不管会不会武都会冲上前誓死保护她们,到时候刀剑无眼“流寇”哪里会顾及人命,还不是谁挡杀谁。
唯有发现她们不在马车里,官差们才不会迎着刀冲上去,而是努力保全自己活命。
这么一想,裴景又松了口气。也不算没有收获吧。
“不止,”武秀说道:“在京中天子脚下,三百名死士光是豢养都要费尽功夫,这样的队伍必然是留作底牌以防万一,如今死了几乎一半,对方指不定如何肉疼呢。”
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事恼上出主意的人。
武秀看裴景,“今日怕是不能留你在府里过夜了。”
裴景微怔,总觉得殿下这话好像有深意。
武秀别开眼,“待天色将黑,我就先送你跟褚休回驿站。” 。
忠义侯府
“什么,人不在礼部的队伍里?”忠义侯直接从书案后面站起来,“怎么可能。”
这次来的都不是安先生了,而是穿着安先生衣服偷偷溜出府的庆王。
庆王将头上遮雨的斗笠直接砸在忠义侯的书案上,“怎么侯爷不信我?我死了一百二十七个死士得来的消息,侯爷不信?那您亲自骑马去看看啊,看褚休裴景在不在礼部的马车里!”
他正在气头上,直接坐在椅子里,心里依旧存着火气,抬脚踹了下眼前的书案,啐骂了几句。
他养这些人容易吗,如今因为忠义侯的几句话就把他们放出去当“流寇”,结果对方没杀成不说,自己的人还损失近半。
庆王感觉手里的牌一张张的流出去,泥牛入海似的没有半点声响。
难道他真的要跟那个位置无缘了吗?
庆王抬眼看忠义侯,“萧叔,事已至此,您觉得应当如何啊?”
忠义侯瞧见庆王眼底的阴戾,弯腰伸手将从书案上弹下去掉在地上的斗笠捡起来,轻抚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殿下莫要气恼,我并非是不信殿下,我只是惊讶有人敢私自回京而已。”
“还未任职就这般胡作非为不听皇令,要是日后有了权力可还了得。”
忠义侯将斗笠递给庆王,“殿下,如今天色已黑您先回府等消息,我会让人守在城门处暗中细查进出京的人员。”
“明日一早我便请旨亲自去接瑞王殿下,顺便看看褚休跟裴景在不在驿站里。”
他笑,“若是不在,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第90章 六月十八,长公主驸马大婚。
雨天无法赶路, 礼部队伍只能在前方驿站休整。
加上遇到“流寇”劫杀有几个官差受伤,伤势虽不致命但也需要请大夫诊治。
瑞王豪爽让出大半个驿站留给礼部队伍使用,自己的骑兵稍微挤挤凑合一二, 让人把马喂饱就行。
第二天清晨雨势减缓,天色大亮后雨就慢慢停了。
雨一停, 鸟觅食人出城,全都动起来。
京城城门大开,两队车马先后出城。
忠义侯御前晚了半步,得知武秀在一炷香前来请旨出城接瑞王后, 心头一紧,来不及坐马车, 急忙骑着快马带上人就追出城。
长公主跟瑞王这个侄子关系虽不错, 但这些年瑞王出京办差多次, 只有前两年长公主接送过他那么一两回,这些年极少这么亲近。
长公主跟康王庆王瑞王虽是血亲, 只是侄子们长大后手中各方利益牵扯, 亲戚里混杂了其他东西变得不再纯粹, 姑姑跟侄子也渐渐变成了长公主跟王爷。
所以说这么多年没接过瑞王的长公主殿下今早突然进宫请旨肯定别有的原因。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忠义侯觉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出城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把偷偷回京的褚休跟裴景送回礼部队伍里。
这两人昨日在“流寇”劫杀礼部队伍时人凭空消失不见, 定是去了长公主府上!
忠义侯这么一盘算,越发着急, 恨不得胯/下的马原地长出翅膀,飞奔着追上长公主的队伍,赶在长公主把人送回驿站之前,将人截下!
也是上天助他, 他出城没多久就远远看见了前方长公主的车马队伍。
忠义侯骑在马背上,扬声喊, “前方可是长公主殿下的马车?”
听见动静自然有人回。
春风春雨一左一右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上,闻言春风扭头,高声回,“正是。”
他俩都在,武秀必然在马车里!
武秀可不是寻常深闺女子跟弱不经风的公子哥,她出门赶路除非遮掩身份,极少会用马车跟软轿,基本都是快马。
忠义侯笑着驱马追上去,临到跟前才慢悠悠勒绳放缓速度:
“我在皇上那儿听闻长公主出城迎接瑞王还大吃一惊,心道探花马上回京大婚在即,殿下不忙着长公主府邸的修缮,怎么反倒出城接瑞王殿下去了。”
春风哪怕不喜忠义侯,见他骑马强行贴过来,还是要放缓速度让出位置,改成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
忠义侯垂眼看向马车里,车帘紧闭遮挡外面视线,让人根本看不清里头坐了多少人,“想来是殿下想瑞王这个侄子了,才早早就坐上马车出城,我骑着这匹快马险些都没追上殿下。”
车帘微动,一双素净修长的手挑开帘子,露出半张冷艳的脸,脸的主人只坐直了侧眸看过来,连个正眼都没有。
忠义侯顺着车帘闪出来的缝隙低眼往里瞧。
奈何车帘没全掀开,阴天光线也不足,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就算藏了人坐在武秀对面,这么掀车帘他坐在马背上也看不见。
武秀,“我急着出城可以理解,瑞王是我侄子,半年没见,我替皇兄接他回家彰显父亲对儿子的重视。”
武秀侧眸朝外看了眼,“反倒是侯爷,手里管着武试,这般忙碌一大早还要急着出城迎接瑞王是为何?”
忠义侯双手握着缰绳,闻言苦笑一下,抬眸朝前方看,“我托瑞王殿下往南帮我打探小念儿的事情,如今他回京我急着知道结果,这才撇下手头诸事亲自过来。”
“你瞧,我连马车都没坐,骑上快马就来了。殿下今日瞧着有些反常,竟坐起了慢吞吞的马车。”
忠义侯笑,“若不是殿下用马车赶路,我许是要追不上呢。毕竟你我都是从皇上那里领了接人的旨意,要是您先到了我没到,这差事我可如何跟皇上交差。”
“好在现在同行,”忠义侯看向马车,“殿下不会觉得我碍事吧,或是妨碍了你别的计划跟安排?”
武秀看忠义侯,对方满脸真诚,斯文儒气的长相更是为他的话增添了几分说服力。
武秀握着车帘,微微一笑,“不碍事,外头湿气重,侯爷可要来马车上坐坐?”
忠义侯摇头,“不妥不妥,我骑在马上就行,马车不大,我怕坐上去太过拥挤。”
忠义侯悠闲的骑在马背上,丝毫感觉不到什么阴天湿气重。别看武秀邀他同坐马车,实际上是故意以退为进打消他的顾虑,他岂能上当。
他就喜欢看老鼠绞尽脑汁在猫爪之下徒劳挣扎团团乱转的样子,这样比直接咬死快活多了。
忠义侯看向武秀。
武秀直接松开帘子,彻底遮住马车里的视线。
忠义侯不气不恼,骑着马亦步亦趋跟在马车旁边,眼睛时不时朝马车里看一眼。
有他跟着,他倒是要看看这马车里头藏着的人什么时候下去。
他丝毫不怕褚休裴景混在长公主的队伍里,因为他的人马已经从后面追上来,眼睛会盯着前方侍卫的一举一动。就是有人离队小解,他的人都会寻个借口跟上同去。
眼见着前方就是驿站,忠义侯眼里的笑意也随之扩大。
瑞王跟礼部队伍同住一家驿站,他跟长公主都来了,褚休这个状元不会架子大到瞧不见人吧?
要是看不见褚休裴景,饶是长公主身上长了八张嘴,都没办法替两人求情脱罪。
“长公主殿下,侯爷,前方驿站到了。”
骑兵回来,拱手禀告。
忠义侯看向马车。
马车里传出武秀淡然的音调,“进驿站。”
“是。”
两队人马几乎并肩进的驿站,忠义侯的马更是贴着长公主的马车停在了驿站的院子里。
驿丞收到消息早已出来迎接,“卑职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忠义侯。”
马车车门不开车帘不动,忠义侯就骑在马上不下来。
直到驿站里头传出声音。
“侯爷?姑姑?!”瑞王以为自己看错了,凑近了往前看。
的确是武秀长公主的车马跟忠义侯本人。
瑞王茫然,双手握着还在整理的腰带,试探着问,“你们有差事要出京?”
不然怎么会来驿站呢。
瑞王出来了,忠义侯就不能再坐在马背上,他翻身下马朝瑞王拱手,“殿下。”
忠义侯看身后,“我跟殿下没有差事出京,我俩是领了皇令,前来驿站接殿下回京。”
他皱眉关心,“听闻殿下昨日下午遇到流寇劫杀,不知可有受伤,可曾查出流寇来源?这么一大批人藏在山林里在京城周边做劫杀的买卖,京兆尹府那边竟没有记录,实在是京兆尹府三人的失职!”
瑞王摆手,眼睛往马车上看,心不在焉回答忠义侯的话,“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就是碰巧赶上顺手杀了,没有活口自然审不出来源。”
“只是我瞧着对方的功夫不像山野里的流寇,所以尸体都先留着,回头交给京兆尹府去查,等查出结果再问罪也不迟。”
瑞王往前凑头,忍不住小声问忠义侯,“侯爷,你跟姑姑真的是来接我的?”
姑姑亲自出马,说是来拿他的他都信。
忠义侯,“自然,殿下岭南平乱大功一件,我跟殿下自然是来接你的。”
忠义侯一贯爱说漂亮话,瑞王不信他,只信坐在马车里的人。
瑞王整理好腰带,又整理衣襟,震袖端手规规矩矩往前走,毕恭毕敬站在马车边,轻声喊,“姑姑?”
忠义侯单手背在身后,眼睛越过瑞王看向马车,余光扫见旁边站着的驿丞跟礼部官吏,笑了下,“你们也是运气好这才碰到了瑞王殿下。”
礼部官吏拱手作揖,低头回答,“是,这事卑职会上书陈述,状元跟探花皆是见证。”
“哦?”忠义侯左右看,“瑞王殿下都下来了,怎么不见状元跟探花啊?这架子未免太大了些,难不成要我跟殿下上去请他们不成?”
瑞王疑惑,扭头,“不是来接我的吗?……到底是接我的还是接他们的啊。”
忠义侯只得正面朝他,“自然是接你。”
“那你问他们做什么,什么状元探花,入得了我姑姑的眼吗,少往我姑姑跟前来惹她心烦。”瑞王心道他还能不知道,这些年为了把姑姑嫁出去,忠义侯可没少撺掇他父皇给姑姑相看人家。
什么状元榜眼的,往届又不是没相看过,他姑姑哪次点头同意了?
忠义侯音调上扬“哎”了一声,“殿下刚回京可能还没收到消息,不知京中情况。”
他慢悠悠的说,“这届探花裴景,已经被武秀长公主点为驸马,长公主府都在修缮了,不日便要大婚。”
瑞王愣在原地,彻底傻眼了,“我姑姑,点驸马了?”
忠义侯缓缓点头,攥紧拳头才勉强压住看好戏的心情,稳着音调说道:“巧的是你昨天救下的就是状元跟探花归乡回京的队伍,不知殿下可曾见过裴驸马?”
瑞王哪里顾得上忠义侯的问题,只往马车里看,“姑姑你说句话啊,你什么时候点的驸马,这事我怎么不知道,谁同意了啊!”
他作势就要发火。
武秀,“我同意了。”
马车车门总算打开,露出里面全部光景,将里头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忠义侯立马朝里看。
武秀一人坐在马车中,手里握着书卷,抬眼看过来。
忠义侯愣住,此时的表情比刚才的瑞王还要难以置信,甚至隐晦的低头朝马车底下看了一眼。
莫不是藏在下面吧?
可这一路上他都跟着,眼睛根本没错开,人不可能凭空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啊!
忠义侯站在原地,手从背后收回来垂在袖筒里,眼睛看向武秀长公主。
武秀则合起手里的书,看瑞王,“我把这页看完再出* 来不行?”
瑞王老实低头,“行,您看完整本再出来都行,我不急的姑姑。”
武秀放下书,又问,“我点裴景为驸马不行?”
瑞王见姑姑弯腰要出来,立马挤开春风春雨,自己攥拳掌心朝下,弓腰将右手手臂伸了出去,给姑姑搭手,“当然行了,只要您喜欢,点谁当驸马都行。”
瑞王谄媚的往前伸手,“姑姑我扶你。”
武秀这才握着他的窄口袖筒出了马车。
见忠义侯还望马车里看呢,武秀扬眉,收回手,双手习惯自然的搭在身后,侧身做出请的姿势,“侯爷好奇我的马车?那不如坐进去仔细看看?”
忠义侯看武秀,武秀微微笑。
一些老鼠个头长得太大,总会以为自己就是猫。
忠义侯笑了,垂眼说,“瑞王殿下不知道,这届探花裴景才十八,斯文秀气,只是不通功夫。”
武秀微微眯眼。
瑞王立马站在自家姑姑身后,舒展肩背筋骨,“我姑姑擅武,驸马擅文,她俩大婚后,夫妻俩站在一起就是能文能武,实在绝配。只是……”
瑞王往前探头,讨好的笑着说,“来都来了,既然同在一个驿站里,我也想看看小驸马究竟是何许人也,能得姑姑青睐。”
忠义侯这才抬眸看武秀,两人眼神对上,忠义侯老神在在。
人既然不在礼部队伍里,也不在长公主的马车里,而他从昨天傍晚就守在城门口的人手又没看见褚休裴景三人出城,甚至都没见到长公主府里有人出城,那只能说明三人还留在京中。
武秀抬眼朝前看,眼里带出清浅笑意,“既然你跟侯爷都想看看褚休裴景,不如就见见吧。”
忠义侯跟瑞王顺着武秀的目光朝身后看,瑞王眯眼上下打量,忠义侯却当场变了脸色。
“褚休见过长公主殿下,瑞王殿下,忠义侯。”
一身枣红色衣袍,长相明艳的人,不是褚休还能是谁。
褚休腰背笔挺,拱手往前,恭敬行礼。
瑞王对褚休还挺满意的,长得一表人才眼眸清亮有光,要个头有个头要身条有身条,天生的衣服架子,这般红艳张扬的颜色都压不住他的好长相。
只是,对方是状元褚休。
那裴景呢?
瑞王探头朝后,就瞧见晚褚休两步下楼的裴景——
十八岁的少年,小他两岁,面若冠玉文文气气,身板看着不如他,个头不如褚休,但气质干净,这样潮湿的雨后,他立在那里行礼像是一支清脆的竹。
瑞王勉强点头,配他妹妹还行,但这样的公子配他姑姑……
瑞王看向身边姑姑,姑姑斜眼扫过来,瑞王立马重重点头,“极好!”
他姑姑也不老,他姑姑就是辈分大而已!选裴景这样嫩的正正好!
忠义侯看向褚休。
褚休笑着,转身正面朝他,再次拱手,“侯爷跟我不算初见,传胪大殿之后的琼林宴上,我曾仰、望过侯爷的英姿,只是我与侯爷相隔甚远,侯爷眼生不记得我也是正常。”
忠义侯袖筒里的手指紧攥,脸上露出笑,“状元褚休,我记得的。”
褚休大大方方不卑不亢,“那真是我的荣幸。”
“听闻昨日礼部队伍遇到流寇,当时状元跟探花所乘坐的马车里是空的,这才没让贼子得逞,”忠义侯慢悠悠问,“那状元不在马车里,在哪里?”
褚休说道:“说来也巧,我同裴景在马车里坐久了又逢阴雨天,觉得胸口闷堵,索性下车跟着走。我们下了车,马车里自然是空的。”
忠义侯,“同住一个驿站,那瑞王殿下怎么没见过你俩?”
褚休朝瑞王拱手,话却是对忠义侯说的,“自然是我俩穿着过于平凡普通,混在人群里出城都会被当成卖菜的菜贩子,旁人跟瑞王殿下没看见我俩也是正常。”
忠义侯脸色僵住,眼睛直直的看向褚休。
他昨日果然在京中!但进出京的时候都乔装成了卖菜的菜贩子,而且只跟裴景两人一起,所以才没被人发现。
可惜这事跟流寇的事情一样,知道是他也没办法,因为没有证据。
褚休,“到驿站后,裴景碍于驸马身份,近‘亲’情怯没主动打扰殿下休息。今日若不是侯爷问我等,我跟裴景并不打算出来,裴景还好,我还没领职,现在出来有结交权贵攀扯侯爷的嫌疑。”
忠义侯笑了,眼眸沉沉比头顶的天气还要阴,“不愧是状元,考虑就是周全。”
褚休拱手,没脸没皮,“谢,侯爷夸赞!”
忠义侯,“……”
这次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仔细想想,刚才出城门就能遇到武秀的马车,估摸着也是对方故意等他呢。
他以为在戏鼠,结果却被人当鼠戏耍。
忠义侯深深的看了眼褚休,侧身看向武秀,“长公主的速度当真是快啊,不止挑驸马的速度快,今日出城的速度也快。我到底是老了,始终慢你一步。”
他这话有深意,在场的几人除了瑞王心里都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武秀浅笑,“希望我跟驸马大婚之日,侯爷能早些来,可莫要再慢一步。”
她有惊喜等着萧锦衣呢。
忠义侯,“自然。” 。
褚休裴景就在驿站里,这趟接瑞王的任务完成的顺顺利利没有半分波澜,忠义侯虽不甘,但只能跟武秀一起回京复旨。
正好顺路,礼部队伍收拾好东西跟他们同行。
礼部官吏要回礼部交差,褚休裴景要进宫复旨,瑞王这次是办差回来,也要进宫。
他先去的御书房,他出去后皇上才见了褚休裴景。
流寇劫杀朝廷队伍不算小事,已经交给京兆尹府那边先验尸追查。
既然裴景已经回京,皇上顺带着指了日子——
六月十八,也就是半个月后,长公主驸马大婚。
褚休则挂职翰林院的同时担任吏部同品级的员外郎,旨意明日下发。
从宫里出来,忠义侯以顺路为由,捎带上褚休跟裴景一起回长寿巷。
这次,他改做马车了。
不大不小的车厢里,忠义侯正对着车门坐在主位,褚休裴景一左一右坐在副位。
“听闻状元娘子同状元一起归乡跟回京,怎么这次只见状元不见你家娘子呢?”忠义侯笑着,“人老了就爱闲聊两句,状元莫要见怪。”
裴景看褚休,可不觉得忠义侯是在闲聊。
今日于念不在,因为三人出城目标太大,所以昨夜长公主就把她送回裴家小院了。
武秀是想留于念在长公主府过夜,可惜于念认生,留她自己一人在陌生地方怕是睡不惯。
褚休笑着说道:“我家媳妇坐不惯我的马车,嫌弃颠簸的在路上都睡不好觉,已经提前回京了。”
她像模像样抽了口凉气,试探着问,“她不是朝廷官员不受官员规矩约束,这般贸然私自回京应当无碍吧?”
忠义侯木着脸,厌恶的不愿意再看见褚休那张明艳夺目的脸,呵笑一声,“自然无碍。”
褚休抚着胸口,微微扬眉,“那就好。”
她跟裴景于念就是私自回京了,但今日却规规矩矩出现在驿站里,忠义侯心知肚明可依旧拿他们没办法。
只不过侯爷到底是侯爷,心里恨不得要杀了她跟裴景,面上丝毫不显。
甚至路过他自家后门都没下车,而是坚持要送她和裴景到家门口。
褚休眸光轻颤,捻紧手指,心头紧了紧。
裴景也朝她看过来。
她们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忠义侯会“大度体贴”的用马车亲自送她俩回裴家小院,所以事先并没有提前在小院里做安排。
院中没有别的什么不能让忠义侯瞧见,唯有于念。
因为于念此时,就在裴家小院里。
马车停在院门口,忠义侯目光落在褚休身上,伸手撩开车帘,余光朝外看,呼吸微紧,吩咐下人,“去敲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