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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灵


    早课依旧上得人精神恍惚, 伍湫勉强保持注意力挨到了中午。


    她有些魂不守舍,但将自己的异常掩饰得很好。


    比起伍湫稍微有些掉线的状态,周围的人更关心忽然跟着伍湫出现在课堂上的泰迪熊。


    它被伍湫放在了课桌上, 硬挺的棉花足够支撑它坐起来, 手臂圈起的包围中被塞了一只笔。老师看到它非常新奇,连点名都叫了熊先生,学生们纷纷伸长脖子去看,发出不小的哄声。


    第一排的伍湫瞬间成为了课堂的焦点。一下课, 就有人围上来询问这只熊的来历。


    室友倒是知情, 她亲眼看到伍湫熬夜织的毛衣, 但也不清楚伍湫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它拿回来了。


    “闹矛盾啦?”小雨小心翼翼问道, “听你说是拿去送人的。”


    到底送给谁, 她不知道,伍湫也没有说。但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不然伍湫在织毛线的时候不会是那副凝重的神色。仿佛织坏了一笔, 就要被老板炒鱿鱼。


    伍湫:“没有。”


    她的神色困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还给我。”


    她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熊会被放进仓库吃灰的准备, 但后来看到它被幽灵珍惜地放在身边,松了一口气。现在它却又像是……回收垃圾一样,被送了回来, 伍湫心里多少会不平衡。


    说是生气,倒也谈不上。只是有点糊涂。


    她用笔尾戳了戳泰迪熊的脸颊。棉花把它的脸盘子撑得滚圆,轻轻一碰,笔就陷入柔软的绒毛之中, 戳得它往外翻。廉价的泰迪熊并没有过于可爱的外表,绒毛极其容易脱落, 两只眼睛甚至都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也怨不得她一开始就对幽灵的态度抱有悲观的心理。不会有人把它当成一件正经的礼物的,哪怕它身上的毛衣再这么用心, 也掩盖不住泰迪熊只是一只劣质玩偶的本质。


    伍湫无聊地用水笔去戳弄它。玩偶不会生气,只会带着一成不变的笑脸承受她的压力。而它的主人又是那副生气了就一定要表现出来,一定要让人去哄的性格。


    想到幽灵的名字,她手下的力气一时有些收不住,泰迪熊被戳得后仰,差点从桌子上摔下去。前面经过的人及时把它捞了起来,开玩笑地说:“你和它有仇吗,怎么老是殴打人家啊。”


    伍湫:“……没仇,关系好得很。”


    她把课本塞进书包,又抱起熊:“我去吃饭了,下午见。”


    食堂一向是满员的,伍湫已经习惯过于吵闹的环境,迅速扒完了饭。离下午的课还有一段时间,她选择去图书馆预习下午的课。


    中午的图书馆空空荡荡,桌上凌乱地摊了几本书,伍湫在角落的位置坐下。她抓紧每一分一秒,但不止为何,今天只觉得心烦意乱。


    泰迪熊依旧挂着憨笑。


    伍湫点了点它的鼻子。


    没心没肺的,只知道让她生气。


    “好巧啊,学姐。”头顶传来小声的招呼声,路任拉开椅子坐下,“你午饭吃得好快,我急忙扒了几口都追不上。”


    伍湫不动声色地将泰迪熊往自己身侧放了一点:“你也来这里自习吗?”


    路任:“哦,这倒不是,我是来找学姐你的。上次发的吐槽视频点赞破五万了,很多人都问我还有没有下一期,或者直接做第一视角的交互式视频。你有问过老板想怎么打算吗?”


    伍湫:“还没有问过。”


    她沉默了几秒,“你有我的微信,可以手机上联系。”


    路任爽朗地笑着:“哈哈哈,我找过你啊,但是完全没有理我。学姐是不是不经常看手机的?”


    他的语气里自然流露出几分委屈,伍湫不太擅长应付这种类型的男生,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伍湫:“今天有早课,我现在还没有看过消息。”


    “没事,”路任撑着头问,“我也不着急。”


    他这么急急忙忙追上来的样子,可不像是不着急的。伍湫并不想追问,她强迫自己认真看书,但看到纸页上歪歪扭扭的字符,头痛不已,身边还有个看上去很想跟她说话的人。


    她稍微偏了一点头,路任就小声发问:“学姐,这是你的自习搭子吗?”


    伍湫敷衍:“是。”


    路任看上去不像是经常出入自习室的,伍湫烦他出声打扰自己看书,虽然自己看不进去,但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烦,一转头,又看到一张红通通的写满单纯的二哈脸,伍湫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提醒他安静一点。


    “下午也是满课吗?”


    “嗯。”


    “上次那些东西我带回家了,我妹妹也喜欢,店里上新一定要通知我啊。”


    “好,”伍湫听到这句话,终于来了点兴致,“还是八八折,你来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好。”


    路任高兴地点头:“嗯!还有一件事……”


    伍湫:“嗯?”


    路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学姐,你这周末有空吗?新上映的人体蜈蚣2……”


    人体蜈蚣这种电影居然还能出2吗?伍湫抽了抽嘴角:“不好意思,我不喜欢看恐怖电影。”


    路任不知所措,额头上都出了密密的冷汗,他大概没想到在鬼屋工作的员工会对恐怖电影不感兴趣,他着急补救:“啊?那新开的甜品店呢?”


    伍湫终于能肯定他的心意,直白了当地回绝:“抱歉,我不想和你单独出门,那样会被人误会的。”


    路任苦笑着说:“试试都不行吗?”


    伍湫叹气:“不行。”


    路任:“那好吧,当朋友还是可以的吧?放心,我也算幽灵之屋的老顾客了。”


    虽然路任嘴上说着从朋友做起,但眼底的野心勃勃还是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想法,他对伍湫志在必得。伍湫不知怎的有些反胃。


    在别人眼中出色成功的孩子,就真的有和外表相配的内在吗?恋爱更像是一场比拼,比拼家世、外貌、学历,掌握择偶权的无一不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佼佼者。而在世俗眼中的选择机制,在伍湫眼里是一道没有办法登上的天梯。


    正因为是人类,所以一定会被规则束缚。


    伍湫却对这些规则厌烦不堪。


    她默不作声,等待路任率先沉不住气,借口离开,图书馆只剩下个位数的人之后,伍湫才卸下所有的包袱,鼓着脸抵在泰迪熊的肚子上,把熊压成只有原来的二分之一的熊饼。


    伍湫忽然失去了方向感,她有些迷茫。要是坚定地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去,她会失去很多东西。伍湫并不想证明自己,而是想要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生存的权力。


    家庭抹杀了身为“女儿”的身份,伍湫也能自己创造新的身份。她并不习惯依赖他人。


    路任这样的男生她也遇到过很多,有底气的人是不会懂得她踏出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的。伍湫没有办法承担失败的后果,所以胆怯,所以拒绝。


    但是……她从来不会对幽灵说出这些话。他不是人类,也无需遵守人类的规则,在他眼里,伍湫的脆弱一定很好笑吧?


    这样的想法只会让她越来越烦恼。


    纱窗不知何时打开了,温凉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将从马尾中挂下的发丝吹乱。


    伍湫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重新挺直脊背,强迫自己看书。


    好成绩需要日积月累,她其实并不是很聪明,所有的成果都是用远超旁人的努力换来的。


    白色的窗帘被轻轻吹动,书本上是已经划出重点的密密麻麻的英文字。她沉浸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忽然,她如有所感,向窗边看去。


    幽灵靠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伍湫哑然。


    哪怕积攒了一肚子的问题,看到幽灵真正站在面前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拉开椅子,示意他赶紧坐下。


    幽灵默默地走过来,把伍湫拉开的椅子推进去,走到她另外一边坐下。他把泰迪熊从伍湫手里抢了回来,自顾自抱在了怀里。


    伍湫无语:“不是你还回来的吗,现在又想要拿回去了?”


    幽灵反驳:“只是短暂地借给你。”


    他昨天把小熊留给伍湫身边就开始后悔,又是想伍湫会不会扔掉熊,又懊恼没有了熊,晚上真要失眠了。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把熊拿走。


    伍湫都送给他了。谁也不可以把礼物t遗弃,哪怕是他自己。


    但拿到了小熊,他就不知道要跟伍湫说什么了。


    幽灵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发呆,泰迪熊被他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像一顶毛茸茸的皇冠。


    伍湫戳了一下他:“你怎么进来的?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幽灵的嗓音懒散:“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着急看书了?学习进度还赶得上吗?”


    伍湫:“……我要学习了。”


    幽灵得意得哼笑,也不知道他在高兴点什么,没过一会儿就把自己哄睡着了,头自动歪到了伍湫的肩膀上,放在脑袋上的熊恰好滑到她的怀里。


    伍湫从腿上捡起泰迪熊,塞进幽灵的臂弯。


    天气已经有点冷了,她的手脚却在发烫。


    安谧的图书馆中,只剩下了翻书的声音。


    她心无旁骛,假装没有看到,幽灵把自己的手打成了死结。


    幽灵


    伍湫下午还有课, 她让幽灵先回去。


    “记得避开老师和保安,还有,你白天出来真的没问题吗?不会被烤化和晒焦吧?”伍湫忧心忡忡地问, “万一被人看到了自燃……”


    幽灵听她说着, 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难道我很见不得人吗?”


    伍湫:“难道不是吗?”


    伍湫迟疑了一下:“你明明就不喜欢看到人啊。”


    每次都是蹲在角落里,听到人叫就开始头疼。幽灵不擅长应付人多的场合,说话也容易引起误解,伍湫觉得他身边一定要有个人陪同翻译, 才不至于被当街拉去警察局。


    上次偶遇路任的情景已经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幽灵:“……哦。”


    他奇迹地因为这句话被伍湫哄好了。


    幽灵其实到了很久, 也知道路任到底是怎么带着雀跃的神色和她搭话。年轻的男女站在一起, 画面足够养眼动人, 那是不属于幽灵的空间。他终于惊醒, 原来他和伍湫是两个维度的生物。


    要是他是人类,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发展吧。也许, 他能强势地出现在伍湫的身边, 挑刺着让路任快点离开。可他根本做不到, 因为他是幽灵,哪怕坐拥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产,也会被“幽灵”的身份局限, 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阳光下。


    可他到底还是任由伍湫发现了他,避开了路任坐过的椅子,赌气般坐在了她的另一侧。可在他抱起泰迪熊的那一刻,又忍不住想要后悔离开。正如伍湫所说, 他并不习惯待在人类的地盘,阳光只会让他头疼和难受, 只有无边的黑暗才能将终日不见日光的身躯容纳。


    能让他忍受一切的只有伍湫。


    贪婪的精明在她身上,反而是一种让人折服的美德。


    幽灵惊讶于自己竟然能生出如此复杂的感情。


    伍湫赶着去上课, 走到一半,又把自己的保温杯留给他:“里面泡了燕麦红枣味的豆浆,我还没喝过,你要是不介意就拿回去。”


    幽灵捧着保温杯:“好。”


    伍湫带来的都是茶水,银耳羹也会出现几次,但频率并不高。


    他找了个空地坐下,视线往前看,恰好能看到伍湫上课的教学楼。周围的柱子将他挡得死死的,也不怕有人过来打扰他。


    幽灵没有离开学校,他小口小口喝着豆浆,等待伍湫下课。


    反正来都来了,他想,一起将伍湫接到店里就好了。


    一等就是五六个小时,算上晚饭时间,伍湫走出寝室门的时候快要七点了。她被拐角处安静站着的幽灵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里!”


    幽灵邀功似的把保温杯直直举高:“我喝完了。”


    “你真棒……不对,你就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幽灵小幅度点了点头。


    伍湫接下杯子:“你可真是……”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幽灵:“走吧,时间到了,可以去上班了。你送我过去。”


    伍湫:“喂,你到底是怎么把车开到这里来的,怎么每次都是我要送你过去啊,到底是我的车还是你的车。”


    幽灵:“你现在连老板都不叫了。”


    伍湫:“还没到上班时间呢,你先说清楚。”


    她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幽灵:“该不会你有藏起来的眼睛吧?”


    幽灵:“……”


    他颇为无语地戳了一下伍湫的脑门:“你的脑洞连接的是外太空吗?想象力真丰富。”


    “既然你想看,那么今天我来开车吧。”


    伍湫的眼睛亮了起来,期待地跟上了他的脚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幽灵开车。虽然说幽灵声称自己拥有驾驶证,但伍湫怎么也想不出来驾驶证上的照片到底是长什么样的。


    谁也没有见过幽灵的证件照。


    伍湫坐在了副驾上。她紧张地系好了安全带,紧紧抱着泰迪熊。


    “你会开车的吧?”


    幽灵按下钥匙,转过头看她,声音往上扬:“我不会啊。”


    他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伍湫深刻体验到了什么叫做颠三倒四。幽灵的车技简直和速度与激情里演得一样酷炫。他穿着一身不知道看不看得清的白布,带着异常的淡定和稳重,放在油门上的脚不断下压,伍湫都怕他遇到交警,被请去喝茶。


    伍湫扶着车门出来,颤抖着双腿问:“你绝对超速了。”


    下一个问题就是:“驾照扣分吗?”


    幽灵:“不知道,我的驾照过期了。”


    伍湫:“……”


    伍湫:“…………”


    好家伙,原来她上的是法外狂徒的车。


    她两眼一黑,声音颤抖而坚定地说:“我要没收你的车钥匙!”


    “哦,”幽灵扒拉下车钥匙塞进她的手里,乖巧得不像话,“给你。”


    手里小金马的钥匙烫得吓人,伍湫顿时觉得手上的重量沉得让人心慌,“我开玩笑的,你快拿走。”


    幽灵抱着手臂,傲慢地说:“我送去的东西不会要回来。”


    伍湫:“真送我了?”


    幽灵:“每周接我出去兜风。不算送你,这是交换。”


    伍湫失望地噢了一声,“原来不包油费啊,那我不要。”


    加一次油得接近一千,这么好的车加95都嫌配不上,绝对不值。


    幽灵:“……我包。”


    伍湫把钥匙塞进了口袋:“想去哪提前跟我说就好,周末具体是周六还是周日?白天还是晚上?”


    幽灵:“你来安排。”


    伍湫:“那我想想。”


    她的确很需要一辆代步车。如果是赠送,她是绝对不会收下的,但换做是“有条件的借用”,一下子就安心了许多。最近大学附近不太安全,加上她平时要很晚才能回宿舍,坐公交要精确把握时间,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周末兜风,要让幽灵感到愉快的场所很少。她甚至都想到带幽灵去体验城市另外一边的鬼屋了。到时候同类竞争,场面一定很有趣。


    不厚道的想法在脑海里转了几圈。


    离上班还有几分钟,伍湫进门,转头就换了一副笑脸,把幽灵的保温杯从包里掏出来,放到他的桌子上。


    “老板请用。”


    刚刚开盖的幽灵喝了一口,立马咳嗽着呛出来。他幽怨地对伍湫说:“不要这么说话,我会被吓死的。”


    伍湫:“我在正常说话啊老板。”


    幽灵放弃了,“明天可以带豆浆吗?”


    伍湫若有所思:“中餐和西餐你更喜欢哪个?”


    幽灵:“中餐。”


    伍湫继续问:“奶茶和茶呢?”


    幽灵:“糖水。”


    伍湫:“哦——我懂了。”


    她比了个大拇指,附赠一个wink,露出明悟的笑容:“放心吧,周末的安排交给我。”


    幽灵:“我有点不放心了。”


    伍湫耸了耸肩:“那也晚了。”


    她把杂物间的门带上,隔着即将关严实的门缝叮嘱幽灵:“不能抠胶带,也不能随便出去吓人!听到了吗?你不是那么随便的幽灵,要是每一场都去,你的身价都掉光了!”


    门框上贴满了胶带,撕掉的胶印在上面留下一圈整齐的黑色。伍湫现在不允许幽灵惊吓游客的原因换了一个。当初幽灵之屋出名是幽灵的作用,加上店里纪念品的销售情况挺好,幽灵变成了不可或缺的部分。


    哪怕他是老板,也要为了幽灵之屋而工作。伍湫在尝试把握他出场的时机。都说物以稀为贵,幽灵太过经常出现,游客很快会失去新鲜感。况且电锯杀人魔和仙境是值得二刷和三刷的拥有诸多支线的剧本,想要蹲守幽灵的游客也能在体验过程中感受剧本真正的魅力。


    最重要的还是店里的营业额。


    幽灵可能没那么在意店里的生意,自从他给伍湫涨了薪水,伍湫就特别上心。员工逐渐懂得该怎么引导玩家t了,伍湫能有更多的时间处理纪念品和app上的事情。


    好不容易下班,伍湫伸了个懒腰,推了推坐在一边cos尸体的幽灵,“老板,我要回学校了,直接开车走了哦。”


    幽灵带着没睡醒的鼻音:“你开呗,钥匙都给你了。”


    伍湫:“那我走了。明天见。”


    她揪了一下幽灵直愣愣从扶手上伸出来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放回腹部,指尖上传来压力,她反被握住了。


    因为床单的缘故,伍湫时常会忘记幽灵的身体并不是由软绵绵的棉花构成。他的指骨纤细修长,自然地勾住她的手指。


    “你还没有跟我说晚安。”


    伍湫小声呼吸着,生怕被幽灵发现端倪,她从善如流:“晚安。”


    幽灵松开手,“晚安,伍湫。”


    伍湫默默地拎起包,退出杂物间,刚刚一关上门,她马上捂着脸蹲下。指缝遮挡不住的脸色已经通红无比。她坐着深呼吸,缓慢地揉着自己的心口。


    呼,吓了她一大跳。但应该没有露馅吧?


    而在房间之内,幽灵闷闷地用头撞着桌子。他紧紧地抓着伍湫碰过的袖子,试图重新找回那一刻失控的感觉。


    明明没有心脏,他却觉得心跳已经重得能打鼓了。


    无人的狭窄房间之中,他却听到跳动的声音。


    怦怦,怦怦。


    幽灵


    伍湫的跑车引起了同学的瞩目。


    她自称是给某个有钱人当了司机。


    有人信, 也有人怀疑。但伍湫觉得无所谓,反正只差两年就要毕业了,有这个闲工夫争论, 不如想想周末要带着幽灵去做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 伍湫已经换了好几身衣服。


    老大一难言尽地看着她:“你要出门约会吗?”


    伍湫坦然回答:“不是啊,带人出去玩。”


    老大了然:“噢——男生吧?”


    伍湫沉吟:“可以这么说吧。”


    “明白了,”老大把她按在椅子上,招呼道:“小的们, 开工!”


    在床上四处张望的室友便一窝蜂跑下来, 眼睛里放着寒光, 手里抓着一大把化妆刷, 围着伍湫嘿嘿直笑, 一边笑还一边念叨:“让你平时笑我看帅哥犯花痴,现在好了吧, 还不是要靠姐几个。”


    “小五你放心, 我们一定给你画的米米哒, 给他迷得死死哒~”


    “噫!你夹子,恶心心。”


    “就夹!”


    差点又要吵起来,伍湫在乱中试图逃走, 被老大一把抓住了脸,她惊恐地看着一向沉稳的寝室长带着可怕的微笑,拿捏了宫斗剧反派的腔调:“瞧瞧,你这小脸, 多小啊,又软又嫩的, 姐姐新得了一盒合欢膏,给你用了就是, 不然糟蹋了脸儿,也怪可惜的。”


    伍湫瞳孔地震:“不——姐——真不用啊姐!”


    老大奸笑着说道:“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的!像你这样的小猫咪,是逃不出妈妈的手掌心的!”


    说着,寝室门被敲了敲:“谁又在看石矶了,安静点哈,在午睡呢。”


    伍湫:“——噗。对不起,没忍住。”


    老大捏了捏她的脸,大方地说道:“没关系,有你难受的时候。”


    伍湫走出寝室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之后了。她打开门,欲言又止地往后看。


    老大挥着面巾纸:“好宝,妈妈就不送你了,你且放心去吧。”


    伍湫:“……”


    她默默关上了门。


    明明只是出门吃个饭,弄得如此隆重,她都要以为自己偷偷报了文艺汇演的节目了。


    伍湫很少化妆,偶尔需要打扮也只是简单上个粉底。


    上一次全妆还是在去年年初的时候,元旦的时候室友们都没有回家,兴致冲冲地约好去市里跨年,伍湫被迫学习了一系列该如何修容和上眼影的知识。老大永远是最积极的那一个,沾了点液体高光点在她的眼角,夸张地大叫:“哇!仙女!”


    她偷偷地照了照镜子,觉得这样的自己陌生又稀奇,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一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无缘无故地笑到岔气。


    现在的心情却比那时候更加难以描述。她蹭了蹭鼻尖,手指上沾上了亮晶晶的高光,心虚地捻着指腹,把上面的东西弄掉。


    心情有些忐忑,但在迈开步子那一瞬间,她再次成为永远不会迷茫的伍湫。


    伍湫约好了和幽灵四点的时候碰面,三点五十的时候她恰好到达幽灵之屋的门口。小安在门内张望了一会儿,快步跑到车窗边,“怎么感觉……你是来接女朋友的。”


    伍湫:“不传谣不信谣,我来接老板。”


    小安似懂非懂:“哦,所以你的女朋友是老板。”


    伍湫无奈:“……老板在你身后。”


    小安后背一凉,连忙转头去看,身后空空如也,哪有幽灵的影子。她要找伍湫去算账:“你——”


    刚刚算了个开头,就看见幽灵已经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扣好了安全带。


    小安:“老板好,玩得开心。”


    她一溜烟地跑远了。


    伍湫顺利开上大路:“先去看电影,然后去老街逛逛,那边人比较少,而且基本都是懒得挑事的大爷大妈,你觉得怎样?”


    幽灵有些不满:“你又不是我的秘书,不用汇报给我听。”


    伍湫:“好的,这就把你拉去黑店卖掉。”


    在等红绿灯的期间,她看到了幽灵具象化的无语和无奈。


    幽灵:“你忘了,我是幽灵。”


    伍湫顿悟:“哦原来如此,那么就可以把你卖掉,然后让你偷偷回来,可以卖好多次。”


    幽灵气闷:“人口卖卖是犯法的!”


    伍湫弯起眼笑:“我知道啊,可是老板你也不算是人啊。”


    幽灵不理她了,扭头去看窗外。伍湫小幅度扯了一下他的床单:“生气啦?”


    幽灵:“你说呢?”


    伍湫:“卖谁也不会卖你啊对不对?你可是老板耶,还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幽灵——”


    她的双眼睁大,露出错愕的神情。幽灵直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有些难为情地说:“不要说了,我又不是小孩。”


    听他的语气是开心的。


    伍湫松了口气,把人真惹毛了接下来就别想继续下去了。


    只是刚刚他出手匆忙,忘记了伍湫今天化了妆,白色的手上沾上了口红的痕迹。幽灵举着手,像是碰了水的猫一样。口红恰好在那块地方糊开一个小小的唇印。


    幽灵呆愣了很久,直到伍湫把车停好,他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伍湫:“要不然我给你洗洗?”


    她稍微有点懊恼。根本意料不到幽灵的举动,但她应该想到的,幽灵全身上下全是布,万一不小心碰到哪里,不但会弄脏床单,还会蹭花她的妆容。


    但既然已承室友的好意,这些纠结就不必再想了。她拿出湿巾,主动揪住幽灵的手揉搓着,“只能稍微擦淡一点,老板你不会介意吧。”


    幽灵:“我为什么要介意。”


    他故作镇定,“又不是把我整个人涂花。”


    相反,留下伍湫的痕迹,他还有些雀跃。


    少女的侧脸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这才突然发现,伍湫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不必证实的猜测让他坐立难安。


    “等一下,也能牵着你吗?”他低声问道,“我不想和你走丢。”


    伍湫无奈:“是是是,牵着就牵着吧。”


    她怕一转头,幽灵就跟着人跑了,随机吓死一批胆小的路人,幽灵之屋是真的要出名了。


    只是,她想的牵手,和幽灵想的牵手似乎不太一样。


    刚刚下车,伍湫主动揪住他的一片手,另一边的袖子还湿哒哒的,被幽灵甩着晾干。还没等她完全地将布料拉紧,攥在手里,她握紧的掌心被小心塞进来一根手指,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直至完全把她的手掌包裹。


    床单的布料很薄,隔着这一层面料牵手,总有种若即若离的拉扯感,只要一松手,他的手就会从掌心溜走。伍湫不得不努力抓紧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走进电影院,要买爆米花的时候,收票员小心问道:“您好,您是不是过敏了?”


    伍湫:“没有啊。”


    售票员:“您的脖子很红……我们这里也有药的。”


    伍湫:“真不是!”


    她几乎是抱着爆米花狼狈逃走了。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大厅里坐满了等待开场的人。伍湫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爆米花塞进幽灵怀里后一把蹲下,她试图扯着领子过于显眼的肤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t城


    不只是脖子,她的脸也在发烫,红通通的,只是脸上盖了几层粉才没有表现出来。


    把自己团成鸵鸟的伍湫很罕见。幽灵也跟着蹲下来,依偎在她的耳边:“你真的过敏了吗?”


    伍湫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郁闷:“没有。”


    幽灵敲敲她的脑勺:“真没有?”


    “没有。”


    “我还是去借点药吧。”


    他作势要站起来,被伍湫一把拉住衣摆:“不许去。”


    “哦,”幽灵再度蹲好:“那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伍湫抬起脸,眼里含着过于羞恼而续起来的水光,“我说不好,你会怎么样?”


    她嘟囔着抱怨了一句:“……丢脸死了。”


    懊恼自己隐晦的心思被旁人直白戳穿,也懊恼自己这么沉不住气,轻而易举就露出了马脚。


    幽灵:“我觉得很可爱。”


    他的声音很平静。


    伍湫:“才不要被你这么夸。”虽然这样说,她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点。


    幽灵又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我夸完你了,轮到你夸我了。快点也说我可爱。”


    伍湫:“……”


    不知为何,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毫无波澜。


    “老板,你真可爱。”


    幽灵控诉:“你在敷衍我,认真一点好吗!”


    “你可爱得像爆米花,甜得嘎嘣脆。”伍湫拿了一颗爆米花塞进了嘴里。


    “你是六月的可爱多,七月的可爱多,八月的可爱多……”


    幽灵受不了了:“停停停!我在很严肃地跟你说话。”


    伍湫很专注地看着他,圆眼弯成了月牙:“我知道啊。你很可爱。”


    幽灵:“……”


    他默默地将自己转了过去。


    过了半晌,伍湫听到他别扭地说:“……我也在过敏。”


    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伍湫的脖子更加红了,她甚至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散不了热撅过去。


    两个傻瓜蹲在墙角面壁了半天,在电影开场五分钟前,伍湫才站起来,递给他一只手:“……走吧。”


    “嗯。”


    她牢牢地握住了幽灵,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他们的主人却不敢多看对方一眼。


    幽灵


    检票员把票根递给了伍湫:“五号厅左拐。”


    “谢谢。”


    “伍湫?”身后有人迟疑着叫住她, “你不是周末没空吗?”


    他很快看到伍湫和幽灵牵在一起的手,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也来看电影?也是人体蜈蚣吗?”


    伍湫亮出了自己的票根:“不是,是另外一部重新上映的老电影。”


    说起来好笑, 一个货真价实的非人生物, 一个鬼屋金牌员工,竟然没有一个对恐怖片感兴趣。幽灵更喜欢年代感强烈的爱情片,伍湫则是喜欢看科幻片。


    毕竟科学才是世界的本源,认识幽灵之后, 她也只能暂且蒙上自己的眼睛, 假装她并不知道幽灵存在于科学以外。


    路任邀请伍湫还能当成他是在投其所好。伍湫知道他比较敏感, 实在想不出来他会自告奋勇来看恐怖片。


    路任快步上前, 弯着腰苦笑道:“本来想和你一起来看的, 没想到……祝你们玩得愉快。”


    他的身影消失在影厅沉重的大门之后。


    幽灵轻轻地晃了晃手:“玩得愉快?”


    他的语气里有些困惑:“谁要在电影院里玩啊。”


    伍湫:“……别玩文字游戏了,电影快开场了, 我们快点走吧, 不然看场子的阿姨要骂了。”


    她推着幽灵急速狂奔, 在灯光黑下前一秒,顺利在座位上入座。


    影院中的人实在是少。零零散散地分坐着。


    伍湫和幽灵坐在角落的位置,小声说着话。


    “这部我之前看过了, 没想到还能在电影院再看一次。”


    “我看了三遍。”幽灵郑重其事地说。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使劲凹个三出来,但奈何他的手是用片来计数,只有一片白白的扇形。


    伍湫趁机伸出两根手指, “我出剪刀,你输了!”


    幽灵:“伍湫, 我没在跟你石头剪刀布。”


    伍湫才不听他的:“但我赢了。”


    幽灵:“我看了三遍,你才看了一遍, 是我赢了。”


    伍湫的剪刀咬到布上,她拖着下巴,笑着看他:“你又在耍赖了。”


    指缝中夹着的手微微地缩了缩,像是一条敏感的小鱼,试探性地搭在她的手指上,确认没有危险过后才敢轻轻拽住她的手指。


    “我才没有耍赖,”幽灵低声回答,“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赢了。”


    这个季节,电影院已经使用空调了。温暖的风吹到身上,让伍湫不由得昏昏欲睡。她侧过头去看幽灵,惨白的荧幕光照在他的正面,漆黑的眼圈全神贯注地看着画面。


    伍湫偷偷地打了个哈欠。


    她在擦眼泪的时候,幽灵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明明对这部不感兴趣,没必要为了迎合我的喜好选择。”


    伍湫:“但今天是为了哄你开心啊。老板,听到这句话开不开心?”


    幽灵:“……我才没有。”


    他卷着手,僵硬地从爆米花桶里卷起一个,塞进伍湫的嘴里。


    伍湫眨巴着嚼碎咽下,“可是老板,你的手都快被卷成麻花了。”


    幽灵:“这么黑,你怎么看得到。别想诈我。”


    他悄悄地将手背在了身后,假装无事发生。


    电影讲了个很简单的故事。一事无成的中年人简自杀结束了自己的人生,结果意外重生回到了她十七岁的时候。悲剧尚未开始,她还有机会改变已经经历过一遍的失败。


    是典型的合家欢结局。通过努力,她勇敢反击了背叛她的朋友,不断出轨的男友,开启了新的人生。


    幽灵的喜好都是伍湫从小安那里打听的。


    老板不常来,但是很好说话,性格比较单纯。只要不惹他生气,有时候还能来两把游戏,开启从王者到青铜的连败。


    芸妹看似在牌桌上醉生梦死,实则是整个幽灵之屋消息最灵通的人。得了伍湫的新牌,她拉着人搓了两把,爽快地告诉了她需要的情报。


    “我以前上班老摸鱼看电影,以前的店那么破都没啥人来嘛,我就把手机立起来,抵在收银柜下看,屏幕调暗点,监控都拍不到,”芸妹打出一张三筒,“我碰!”


    伍湫:“你和老板看过电影?”


    “怎么可能,但我就是知道。和这家店属于老板一样理所当然,身为员工也要揣摩上意,我这么爱摸鱼,不被开也是有本事的,”芸妹摸牌,忽然急得站起来,“哈哈哈我胡了!”


    伍湫对幽灵之屋还是有很多的疑惑。它从哪里来?为什么要以鬼屋的名义召集一大帮亡魂——等等。但她知道这些都是她不该过问的。只要相信自己的眼睛,闹着要全自动麻将机的不安分咸鱼是自己的同事就好。


    那天最后,伍湫赏了起哄的人一个爆栗,坚决驳回这笔不必要的开支。


    好在最后选的片子还不错,伍湫不感兴趣,但幽灵很投入。


    银幕上重返十七岁的女主拥住了对她暗恋已久的男神,迎接自己的幸福人生。


    伍湫又打了个哈欠。她有些控制不住溃散的思绪了。


    上一次看到这样无聊的情节还是在大一的时候,寝室内第一次开展活动,兴致冲冲地选了这部观看。室友们都是泪腺发达的女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伍湫为了合群,也只能照着他们的样子做出反应。


    没有必要做破坏气氛的坏人。


    世界上只有电影和小说才能创造出没有遗憾的作品,要是在空白的结局上点了个墨,故事就会变得俗套无比。只有人类会想到要往高处攀爬,变漂亮、变有钱,要做人上人,将以前自己仰视的那帮人踩在脚底下。


    可伍湫却想,他们的人生好像是程序一般,只要自动编程,就能自动生成。她一定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吗?


    汲汲营营几十年,换来四十年的房贷,和退休后也要死撑着干下去的工作。人前维持着奢侈品满身的体面,人后发愁着信用卡上还不清的数字。


    伍湫没有为了自己争一口气的理由。一开始她只是想过得好一点。发奖学金的时候,她能拿去买MP3和舍不得吃的零食。


    再大一点,奖学金换成了竞赛奖金,用在了衣服和手机上。


    钱是个很现实的话题,她没办法绕开。


    伍湫去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并不是她足够有钱,而是她足够努力。t没有家庭撑腰的孩子是要更加成熟一点,伍湫早早地为自己做了规划。


    而幽灵是至今为此的人生中唯一一次破例。


    即将接近尾声,伍湫问道:“看一样的电影,不会腻吗?”


    知道了结局的电影,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沉浸下去的。


    “不会腻,”幽灵低声回答,“对我来说,每一次观看都是新的开始。”


    幽灵是没有办法和正常人一样拥有改变的机会的。人类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而对他来说,从他成为“幽灵”那一刻起,就已经太晚了。


    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是幽灵而已。


    正因为如此,他喜欢看电影,喜欢观看不同的人生。说来有些可笑,他没有办法理解人类,却如此热衷他们的文化,沉迷在他们编织的虚幻的故事之中。


    伍湫歪下身体,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我做不到啦,每次都会犯困,不管看什么都一样。”


    所以完全脱离现实的科幻片才能真正地让她抛弃所有的想法,真正投入进去。


    她忽然想到了一点:“恐怖片就还好,一想到你要在电影院里扮演NPC,我会使劲集中精神的。”


    幽灵:“……”


    幽灵:“你觉得很好笑吗?!”


    他反驳:“我才不会在电影院当NPC!”


    伍湫:“真的吗……”


    她的眼神透着明明白白的不信任。


    幽灵跟着伍湫学坏了,迅速找出最佳的回答:“他们又不付我钱,我被占便宜了找谁?”


    伍湫:“所以我会在开场前栓好你。”


    报幕表滚动,灯亮了起来。


    伍湫左手拎着吃剩的空桶,右手拉着幽灵,“喏,像这样,要是被我发现你不好好跟着我,转头去吓别人,老板你的茶水就没有了。”


    幽灵抱怨:“那是我花钱买的。你好过分。”


    “只能断三天。”


    “一个礼拜。”


    “五天?”


    “不行。”


    “三天!”幽灵抗议,“没有发生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就要商量惩罚?”


    伍湫无辜地看着他:“还不是你前科太多。而且电影院里乌漆嘛黑的,我要追你,还要小心别的观众,没收你精神损失费已经不错了。”


    幽灵忍辱负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吧,五天。”


    “成交。”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伍湫自动将幽灵当成了下一次看电影的搭子,似乎在坚信着下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对方陪同。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伍湫去糖水铺买了幽灵点名要的双皮奶。


    他对凉的东西有些苦恼,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活像那一块奶皮跳起来揍他似的,连接抖了好几下。


    “……好冷。”


    伍湫狐疑地吃了一口自己的,肯定地说:“你的味觉出错了。”


    幽灵一边吃一边抖,几乎摇成牛奶布丁。等他结束抖动,伍湫早已经吃完第二碗了。


    她快速吃掉最后一口:“还想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幽灵摇头:“快到营业时间了。”


    伍湫:“那回去吧。”


    她自然地掏出钥匙往回走。


    幽灵站在原地不挪动,伍湫无奈转头:“又怎么了?”


    幽灵:“你忘了一件事。”


    “嗯?”


    他伸出了一片手,把头偏到了一边,自顾自看着街角的树和草,就是不看伍湫,别扭地说道:“……忘了栓好我。”


    幽灵


    “到了, ”伍湫熄火,“老板,你先下车吧。”


    幽灵蛄蛹了一下:“不想下车。”


    伍湫笑着问:“为什么?”


    幽灵:“人太多了。”


    他扣把着保温杯, 很轻地叹了口气:“走吧, 再拖下去,那群笨蛋又要急匆匆地打你电话了。”


    他的语气不自觉带出了一股怨妇的气息。伍湫抽走杯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那就过来帮帮我。要不是老板你太过咸鱼,什么事情都要我干, 他们也不至于只能找我想办法。”


    幽灵:“……那还是算了。”


    他不懂手机, 尽管经常换, 但因为没有手指, 滑动屏幕的时候总是不太方便。和人交流就更加难办了。他只会吓唬人。


    伍湫只是逗逗他, 根本没想着要幽灵帮她分担,只期望幽灵能安分待在杂物间。


    幽灵之屋只开放夜场, 接待两批游客。就算是这样, 各种的机关和支线还是让伍湫焦头烂额。李哥和小布除了酗酒, 还是道具毁灭者,两把道具刀总要左右刮一下,把上面的漆都刮没了, 露出褐色的木板渣子。


    楼上的稍微好点,但芸妹总喜欢给自己加戏,有时候伍湫看着都要闭上眼睛。忙起来果然把刚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幽灵在杂物间闷了一会儿,又想要飘出去找伍湫。刚刚开门, 就看到了一脸踟躇站在门口的路任。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问道:“伍湫不在吗?”


    幽灵的语气瞬间变得不快, “有事吗?跟我说也一样。她很忙。”


    路任苦涩地笑着:“我只是想来要个答案。”


    幽灵:“我会告诉她你来过了。”


    他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明摆着要赶客了。路任身高一米八出头, 而幽灵看着比他还要高一点。静立着不动之时,似乎真是吞噬灵魂的鬼怪。


    那么高,高得怪异,如同嶙峋的石头。没有任何皮囊可言,套着裤子和昂贵的球鞋就算拿得出手的打扮,也不知床单之下是怎样的长相。


    路任不敢相信,伍湫真的和一个怪咖在一起了。


    路任看着好相处,但自尊心极强,难得有喜欢上女生,却被人捷足先登,总要过来问个明白。比起奇装异服的鬼屋老板,怎么说都是他看上去更加可靠一点。


    “不行,我要见她。”


    幽灵有些头疼,“你就不能换个时间跟她在学校里说吗?”


    “我怕我过了今天就没有勇气了,”路任说,“让我死个明白。”


    幽灵:“那你等着吧。下班了她就会出来了。”


    他甚至好心拉了把椅子出来,给了小安一点零钱,让她帮忙跑腿去给路任买一瓶最便宜的冰露。


    小安苦笑着认错:“我再也不把闲杂人放进来了……”


    原来冤大头是老板情敌,她还乐呵呵地想着今天又要多赚一笔了,热情地给人指了路。


    这个点已经没有人出来了,小安也干脆搬了椅子过来,和他们坐在杂物间门口等伍湫。


    伍湫出来的时候,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她心里发毛:“你们在干什么?”


    路任站了起来:“学姐!”


    幽灵被他吼地哆嗦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下来。


    他咳嗽着,成功地把伍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少女主动上前,递给他几张面纸:“你慢慢喝。”然后才看向路任:“小声点。找我有事?”


    幽灵的杯子早就空了,里面的水根本晃不出来,路任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拿着纸巾贴在“脸”上擦,只觉得碍眼无比。


    “学姐,我们能去安静一点的地方说话吗?”


    伍湫:“啊?”


    小安的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捧着脸说:“别管我们,继续啊,我们不是人。”


    路任:“……”


    伍湫:“小安说得对,有些话就在这里说吧。里面比较暖和。”


    确实都不是人。


    不知何时,幽灵坐直了身子,盯着路任的脸,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路任感觉自己后背开始发毛,难堪地连脚指头都蜷起来了。他闭了闭眼,张口说道:“学姐,我喜欢你。”


    比起他的纠结,伍湫显得平静很多:“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对你没感觉。”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路任问,“我没有不良嗜好,女性朋友很少,也有能力支撑你日常的开销。”


    伍湫笑着问:“为什么我一定要回报你的喜欢?我对你没兴趣。”


    路任心里五味杂陈:“好,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本来想送你回学校的,夜路危险,你注意安全。”


    他也不管吃瓜的小安和幽灵是何感想,转身就走了出去。


    门铃叮铃。


    幽灵不紧不慢地盖上杯盖,冷笑着说道:“还要他送?”


    厉害死了。


    要是他有眼睛的话,现在一定高高翻起来了。


    伍湫抱着手臂:“你也是,装什么喝呛水了,明明杯子都是空的。”


    幽灵把干的纸巾还给她:“你不是也配合得很好吗?一下子让我从掩饰尴尬的路人变成了恃宠而骄的绿茶。”


    伍湫:“……你还是少看点短视频吧。”


    小安识趣走开:“我去收拾房间了。你们慢慢聊。”


    幽灵顿了t一下,继续说:“可他说喜欢你。”


    伍湫:“那又怎么了?要我答应下他吗?”


    幽灵紧紧跟在她身后,一不小心把放在货架边缘的玩偶扫落下来,他弯腰去捡,歪歪地放回原位。


    他小心戳了一下玩偶的肚子,把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幽灵玩偶微微凹陷,手指被柔软的棉花弹了回来。


    “我不想你答应他,”幽灵诚实地说,“也不想再看到他。”


    他很喜欢柔软的东西。用棉花充装的玩偶抱起来是软绵绵的,就算扒开它们的皮,里面也找不出一点长着尖刺的东西。


    可它们总是受到伤害,只因为它们没有反抗的权力。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不是。”


    伍湫费力地将背带拎会肩膀上,闻言无奈地看向他。幽灵对货架上的玩具起了兴趣,时不时地去戳它。


    “等你想说的时候告诉我吧。今天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她打开了门,“但你真的不想现在就告诉我吗?”


    幽灵往伍湫这里走几步,“晚安。”


    他的手碰了碰伍湫的额头,“现在都学会逼问我了,快点回去吧。”


    伍湫碰碰幽灵碰过的地方,伸出手搓了搓幽灵的手,把玩偶往幽灵的手里一放,毛茸茸的皮毛马上因为静电飞了起来。


    “晚安,老板。”她飞快推门出去,还不忘和愣在原地的幽灵挥了挥手:“明天一定要告诉我哦!”


    学校一直都有停车的地方,区别只在于停在教学楼还是宿舍楼。幽灵的车太过招摇,伍湫只敢停得远一点。


    回校时间太晚,路灯都已经熄了。


    伍湫举着手机往宿舍楼赶,她看到路任守在不远处,像是在刻意等她。


    心尖没由来的一颤,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弥漫。


    路任笑着招呼:“学姐。”


    伍湫:“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吗?”


    路任:“我在等学姐你呀。”


    他把手从兜里掏出来,薄凉的刀光反射,伍湫呼吸一滞。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你,但是因为你是那家店的人,不得不多看了你几眼。”


    伍湫一步步后退:“跟店有什么关系?”


    路任年轻俊秀的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情,很快转化成了微妙的笑意:“因为,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杀人犯的孩子啊。”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异于常人的爱好。留着刽子手的血,他并不感到害怕,而是兴奋。这么多年,他们一家用抢来的钱做生意,成功变成了有钱人。


    杀猪和杀人,有区别吗?


    他握着沉甸甸的菜刀的时候想。


    懂事时起,父亲就教他杀猪。猪皮被滚水烫得发红,褐色的鲜血凝固在案板上,他笑着拍他的肩膀:“对,就是这么干!”


    很多年没有遇到知道这起案件的人了,得知鬼屋的主题后,他一时兴起参加了朋友的聚会。出乎意料的是,这家店的老板并不只是了解而已,而是将案件发生的点点滴滴全部浓缩在了这一百平的房间里。


    12年某个回家的路上,他在超市门口等了一会儿,他爸拿出了一瓶汽水,让他好好在家里待着,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透过厚重的塑胶挡板,隐约看到收银员正立着手机看电视。


    他记得很清楚,恰好播放到仙剑三茂茂割肉那段。随后,店内传出了女人的尖叫,他低着头往前走,对求救声充耳不闻。


    ——再不快点回家,汽水都要不冰了。


    “学姐,你很惊讶吗?”路任脸上的空洞微笑扩大,“难道你知道了,才想逃得远远的。”


    伍湫摇头,她说道:“不是这样。”


    在路任不解的视线中,她一把将他撂翻,转着胳膊长的刀笔直比在路任的脸颊边。


    “你杀过的猪都没我杀过的鱼多,在狂什么?”


    伍湫轻弹了一下刀身,手指有点痛,她面不改色地把手缩了回去。


    “哟,还是正宗的开背刀,你想从哪里切起呢?”


    伍湫有一张毫无杀伤力的娃娃脸,笑起来甜得和蜜一样。哪怕性格成熟稳重,也经常受到来自同辈的投喂。


    她看上去的确很好欺负。


    当刀的尖端沿着路任的下颔划过,他不禁打起了寒战。


    伍湫弯起眼睛:“放心,很快就会帮你解脱的……”


    “不要过来!你快放下!!!”


    “不痛不痛——”


    “啊啊啊啊!!!!”


    半个小时后,来警察局捞人的幽灵:“?”


    他看着好端端的伍湫和瑟瑟发抖的路任,迟疑了片刻:“他碰瓷你了?”


    幽灵


    “老远了, 我就听见那小伙子喊得跟过年要宰的猪一样,还以为掉湖里了呢,走进一看, 哎呀这小闺女手里还拿了一把刀!吓得我赶紧报警了……”保安大爷絮絮叨叨。他本来是看校门的, 也负责熄灯前巡逻,好端端的碰上了这种事情,把他吓得够呛。


    伍湫在本地没有监护人,只能让身为老板的幽灵来一趟。


    警察敲了下桌子, “同学, 你为什么要拿着刀威胁他?”


    伍湫:“不是我威胁他, 是他威胁我, 说要像杀鱼……杀猪一样弄死我。刀不是我买的, 你们可以去查一下。”


    “刀已经用了有段时间了,现在查也查不出什么。”


    伍湫:“监控呢?”


    “还在调, 要是没有监控, 你就该去里面坐着了, ”警察有些头痛,“就算要威胁,也不能真的把刀架在脖子上啊, 万一真的出事了该怎么办?”


    伍湫的笑脸一成不变:“您说的是。”


    幽灵挡在伍湫身前:“什么时候能回去?”


    “先让他们辅导员都过来一趟。路同学的家长也在路上了。是不是主管故意,我们还要再判断一下。”


    幽灵守在伍湫身边,低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伍湫看了他一眼:“他想弄我,但是太弱小了, 被我打了回去。”


    伍湫的运动神经发达,又长期兼职, 体力比长期泡在健身房的男生都要好很多。加上高中时寒暑假还要帮家里带孩子,力气也大。


    杀鱼是她瞎编的, 不过她确实经常做饭。


    谁知道路任这么没用。怕鬼还怕人,一吓唬就趴下了。伍湫只是可惜店里少了个一掷千金的冤大头。


    幽灵:“……做得好。”


    “不过……”伍湫犹豫地低声道,“他不小心跟我说了点别的事。”


    幽灵:“我知道。”


    为了让伍湫放心,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从纸袋里捏出泰迪熊放进她的怀里。


    “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你先休息一下吧,饿吗?我带了热可可和三明治。”


    热可可的味道浓郁,过分甜腻的味道让伍湫皱起了鼻子:“好甜。”


    一定是按照幽灵的口味买的。标签上贴了全糖。


    警察局很暖和,比舍不得开暖气的宿舍要温暖很多,伍湫靠在幽灵的肩膀上打哈欠,眼睛已经要闭上了。辅导员接了电话后急匆匆从家里往警局赶。伍湫感到有些抱歉,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和路任都是学校有名的好学生,区别只不过是她多拿了一年的奖学金,而路任有个好爸爸。


    学校也很为难,都已经用上刀了,这件事情一定无法善了。


    一个中年男人赶来,几乎是扑了过来,“我儿子呢?”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伍湫睁开了眼睛。


    和想象中的很不相符,完全看不出路任的父亲以前是个杀猪匠。他穿着夹克衫,头发修剪得整齐,温文尔雅。


    注意到伍湫的打量。他笑了一下,露出黄黑的牙齿。他之前有嚼槟榔的习惯,发家后改掉了,但牙齿没办法换了,脏兮兮的,是他唯一耿耿于怀的地方。


    他朝着路任走去。


    路任:“……爸。”


    路父:“儿子,到底是怎么了?你和警察同志说清楚,咱们从小教你要尊重他人,尤其是女孩子,爸相信你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伍湫吸着热可可,看着他们那一角发呆:“哦?那叔叔你是在说我做错了咯?”


    路父摇头:“小姑娘,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样逼问对你有什么好处?路任的脖子还在流血呢。”


    不过是指甲盖那么点的擦伤,还是被她摁在地上被石头划开的。


    伍湫神色不变,笑起来:“那么没看见他们求饶的时候,叔叔你也放过他们了啊。”


    路父神色变了,他试探地问道:“你说的是……”


    伍湫:“2008和2012,你忘记了?”


    路父:“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


    幽灵:“你不知道没关系,反正她是瞎说的。”


    两位辅导员面色凝重地t走进了大厅。


    他站起来:“人都来齐了,可以好好谈谈吗?”


    双方都不想闹大。


    “很晚了,明天还有一天早课。路任可能是今天被我拒绝刺激到了,也是我反抗的时候不知轻重,伤害到他了,”伍湫诚恳地说,“不好意思啊学弟,以后我就不说我杀了很多鱼了,过年的时候我是负责杀鸡的那一个,那鸡头咔一下就给剁下来了,比杀鱼快多了。”


    路任又开始抖了。


    警察咳嗽两声:“够了啊,这还在警察局呢。”


    辅导员那边还要和学校商量一下,但暂且按照情伤摩擦翻篇了。


    伍湫的辅导员把她拉到一边:“我先帮你和学校协商看看,进警局这件事说大不大,但也可能会影响你的奖学金的。”


    伍湫懂事:“谢谢老师。”


    “没事没事。”辅导员叹气:“遇到这种事情也是难为你了,没想到大二的看上去干干净净,失恋了就要找你寻仇。你有人送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到宿舍记得报平安。”


    幽灵保持沉默,等到辅导员上车以后他才开口:“她刚刚看了我很久。”


    伍湫:“可能是觉得你长得可爱,别往心里去。”


    幽灵:“……”


    他抬起手敲了一下伍湫的脑袋。


    伍湫搓着手哈气:“天气突然变冷了。”


    幽灵怀疑地走远了一点:“你是在怪我吗?”


    幽灵附近的温度比别的地方低五度。幽灵紧紧跟着她的时候,伍湫总是怀疑店里没有开空调。尽管身上冷冰冰,幽灵却偏爱热饮。


    伍湫眨眼:“哪敢啊。我过年不回家,好心的幽灵先生,你能收留我吗?”


    幽灵立刻回复:“可以,欢迎。”


    “算加班费?”


    幽灵:“……好。”


    说了会儿话,路任父子总算从警察局里出来了。


    四目相对,路任先打招呼:“学姐还没回去吗?”


    难为他还笑得出来,当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巧,就是在等你们,”伍湫指了指外面,“聊聊?”


    路任抽了抽嘴角,刚才的阴影涌上心头,他想要拒绝:“不用……”一只手按他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发言。


    路父:“谈谈吧。”


    凌晨时分的马路没有任何行人。三人加一幽灵就这么慢吞吞地走着,直到看不清警察局才停下来说话。


    “你是怎么知道08和12的?”


    伍湫的表情纯良:“路任说的呀。”


    路父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小姑娘,他都是被你们店里吓坏了,才胡言乱语的,都分不清现实了。”


    他的眼神凶横,说话间露出那口烂牙,将斯文人的假像撕得彻底。


    “这么大了不至于吧,”伍湫直直地看着他,弯起唇角,“叔叔,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不是最清楚吗?”


    路父的心颤了颤。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被恐惧压垮了。不是害怕杀人行迹败露,而是担心孩子会受到影响。有了钱,维持体面才是最要紧的。他有一个优秀的儿子,就足以抵过一切。他得了重病时日无多,而他们家唯一的根,绝对不能受到任何影响。


    “你都知道什么,拿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来威胁我吗?”


    幽灵在伍湫的身后。


    他不说话,但谁也没办法把他当成背景板。


    “不是威胁,”他举起手拍了拍,“是通知。”


    不知何时,街道上被浓雾包裹。六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蹒跚着出现。


    小安的眼睛掉出来一个,湿软地摊在脚边,她害羞地笑了笑:“叔叔,你不记得我了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她会好好让他想起来的。吃了他施舍的肉的人,得要好好感恩呀。


    佝偻的人形不断向这对父子靠近,身后拖出了长长的血痕。


    幽灵抓住伍湫往后走,浓雾对人体有害。伍湫一声不吭,幽灵转过头,发现她正伸长脖子看得起劲。


    “你就不害怕吗?”


    “冤有头债有主,而且都是同事,我有什么好怕的,高兴还来不及。”


    雾气粘稠,伍湫遗憾地停止了张望,不是因为雾遮挡了视线,而是因为幽灵遮住了她的眼睛。床单上被冷淡的香味包裹,如同冬日的晨雾般冰冷。


    柔和又音质独特的声音响起,幽灵发出叹息声:“别看,除非你不想要眼睛了。”


    三更半夜看到鬼吃人的场景,也不担心晚上会做噩梦。


    伍湫只能回头:“回宿舍也晚了,阿姨肯定要说我了,学校那边也要找我,对了,他们会把路任完整地还回来吗?”


    幽灵迟疑:“大概吧……我们一般不搞连坐的。”


    一般的意思是,有时候也搞连坐。路任父子并不无辜,伍湫也并不同情他们,只是不免有些担心之后的幽灵之屋会不会发生变化。


    “那就好,”她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招手:“陪我回学校吧。”


    幽灵从来不会拒绝她的邀请,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跟在伍湫背后做背后灵久了,和她并肩前行是另外一种不同的体验。


    爱能让人长出血肉,他不是人,但好像已经拥有了一颗人类的心。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如此雀跃地与她漫步在洒了月光和雾气的夜晚之中。


    月色如水,他的手是冰冷的,但感情却灼烫无比,有句他从未想过的话在床单下滚了三滚,压在了舌尖上。此时此刻,他迫不及待地要想告诉伍湫。


    “已经是第二天了。”


    伍湫:“嗯?”


    “我喜欢你,”幽灵说,“这是我的真心话。”


    幽灵


    伍湫顿了两秒, 忽然感觉头晕目眩的。头脑充血,她的双颊不断升温,烫得惊人。


    幽灵身后是浓厚的白雾, 路灯明亮, 将白色的布料照出盈盈的水波纹。光怪陆离的景色似乎要将她的灵魂一并卷入其中。


    她缩着身子,尽量让自己通红的脸颊不暴露在光下。路灯明亮,直到深夜也能照亮脚下的水洼,更何况是她游离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 她才慢吞吞地伸出手, “我听到了。”


    幽灵小心地把手放了进来。伍湫埋头不吭声, 只顾着往前走。他跟了一会儿, 出口问道:“那么你的回答呢?”


    “……就是听到了。”


    “只是听到了?你慢点走, 小心摔跤。”


    话音刚落,伍湫被绊了一下。


    幽灵:“看吧。”


    伍湫:“……”


    她揉了两把脸, 镇定下来, “我刚才只是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 有点太紧张了。心脏紧绷得要死,手掌心冰凉凉的,毫不费力气地牵着幽灵, 他就像一只挂在手腕上的气球,人类的灵魂只有二十一克,足以被这只气球牵得四处乱跑。


    心跳如鼓鸣,思绪变成了一团乱麻。伍湫自己都还没有理清对幽灵的感情, 只是在意他的球鞋,在意他的床单和床单上的眼圈, 这也能称作为喜欢吗?


    可要是不算上喜欢,她是不会关注他脚上的球鞋的款式, 也不会意识到原来他并不是每天穿着同一条上班,昨天是纯棉的,今天是丝绸的,摸上去更加冰凉柔软。


    伍湫拒绝过很多人,但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不知所措。开不了口拒绝,也没办法爽快答应下来。喜欢上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现实的压力太大,不能毫无保留地去爱人,但是有所保留那也不叫做爱了。


    面对幽灵的时候,她却没有这种烦恼。


    伍湫明白,她恰好喜欢的不是人类。所以能抛弃一切世俗常理,只追求现在所思所想。


    冷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伍湫开口:“我……”


    她吸了口冷风,咳嗽地脸更红了:“我明天再告诉你。”


    再怎么大胆,也没有办法在他面前大胆地说出那句话。少女的烦恼宛若冬日泥土中蔓生的嫩芽。她只需要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等待春风一吹,便有足够的勇气破土而出。


    到底还是太过在意,在意答应得太过急切,会显得很不矜持。她会答应下来的,但也许还需要准备的时间。


    风也将幽灵的床单吹得往右跑,伍湫还看到有几片树叶被卷进了他的床单里。灰尘和沙粒从丝绸的表面滚过,他看上去还是洁白如新。空洞的黑色中,伍湫隐约察觉出几分失落。


    幽灵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先回去吧。”


    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继续跟在伍湫身后,做一只随波逐流的阿飘。只是拽住的手若即若离,像是即将断裂的丝线,轻飘飘的,风大一点就能把他们吹散。t


    幽灵只是稍微有点发酸。像是误食了一整颗不新鲜的柠檬,咬到籽时又苦又涩,无法用水缓解,只能任由苦味在嘴里蔓延,均匀晕开。


    他喜欢吃甜食不是没有道理的,暖融融的巧克力能够让他忘记一切烦恼。伍湫的笑容也是如此,比起她如此刻愧疚又挣扎的神色,还是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笑脸更加讨人喜欢。


    所以他不逼她。


    但是幽灵咬紧的猎物,从来不会松口。


    伍湫低着头看脚下的倒影。


    幽灵没有影子,但是床单和裤子还有鞋子有,床单被吹开,地上的黑影糊成好大一滩灰色,张牙舞爪的,像是长了腿的八爪鱼。她没忍住笑了笑。


    “你好像最近不怎么主动去吓人了。”


    幽灵沉默半晌,再一次强调:“我本来就没有吓人。”


    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你每次都拉住我了。”


    伍湫的手是滚烫的。他总感觉自己会被烫伤,可犹豫着要松手,又觉得没有到不能忍受的程度,再到后来,他已经习惯了伍湫的体温。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伍湫一样递给他装满红枣茶的保温杯。偶尔看她咬牙切齿郁闷地应付他的要求,很有意思。没有什么理由,在幽灵的眼中,伍湫就是特别的。


    伍湫看着拇指食指间小小的一截布料,“你明明是能挣开的。”


    幽灵滑进她的手心,让她握得紧了点:“笨。”


    这么明显的事情,还要他说出来。况且他已经说过一遍了。


    “我才不笨,”伍湫撇嘴,“哪里比得上手机都玩不明白的老板啊。”


    伍湫依旧走在前面一点的距离。她的个子和幽灵差了很大一截,低马尾茸茸地戳在脖颈中间。为了下午的约会,伍湫戴上了很少戴的妈妈送的项链,这大概是她唯一收到的来自家人的礼物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她仰头笑,“突然出现在背后,我差点就动手了。”


    幽灵没见识过路任被痛殴的画面,但从他满是惊恐的眼神可以看出,伍湫下手又快又狠,他客观地评价道:“要是我是人类,现在应该还在医院吧。”


    伍湫:“也没有这么夸张吧……充其量只是打个石膏。”


    她和弟弟的关系其实还算可以,年纪差得比较大,出了事也是她去护着的,也打过不少次架。可伍湫没有办法把他当成真正的家人看护。她是劣质的替代品,只要这个家庭有男孩,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从来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些,哪怕大家都知道,伍湫寒暑假不回家,下课后还要去兼职是因为和家里关系不好。在幽灵身边,脑袋突然变得很空,大概是被他身上的冷气冻得冷静了,脸上的红晕也褪去了。


    “我很想更了解你一点,”伍湫说道,“但……你说,幽灵是没有过去的。”


    幽灵点了点头。


    “那你会一直像是现在一样,就算我不说,也会抓着我的手吗?”伍湫的表情很虔诚,像是任何一个渴望得到恋人承诺的少女一般,“你发誓。”


    幽灵:“我发誓。”


    静默之后,他又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我违约,幽灵之屋也是逃不了的。我有房产证,你要看吗?”


    少女弯起眼睛,天然地笑着:“不用啦,你的账单都是我在做的,流水也要从我这里过,要是老板你做了什么坏事,单单不发员工十多年工资就要去局子里蹲好久了哦。”


    “你也不想去和警察叔叔喝茶吧?”


    幽灵:“……你在威胁我!小安他们是鬼魂,根本不需要发工资的。”


    “难怪他们总是提不起精神,原来是连工资都没有,平时还没有休息日,节假日也没有补贴。”


    幽灵郁闷地抱怨:“总是偷吃二楼的零食,客人来了还打牌喝酒,亏了很多钱。我才应该被心疼吧……”


    他勾住伍湫的手指,“我委屈了。”


    伍湫笑他:“好端端的,撒什么娇。”


    幽灵疑惑:“这是撒娇吗?”


    “用这种语气说话,你还说不是撒娇。”少女带着笑意,“老板,这样我可要以下克上了。”


    她忽然转过身,幽灵急急忙忙刹住车。她的鼻尖蹭着床单,幽灵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胸前,让他忍不住想要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一点。


    为了昨天的约会,他精心打扮了一通,特地换上了最好的床单,伍湫没有发现,但他悄悄开心了好久。伍湫也打扮了。原来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


    “你不再靠得近一点吗?”


    幽灵以为这又是试探他的游戏,无奈开口:“别闹,你不害怕,我不会吓你了。”


    特别注明,这条只针对伍湫。他贴在伍湫背后只能听到疲惫而沉重的叹气声,伍湫习惯了他的存在,就算转头,也只是为了用眼神驱赶他。


    幽灵的法则在伍湫身上失效了。她不害怕幽灵,也不会对莫名其妙站在身后的幽灵大惊小怪。她把他当成了一只站在肩头休息的海鸟。


    明明不符合“幽灵法则”的惊吓人选,幽灵却时时跟着她。


    伍湫却轻微地摇了摇头,伸手拥住了幽灵。


    他身上很凉,支棱起一个人形的架子,似乎摸到了他的身体,然而手指只握到一截月光,她不敢用力,如水般的面料在手指间流淌,伍湫的躁动和纠结平静下来。


    床单下的秘密,可能永远只是个秘密。明知道前路荒凉,她却还要下意识试探,在即将触及他纤细的腰时,伍湫又忽然松开手,脸颊只是轻轻抵在幽灵的胸前。


    “你身上好冷。”


    冷到让她有些难过。


    “抱歉。”


    伍湫抬起头,“这时候不能说抱歉。”


    “那要说什么?”


    “……帮我暖一暖。”


    幽灵张开两片手,把她拢得严严实实。温度一下子骤降,伍湫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幽灵收回手:“看吧,你会感冒的。”


    伍湫:“所以说你笨死了。”


    幽灵:“哦。”被伍湫说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迟钝地退开两步。


    身上的冷气散尽了,面颊上滚烫。伍湫从刚才就在加速的心跳一直没有减缓速度。她紧紧握着幽灵的手手尖尖,做深呼吸。


    伍湫:“所以说,我也等不到第二天了。我现在就给你答案。”


    伍湫:“我喜欢你。”


    幽灵维持着张开手的姿势,如同大扑棱蛾子一般呆呆扑腾了两下。


    沉默了许久,他问:“认真的?”


    伍湫:“那我撤回?”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伍湫,自动去拉她的手,“三分钟过了。”


    幽灵


    小安他们在那天后就没有来上班了。伍湫虽然早有预料, 但还是心里空落落的。


    幽灵说他们已经达成了夙愿,安详离开了。听到这句,伍湫忍不住问:“是上天堂, 还是下地府?”


    “中国鬼当然是去地府, ”幽灵诧异地看着她,“这里哪有天堂。”


    确实,幽灵这一身就不像是本土鬼,更适合去西方敲门捣乱。


    幽灵之屋仍在营业。一楼和二楼来了两批非常有个性的新人。据说幽灵招募他们花了不少力气, 伍湫入职期间没有看见幽灵, 就是因为他在挖坟, 把新员工撬出来。


    真是别具一格的招聘方式, 伍湫大为震撼。


    幽灵收集游魂没有任何原因。他一开始只是闲得没事情做, 所以才开了一家由鬼经营的鬼屋,但后来莫名其妙, 员工自动找到了仇人, 幽灵之屋开始以“一条龙复仇服务”出名, 哪怕没有工资,也是众鬼挤破脑袋也要进的单位。


    幽灵表示很冤枉。他什么都没有做,谁知道店开得好好的, 客人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员工离奇失踪。好在他当时不在店里,不然警察找上门,他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更何况, 他连嘴都没有:)


    哪怕人死,也是内卷不止。刚来的同事就是因为生前是开甜品店的, 才脱颖而出。店里的装潢跟着换了一换,从超市和屠宰场, 到连锁甜品店,风格变化的不是一星半点。


    伍湫不太能适应新的环境。小安不在前台,她走进店里总觉得自己是走错路了。


    终究是人死不能复生。


    路父从那天以后就疯了,不顾家人的阻拦去警察局自首,经过调查,证明他是那两起凶杀案的真凶后,马上判处了死刑。路任也落不着好处,他没有杀人,但也在校外偷偷地杀掉了许多小动物,伍湫那天在他身上发现的猫毛就是受害者留下的。校方对他给予处分,他身败名裂。


    幽灵之屋受到他的波及冷清了许多。伍湫甚至偷偷给自己t放了好几天假,宅在杂物间和幽灵打游戏。但他是在是太菜了,必赢的人机局也能被打成0-11。


    幽灵气闷地捏着手机,“我只是手指不太灵敏。”


    伍湫:“你忘了。你没有手指。”


    幽灵反驳:“我可是——”


    “幽灵,”伍湫笑着,揪着他的两片手跳手指舞,“你是幽灵,对吧。”


    他的手一下子飞起,交叉成大大的叉字,在眼前划过。


    幽灵:“……对。”算了,她开心就好。


    寒假到了,往年离校期间伍湫最为苦恼的是找价格合适的住处,今年干脆搬到了幽灵之屋,和大家同住。鬼是不用休息的,甜品店空置的房间让给伍湫做了临时的歇脚地。


    二楼有麻将和纸牌,在伍湫连赢十把后,她被赶下桌,去和幽灵坐在一块儿。


    这样的气氛倒是久违了。伍湫很久没过年了,随着弟弟一天天长大,她失去了自己的房间。她倒是喜欢住在学校多一点,至少还有自己的空间。


    年纪大一点的员工喜欢把她和幽灵当成小孩子,一人塞了一个砂糖橘,叮嘱他们千万别来捣乱,他们一群糊涂脑袋才能玩得尽兴。


    伍湫剥下橘络,往嘴里塞了一整个,酸甜清香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她戳了戳幽灵的胳膊肘:“老板,出去买水喝吗?”


    现任的看板娘栗子听了,连忙举起手:“我也要!”


    她接任小安的职务接得很好,在原来的店里当收银员,干回老本行更是如鱼得水。她性子活泼,和小安是一静一动的差别。


    每当看到熟悉的位置上,却不在是小安的脸庞,伍湫便有一阵的恍惚。


    “要什么,我们现在就去买。”


    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伍湫才有空抓起幽灵往外走。直到费劲把他塞进车里,才借着昏暗的夜色弯着眼睛说道:“有空出去走走吗?”


    幽灵乖乖扣好了安全带,闻言才疑惑道:“不去买东西吗?”


    “等会儿再去买也没事,他们一玩起来就不顾别的了,”伍湫从反光镜中看到幽灵惨白的面容,圆滚滚的黑眼圈中透着满满的惊诧,“难道你不想跟我出门吗?”


    “那也晚了,”伍湫一脚踩下油门,语调上扬,“公主已经被坏蛋抢走咯。”


    幽灵思考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哦,原来公主说的是他。


    “我才不是公主!”


    “对,你是幽灵呀。”


    幽灵:“……够了!忘掉这句话,立刻!马上!”


    都怪他把这句话重复了太多遍,伍湫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不知用这句话调侃了他多少遍。


    伍湫从善如流,模仿AI开口:“好的,请问是否要从我的语料库中删除‘你是幽灵’?”


    “删掉,删掉!”


    “了解。”


    幽灵松了口气,他强调:“不要再用这句话取笑我了。”


    伍湫无辜地说道:“这是取笑吗?这样的老板明明超可爱的,我超喜欢!”


    自从确定关系之后,伍湫的状态一天比一天放飞。幽灵捏着自己的手,都不敢往伍湫那边看,羞涩地像是第一天认识伍湫一样。


    幽灵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古板。牵手都会腼腆半天,更何况亲吻和拥抱。伍湫摸到他的腰都要下意识弹开。伍湫震惊幽灵居然有腰,居然还那么细。不确定,她还想要再摸摸,幽灵被吓坏了连忙拦下了她。要不然伍湫真的做得出要沿着腰身细细检查的事。


    他的腿很直,身材比例极佳。声音也很好听。


    说他是公主还真没什么错。幽灵简直就是被伍湫从古堡里抢出来的公主,美貌暂且不提,他年轻多金,身负悲惨的命运,等到命中注定的勇者出现,将他带出牢笼。


    ……她带着公主喝奶茶吃冰棍,带着公主的产业做大做强,怎么不算是走出牢笼呢?


    伍湫将车停在了海边。


    宁城靠海,但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沙滩,情侣们总爱去那里约会。但不久后闹出了高昂的门票费事件,伍湫就再也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这里了。


    除夕当晚,收门票的也回家过年了。


    伍湫从后备箱抱出了一把烟花棒。


    幽灵手里捏了一根,仍然不放心地问:“这里能放吗?”


    “安心吧,可以的。”


    伍湫真的相信幽灵是个根苗正红的华国鬼了,就算不是人也时刻惦记着要不要受到处罚。当然,她比幽灵更在意这里是否是烟花燃放点,要是被警察叔叔带走,也挺头大的。


    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俩用烟花棒画着圈圈。偌大的沙滩只剩下他们两个的身影,除了火花爆开的燃烧声便没有别的杂音了。潮起潮落,海浪拍打在礁石上,仿佛也将燃烧着的烟花吞入咸涩的海水之中,安静地让它盛放。


    幽灵盯着手里的烟花棒。


    这是他第一次玩这种东西。他不太擅长触碰火焰,哪怕他并不会为此受到伤害。火会烧坏他的床单,明亮而滚烫的星子沾上他的身体会留下难看的焦黄小孔。


    他远远地举着烟花棒,因为姿势过于扭曲,让一直看着他的伍湫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就不会抽筋吗?”伍湫指着他的手臂,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像是拉面师傅一样的造型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幽灵的手可以拉得很长很长,他举着烟花的时候,就像一根被冻得僵直的宽拉面。


    幽灵:“……”


    他把烧干的烟花棒放进垃圾袋,甩了甩手,去捏伍湫的脸:“还笑!”


    “就笑!”伍湫的脸被捏得扁扁的,“但谁知道你不喜欢烟花嘛。”


    现在烟花不好买,她跑了很多地方才收集了这么一点点。


    幽灵:“没有,我很喜欢。”


    怕伍湫不信,他又接过一根,敷衍地在半空中划了两下。


    “不喜欢就直说好了,我又不是小气的人,等到开春,一起去看樱花怎么样?”伍湫抽走他手里的烟花棒,“可以晚上去哦。”


    “晚上?”


    “我室友家承包的樱花公园,只在白天对外开放,她破例能带我们晚上进去。”她转了一圈,让海风把吹到嘴里的头发吹走,笑得比烟花更加动人,“我还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樱花,据说超好看的,明年一起去看吧!”


    她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海面上空迎来了真正的主角。


    对岸正在庆祝新年,不少公司的年会上都有烟花表演,爆炸声从上空传来,硕大的烟花撒下零碎的星辰,金色在海面上流动着,仿佛是天上的月亮被捣碎了,流入了海水中。


    伍湫驻足抬头,绚烂的光芒映在她的眼瞳之上,亮得惊人。她顾不上手里的小星星,仰头仰得脖子都酸痛了:“真好看!”


    “好看,”幽灵也说,“真好看。”


    他们待了一会儿,烟花谢幕了,手里的小星星也放完了。


    幽灵牵着伍湫的手走在长长的海岸线上。车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他们还得要走回去。


    幽灵浅白色的影子笼在伍湫身上,轻薄的床单从她的鼻尖拂过。他仿佛在发光似的,夜晚的海水是如此的黑暗,他像是一盏小小的灯,引她归巢。


    她拉了拉幽灵的手,弯起眼笑:“新年快乐。”


    不止是今年,未来的很多年,她也想这样牵着手看星星。没有目的地闲逛着,等到幽灵无奈地戳她脑袋,才一股脑地埋进他的怀里,笑着问:


    “明天的茶要几分甜?”


    “要是不想喝到白开水,就快点说——”


    幽灵预判了她的举动,抢先开口:“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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