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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扔了 到此为止


    距离九点还有十分钟。


    沈归时和宋远一起走在去大礼堂的路上, 毕业典礼和学位授予仪式即将在学校大礼堂开展。


    沈归时刚刚发消息问江明月到了没有,始终没收到回复。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有点发空。


    宋远忽然指向一个方向:“沈哥, 那不是江师姐吗?”


    沈归时抬头望去。


    还真是她。


    柔顺长发披散, 珍珠白色的衬衫裙长度过膝,纽扣系到了最上面一颗。昨晚她说要跟他的博士袍合影, 在衣柜里挑了好久,才选出这么学院风的一身。


    此时此刻, 她站在操场附近的一堵围墙下,微微低着头, 不知在想些什么。脚边放着一束蓝色系的花束。


    围墙遍布青苔,一人高的砖瓦投出一个有棱有角的阴影, 将她笼罩其中。


    宋远快步走过去打招呼:“江师姐!你今天怎么来了?是来看毕业典礼的吗?”


    江明月缓慢地抬头,视线从宋远身上, 轻轻地挪到他旁边的沈归时身上。


    他换了博士红袍,里面穿的是今天早上她给他搭配的白衬衫, 深红色领带。肩上挂着有校徽刺绣的绶带,帽子拿在手里还没戴上。挺拔隽秀,青春飞扬, 是她想像中的样子。


    江明月道:“宋远你先走,我有话要跟沈归时单独说。”


    “啊?哦。”宋远有些奇怪,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归时看出江明月的脸色不太对,他走近了些,屈膝平视她的眸子,笑着问:“要跟我说什么?”


    江明月冷静问道:“你瞒了我多少事?”


    沈归时把这些天每一个生活细节都迅速回想了一遍,不太确定地说:“前天晚上我跟你说在加班,其实不是加班, 我是去帮卢老师整理会议材料了。因为材料涉密,我就没跟你说具体情况……”


    江明月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沈氏珠宝的二公子?”


    沈归时脑中嗡的一声。他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想瞒你的,是因为除夕那天,你说——”


    “我问你是不是。”江明月打断他。


    沈归时供认不讳:“是。”


    江明月继续问:“你有未婚妻?”


    沈归时方寸大乱:“这个我一直没有同意——”


    “我问你有没有。”


    沈归时不确定她知道了多少,也不太敢欺骗她,艰难地推挤出一个字:“……有。”


    江明月点点头:“好,我知道了。限期你三天之内,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


    她平静得过分,轻轻推开沈归时,往前走了。


    沈归时连忙追上去拉住她,先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你有所隐瞒。”


    然后开始解释,“其实除夕那天,我是想跟你坦白的,但当时你说豪门是非多,你父母都不认可,我就一直没敢告诉你。至于未婚妻……是家里安排的,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我没有同意!真的我一直没有答应这个婚事!甚至他们订婚的时候我都不在场!”


    最后表态:“我错了,我以后绝不以任何形式欺骗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没错,是我错了。”江明月往后退了一步,把手从沈归时的手中抽出来,“我承认,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一直是我在主导这段关系。我没有过多地去考虑你的想法,也没有真正尝试去了解你。是我的问题。”


    她爱他身姿挺拔,爱他相貌端华,爱他风华正茂却沉稳有加,爱他出身寒门却坚韧不拔,爱他永远赤诚坦然地望向她。


    但她现在也不太确定了。她爱的那个人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他。


    更何况,他的亲生母亲都说了,她配不上。


    沈归时脸色泛白,想伸手拥住江明月。后者躲开,沉声道:“别碰我。”


    沈归时的手缩回去了,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明月身边,看着她走出几步之后又折返,把墙边那束花捡了起来,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江明月回头对他说:“别跟着我。就到此为止,好吗?”


    沈归时嗓音涩然:“师姐……”


    江明月转身就走,越走越快。


    这时,一名身穿萤光背心的老师傅走了过来,将垃圾桶里的东西尽数倒进一旁的垃圾清运车,然后坐上清运车前方的驾驶位。


    垃圾清运车缓缓驶远。


    沈归时忽然疾步追了上去:“等等!师傅等等!”


    垃圾清运车停了下来。老师傅带着口音问:“啥事儿啊?同学?”


    沈归时撑着车的边沿,翻身上车,在垃圾堆里翻找。


    老师傅愣了:“哎,你干啥呢!”他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还穿着一身博士袍,“同学,毕业典礼都开始了,你别在这儿捡垃圾了,快去大礼堂吧。”


    沈归时置若罔闻。


    老师傅连连摇头:“哎哟,这是在搞行为艺术还是真疯了啊。”


    沈归时终于找到了那束蓝色的花。


    花束包装上面夹着一张卡片,写着两行字。


    【诚挚祝贺沈博顺利毕业!】


    【余生相伴,携手并进】


    字迹流畅飘逸,是江明月亲手写的。


    但她——也亲手扔了-


    江明月开车去医院。


    她找手机开导航,发现手机里有十几个沈归时的未接电话。


    她把号码拉黑。


    半分钟后,沈归时的微信电话拨了过来。


    江明月点进那个头像,选中“加入黑名单”,确认。


    到医院之后,她先去了趟洗手间。


    水龙头开得哗哗作响。


    她低头洗手,看见右手小臂内侧那道浅浅的疤痕。


    当初缝合得很漂亮,疤痕是一条平直的短线,比周围的肌肤更加白一些。


    痕迹浅淡,不细看的话完全看不出来,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


    江明月盯着这条疤痕,控制得很好的情绪忽然决堤,大颗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滴落,滑到水池里,被源源不断的自来水冲进了下水道。


    她想起以前老师说过,流泪是一种生理反射,可以不受大脑的控制。


    确实啊。


    她的大脑命令她不要再哭了,一点用都没有-


    许久,江明月收拾好情绪,回科室换衣服。


    罗薇随口问道:“明月,你不是请了一天年假吗?怎么来上班了?”


    “不请了。”江明月原计划是上午去看毕业典礼,下午陪沈归时在学校内拍些照片留念,现在已经全无必要了,“薇姐,帮我做个销假。”


    “好勒!”罗薇爽快应承,把销假单打出来给江明月签字,“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有炎症吗?”


    江明月眨了几下眼:“可能是盯着电脑看的时间太长了,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


    这天下班,江明月去停车场取车,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守在她的车子旁边。


    她今天加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班。她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她顿住脚步,在他发现自己之前,转身走远。


    车不要了。她打车回家。


    路上,生殖科小群弹出一条消息。


    【郑观海:今年的下乡开始了,科里有一个名额,谁去?】


    江明月点了几下手机屏幕。


    【江明月:我去。】


    下一秒,郑观海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小江,我打听过了,今年下乡要去南方一个比较偏僻的县城,条件比较艰苦啊。”


    江明月轻轻道:“嗯。”


    郑观海还是比较想把江明月留在科里做事的。他又道:“而且那边县级医院没有生殖科,你去的话,可能会把你安排到急诊或者妇产科。小江,你再考虑一下,以后会有更合适的下乡机会。”


    “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江明月坚持道,“我想去。”


    她想换个工作环境。


    她想……避开他。


    郑观海妥协道:“好吧,你想去就去吧。去一趟也好,有了下乡经历,以后晋升用得上。”-


    到家时,父母刚刚吃完晚饭。


    孙静惊讶道:“月月,你怎么回来了?晚饭吃了没有?”


    江明月换鞋洗手:“还没吃。”


    孙静道:“家里有山药骨头汤,我帮你微波炉转一下。你今天怎么回来住了?”


    江明月说:“嗯……过几天我就不在海城了,要去下级医院工作一年,我想……多在家里陪陪你们。”


    江峰问:“月月,我怎么觉得你嗓子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江明月忽然哽咽。


    “哎,不哭不哭。是不是舍不得爸爸妈妈?”江峰走过去拍了拍江明月的后背,鼓励道,“没事的,不就是出去工作一年吗?以我们家月月的工作能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爸爸妈妈也不可能一直陪伴你呀,但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你要是在外面闯累了,随时可以回来依靠我们。”


    江明月抱着江峰宽厚的肩膀,埋头痛哭。


    江峰冲孙静使了个颜色。孙静走过来问:“月月,是不是你不想去那个下级医院,你们领导强迫你去啊?”


    江明月抬起脸:“不是……是我自己想去。”


    “想去就去!不管你想干什么,爸爸妈妈都支持你。”孙静拿纸巾给江明月擦了擦脸,“骨头汤热好了,快来吃。”


    江明月吸了吸鼻子:“好。”


    第52章 割舍不下 爱人之间的心灵感应


    江明月缓了两天, 把自己即将远走海城、南下工作的事告诉了崔晚晚。


    对方秒回了一个流泪青蛙头表情包。


    【崔晚晚: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的吃饭搭子、逛街搭子就没有了!】


    【江明月:你找宋远。】


    【崔晚晚:男人靠不住!你别走!月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江明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崔晚晚:这周末, 必须去一趟酒吧!我要为你践行!】


    【江明月:不去。】


    【崔晚晚:清吧!】


    【江明月:不想去。】


    崔晚晚久久没有回复。江明月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手机又冒出一条新消息。


    【崔晚晚:我跟宋远分手了。你陪陪我好吗?】-


    周日晚上。


    地方是崔晚晚挑的,一家环境优雅的小酒馆。氛围灯昏黄而温暖, 几名民谣歌手在酒馆一角弹着吉他驻唱。


    崔晚晚把服务生叫过来,点了一杯烈酒, 转头问江明月:“你喝什么?”


    江明月说:“橙汁,加冰。”


    崔晚晚惊奇:“谁来酒吧会点橙汁啊?”


    江明月道:“你喝吧, 我就不喝了。你放开了喝,喝醉了我带你回家。”


    “感动!姐妹就是比男人靠谱!”


    服务生送上一杯鸡尾酒和一杯冰橙汁。


    崔晚晚一口气炫了半杯酒, 随后托着腮望向江明月:“你知道吗?我跟宋远分手了。”


    江明月说:“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你就没有什么安慰我的话吗?”


    “别难过, 分别是人生的常态。”


    “你这算什么安慰。”崔晚晚将剩下半杯酒也喝完了,招手让服务生再来一杯,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分手?”


    江明月配合道:“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因为他不愿意留在海城,他要回他家乡工作。”崔晚晚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我跟他说了我不接受异地恋, 如果他离开海城,我们就分手。但他还是决定要走……他说他在海城找不到工作, 如果要留下来,就只能进站读博后,但如果他回自己的家乡,他就能直接工作,可以入职一家很好的大型医院,还能拿人才补贴。”


    服务生送来了酒, 崔晚晚一饮而尽,眼神迷濛地问:“明月,他是不是在骗我啊?他都医学博士了,在海城找个工作很难吗?”


    “很难。”江明月慢慢道,“海城最不缺的就是博士。如果拿不出像样的文章,确实留不下来。每年那么多博士毕业生,能顺利留院的只是凤毛麟角。”


    这就是海城地区应届医学博士的现状。


    能留下来工作的只是极少数。大部分都要再读本院的博士后,白天干临床,晚上做科研。如果不留海城,去一些二三线城市,博士头衔还是很珍贵的,大多数都能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待遇。


    所以要么走,要么苟。


    即便顺利留院工作了,也不意味着一劳永逸,只是走上了一条更卷的赛道。


    江明月想起了某个留下来的人。


    她沉闷地喝着橙汁。


    崔晚晚苦涩道:“所以宋远他……在工作和我之间,选择了工作。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江明月说:“别想那么多。既然分开了,就不要再惦记了。”


    崔晚晚拽着江明月的胳膊摇来摇去:“你说得轻松!要是分手的是你,你还能这么冷静吗?”


    驻唱的民谣歌手唱出舒缓轻和的音调。


    温柔的吉他声中,江明月垂着眼眸,像是在跟自己说:“我能。我相信时间和距离会让我忘了他的。”


    崔晚晚惆怅不已:“好吧。”她酒意上头,开始指天立誓,“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谈男大了!一毕业就分手,真吃不消。”


    江明月端着玻璃杯,正准备喝,忽然发现杯子里的橙汁已经喝完了,只剩下一堆方方正正的冰块,占了玻璃杯三分之一的容量。


    冰块折射出酒吧的灯光,仿佛构筑了另一个虚无的霓虹世界。


    江明月搁下杯子,轻轻牵了下唇角,像是在自嘲-


    崔晚晚的酒量相当好,一般不会喝醉。


    但今天她明显醉了。可能是因为江明月承诺了要带她回家,她毫无后顾之忧,便放纵自己大醉一场。


    江明月结了帐,拖着崔晚晚往酒馆外面走。


    崔晚晚脚步虚浮,将大半身体的重量压在江明月身上。江明月单手揽着她,另一只手腾出来找手机打车。


    几名彪形大汉悄无声息地朝她们俩围聚过来。


    夜深了,街上很安静,这几个人出现得格外突兀。


    其中一个壮汉翻出手机相册,对比之后,冲旁边几人点了点头。


    一名个头较高的男人快步上前,狠狠推了一把江明月。


    江明月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向后踉跄几步才站稳,后背重重地磕在酒馆的外墙上,痛得她轻轻吸气。


    失去搀扶的醉鬼崔晚晚摇摇欲坠,江明月顾不上后背的疼,迈步上前扶稳崔晚晚,抬眸看着几名突然出现的壮汉,冷声问:“你们是谁?”


    没人回答她,而是纷纷捏着拳头上前。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丛里窜出了两道黑色人影,飞奔过来,冲着这几名壮汉拳打脚踢。


    江明月看得眼花缭乱,赶紧拖着崔晚晚往边上躲。


    那两个黑衣男人迅速将所有壮汉撂倒。其中一个方脸朝江明月走了过去。


    江明月扫了眼周边的地形,往后退到一个监控的下方。


    方脸紧张地搓了下手,小心询问:“江小姐,您还好吧?”


    江明月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们又是谁?”


    另一个圆脸走过来说:“我们是林总派来……”


    方脸猛地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把话接过来:“保护您的,呵呵,是林总派来保护您的。”


    江明月不记得自己认识哪位“林总”,想了一会儿才迟疑问道:“林逸?”


    两名保镖猛点头-


    远在北城的沈归时从睡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大口呼吸。下意识地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给江明月打个电话。


    意识逐渐回笼,他想起自己已经被江明月拉黑了,根本打不通她的电话-


    毕业典礼那天晚上,他在江明月的车子旁边枯等到了半夜,她始终没有出现。


    那时他终于确定,她不想再看见他了,一点余地都不给,就是要彻彻底底地把他从生命中剥离。


    那个夜晚,他游魂一样回到了海城名邸,脑中始终回荡着她那一句“限期你三天之内,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


    他不想搬。他很清楚,如果搬出去了,他和她最后一点联结也没了。


    事实证明他也搬不了——第二天,一夜未眠、忧思缠身的沈归时高热不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吃了退烧药,恢复了一些体力。然后向医院请假,飞回北城。


    江明月不会平白无故知道他的身世。这事儿肯定和张罗着给他订婚的梁书琴脱不开关系。


    在飞机上,他的体温又升上去了。他一路硬撑到北城的家中,当面质问梁书琴:“你是不是私下找过我女朋友?”


    这就是沈归时到家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梁书琴气得要命:“你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就为了问这个?”


    沈归时定定地望着她:“是不是?”


    梁书琴没有承认,神情鄙薄:“我找她?她配吗?”


    沈归时浑身虚脱,晕了过去,脸色惨白地倒在了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梁书琴花容失色,连忙喊来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一检查,体温40度,赶忙给沈归时打退热针。


    接下来的几天,沈归时反覆高热。像一只痛失爱侣便要自我了结的大雁。


    家庭医生都怀疑他得了肺炎,趁他昏睡的时候,采了他的指尖血,验了血常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梁书琴来看过他几次,发现他睡梦中都在低声念着什么,靠近了听,才听清他在喊“师姐”-


    就在刚刚,沈归时梦见江明月受伤了。


    他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那里空落落的一片。


    沈归时翻身下床,走出房间。


    门外的家庭医生诧异地望过来:“二少爷,你醒了?”


    家庭医生不敢置信。今晚给沈归时吃的药里面有助眠的成分,按理说他不可能这么快醒过来。


    沈归时没理他,迳直往楼下走。


    家庭医生赶忙去喊梁书琴。


    沈归时的房间在三楼。走到二楼拐角时,他被梁书琴叫住:“你去哪儿?”


    沈归时说:“我回海城。”


    他想见她。哪怕远远地看一眼……只要能确认她的安好。


    “你给我站住!”梁书琴喝道,“你回海城干什么?”


    沈归时脸色奇差:“我梦见她……受伤了。”


    梁书琴神色一滞。


    她当然知道沈归时口中的“她”是谁。


    因为江明月对她出言不逊,她实在气不过,就安排了几个打手,打算给江明月一点教训。今天晚上,那几个打手的头儿给她传信,说准备行动。估计这会儿江明月都被打进医院了。


    没想到沈归时会梦见。


    难道爱人之间真的会有心灵感应吗?


    梁书琴的心头冒出了这个诡异的念头。很快就被她自行否认——他们算什么爱人。


    沈归时又往下走了半层楼。


    梁书琴道:“沈归时!我让你站住你没听见吗?你再走一步试试!”


    几名保姆探头出来,看到主家母子俩对峙的情景,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二楼卧室的沈元姝听见动静,匆忙跑了出来。


    她一直在国外读书,今天刚好休假回国。下午才到家,时差还没倒过来,现在精神正好,一点不困。


    “妈,出什么事了?”沈元姝看见梁书琴怒气冲冲的样子,劝道,“哥哥病着呢,您别跟他计较。”


    “我看他不是病了,是鬼迷心窍!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梁书琴冷哼,转头看沈归时,“我实话告诉你,我确实联系过你那个好师姐,江明月。”


    沈归时僵硬地抬头,问她:“什么时候?”


    梁书琴道:“我哪记得是什么时候?”她回想了一下,不以为意道,“就你回来的前一天。”


    是毕业典礼那一天。


    沈归时终于把一切都串起来了。


    梁书琴吊着眉梢问:“你怎么不去问她?”


    沈归时一脸的苦涩和恍惚:“她不肯见我。”


    “算她识相!”梁书琴总算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不枉我费那么多口舌警告她。”


    “你警告她?”沈归时追问,“你警告她什么了?”


    梁书琴傲慢地抱臂:“我让她不要有非分之想,沈家不是她高攀得起的。她一个暴发户出身的,年纪也那么大了,哪里比得上秦菲?”


    “你……是跟她这么说的?”


    沈归时的心脏像是被人剥洋葱一般,一瓣瓣地撕了开来。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沈元姝回来之后就听说沈归时和一个叫秦菲的女孩儿订婚了,正奇怪他怎么跟江明月分了。这会儿在旁边听了半天,已经猜到了始末。


    沈元姝惊道:“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江医生!江医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梁书琴不由问:“怎么?你认识她?”


    “她救过我。”沈元姝嗫嚅道,“救过我的命。”


    另一边,沈归时已经冲到了一楼,直奔大门。


    梁书琴顾不上问沈元姝怎么回事,长长的甲片指向沈归时:“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再也别回来了!”


    沈归时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倒是沈元姝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拉住沈归时:“哥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梁书琴冷笑:“他要回海城!你让他走!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以后沈家没他这个人!”


    沈归时闻言回首。


    梁书琴舒了一口气。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但下一秒,她就听见沈归时认真地说:“妈,谢谢你的生育之恩,也谢谢你把我认回沈家。但是——你们沈家门阀显赫,我也高攀不起。”


    “也”?


    梁书琴咬紧牙关:“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和我断绝关系?真不想当沈家人了是吧?你知道沈家能给你提供多少庇护吗?别的不说,你每个月能从信托账户里领多少钱你知道吗?”


    她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沈归时毕竟是她亲生的,她怎么可能真的让他离开沈家。


    沈归时平静道:“您放心。我现在有学历,有能力,有工作。不依靠沈家,我一样能安身立命。”


    梁书琴气急败坏:“就为了江明月?你连家都不要了?她就这么让你割舍不下吗?”


    沈归时轻声道:“怎么可能割舍。”


    他的专业方向,他的职业选择,他将近一半的人生,全部和她有关!


    怎么可能割舍!


    那是他年少时的执念,亦是他年长后的渴求。


    是他从仰望到靠近,终于拥入怀中的——


    江明月!


    第53章 分手 好一个教她做人。


    沈元姝夹在母亲和兄长之间左右为难。最终她清了清嗓子, 先把看起来更为镇定沉着的沈归时劝了下来:“哥哥,你现在还不能走!你和秦菲还有婚约,你至少要把婚退了再走!我知道你想去找江医生, 但你不能以别人的未婚夫的身份去见她!那也太不尊重她了!”


    沈归时神色松动。沈元姝又悄悄说:“哥哥, 你先养病,等病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海城, 万一江医生还是不愿意见你,我去帮你跟她解释。”


    “……谢谢。”沈归时同意了。


    沈元姝又跟梁书琴说起那次心脏骤停的遭遇, 一脸后怕:“妈,要不是江医生, 我就再也看不到您了!您也别计较江医生的家世和年龄了,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难道我的救命恩人,也不配进沈家的门吗?”


    梁书琴轻哼, 一言不发。


    历经今夜,梁书琴算是看出来了, 沈归时宁可断绝关系,也不会放弃江明月。


    她心里不满,但此时此刻, 也只好顺着沈元姝修的台阶走下来-


    翌日是个周一。


    一大早,管家跑来跟沈归时说:“二少爷, 您今天要是有时间,就去一趟董事长那里。”


    沈归时便问:“是有什么事吗?”


    管家笑而不语。


    沈归时吃过早饭,就去探望沈老爷子。


    沈家这个位处京城的庄园是沈老爷子早年间置办下来的产业,占地极为广阔。当年沈老爷子相中这里风景绮丽,也没计较这地方偏远,托人费心设计了一个偌大的花园。


    后来, 随着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这地段也被并入中心城区,周围一公里内商圈云集,摩天高楼鳞次栉比。现如今,整个庄园称得上是闹中取静,颇有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沈老爷子早几年前随长房一家一同住在主宅,后来年纪上来了,就搬去了一处更为幽静的小楼。


    小楼在沈家庄园的最东侧,距离稍远,步行要二十分钟,不过可以坐电动高尔夫球车过去。小楼只有两层,装了电梯,适老化做得很好,墙面上加装了很多扶手,地板上通铺地毯防滑,三组全科医生24小时轮流值班。


    沈老爷子正在看报纸。每天清晨读书看报,是他由来已久的习惯。他戴着一副老花镜,手指一行行地划过报纸上的印刷字,显然正在逐字逐句研读。


    看到沈归时来了,沈老爷子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旁边的管家递上一个眼镜盒,沈老爷子接过来,将老花镜折叠好,放进了盒子。


    他同沈归时说:“你跟我上来。”


    祖孙二人进了电梯。到二楼之后,沈老爷子走进书房,见沈归时没跟进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沈归时也进了书房。


    沈老爷子示意他把门关上,随后才问:“听说你昨晚跟你妈妈吵架了?”


    听说。


    沈归时细品着这两个字,顿时明白沈老爷子虽然偏居一隅,但对整个家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沈归时在想怎么回答比较合适。沈老爷子又问:“因为一个女人?”


    沈归时坦然点头:“她叫江明月。”


    她有名有姓,是他的爱人。


    沈家小辈多,沈归时又很少回来,沈老爷子对他原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知道这孩子命不好,从小流落在外,养父养母都因为车祸相继离世了。


    直到那次沈老爷子突发心梗,沈归时挺身而出,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了字,这孩子才终于在他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孝心,敢担当,头脑也聪明,是个踏实可靠的好孩子。


    沈老爷子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沈归时没有学医,而是接受他的安排学习商科,毕业后进集团工作——到那时,他和他大哥沈归晏联手,也许会把沈家的商业版图扩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你当初坚持要学医,是不是因为她?”


    “是。”


    沈老爷子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你也真够长情的,比你亲爹强。”


    沈归时的生父是沈家长子,却不学无术,常年流连在不同国度的温柔乡,梁书琴已知的情人就有不下十个。后来沈老爷子看大儿子实在扶不起来,才专心培养长孙沈归晏。


    谈及长辈,沈归时适时地保持沉默。


    沈老爷子指了指书房角落的保险箱,“左20,三圈,右50,两圈。去打开,上面那层有个盒子,你拿出来。”


    沈归时依言打开保险箱。匆匆扫了一眼,保险箱分为上下两层。下面那层放着一些文件,上面那层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实木盒子,又大又沉。


    沈归时把实木盒子拿了出来,放到沈老爷子面前的书桌上。


    沈老爷子把盒子往沈归时的方向推:“给你了。”见沈归时茫然,他又道,“打开看看。”


    沈归时打开盒子精致的锁扣。


    原来是个首饰盒。里头是一整套帝王绿首饰。翡翠珠子项链,蛋面的戒指和耳坠,圆条手镯。


    不知道是不是从同一块原石上切下来的,种水都极好,翠色深浓统一,光感莹莹。


    沈归时也没多问,合上盖子,说:“谢谢爷爷。”


    沈老爷子没想到这么贵重的东西摆出来,沈归时也不假意推辞一下,二话不说就收了。


    倒挺会为他那个心上人攒好东西的。


    沈老爷子悠悠地问:“你就这么收了?”


    那不然呢?


    沈归时忖度两秒,把盒子里那对耳坠拿了出来:“这个不用,她没有耳洞。”


    沈老爷子失笑:“你这辈子都不换人了?”


    沈归时笃定道:“下辈子也不换。”


    沈老爷子大笑:“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让我看看。”


    沈归时心想——那得看她愿不愿意了。


    他拿出手机,给沈老爷子看锁屏壁纸:“您先看看照片。”


    沈老爷子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


    屏幕上的女孩儿笑容舒展,长相明艳大气。


    沈老爷子暗暗点头,将翡翠耳坠放回首饰盒:“收好了!单件和成套的,价值能一样吗?”


    沈归时听话地点头。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沈老爷子把手机还给沈归时,问他:“你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明月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瞬间沈归时想到了很多词——她温柔、善良、落落大方,她聪慧、敏锐、学识一流——无数具象的描述堆叠出一道明媚自信的人影,亭亭玉立于学校礼堂的演讲台前。


    沈归时脱口而出:“她会发光。”-


    与此同时。


    成雷拿着pad进了林逸办公室,详细沟通了接下来一周的工作安排,末了,才道:“林总,还有一件事要跟您汇报。”


    林逸淡声道:“你说。”


    成雷道:“昨天晚上,江小姐遭到几名专业打手的袭击,好在之前派去盯着江小姐的保镖及时出手,江小姐只是受了轻伤。”


    林逸不悦:“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你到现在才告诉我?”


    “昨天晚上时间太晚了,怕打扰您休息……”成雷说到一半顿住,转而道,“以后有关江小姐的事,一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林逸问:“谁打她?查到了吗?”


    “那几个打手什么都不肯说。不过领头的那个人在两天前收到了梁书琴的汇款。”


    林逸拧眉。


    “还有……江小姐已经知道那两名保镖是您派去的了。”


    “她什么反应?”


    “当时江小姐叫的车到了,她没说什么,上车走了。”


    成雷把昨晚种种细节如实告诉了林逸,又问:“林总,要不要让那两个保镖再跟江小姐好好解释一下,万一江小姐误会您一直在监视她。”


    虽然……事实如此。


    “不用。”林逸轻轻笑了起来,“按她的性格,她还会感谢我。”-


    距离毕业典礼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时间,江明月认为自己的生活回到了正轨。这段时间医院很忙,她心里只有工作,也顾不上想别的事。


    中午休息时,江明月给林逸打了个电话。


    “林先生。”她寒暄道,“最近过得顺利吗?”


    她本来想问林逸那个病治好了没有,又觉得有些冒昧,所以换了一句寻常的问候。


    成雷刚好提着午餐进办公室,看见自己老板慵懒地靠上了椅背,笑意分明:“非常顺利。”


    江明月说:“昨天晚上,我和我朋友遇到了一点状况,还好有你的人在场,帮忙解决了。”


    林逸道:“嗯,听说你受伤了?”


    “后背稍微有点挫伤,擦点药就行。”江明月把话题绕回来,“昨晚那两个人说……他们是你派来保护我的?”


    话里带着不解和探究。


    她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


    林逸顺势解释:“是这样,之前听伯父说过,你工作辛苦,下班比较晚,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比较危险。刚好我前几天签了一个安保公司,里面有几名保镖的身手很不错,我就让他们空闲时顺便保护一下你的人身安全。我也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


    成雷都想为自家老板鼓个掌了。


    这轻描淡写的口吻,这自然而然的语气,这有理有据的说辞——根本挑不出破绽。江小姐肯定猜不到,那两个保镖跟了她不是短短几天,而是已经将近一年了。


    “这样啊。”


    “之前你给我弟弟找了一个专业的儿科医生,我一直没能好好感谢你。这次给你请保镖,我怕你又不接受,就没有事先跟你说。”林逸合情合理地圆上这件事,十分正人君子地询问,“明月,是我自作主张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啊,不介意……谢谢你啊。”江明月果然道谢,“昨晚还挺惊险的,我朋友喝醉了,我正准备送她回家,忽然来了几个人把我们围起来了,气势汹汹的,我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哦,那几个人是沈家雇的打手。”这么重要的信息,林逸当然不会让江明月错过。


    江明月呼吸一滞:“哪个沈家?”


    林逸耐心地跟她讲:“沈氏集团,主营业务是卖珠宝首饰的。对了明月,一直忘了问你,你男朋友是不是叫沈归时?他好像是沈家的二少爷。”


    “你怎么知道……”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


    林逸继续套话:“他有个未婚妻,是我一个朋友的外甥女,所以我刚好有所耳闻。抱歉……他有未婚妻的事你知道吗?”


    短暂的沉默后,江明月说:“我知道……前不久刚知道。”她闭上眼,冷淡道,“不过不重要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林逸望向窗外。


    天朗气清。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极高,轻盈柔软的云朵就浮在落地窗畔,仿佛触手可及。


    他稍稍收了些笑意,安慰道:“分手了也好,沈家似乎也不太认可你——那几个打手,应该是沈二少爷的母亲派来的。”


    江明月想起一周前,那个自称是沈归时母亲的人在结束通话前沉声说:“江小姐,虽然你没什么教养,但我不介意教你做人,你好自为之。”


    江明月本以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恰好遇上了那几个混混。没想到那几人都是专业打手,还是特意冲她来的。


    好一个教她做人。


    林逸接着说:“以后还是让那两个保镖全天候跟着你吧,以防万一。”


    江明月推辞:“不用,我马上就不在海城了。”


    林逸心头一紧:“你要去哪里?”


    “彤县,去那边的县级医院工作一年。”这时有个病人找到江明月这边来了,江明月跟电话里说,“抱歉,有工作要忙,先不说了。”


    林逸温声道:“好,你先忙。”


    第54章 偷吻 他爱她。


    江明月接待完病人, 开始着手准备交接工作。


    等她把附院所有工作都交接完毕后,便动身前往彤县。


    从海城去那个地方并不方便。她需要先从海城飞到那里的省会城市,再转高铁去地级市, 然后乘大巴到彤县。


    到彤县之后, 再和县医院的人联系,会有人来接她。


    所有交通费用先自行垫付, 事后再走报销流程。


    出发前一天,江明月听信崔晚晚的推荐, 喝了一杯网红奶茶。奶茶的味道很好,茶香馥郁, 就是太提神了,她一晚上都没睡着。


    凌晨五点多, 她拖着一夜未眠的躯体起床赶飞机。飞机准点降落,她顺利赶上了后面的高铁。江明月本想在高铁上休息一会儿, 但车厢里刚好有几名精力旺盛的小朋友,一路吵吵嚷嚷, 有说不完的话。江明月完全没办法休息,墨镜下顶着一双青黑的眼,提着行李出站。


    正值饭点。车站外面汇聚了许多流动小吃车, 吆喝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明月也确实饿了,随便挑了一个摊位走了过去。


    摊主用方言问她:“要吃什么?”


    江明月抬头看小吃车上方的菜单。


    番茄芋头糕, 5元。木薯糖水,4元。黑白凉粉,4元。芝麻糊,5元。


    物价低得感人。


    江明月挑没吃过的:“番茄芋头糕吧。”


    她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那摊主瞅她一眼:“来旅游啊?”


    江明月笑笑:“来工作。”


    摊主左手摸来一个不锈钢盘子,右手拿铲子,动作飞快地铲了一大块芋头糕, 然后往上面撒花生碎、酸豆角,还有几样江明月认不出来的调料,看着是酸辣口的。最后淋上一勺番茄汤汁。


    旁边有几对简陋的塑料桌椅。江明月端着盘子,挑了个阴凉的位置坐了下来。


    番茄汤汁真材实料,里面真的有碎碎的番茄。江明月拆了双一次性筷子,将汤汁里的番茄皮一条条地拣出来。


    那个曾经为她演示怎么快速去番茄皮的身影,又不期然地冒了出来。


    很奇怪啊。虽然她已经把他完完全全地从自己的生活里摘出去了,但所有有关于他的生活细节出现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他。


    他做菜很照顾她的口味。她说了不爱吃植物的皮,就没在餐桌上见过任何带皮的蔬菜。


    还有她不吃洋葱,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选佐料和配菜的时候,都会特意避开洋葱。


    他爱她。


    她确信。


    但两个人在一起,又不是仅凭爱意就能长久。


    “明月。”


    江明月正埋头检查番茄皮有没有都弄干净,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见林逸的轮廓,不禁一怔,摘下墨镜仔细一看,还真是林逸。


    江明月十分惊异:“你怎么在这儿?”


    林逸说:“公司打算在这儿投资几个旅游项目,我先来考察一下。”


    他在她对面的塑料凳上坐下。


    他真的很久没见到她了。他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那些不曾相见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江明月正准备动筷子,敏锐地发现林逸一直在看着自己。她拿筷子指了指面前的不锈钢盘子,不太确定地问:“你也想吃?”


    林逸怔然,随后从善如流地点头。


    江明月便对摊主喊:“师傅!再来一份!”


    成雷根据林逸发的定位找了过来,远远看见老板坐在路边廉价的蓝色塑料凳上吃东西,吃相很斯文。私人订制的休闲衬衫袖口卷起,露出银光闪闪的腕表表带。周遭人声鼎沸,油烟弥漫,他泰然自若,分毫不受环境干扰。


    成雷内心惊疑不定。老板中午不是在酒店吃过了吗?怎么又在吃东西?吃的还是从来不会多看一眼的路边摊?


    成雷加快脚步,转了个弯,才发现林逸对面坐的是江明月。


    成雷恍然大悟。


    他就说老板怎么前段时间突发奇想,要来这里的一个小县城开发旅游项目,原来是因为江小姐在这儿。


    成雷走到那两人桌子旁,先跟江明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江小姐,中午好。”


    江明月点头致意:“你好。”她已经吃好了,从包里拿出湿巾擦手,笑着看成雷,“成助理挺辛苦啊,林总出差你也要到处跟着跑。”


    林逸淡淡地朝成雷瞥过去。


    成雷脑中警铃大作,心说江小姐求求你别当着老板的面关心我了,我们老板他真的会嫉妒的。


    “江小姐,我跟林总出差都是有补贴的,林总是非常大方的老板,加班费一直给得很多。”成雷极尽溢美之词,求生欲都快溢出来了,“而且林总的决策分析能力很强,对市场的预判也很准,我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林总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领导。”


    江明月点点头,顺手拿了一片单独包装的湿巾递给林逸。


    就这一个动作,林逸的神色都柔和了下来。


    他问成雷:“司机和车子联系好了吗?”


    成雷道:“联系好了,车已经开过来了,就停在前面。”


    林逸拿眼神指了指江明月。成雷立即会意:“江小姐,您打算去哪里?我们送您一程吧。”


    江明月婉拒:“不用了,我要去的地方挺远的,我自己坐大巴车去就行,不麻烦你们了。”


    成雷道:“不麻烦的,我们林总这次亲自过来,也是为了评估这里的旅游资源值不值得开发,正打算到处转了看看。江小姐您要去哪里直说,我们都顺路。”


    “我要去彤县人民医院。”江明月打开手机导航看了眼,“一百多公里,你们也顺路?”


    “顺路!我们这次过来考察的重点就是彤县!”成雷答得不假思索,并且适时地展现出一名助理的细致与全面,“江小姐,您在这边有地方住吗?我们林总可以帮您安排。”


    江明月说:“谢谢,不用,医院会给我安排宿舍的。”


    成雷找的车子是一辆硬派风越野。刚刚开去洗车店里外清洁了一遍,干净舒适。


    江明月上了车。成雷帮她把行李箱塞到后备箱。


    去县医院有一大半路是高速,一百多公里只要一个多小时。


    路上,江明月望着四通八达的道路,感慨道:“这儿地方偏,交通倒挺方便的。国家这些年的基建工作做得真好。”


    祖国的经济发展,发展的不只是海城这样的国际大都市,还发展了无数像彤县这样的欠发达地区。


    林逸说:“对,而且风景很好,依山傍水,植被很多。气候也不错,冬无严寒,夏无酷暑。”


    江明月点点头。她觉得林逸的商业嗅觉确实敏锐。这样一个地方,的确适合开发旅游业。


    林逸看着她那双发青的眼:“累了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江明月侧着身子靠上椅背,开始闭目养神。


    她彻夜未眠,一大早就起来赶飞机,落地之后转高铁,奔波了大半天,到现在确实有了些倦意。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香,毫不设防。林逸确认她睡熟了,伸臂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睡。


    动作轻柔又珍视。


    成雷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心想这两人要是真的在一起该有多好。


    他清晰地记得,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老板几次三番约江小姐见面,却屡屡被江小姐婉拒。当时恰好有个部门经理做投标文件的时候写错了报价,老板大发雷霆,当场通知人事开除部门经理。


    总助办公室一共四个人,那几个月都过得如履薄冰,唯恐哪个环节出了什么差错,撞上了老板的枪口。


    前些日子,江小姐和她那个男朋友——哦,前男友——彻底分居之后,老板每天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即便下属犯了错,他也不怎么生气,都是轻描淡写地处理了。


    当然,成雷由衷希望江明月和林逸在一起,并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工作顺利。


    他跟了林逸很多年,大概知道林逸家中复杂的情况,他见惯了林逸独来独往的样子,这个杀伐决断甚至于冷肃的青年企业家,有时候真的很像一台冰冷的工作机器。


    成雷希望林逸能过得快乐一些,能有一个人愿意爱他、陪伴他。


    成雷悄悄叮嘱司机:“开慢点。”


    越野车下了高速,驶过几段隧道和山路。道路两旁人烟渐多,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县医院在县城中心。车子从医院大门开了进去,医院里面有个大院,空旷得很,三三两两地停着几辆电瓶车。


    司机就在这儿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林逸:“老板,到了。”


    林逸无声地抬眸。


    成雷赶紧冲司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司机跟自己下车。


    司机不明所以,打开车门出去了。


    到了车子外面,成雷把司机拉到一旁,说:“别出声,让江小姐多睡一会儿。”


    这个司机是临时聘用的,比较熟悉这里的路况和地形。他没见过江明月,好奇打听:“那是你们老板娘?”


    成雷道:“现在还不是。”


    司机会意点头,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正要点火,成雷忙制止他:“别在林总面前吸烟,林总不喜欢身上有烟味。”


    司机讪讪地把烟塞回口袋。


    这大老板规矩还挺多。司机腹诽。


    他下意识地往车里看了一眼。透过前挡风玻璃,他发现那位大老板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将身边的人完全圈进了怀里,此时此刻正微微低头,细细吮吻着怀中人的耳垂。


    司机连忙移开视线。


    第55章 换人 “维佳木。”


    江明月即将醒转的时候, 林逸松开了她,让她轻轻靠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江明月朦朦胧胧地醒过来,发现已经到了。


    她向林逸道谢:“我先走了, 谢谢你送我过来。”


    林逸盯着她的耳垂, 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轻声笑道:“不用客气。”


    江明月下车。成雷远远看见了, 冲过来帮她拿行李。


    江明月给县医院负责对接的副院长杨青松打电话:“杨院长,我已经到了。”


    杨青松道:“江医生, 你已经到车站了是吗?我马上派车去车站接你。”


    江明月说:“不是,我已经到医院了。”


    整个院区面积不大, 零星几栋楼,外观陈旧, 显然年代久远。江明月拖着行李箱往前走,环顾四周:“我在门诊楼门口。”


    杨青松长长地“哦”了声:“江医生, 你稍等两分钟,我马上来。”


    江明月笑道:“您在哪儿?我直接去找您吧, 省得您跑了。”


    杨青松也笑着说:“那怎么行!你大老远从海城过来,我肯定不能怠慢你啊!”


    说话间,江明月看到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过来, 手机举在耳边,还保持着听电话的姿势。


    江明月摆出笑容:“杨院长。”


    杨青松挂了电话, 笑容满面:“江医生一路辛苦了,我先带你去宿舍放行李吧!”


    县医院的宿舍就在医院北面的一个小区,紧靠着医院。


    杨青松很健谈,向江明月介绍说:“这块地方原来都是民宅,后来全部拆迁了,盖了楼房。小区里现在还住着很多拆迁户。”


    江明月边走边看。居民楼下普遍搭着晒被子的栏杆, 栏杆下摆了很多白色泡沫箱,里面填满了泥土,种着小葱和一些常见的蔬菜。生活气息非常浓郁。


    小区都是六层高的楼房,没有电梯。医院提供的宿舍在顶楼。


    上楼梯的时候,杨青松主动把江明月的行李箱抢过来搬。江明月不好意思让他一个副院长动手,忙道:“我来就行,我拿得动。”


    “你一个小姑娘,拿什么拿!歇着!”杨青松提着箱子健步如飞,“你们大医院的人愿意来我们这边交流指导,我作为医院的领导,打心眼儿里感谢你们。这里的医疗条件匮乏,院里的医生——尤其是年轻医生,水平也不太高,麻烦你多带带他们。医学技术有这样一个自上而下的流通,才能惠泽更多患者。”


    话说得很客气。江明月有些动容:“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终于到了六楼。


    杨青松拿出一把钥匙,转开门锁。


    进门转了一圈,发现是个两室一厅的格局。江明月不由笑道:“你们这儿宿舍条件挺好啊,能有这么大的面积。”


    杨青松有些尴尬:“江医生,不是一整套房子都给你住的,你只能……挑一个房间住。”


    江明月一愣。


    杨青松解释:“听说你们海大附院马上还有别的医生要来,要给后来的人留个屋,不然没地方住。”


    他安慰道,“不过你来的早,你看你喜欢哪个房间,你先挑。”


    江明月表示理解。


    杨青松把房门钥匙给了她,让她先休整一两天,休息好了再去医院报道。


    两室一厅,总共两个房间,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江明月选了朝南的房间。房间外面是阳台,连通到窄小的客厅。


    她走到阳台上眺望。


    窗外风景极好。干净澄澈的天空,蓝得很纯粹。视线的尽头,峰峦连绵,山如黛色,像是一幅水墨画。


    江明月欣赏了一会儿,开始收拾行李。等忙活完,时间将近晚上六点。天色将黑未黑,天空呈现出一种水彩般的深蓝色,仔细看还能看出浅色的云朵在天幕中的轮廓。


    江明月习惯性地打开外卖软件点晚餐。


    距离最近的商家是二十公里以外的一家蛋糕店,只卖生日蛋糕,商家自行配送,配送时长120分钟。


    江明月有些无所适从。


    没想到来这儿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吃饭问题。


    好在来的路上,杨院长介绍说小区东门出去就是一家市场,有很多小吃店。江明月揣上钥匙,出门觅食。


    沿街有各种米粉店,应该是当地一大美食特色。江明月随便挑了一家,招牌上写着“周记猪脚粉”,她进去点了一两粉加一个猪脚。


    猪脚在油锅里炸过,外脆里糯,吸满了汤汁,蹄筋软弹,完全不腻。其实这个汤底偏酸辣,而江明月口味清淡,一开始也只是抱着尝试的态度,没想到尝试之后完全不反感。虽然口味重,但是重得恰到好处,刚刚好刺激到了她的味蕾,她只觉得惊艳。


    一碗粉吃得她全身毛孔打开,食欲大增。


    正想再去逛逛周边,看看还有什么特色美食,林逸打电话过来,说找到一家吃特色菜的小馆子,邀请她一起去尝尝看,口味合适的话,他就和店家谈合作,打造成网红店,也为以后投资旅游项目铺路。


    江明月还沉浸在猪脚粉带来的味觉盛宴中,欣然同意-


    仍旧是下午那辆越野车来接她。车子穿过大半个县城,停在一处民居门口。


    江明月打量着周围的房屋,均由木柱支撑,沿地势而建,屋舍悬在半空中,很像地理书上见过的吊脚楼。


    “怎么上去?”她问。


    成雷上前领路:“这边。”


    从旁侧的石阶走上来,往屋子里走,便看见室内摆了几张桌子,坐满了食客。一个身穿民族服饰的小姑娘迎了上来,领着他们去了一张靠墙的方桌。


    江明月和林逸隔桌而坐。


    林逸把菜单递给江明月:“看看想吃什么。”


    菜单就是一大张塑封过的纸,看着很旧,显然经历了日复一日的循环利用。


    江明月发现成雷还站着,抬眸道:“成助理,你也坐啊。”


    成雷不想打扰他们俩,顺势推辞道:“我已经吃过了,你们慢慢吃,我去车里等你们。”


    江明月笑着劝:“没事儿,我也吃过了,再吃点也没关系。正好你们林总要和店家谈合作,你就简单尝两口,也好给你们林总提点参考意见。”


    成雷望向林逸。


    林逸缓慢地牵起唇角,点了下头。


    成雷坐到了方桌的侧面,回想着林逸刚刚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如坐针毡。


    江明月招呼刚刚那个小姑娘过来,问她有什么推荐菜。


    小姑娘想了一会儿,说:“桂圆炖蛋,里面有自己家熬的老红糖,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小姑娘说完这一句就不说了,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江明月。


    江明月扫了眼菜单——桂圆炖蛋,一份十元。


    她不禁莞尔:“就推荐这么便宜的啊?你这么做生意可不行。”


    小姑娘挠了两下头发,眼珠子依旧望着她,脸慢慢红了。


    江明月看她实在说不出话来,也不为难她,除了桂圆炖蛋,另外挑了一道香煎禾花鱼,随后将菜单递给林逸。


    林逸发现她手臂上全是红通通的蚊子包,轻轻拧起眉问:“你手臂怎么被咬成这样了?”


    “我招蚊子。”江明月无奈道,“这边蚊虫也多,一不留神就被咬了。”


    生态好的地方难免蚊虫多。这里的蚊子也毒,一咬就是一个红色的包,她手臂白皙,所以尤为显眼。


    林逸又挑了几样菜,将菜单重新推到江明月面前:“你再看看,还想吃什么。”


    江明月说“我够了”,把菜单推给了成雷,顺口问道:“成助理,你是哪里人?这里口味偏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成雷笑容僵硬。


    林逸瞥了眼成雷:“怎么不说话?明月在关心你啊。”


    明明是很平淡的一句话,成雷却感觉到了危险迫近的气息。他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地回答:“江小姐,我是北方人,但是从上大学开始就一直在海城了,我没有忌口,什么都爱吃,什么都吃得惯。”


    他像扔烫手山芋一般,迅速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小姑娘。


    小姑娘呆愣愣地接过菜单,一双纯净的眼睛仍旧瞟着江明月。


    江明月笑问:“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半晌冒出一句话,然后扭头跑了。


    江明月没听懂她说了什么,一脸懵然。


    林逸帮忙翻译:“她说你好漂亮。”


    “啊?”江明月一个字都没听出来,“她说的是方言吗?”


    林逸说:“不是,是苗语。”


    江明月惊讶:“你会苗语?”


    林逸谦虚道:“勉强能听懂一些。”


    成雷适时地发声:“林总以前和一位苗族企业家谈过一个项目,在几次谈判过程中,那位企业家一直用苗语和下属交流,不接受林总的报价,林总为此特意学了一段时间苗语。”


    成雷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后来再谈判,林总就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了,压着人家的底价谈成了项目。”


    江明月轻轻地“哇”了声。


    成雷补充:“那时候林总还没接手林氏,集团里有很多老人不服他。林总谈下这个项目之后,那些人总算没话说了。”


    江明月一直以为林逸是那种顺顺当当接手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没想到人家是实打实凭能力站稳脚跟的。


    她笑着调侃:“难怪上学的时候老师总说,学好外语至关重要啊。”


    那个苗族企业家估计做梦都想不到,林逸会去学他的民族语言。


    江明月问当事人:“你那时候是怎么学的?请老师了吗?”


    林逸耐心地跟她讲:“嗯,当时找了三个语言老师,因为苗语有三大方言区,不同方言区的口音有很大区别,在各自的方言区内,还有很多次方言和土语。现在有不少苗族人定居海外,美国还有国际苗语的课程,可以系统学习苗语。如果你感兴趣,我帮你联系教学老师。”


    江明月听了这一长段,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了,连连摇头道:“那倒不用。”顿了顿,又好奇问道,“你能用苗语和当地人对话吗?”


    林逸说:“可以说一些简单的句子。”


    江明月对林逸的语言天赋肃然起敬。


    说话间,之前那个苗族小姑娘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菜。上的正是她倾情推荐的桂圆炖蛋。


    三个巴掌大的瓷碗,一人一碗。因为加了红糖,炖蛋的颜色略深,凝固的蛋液之间散落着桂圆肉。


    江明月正准备吃,罗薇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明月,到彤县了没?”


    “嗯,下午就到了。”


    “感觉怎么样?”


    江明月挖了勺炖蛋入口,独属于红糖的甘蔗清香完全融进了丝滑绵密的蒸蛋,她又挖了第二勺,给出中肯的评价:“美食天堂。”


    罗薇在那边哈哈大笑:“行啊你!吃饱喝足了别忘了把今天的机票和车票寄回来,我帮你走报销流程。”


    “谢谢薇姐。”


    “小事儿。你在那儿要是有什么困难及时跟我说,别怕麻烦。”没等江明月回应,罗薇紧接着说了下一句,“不过呢,小困难你自己肯定可以解决,大困难我也帮不上你。”


    罗薇一边说一边狂笑。


    “那你等着,我给你精挑细选一个不大不小的中等困难。”


    罗薇又笑了一阵,才说:“报销的事别忘了,挂了啊,再见。”


    “再见。”


    江明月放下手机,夹了一筷子新上的酸汤鱼,顺口问对面的人:“‘再见’,用苗语应该怎么说啊?”


    林逸思量数秒,说:“维佳木。”


    江明月模仿着他的声调和发音:“维——佳——木,是这样吗?”


    林逸唇角弧度渐深,目不转睛地望着江明月:“嗯,维佳木。”-


    一顿饭终于吃到了尾声。三人都觉得口味不错。


    江明月想去结账,成雷腾地一下站起来拦住她:“江小姐,您别破费,我去结账……我顺便去跟店家谈谈合作。”


    江明月客套了一下:“那怎么行。下午坐你们的顺风车过来,晚上又蹭你们的饭吃,我都觉得自己得寸进尺了。”


    您进!您随便进!我们老板恐怕求之不得!


    成雷提出建议:“江小姐,下周五是林总的生日,您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不如给林总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成雷说完,都想为自己鼓鼓掌。他可真机智。


    江明月微愣。


    她是有点过意不去,但也没有那么过意不去。


    她转眸看林逸。


    以林逸的君子风度,应该会把话接过来,说几句下属不懂事随便说的别当真,再婉言谢绝所谓的生日礼物。


    结果林逸一言不发。


    旁边的成雷还在用充满希冀的眼光看着她。


    江明月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说:“可以啊。”-


    成雷去找店家结账,顺便沟通合作事宜。


    五分钟后,成雷铩羽而归。


    账结了,合作没谈成。店主是那个苗族小姑娘的母亲,年纪挺大,比较安于现状,没有把店做大做强的欲望,对成雷提出的互利共赢方案半点兴趣都没有。


    林逸听完成雷的叙述,只是点了点头:“走吧。”


    江明月诧异:“就这么放弃了?”


    林逸说:“附近又不止这一家特色菜馆,这家不行,就换一家。”


    江明月再一次对精英资本家有了实感。只做筛选,不去改变。看似会浪费更多时间,实则更高效。


    她有些好奇:“你在感情中也会这样吗?这人不行,就换个人?”


    林逸盯着她,半晌,轻轻一笑:“这我可不换。”-


    三人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成雷接到一个电话。他看到来电显示之后,下意识地看了眼江明月,然后走去一旁接听,似乎在刻意回避她。


    江明月完全理解。万一聊到了商业机密,被她听见确实不合适。


    她不甚在意地望向另一边,刚好和那个苗族小姑娘偷窥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小姑娘吓了一跳,开始东张西望,装作若无其事。


    江明月好笑地走了过去,敲了敲小姑娘面前的柜台,“咚咚”两声。


    “你推荐的桂圆炖蛋很好吃。”


    小姑娘羞赧道:“谢谢。”


    “炖蛋里的老红糖卖不卖?”江明月问。


    小姑娘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微张着嘴,一脸茫然。


    江明月便说:“我刚刚上网查了,手工红糖是你们这儿的特产。我想买一些寄回家,你这里卖吗?”


    小姑娘听明白了,摇了摇脑袋:“不卖,红糖都是我辛辛苦苦熬出来的,十斤甘蔗只能熬出半斤红糖,跟外面那些偷工减料的不一样。”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变警惕了,“长得再好看也不卖!万一你转手卖给别的饭馆,我家还怎么做生意!”


    江明月浅笑,也不在意自己能不能买到红糖,只点评道:“你想得真周全。”-


    成雷结束了通话,快步走到林逸身边,压低声音说:“林总,刚刚郭教授打电话过来,说……沈家退婚了。”


    林逸霍然回头。


    成雷说:“郭教授说,是沈敬董事长亲自出面退的婚。”


    林逸垂眸理着头绪。


    能让沈老爷子亲自出面,至少说明沈老爷子是非常支持沈归时的。沈老爷子是大家长,他的态度,就能代表一个家族的态度。


    沈敬——那样一个曾经叱吒商场几十年的人物,隐退了这么些年,现在怎么会为了小辈的婚事出面?还是退婚。


    沈归时他是怎么做到的?


    江明月发现成雷电话打完了,便不再同柜台前的小姑娘闲聊,朝林逸他们走了过去。


    三人回到车上。先送江明月回宿舍。


    这会儿才九点多,海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彤县的路上却几乎没有了行人和车辆。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到宿舍楼下。楼道里黑漆漆的,似乎没有亮灯。


    林逸推门下车:“你住几楼?”


    江明月说:“六楼。”


    她把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打开,照着楼道里的台阶。


    楼梯间的房顶挂着灯泡,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灯,反正一个都不亮。


    林逸跟在江明月的身后,非常绅士地说:“我送你。”


    江明月说:“不用,就几层楼梯。”


    林逸意有所指:“这儿没有保镖跟着你,我跟着吧,免得你再遇到什么危险。”


    再。


    江明月想到在酒吧门口遇到的那几个打手,默不作声地往上走。


    她走路不慢,很快就走到了宿舍门口。


    “到了。”她找钥匙开门,“谢谢你送我。时间不早了,就不请你进去做客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晚餐时,林逸提过,他目前暂住在市里的某个酒店,离这儿很远。


    林逸抬头看门牌号,忽然轻声问:“如果是你,你会换人吗?”他淡淡地补充,“在感情中。”


    江明月气息一顿。手里拿着钥匙翻来覆去尝试,怎么都对不准房门的锁芯。


    此地此刻,唯一的光源就是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林逸在她的身后,身形完全淹没在黑暗之中,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一柄剖人心迹的利剑。


    江明月专心捣鼓面前的门锁:“诶,用密码锁用习惯了,都不会用钥匙开锁了。”


    有时候,避而不答也是一种答案。


    人只有在害怕触碰某件事的时候,才会选择逃避。


    她千里迢迢来到彤县。


    与其说她是不想再看见他,不如说她是在逃避他。


    她知道自己还无法云淡风轻地面对他。但她又没有那么多的勇气再继续下去了,只好远远地躲开。等待时间和距离,将所有情愫消磨殆尽。


    夜色隐匿了林逸郁色重重的脸庞。他从江明月手里拿来钥匙,帮她开了门。


    锁芯顺滑。


    明明非常容易打开。


    第56章 不认识 “我真的好想你。”


    翌日清晨。


    睡梦中的江明月听见手机来电, 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了眼来电提示,继续闭上眼睛接听:“成助理?找我有事吗?”


    “江小姐, 您在宿舍吗?林总给您买了早餐。”


    江明月渐渐意识清醒, 终于想起昨晚林逸帮她打开房门之后就走了,临走前问她早上一般几点起床, 他送些当地特色早点给她尝尝。


    “呃,你稍等我五分钟。”


    江明月立马起床, 换了身衣服,飞快地洗漱一番, 然后打开房门。


    门外,成雷一脸灿烂的笑容:“早上好, 江小姐。林总今天和文旅局的人有约,要去景点参观, 不方便过来。不过早餐都是他亲自买的,您尝尝看。”


    江明月接过成雷递来的食品保温袋。


    挺沉。


    “谢谢, 进来坐。”


    成雷连忙摆手:“不用了。江小姐,您太客气了……其实您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尤其是林逸在场的时候。


    唯恐江明月继续邀请,成雷找了个说辞脱身:“我还要去找林总会合, 先走了。”


    江明月点点头,看着成雷小跑下楼。


    她进屋, 拆开食品保温袋。最上面是一盒小笼包,应该是肉馅儿,肉汁都浸到了面皮外面,闻着很香。看上去和海城常见的小笼包差不多,但蘸料很特别,辣酱里面加了酒酿, 江明月尝了尝——酸辣爽口,她还真没在别的地方吃过。


    小笼包下面还有五彩斑斓的糯米饭、浓稠馥郁的芝麻糊、炸得金黄的虾仔饼……江明月真吃不下这么多,打算每样都尝尝味道,吃不完的放冰箱。


    翻到保温袋的最下面,发现还有一个长条药盒,拿出来一看——是一瓶驱蚊水。


    瓶身上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两行手写字。


    【当地人说这个驱蚊水很管用。】


    【林逸】


    江明月不禁莞尔。


    她一边吃早餐一边给崔晚晚发消息。


    【江明月:醒了吗?崔大小姐。】


    几分钟后,收到答覆。


    【崔晚晚:本来没醒,被你发来的消息震醒了。】


    【江明月:报意思,您继续睡。】


    【崔晚晚:不睡了。找我有事儿?】


    【江明月:就是想问问你,如果要给商务人士准备礼物,送什么比较合适?】


    江明月没忘记自己答应了要为林逸准备生日礼物。


    原本只打算在购物网站随便挑一个的,但这瓶驱蚊水让她这个他乡异客,感受到了来自同乡友人的温暖。她打算认真选个礼物。


    【崔晚晚:你跟对方什么关系?】


    【江明月:朋友。】


    【崔晚晚:签字笔怎么样?很适合商务人士。】


    【江明月:买哪个牌子?推荐一下。】


    【崔晚晚:预算多少?】


    送礼的关键在于匹配对方的身价。如果收礼的人看不上,就等于白送。江明月忍痛发出一句——


    【江明月:越贵越好。】


    【崔晚晚:卧槽,这么好的生意你不找我做?别送签字笔了,送袖扣吧!我帮你定制一对!用最好的蓝宝石!】


    【江明月:定制要多久?能在下周五之前寄给我吗?】


    【崔晚晚:能!】


    崔晚晚当即给江明月发来了几个宝石袖扣的成品图片,问她喜欢哪种。江明月按自己的审美挑了一个。崔晚晚回复“OK”,随后发来价格清单:


    原料费:9000元


    加工费:1000元


    精神损失费:13333元


    【崔晚晚:总共23333元,谢谢惠顾。】


    江明月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质问:“崔老板,你这个精神损失费是怎么算出来的?”


    崔晚晚的声音十分无辜:“就是你发消息吵醒了我,给我的精神造成了损失。小小补偿一下,不过分吧?”


    “……”江明月说,“我觉得签字笔挺好的,很实用。”


    “哈哈哈,袖扣也很实用。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收你的钱?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找工厂订做,给你加急!这礼拜就能做好寄给你!”


    江明月也没推辞:“谢谢,等我回海城请你吃饭。”-


    吃完早饭,江明月正式去县医院报道。


    杨青松问她怎么不多休息两天调整一下。江明月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早点上岗。


    杨青松便领着她参观医院,亲自将她送到县医院急诊科——江明月未来一年的工作地点。


    杨青松还给江明月安排了一名“助手”——毛小东,今年的新医生,刚来县医院上班。


    此举自然是为了让毛小东跟着江明月多多学习,江明月心里明白。昨日杨青松的殷殷嘱托犹在耳畔,她每天都会拣几个典型病例,跟毛小东讲讲自己的诊疗思路。


    不过江明月也能感觉到,毛小东的学习态度相当散漫。她让他空闲的时候多看最新文献,别在工作时间打游戏,毛小东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躲进值班室偷偷横着玩手机。


    县城人口少,县医院的患者数量也少。不过这几天换季,来看感冒发烧的人明显变多了。


    江明月给一个咳嗽不停的病患开了药,跟毛小东道:“之前给别人开的止咳祛痰颗粒就不能给刚刚那个病人用,因为他有高血压,止咳祛痰颗粒是高血压禁用药。”


    毛小东敷衍地点头。


    江明月瞟了眼他那神游天外的样子,眉心紧蹙:“你知道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毛小东绞尽脑汁地回想:“什么……禁用药?”


    江明月搁下笔,肃容道:“治病救人关乎生死,病人信任你,才会把命交到你的手上,你能不能态度端正点?”


    毛小东不以为然:“没事的,我们这种小医院,压根儿碰不上那种生死攸关的病人,来看病的都是小病小痛。”


    江明月接着自己刚刚的话往下说:“很多中成药因为成分复杂,都有禁忌症,如果对药品不熟悉,开药之前一定要把说明书好好看一遍。这个很重要,请你务必记住。”


    毛小东也继续说:“真遇到那种搞不定的病人,就让他转上级医院去。”


    两人似乎在各说各的。


    江明月无语。


    毛小东跟着江明月学了几天,也算摸清了她的性子——脾气好,有耐心,不说重话不发飙。


    他安静了一会儿,凑过来问:“对了江老师,那个天天来等你下班的人是谁啊?”


    谈到和医学无关的话题,毛小东的精神气明显上来了:“他是不是挺有钱的?他手上那块表好像是牌子货,还是限量版,想买都买不到。”


    江明月冷斥:“你有这闲心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如多想想怎么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


    无关紧要的人。


    毛小东琢磨着这几个字,摸摸鼻子,不吱声了。


    这时,一个瘦高男人推着轮椅进来了。


    轮椅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衣着相当得体,但是双目紧闭,神情十分痛苦。


    因为这人坐着轮椅,江明月下意识去看对方的腿,问道:“哪里不舒服?”


    推轮椅的瘦高男人说:“医生,我家先生的头疼发作了,麻烦你给他开一支止痛针。”


    “头疼?”


    很多因素都会导致头疼,江明月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几种可能的情况,谨慎问道:“头部有没有受过外伤?还有别的症状吗?比如呕吐、视线模糊?”


    轮椅上的男人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举起胳膊,无力地摆了摆手。


    他身后那个瘦高男人赶紧说:“没受过伤,也没别的症状,就是头疼,已经疼了十几年了,之前也在别的医院看过,治不好,只能靠止疼药缓解。”


    他神情焦急,“从昨天开始,痛感越来越强烈,吃了止疼药也不管用,现在疼得路都走不了了。”


    江明月提笔写病历。


    这里还没有电子病历系统,病历全靠手写。江明月适应了几天,渐渐习惯了。


    她抬眸问:“之前有没有在别的医院做过检查?”


    “做过的。”


    “检查结果带来了吗?”


    “没带,都在家里。”瘦高男人想了想,“有照片行吗?”


    江明月点头:“给我看看。”


    瘦高男人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


    一张协和医院出具的诊断书。


    协和医院属于业内权威,很多地方医院遇到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都会建议患者——去协和看看吧。


    而协和给这个人的诊断结果是CHD——慢性每日头痛。


    瘦高男人又道:“医生,能不能先给我们开个止痛针?如果不是痛得受不了了,我们也不会来医院的。”


    由于剧烈的疼痛,轮椅上的男人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唇色惨白。


    江明月写好处方,交给瘦高男人:“止痛针只能缓解,不能治疗。”


    “知道。”瘦高男人推着轮椅出去拿药打针。


    江明月默然叹气。


    患者还很年轻啊,却已然经受了这么多年病痛的折磨。


    拥有健康的身体、平静的生活,对一部分人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奢求。


    毛小东说:“江老师,他这个头疼没救了吧?去协和看了都没治好。”


    江明月没说话。大概过了半分钟,她起身跑出诊室。


    “哎?”


    毛小东跟着她出去,就见她追上刚刚那个瘦高男人,沉静道:“你把之前做过的检查单子都找给我看看。”


    瘦高男人愣了愣,说:“好。”-


    江明月往回走,不经意间瞥见楼梯口站着杨青松,正在和一个背影挺拔的男人相谈甚欢。


    这个背影……江明月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顿时怔住了。


    杨青松远远地看见了她,朝她招招手。和他说话的男人因而侧首望了过来。


    江明月别开眼,装没看见。她想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但她的鞋子仿佛粘在了地上,根本挪不动脚步。


    杨青松笑呵呵地朝她走了过来,手掌指向旁边的男人:“江医生,这是新来的沈医生,你们应该认识吧?你们都是海大附院的。”


    江明月冷淡抬眼:“不认识。”


    杨青松笑着说:“不认识也没关系,你们都是年轻人,共事几天就熟了。”他转头看沈归时,“沈医生,我们这里的青年医生普遍医术不精,麻烦你多多指教,把你们大城市先进的医疗经验教给他们。这位是江医生,比你早来一个礼拜,目前在急诊。”


    杨青松说着,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之后放下手机,跟眼前两名下乡医生打招呼:“你们互相认识一下,我这边有点急事,先走啊。”


    杨青松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空旷的楼道里,只剩下静默对视的两个人。


    许久,江明月沉下脸问:“你怎么来了?”


    沈归时说:“打申请来的。”


    江明月语气很凶:“我是问你为什么来!”


    沈归时轻声说:“我想见你,师姐。”


    江明月气急:“你要是还认我是你师姐,你现在就回去!”


    沈归时立马改口:“江医生。”发现江明月更生气了,又换了一个称呼,“明月。”


    江明月严词质问:“你过来干什么?神外那么多病区,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把每个病区轮一遍,确认自己以后想专攻的亚专业方向,这你不懂吗!神外讲究技术和经验,卢主任愿意手把手教你,你不趁着年轻跟他好好学,来这里浪费时间干什么!还是说你在这里能有什么科研成果?这里有条件让你做基础实验,还是有临床样本给你研究?海城大环境有多重视科研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26岁博士毕业年纪轻轻浪费一年也没关系?”


    走廊角落里的毛小东悄悄探出半个脑袋,一眼瞟见了气急败坏的江明月。


    诶?这还是他印象里那个“脾气好、不发飙”的江老师吗?


    原来凶起来这么凶啊。


    沈归时满眼笑意:“你关心我。”


    江明月感觉自己气得手抖,撂下一句:“懒得理你!”


    她转身就走。


    沈归时大步追了上去。


    角落里的毛小东蹑手蹑脚地跟着他俩。


    江明月走了几步,回头冷声问:“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跟着我?”


    “是。”沈归时承认,然后认真道歉,“对不起,这个我做不到……我真的好想你。”


    毛小东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像一只瓜田里的猹。


    哇哦。


    这不比上班有意思?


    江明月躲开沈归时的视线:“我还有工作,没时间和你多说。”


    沈归时又朝她走近一步,江明月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先忙。”沈归时定在原地不动了,“能不能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们现在也算同事了,有事方便联系。”


    江明月没说好不好,仍旧沉着脸:“知道了。”


    第57章 挑衅 他不敢深究


    沈归时目送江明月走回诊室, 转身准备离开。


    然后就发现走廊拐角的暗处有一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他眉间轻拧,视线盯住了那人。


    对方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不甚自然地走到了亮处, 规规矩矩地问好:“老师好。我叫毛小东, 是这里的急诊科医生。”


    沈归时轻淡地扫了他一眼。


    毛小东小心翼翼地问:“您和江老师认识啊?”


    其实毛小东想问这人和江明月是什么关系,没敢直接问。他一颗八卦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不弄明白就浑身刺挠。


    沈归时没说话,只是轻微一点头。


    毛小东觉得气氛太尴尬了, 便主动奉上有效信息:“有个男的,天天来等江老师下班。”


    沈归时终于开口:“谁?”


    “一个有钱人。”毛小东竭力回忆着, “江老师好像喊他……林先生。”


    沈归时已经有了猜测,求证道:“那人长什么样?”


    毛小东说:“和您差不多高, 双眼皮,高鼻梁, 穿得挺讲究,西装革履的。”


    沈归时轻轻磨了下后槽牙, 清俊耐看一张脸因为面无表情,而浮出了几分难言的冷峻:“我知道了,谢谢。”-


    沈归时回到宿舍。


    下午杨青松带他来宿舍时, 话里不乏抱歉:“这套房子总共两个房间,朝南的那个大房间已经有人住了, 沈医生,要委屈你住那个朝北的小房间了。”


    沈归时自然说没关系。


    杨青松又道:“另一间房里住的也是你们海大附院下来的医生,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都怪我们医院经费有限,没办法给你们提供更好的住宿条件。”


    沈归时先是怔愣,随后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杨院长,您已经安排得很妥当了, 谢谢您,费心了。”


    今年海大附院安排了很多医生到县级及以下医院交流工作,但是来彤县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江明月。


    所以那个朝南的大房间里住的人,是江明月。


    进宿舍卫生间一看,洗手台上果然摆着她惯用的洗手液。


    而厨房里干干净净,一个锅具都没有。


    她不会做饭,这里又点不到外卖。


    也不知道她这几天都去哪里吃饭的-


    沈归时今天刚到彤县。杨青松同样让他休息几天再上岗。


    沈归时坐在宿舍简陋的餐凳上,尝试给江明月发消息。


    【现在忙吗?】


    消息发出去之后,边上仍旧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几分钟后,沈归时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急诊科分白班和夜班。江明月今天是白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下班。按理说不会这么早回来。


    沈归时望向门口。


    下一秒,房门打开,林逸走了进来。


    沈归时倏地站起身。


    林逸没想到房子里还有人,听见凳子晃动的动静才转头看过来,脸色渐渐发沉:“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沈归时也很想问。


    他同样脸色难看:“你怎么有钥匙?”


    林逸迅速调整好表情,端出一个理所当然的淡笑:“当然是明月给我的。”


    钥匙的确是江明月给他的。


    就在昨天,江明月发现这个房子里有蟑螂。


    这里的蟑螂个头超大,动作还很敏捷,窜得飞快,到处找缝隙乱钻。


    江明月便问林逸,之前那瓶驱蚊水是在哪里买的,挺管用,她想再去买一瓶灭蟑螂的药。


    林逸让她把宿舍钥匙给他,让她安心工作,别操心这些琐事,他会安排专业人士上门处理。


    沈归时脑子很乱。


    他不想深究,也不太敢深究江明月为什么会把住处的钥匙给林逸。


    林逸端详着他的神色,好整以暇地问:“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归时抿了抿唇:“这里是我宿舍。”


    林逸顿时了然:“沈公子也来这儿工作?真是医者仁心,令人钦佩。”


    沈归时说:“嗯,女朋友教得好。”


    林逸冷笑:“女朋友?你还真有脸说。明月早就跟你分手了。”


    “这是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


    “令堂曾经雇佣打手伤害明月,不知你是否知情。”林逸轻轻嗤笑,“你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好,连她的人都保护不了,你有什么资格喜欢她?”


    沈归时微怔:“打手?什么时候的事?她受伤了吗?”


    林逸不予回应。


    沈归时隐隐觉得不对劲,神情微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咚咚咚”几记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喊声:“有人吗?灭蟑螂的!”


    林逸开门放人进来。


    几个身着工装的男人拎着工具箱走了进来,在门口换上鞋套之后进屋,几个人迅速分工,在室内各个角落撒上蟑螂药,封堵墙面缝隙,安装电子驱蟑器。


    林逸亲自监工,签字结账。那架势像极了男主人。


    等这些人忙活完,也快到江明月下班的时间了。


    林逸看了眼腕表,拿手机拨出电话:“成雷,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电话里不知说了句什么。林逸淡声道:“去昨天那家店。那里菜色比较清淡,明月很喜欢。”


    沈归时算是知道江明月这些日子是怎么吃饭的了。


    林逸一边打电话,一边开门出去。全程没再施舍沈归时一个眼神,拿他当空气般视而不见。


    这房子的采光并不是很好。虽然外面阳光明媚,但室内的光照并不多,显得有些昏暗。


    沈归时没有开灯。


    他安静地枯坐了片刻,打电话问梁书琴:“妈,你还派人打过明月?”


    梁书琴不耐烦道:“怎么了?”


    “你怎么能——”


    “行了!你已经说服你爷爷出面帮你退婚了,你还想怎样?我现在都没脸去见郭老!以后你想娶谁就娶谁,我不会再管!”


    梁书琴掐断通话。


    沈归时低下头。手肘撑着膝盖,手掌虚握成拳,抵住了额头。暗色的墙体上,投出一道更为晦暗的影子,落寞而清寂。


    半晌,他打起精神,起身出门-


    林逸到了县医院,直接去诊室找江明月。


    诊室内只有毛小东一个人。林逸问:“江医生呢?”


    毛小东指了下门外:“去输液区了。”


    林逸便去输液区找人-


    之前那个坐轮椅的头痛男人正躺在输液区的病床上休息。


    江明月站在病床边,翻看着小陈——那个推轮椅的瘦高男人——回家一趟取来的各种检查单。


    头痛男人名叫贺凌,33岁。


    小陈是他的生活助理,负责提醒他吃药,照看他的身体。


    贺凌做过很多检查。头部增强核磁、脑部血管彩超、腰穿,甚至基因检测,全部查过,均无异常。


    就是不明原因的慢性头痛。


    江明月问小陈:“止痛针有效果吗?”


    小陈点头:“打完针大概过了五分钟就不疼了。”


    江明月问得很细:“以前打过止痛针吗?还是一直靠吃止疼药缓解?”


    “打过的,不过医生说止痛针会上瘾不能多打,所以主要靠吃药,只有疼得受不了了,才会打一针。”


    “这些检查单和病历能让我拍个照片吗?”


    小陈不解:“啊?为什么?”


    “是这样,我是海大附院的,我们医院今年收治了一个常年头痛的病人,预后效果很好。”这个病例当时被写成推文,登上了海大附院的公众号,所以江明月印象很深,“我想把你的情况发给那个病人当时的医疗团队,看看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病床上的贺凌忽然睁开眼,问她:“那个人……是怎么治好的?”


    “不好意思,因为不是我的专业方向,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


    现代医学的分科很细,有时候跨了学科就像隔了一重山,看什么都云里雾里的。江明月接着说,“我只知道是通过手术治疗的,在脑子里放了一个装置。”


    贺凌说:“好,那就麻烦你帮我问问看。小陈——”


    小陈应声。


    “你加一下这位医生的联系方式,把我这些年的病历和报告整理好,发给她。”


    和许多经年累月忍受病痛折磨的患者一样,贺凌尝试过所谓的“偏方”,试过针灸按摩,也试过连续数月住院输液。虽然均以失败告终,但是——只要有一丝治愈的希望,他还是会尝试。


    这就像一个身居暗室的人,一旦发现某一处墙面的缝隙里漏出来一点光,就会拚命地捶打缝隙周围的墙体。虽然那些墙面每一次都是纹丝不动、坚不可摧,仿佛命运无情的嘲笑。但是——万一呢,万一这次墙塌了呢?-


    下班时间到了。


    江明月准备去换衣服。一转身,看见林逸就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输液区大部分都是感冒发烧的病人,咳嗽声此起彼伏。


    江明月下意识地推着林逸往外走:“这里病菌多,你别待在这儿。”


    林逸唇角上扬,顺从地跟着她出去。


    江明月进更衣室,把身上的白大褂换下来,看见储物柜里有个还没拆封的快递,猛然想起今天是周五,是林逸的生日。


    快递是崔晚晚寄过来的定制袖扣,上周日就寄到了。


    江明月连忙把快递拆了。从层层叠叠的泡沫纸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方形礼品盒。


    她拿着礼品盒走出去,直接递给等在门外的男人。


    “这个给你。生日快乐。”


    林逸唇边的笑意扩大:“谢谢。”


    江明月客套地回应:“不客气。这几天蹭了你那么多顿饭,我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借这个机会投桃报李了。”


    江明月觉得林逸为人处世是真的妥帖。她刚到彤县那一天,跟林逸随口提了句县医院只包住不包吃,这人便列了一长串拟合作的餐馆名单,每天随机挑选一到两家,邀请她去尝尝味道。


    说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帮他评价餐馆好坏了,这才天天来找她帮忙。


    所谓“帮忙”,当然只是林逸找的托词,江明月心知肚明。


    她想,真正的缘由应该是林逸同情她在这儿没饭吃,出于两家生意上往来的一点交情,难免要略加照拂。为了避免她尴尬,才编出这么个由头,以便她坦然接受。


    江明月指了指礼品盒:“我找人定制了一对袖扣,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逸并未拆开礼品盒,“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江明月有些愣住了。林逸看得分明。


    他的眸色微沉,却轻描淡写地补充:“因为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江明月神情一松,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怎么会?你小时候父母给你过生日,都不给你买礼物的吗?”


    林逸说:“我父母从来不陪我过生日。”


    江明月发誓,她刚刚只是顺口一问!仅仅是善意的调侃!纯属不过脑子的玩笑话!


    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林逸淡声解释:“我父母是协议联姻,感情不合,两人都不愿意管我。他们也许确实很忙,连跟我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更别说陪我过生日了。”


    所以林逸从小就没有生日的概念。


    后来到了上学读书的年纪,有个同学过生日请全班同学吃饭。彼时,林逸才知道生日这一天很特殊,值得庆祝。


    江明月垂下眼眸,既尴尬,又自责,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没关系。”


    其实林逸早就习惯了这样畸形怪异、生疏淡漠的家庭关系,幼年时期的他或许会渴求父母稀薄的关爱,但今时今日的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他甚至觉得,能用这样一份经历,博取江明月一点点同情心,很值得。


    “明月,一会儿吃完晚饭,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江明月脸上的歉意实在明显,林逸料定她一定不好意思拒绝。


    江明月果然点头:“可以啊,今天你是寿星,你说了算。”


    林逸微微勾唇。


    他发现有人从走廊尽头的拐角走了过来。


    待看清来人的脸,林逸忽然轻声道:“我说了算?那我希望你可以抱我一下。在我印象中,我父母都没有抱过我,从来没有。”


    江明月还在为刚刚戳到人家的伤心事而忏悔,闻言便伸手绕到他身后,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林逸抬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按,下颔轻轻抵在她的发顶,眼中带着些许挑衅,望向逐步走近的沈归时。


    沈归时没听清他们刚刚的对话。从他的角度看,就是江明月主动对林逸投怀送抱。


    短短几步路的时间,他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件事。


    没关系。


    他既然敢爱明月,就能接受月光不只照他一人。


    第58章 多想 那可能是她第一次心动。


    沈归时走到相拥而立的两人身边, “打扰一下。”


    江明月听见这道清朗的声音,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推开了林逸。


    林逸垂眸看她的神色。


    她脸上不见喜怒,只是轻轻地抿唇。


    林逸淡然出声:“有事?”


    “没什么事。”沈归时说, “就是想打扰一下。”


    江明月平静地注视着沈归时, 几秒之后说:“你跟我来。”


    江明月让林逸等她十分钟。


    她带沈归时去了输液区。


    贺凌仍旧躺在病床上休息。


    小陈看见江明月,站起来点头致意。


    “这是我的同事, 是海大附院神经外科的沈医生。”江明月向小陈介绍,“你再把刚刚那些检查单拿给我们看看。”


    小陈递上厚厚文件袋。


    江明月把贺凌的情况跟沈归时说了一遍。又道:“神外之前是不是收了个慢性头痛的病人, 后来做手术治好了?”


    沈归时点头:“是功能神外病区收治的,采用了DBS干预。”他估计江明月不太了解, 所以详细解释了一下,“deep brain stimulation, 简单来说就是在脑区置入电极,通过电流刺激特定靶点, 从而达到治疗效果。这个有论文的,你把我加回来, 我发给你。”


    江明月“嗯”了声。


    沈归时接着说:“DBS疗法本身已经很成熟了,因为是微创,所以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 不过在治疗慢性头痛这方面,还在探索阶段。”


    江明月大致听明白了。


    贺凌问了一个很多患者都会问的问题:“手术有风险吗?”


    沈归时说:“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他顿了顿, “能不能做手术也是需要评估的,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目前治疗慢性头痛主要还是靠药物治疗,选择手术治疗的是极少数。”


    贺凌笑了:“谢谢。我愿意试试。”


    沈归时颔首。一转头,发现江明月已经走远了。


    他心头一紧。


    贺凌说:“我打算这几天就去海大附院看看,请问应该挂哪位专家的号?”


    沈归时说了一位教授的名字。


    贺凌道谢,又问了一些手术的细节, 沈归时匆匆留了个电话:“我现在有点急事,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打我电话问。”


    沈归时跑出急诊大厅。


    县医院的外墙围出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的院子。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场地中央,车灯没关,猩红色的车尾灯像野兽的赤瞳。


    林逸为江明月打开副驾驶车门。越野车的底盘高,她先踩住了踏板,然后才倾身坐进了车里。林逸为她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驾驶位,抬腿上车。


    越野车油门轰响,快速驶远-


    林逸给司机放了假,亲自开车带江明月出去吃饭。


    餐后,林逸说要去一个景区。


    江明月已经答应了要陪同,自然没有异议。她好奇问道:“哪个景区?”


    林逸说:“新景区,还没开发好。”


    江明月到了才知道,景区在山上。


    目前才建设了一半,尚不成熟,山路上连个指示牌都没有。


    天色漆黑,前路仅仅依靠车灯照明。


    江明月有点担心:“晚上视野差,要不……明天白天再来?”


    “我认识路。”林逸转动方向盘,过弯的时候开得很慢,“来过两次。”


    “你来这儿做什么?”


    “打算投资这个景区。”林逸轻踩刹车,“这里有个瀑布,你把车窗打开,能听见水声。”


    江明月按下车窗。


    “哗哗”的水流声不绝于耳。湿润的水汽与夏夜凉爽的山风交融,一同扑面而来。


    越野车沿着已经开辟好的路线开到了山顶。上山的车速不快,这会儿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山顶是一大片平坦的空地。


    林逸停好车,熄了车灯。


    江明月往前看。夜幕离得很近,挂满了星辰,银河如带,璀璨而清晰。


    她推门下车,仰望连绵的星空,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感叹:“哇——”


    那些不知道隔着多少光年的星星在发光,像宇宙给地球编织的一封情书。


    林逸还在车上没下来。江明月去敲他的车窗:“你不下来看看吗?”


    林逸望着她笑,开门下车。


    那天景区的工作人员跟他说,如果天气晴朗,山顶可以看到银河。那时他就想带她一起来看了。他想她一定会喜欢。


    她不知道她比万里星河更耀眼-


    江明月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照片远没有肉眼看到的来得震撼,但也足够瑰丽动人。


    她打开微信,想与人分享刚刚拍下的风景,点进微信首页,才意识到原先置顶的那个对话框没了。


    她退出微信,给手机锁屏。


    “走吧。”江明月笑笑,“还要麻烦大寿星送我回宿舍。”


    回宿舍?


    让你回去和那个对你旧情难忘的前男友共处一室?


    林逸轻轻勾唇:“山路不好开,我们等天亮了再下山,比较安全。”


    “也行。那我想顺便看个日出,不白来这一趟。”


    江明月查了天气和日出的时间,“明天是晴天,应该有日出。不过还要再等三个多小时。”


    林逸提议:“你困的话可以去车上睡一会儿,我帮你订闹钟。”


    江明月熟睡时毫不设防,他很贪恋那样的江明月,拥她入怀的时候,仿佛可以真正地拥有她。


    江明月却摇头:“我不困。”


    她确实不困。


    那样突兀地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那个为她奔赴千里追过来的人,那个下定决心要割舍的人。


    她没办法无动于衷。


    她心烦意乱,毫无睡意。


    好在明天是夜班,有一整个白天可以补觉。


    江明月挑了一块平坦的山石坐下,对照着手机上的科普,开始辨别夜幕上的星辰分属于哪些星座。


    就这样消磨着时间,直到天际出现一缕微光。


    天亮了-


    早上七点多,看完日出的江明月终于返程。


    林逸送她回宿舍。


    越野车开到了宿舍楼下,林逸忽然问:“明月,你想不想换个地方住?”


    江明月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为什么要换?”


    “这里物业管理松散。”林逸蹙眉思索理由,“你看,楼道里的灯都是坏的,小区花坛都被用来种菜了。”


    江明月说:“没关系,我对住宿环境没那么多要求。况且这里已经是离县医院最近的小区了,如果换别的地方住,上下班就没这么方便了。


    “你宿舍里的蟑螂,我昨天找人过来处理好了。”林逸把宿舍钥匙还给了江明月。


    “谢谢。”


    “你那个前男友……现在也住这里。”


    江明月不禁怔然。


    她还不知道沈归时和她住同一间宿舍。


    “我昨天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也在。”林逸紧盯着江明月的神情变化,又问了一遍,“你想不想换个地方住?我可以帮你找附近的房源,不会影响你上下班。”


    江明月真的有点犹豫了。


    但她最终还是说:“算了。宿舍是医院领导安排的,我不想搞特殊,不太合适。”-


    沈归时再次尝试给江明月发消息。


    消息仍旧被拒收。


    这时有电话进来,沈归时接通,听见杨青松说:“沈医生,我们医院也是有脑外科的,不过……我们这儿硬件条件有限啊,脑外基本没有手术,比较清闲,你看你就去那儿工作一年怎么样?”


    沈归时说:“杨院长,我想去急诊。”


    杨青松一愣:“急诊要值夜班的。”


    “我没问题。”


    “也行,也行。我们医院体量小,急诊也不是很忙的。”


    通话结束后,沈归时始终坐在客厅的暗处。


    昨天下午,他亲眼目睹江明月上了林逸的车,然后一整夜没有回来。


    结合她昨天还主动抱了林逸。林逸甚至有她宿舍的钥匙。


    他真的很难不多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归时听见开门声。


    他望向门口,幽幽地说:“你回来了。”


    这房子采光不好。江明月一言不发地开了灯。白炽灯的光线明亮,照亮了沈归时所在的位置。


    他瘦了好多——她昨天就发现了。脸上几乎没什么脂肪,肌骨线条愈见凌厉。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眼底有好几道红血丝,从深黑的瞳仁蔓延出去。


    江明月轻轻移开视线,走进自己房间。


    夜晚的山顶很凉爽,但日出后温度就上来了。她出了层薄汗,打算先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沈归时看着她抱着换洗衣物往卫生间走,呼吸顿了两秒才续上。


    她有洁癖。事后洗澡换衣服,确实是她的习惯。


    沈归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朝她走去:“听说你被打了……有没有受伤?”


    江明月脸色转冷:“差一点。”


    沈归时眼中写满了疼惜:“对不起,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江明月没说话,进了卫生间,放下衣服,转身关门,沈归时连忙伸手抵住那扇门:“我退婚了,我现在没有未婚妻了。”


    “那是你的事。”


    江明月握住卫生间门把手,正想把门关上,看到沈归时的手还撑在门框上。


    她怕夹到他的手,终究没有关门。


    沈归时接着说:“沈家是在我高三那一年找到我的,那时我的养父母刚走没多久,沈家出钱出力,让我给养父母办了非常体面的后事,在我心里,他们和我的亲生父母没有区别。他们吃苦耐劳,朴实善良,对我的影响很深。沈家人的出现并没有影响我任何一个关于未来的决定,比如学医,比如留在海城,比如……爱你。”


    “当然,不论如何,我都不该对你有所隐瞒,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沈归时认真凝望着江明月的眼睛,“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沈家有没有找到我,你看到的都会是这样一个我。我从始至终,都想参与你的人生。”


    江明月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专注又赤诚。


    去年夏天,他给她手臂缝针,那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然后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说:“这里也有擦伤,师姐。”


    后来江明月无数次地回忆过那一幕。


    那可能是她第一次心动。


    “师姐……明月,你别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可以吗?”沈归时问得小心翼翼,带了些祈求。


    江明月说:“我要洗澡,你出去。”


    沈归时没动。


    江明月抬眸:“还不走?想看我洗澡?”


    沈归时还在问:“可以吗?”


    江明月反问:“你说可以吗?这种话你也问得出来啊沈归时!”


    见她有点生气,沈归时立刻走出卫生间。


    江明月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沈归时不在。


    餐桌上留了张字条。


    【出门买菜,很快回来】-


    一刻钟后,沈归时拎着几样蔬菜和一袋活蹦乱跳的河虾回来了。


    江明月正在吹头发,在嗡嗡的噪声中听见沈归时问她:“中午吃水煮虾好不好?”


    她习惯性地说了声:“好。”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她抿唇:“当我没说。”


    沈归时“可你说了。”


    “我没说。”


    “……”沈归时妥协,“行,你没说。”


    沈归时去厨房处理食材。片刻之后,他去敲江明月的房门:“来吃饭。有你爱吃的水煮虾。”


    江明月大概纠结了半分钟。


    沈归时的厨艺她很清楚。虾线一定已经去掉了,虾肉不会腥,只会鲜美、弹嫩。


    江明月终于坐到了餐桌前。


    是为了水煮虾,还是别的什么。


    她说不清。


    沈归时买了当地特色的米粉,煮了两人份,小青菜烫熟之后放进了粉里,还放了剥好的虾仁和煎蛋。一碗粉弄得赏心悦目。


    沈归时把餐桌上那张字条收走。


    “什么时候才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不能一直用这么原始的方式沟通吧?”


    江明月在手机里捣鼓了一会儿,没找到黑名单在哪儿撤销。她低头吃粉,直接把手机递给沈归时,“你自己弄。”


    沈归时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抬眸瞥了一眼江明月,见她正专心吃粉,便不动声色地翻她的微信聊天记录,没翻到她和林逸的对话框。


    他又去通讯录里找林逸的手机号,复制粘贴到微信搜索框,发现江明月还没加林逸的微信。


    但是最近通话的记录里,大部分都是林逸。


    基本是林逸打过来的,每天至少一个电话-


    急诊夜班要从第一天下午六点,上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十四个小时。


    江明月睡了一下午。傍晚五点半,闹钟响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县医院。


    沈归时跟着她一起出门。


    江明月问:“你出去干什么?”


    “上班。以后跟你一起上急诊。”


    江明月说:“你回去吧……我是说回海城。”


    沈归时奉上四字箴言:“来都来了。”


    江明月冷静劝说:“手术医生是需要保持做手术的手感的,你在这儿待一年,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有好处。”


    “什么好处?”


    “每天都能见到你。”


    “……”


    “再说了,不论是哪里的病人,都值得被治愈。哪怕暂时不能治愈,能给病人提供一些最新的治疗方案也很好。就像贺凌,正因为我们过来了,跟他提了DBS疗法,他才有了去海城看病的打算。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有了治愈的希望。我想,这也是我们做下乡工作的意义所在吧。”


    江明月竟然有点被说服了。她极轻地“嗯”了一声。


    中国的医疗体系始终是一个流动的整体。下级医院需要派医生到上级医院进修,上级医院需要安排医生到下级医院帮扶。最新的技术和治疗经验,就在这个过程中,从顶级三甲医院传递到乡镇卫生所,惠泽所有人民群众。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县医院。


    江明月换上白大褂,回头看沈归时。


    他的眼底光华奕奕,并不比昨夜的星辰暗淡。


    第59章 我没你懂 “戴不戴都差不多的。”……


    毛小东窝在椅子上打瞌睡, 见江明月和沈归时一起过来了,顿时不困了,好奇又兴奋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来回打转。


    江明月对上他那诡异的眼神, 问:“怎么了?”


    毛小东挠头:“没什么……没什么……那个……两位老师, 晚上一般没什么人来,要不我们轮流去值班室休息一会儿?”


    他特别尊师重道地补了一句:“你俩先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


    江明月指着门外, 跟沈归时说:“值班室在那儿,你去睡一会儿吧。”


    她已经睡了一下午, 现在还不困。


    沈归时问:“那你呢?”


    江明月说:“我看着毛小东,他水平有限, 我不放心让他独立上岗。”


    毛小东:“……”


    说话间,一个小姑娘抱着肚子走了进来, 说肚子痛得不得了。


    江明月看她挺面熟,略一回忆就想起来了:“是你啊。”


    是那家特色菜馆里的苗族小姑娘。


    小姑娘也认出了江明月, 只不过她现在腹痛难忍,没有多余的力气打招呼。


    江明月问:“具体哪里疼?”


    小姑娘指着右下腹某个位置。


    江明月让她到检查床上躺下。


    毛小东坐在桌前, 懒懒散散地转着笔玩。


    沈归时将他一把拽了起来,毛小东猝不及防,吓得笔都掉了。


    沈归时轻斥:“水平有限还不好好学?”


    毛小东呆滞地望着他。


    “看我干什么?去看明月怎么给病人查体。不会就多看, 不懂就多问,我说明白了吗?”


    毛小东愣愣地答:“明白, 明白,我去看明月……”


    沈归时凉飕飕地看他:“明月是你叫的?你喊江老师。”


    毛小东打了个激灵,神游一般走到检查床旁边。


    小姑娘小声问:“医生,我是不是阑尾炎啊?我上网查了,如果阑尾炎发作了,就是肚子右边痛。”


    “这里疼吗?”江明月按压阑尾处。


    小姑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疼。”


    江明月又问了她今天的饮食情况, 排除了一些常见的急腹症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多大?”江明月问。


    小姑娘说:“十九岁。”


    “有男朋友吗?”


    “有。”


    “有性生活吗?”


    小姑娘有些羞涩:“嗯。”


    江明月神情严肃起来:“例假来了吗?”


    “还没……但我一向不怎么准时……”


    江明月走到椅子边坐下,给她开检查单:“先去验个血。”


    小姑娘从检查床上坐起来:“啊?为什么?”


    “你目前腹痛、停经,有点像宫外孕。当然我也不是说你一定是宫外孕,现在只是让你抽个血排除一下,不是最好。宫外孕很危险的,分分钟要命。”


    虽然江明月已经高度怀疑这小姑娘是宫外孕了,但出于职业习惯,她在和小姑娘交流的时候,还是保留了一点余地。一切以检查结果为准。


    小姑娘涨红了脸:“上次是在安全期……不会怀孕的……”


    毛小东插嘴:“你别看网上那些营销号胡说八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安全期。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不做措施,就等于备孕。”


    小姑娘忙说:“我吃药了!事后……”


    江明月问:“紧急避孕药?”


    小姑娘点头:“我第二天就去药店买药吃了,药店里的人说三天之内吃都有用的。”


    毛小东说:“哎呀,紧急避孕药不是百分百有效的,吃得越晚效果越差。”


    小姑娘急了:“我吃过好几次了!之前都没出过事……”


    毛小东问:“你老吃那种药干嘛?副作用很大的。你男朋友戴个套会死?”


    小姑娘低头:“他说戴套不舒服……”


    毛小东显然经验丰富,摆摆手说:“戴不戴都差不多的。”


    江明月剜了眼毛小东:“你少说两句。就你懂的多是吧?”


    毛小东顶嘴:“沈老师肯定也懂。”


    沈归时当即否认:“你别乱说,我没你懂。”


    江明月把单据递给小姑娘,让她赶紧去缴费做检查。


    四十分钟后,检查结果出来了。


    确认妊娠。


    江明月看着报告单上方的信息——周蓝,19岁。


    她不由自主地蹙眉:“周蓝,你怀孕了啊,你这个腹痛很有可能是宫外孕导致的。你得再做个B超看一下。”


    小姑娘发懵。


    江明月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了?吓到了?叫你名字都没反应。”


    小姑娘“啊”了声:“平时……平时大家都叫我阿蓝。”


    “嗯,阿蓝,你现在宫外孕的可能性很大,再去查个B超吧。有没有家里人跟你一起过来?”


    阿蓝摇头:“我一个人过来的。”


    阿蓝看上去很独立,一个人看病、做检查,安安静静地坐在医院冰凉的椅子上排队。


    阿蓝出去以后,江明月跟毛小东说:“育龄女性如有性生活史,一定要考虑怀孕,做妊娠试验。如果确认是孕妇,CT这类检查肯定不能开,用药也要更谨慎。”


    毛小东问:“如果病人说她没有性生活,那就不用查有没有怀孕了吧?”


    江明月说:“也要查。”


    “为什么?”


    “因为很多病人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隐瞒性生活史。尤其年轻女孩儿在有家长陪同的时候,跟你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江明月认真道,“不要完全相信病人的话。”


    “不相信病人的话?那还怎么看诊啊……”


    沈归时说:“让你不要完全相信,没让你完全不相信。”


    毛小东都快被绕晕了。


    这时,桌上的固定电话响了。B超室打过来的,说看到输卵管有胚芽了,确定是异位妊娠。


    B超医生在电话里说:“我让病人去急诊继续留观,她没去,她刚刚给她男朋友打了个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哭,情绪很激动。”


    江明月心头一紧:“快劝劝她!情绪激动的话,孕囊很容易破裂的,到时候大出血就麻烦了!”


    “嗯嗯,外面几个护士都在劝。”


    江明月不太放心,跟毛小东交代道:“联系妇科会诊。”


    她跑去楼上B超室。


    阿蓝正哭着讲电话:“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怀孕了!”


    旁边两个护士好言劝道:“有什么话慢慢说,坐下来休息会儿,千万别着急。”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阿蓝号啕大哭,情绪彻底崩溃:“你怎么对我这么不耐烦!你还是人吗!”


    江明月赶紧让人去推病床,同时快步奔了过来,轻拍阿蓝的后背:“别哭别哭,来,上床躺一会儿,手机我帮你拿着。”


    就这么半哄半劝地把阿蓝的手机拿了过来,随后迅速把通话掐断。


    阿蓝乖乖地躺上了病床,两手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江明月护送阿蓝到抢救室躺下,接上心电监护实时观测。


    妇科医生赶来会诊。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看上去也刚工作没多久。


    江明月给她看了检查报告,事无钜细地把阿蓝的情况说了一遍。


    妇科医生看着B超影像,小声问江明月:“这个情况得住院手术吧?”


    江明月点头:“嗯,你们科还有床位吗?”


    “我去查。”妇科医生急匆匆地走了。


    “医生姐姐。”


    江明月愣了愣,意识到是阿蓝在喊她,走近了问:“怎么了?”


    阿蓝轻轻地说:“我好难受。”


    江明月问:“哪里不舒服?”


    阿蓝说:“我刚刚跟我男朋友说我怀孕了,他不相信……他还骂我没事找事,吵到他睡觉了……”


    “你先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管好你自己。刚刚妇科的医生过来看过了,你这个情况是需要住院手术的,你先有个心理准备,跟家里人联系一下。”


    “啊?还要做手术?”


    “对,你怀孕了,但是胚胎长在了输卵管上,如果不做手术,胚胎会越长越大,直到把输卵管撑破,引发大出血,人会没命的。”


    “那我以后还能怀孕吗?”


    江明月说了一句在生殖科经常说的话:“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阿蓝沉默了片刻,又道:“刚刚他还说,如果真的怀孕了,就赶紧打掉,他不要这个孩子……他凶我……他说我事多,他一分钱也不会给我的……可我打电话找他,也不是为了找他要钱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网吧,我低血糖头晕,他给了我一颗糖……”


    江明月深吸一口气:“你别那么在意别人的想法,没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男朋友只是朋友的一种而已,在法律上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做手术,他连给你签字的权利都没有。”


    “我知道的,其实我也看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可我还是好难受……”阿蓝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江明月看了眼仪器。


    心率100次/分。


    阿蓝现在是平躺状态,静息心率这么高还是挺吓人的。


    这时妇科医生回来了,说有床位,今晚就能住院。


    毛小东也过来了。步子慢吞吞的,两手插着口袋,懒懒散散地说:“沈老师让我来学习,诊室他守着。有啥好学的啊?这不都好好的吗?”


    他话音刚落,阿蓝忽然捂住小腹,低低地“呜”了一声。


    江明月眼皮骤跳。


    妇科医生忙问:“是不是肚子疼?”


    阿蓝说:“嗯,好痛,肚子像被人撕开来了。”


    毛小东惊慌失措地指着仪器:“这心率怎么一下子飙上来了!”


    现在心率是125次/分。再一看,阿蓝腿下都是血,把白床单染红了一片。


    妇科医生同样大惊失色:“孕囊破裂出血了?”


    “应该是的。”江明月最担心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她沉静道:“先补液吧。小毛,你去问输血科要血。”


    当务之急是要把阿蓝的生命体征维持住。


    一阵忙乱的紧急处理后,阿蓝的血压总算没再往下掉。


    毛小东松了口气,一改闲散的做派,态度主动又积极:“江老师,我去联系救护车,马上把病人转运到市里的医院抢救。”


    “转院?不行!”江明月迅速给出判断,“这里离市区有一百多公里,路程太长了,病人支撑不了那么久。”


    当务之急是找到出血点,及时止血。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一分钟都耽误不起。


    阿蓝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她喃喃道:“我的头好晕啊,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江明月斩金截铁道。


    她笃定的口吻顿时提振了阿蓝的信心。阿蓝带着希冀问:“还有救吗?”


    “有救!”江明月语速飞快,“你父母手机号多少?我们要先和你的家人沟通一下。”


    “手机……手机里有。”


    这一句说完,阿蓝合上眼皮,意识丧失,陷入昏迷。


    江明月把总值班摇了过来。总值班费尽周折和阿蓝的家人取得了联系。问了几句,才知道阿蓝是单亲家庭,由妈妈独自一人带大的。总值班在电话里告病危,问家属是否同意立刻手术抢救。


    阿蓝的母亲听说女儿性命垂危,哭着同意手术,同意剖腹,什么都同意,只要能救回阿蓝的命。


    江明月吩咐毛小东:“通知麻醉科,准备开腹手术。”


    一般来说,宫外孕女性可以根据个体差异,选择药物治疗或者手术治疗。如果选择手术治疗,通常会安排腹腔镜手术,微创手术伤口小,病人恢复快。


    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还是传统的剖腹探查更稳妥一些。


    江明月让妇科医生抓紧时间去手术室准备。


    妇科医生紧张道:“江老师,我有点虚,你能不能陪我上台?”


    江明月蹙眉问:“你们科就你一个人值班?没有二线医生吗?”


    妇科医生解释:“我们医院人手不够……平时也遇不到这么危急的病人……”


    这时候讨论这些也没多大意义了。江明月也不再多说,换衣服洗手。


    手术开始。


    江明月手把手教妇科医生冲洗腹腔,找到还在流血的输卵管切除,检查清理盆腔,确认不再出血后关腹。


    妇科医生的操作并不是很熟练。


    江明月问:“以前没做过这类手术吗?”


    她心想不至于吧,这算是妇科里比较简单的手术了。


    妇科医生说:“以前没有独立操作过。”


    江明月便问:“那以后会做了吗?”


    妇科医生迟疑了一下:“嗯。”


    江明月道:“有空可以多看看手术教学视频。”


    妇科医生问:“看视频能学会?”


    “看教学视频,可以让你熟悉手术的每一个步骤。这样等你真正上台的时候,下一步要做什么心里就有数。理论上烂熟于心,实践中才不会出错。至于看视频能不能学会——”


    江明月顿了顿,拿沈归时举例子:“你们沈老师之前在海大附院实习,很多科主任都想把他留在自己科室,因为他手术操作很漂亮,很多技术性的操作上手一次就会。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沈老师每天下班都会去找教学视频,反覆观摩学习,所以,主刀给他机会让他上手的时候,他才能精准完成主刀的指令。”


    他或许确实有一些做手术的天分,但这又何尝不是勤学苦练的结果。


    “所以你问我看视频能不能学会,我很难回答你,每个人的学习能力不一样。但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多看、多学肯定是有用的,等哪一天视频里的东西能被你熟练运用到病人的身上,那个技术就是你的了。”


    江明月望向一旁,“听见了吗,毛小东?”


    毛小东罕见地没有插科打诨,而是老老实实地说:“听见了。”


    阿蓝被推出手术室。


    她的生命体征还维持着稳定。江明月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出血抢救不回来的病例,她也见过好几个。阿蓝还算幸运,发现得早,手术也及时。


    毛小东跟在江明月身边,小声问:“江老师,别人都不知道沈老师下了班还找视频学习,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江明月侧首,冷眼瞥他。


    毛小东咳了声:“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那个,江老师,我之前一直没跟你好好学,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这儿遇不到什么危重病人,没必要懂那么多。但是现在吧,我知道错了,要是你不在,这个大出血的病人还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一整夜兵荒马乱的抢救像是给了毛小东一记当头棒喝。他现在的态度诚恳又端正:“江老师,以后我一定认认真真跟你学习。之前你让我干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要多看文献!你放心,我今天下了班不睡觉,就看文献!”


    江明月终于弯了弯唇:“你先把值班室收拾一下。快递不要到处乱扔,吃完的泡面及时清理掉。那个地方我都感觉没处落脚,不知道你怎么睡得下去的。”


    毛小东答应得很快:“行,行行!我知道了!”


    第60章 认可 文案情节1


    一晃到了第二天。


    确如杨青松所说, 这里的急诊并不忙。沈归时一晚上也就接待了个位数的病人,整体工作量约等于在海大附院急诊科轮转时的十分之一。


    门口传来脚步声。沈归时抬头一看。


    是林逸。


    两相对望,林逸脚步微顿, 随后淡然地走过来问:“她人呢?”


    “去抢救病人了。”沈归时打量着来人, 很快发现林逸手里拎着一个打包袋,“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 我帮你转达。”


    林逸似笑非笑:“跟你说?你是她什么人?”


    沈归时闻到了淡淡的咖啡香气:“你给她带了咖啡?她一会儿下夜班要回去补觉,喝咖啡会影响她休息。”


    “我知道她对咖啡因敏感。”林逸笑了, “所以我给她准备了低因咖啡。她不喜欢的话,还有热牛奶。”


    沈归时说:“她不爱喝热饮。她一年四季都喝冰镇饮料。”


    林逸语气温和:“谢谢提醒, 以后我注意。”


    以后?


    沈归时无声地抿唇。


    林逸将打包袋放到桌上。袖口收束,一枚蓝宝石袖扣点缀其上。


    沈归时被宝石的光晃了一下, 本能地多瞧了两眼。


    能看出来是一颗品质非常不错的蓝宝石。


    林逸主动提起:“她送的。生日礼物。”


    沈归时平静点头:“我衣橱里的衣服都是她买的。”


    你这一对袖扣算什么。


    但沈归时也只是表面强撑平静。他去年生日那天,江明月在实验室熬夜记录数据。别说生日礼物了, 她甚至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他知道她要赶论文进度,也没跟她提。


    林逸说:“这是她特意定制的, 全世界独一无二。”


    “哦。”


    “而且在西方,袖扣象征着定情信物。”


    沈归时冷漠道:“她是东方人。”


    毛小东风一样地跑了进来,美滋滋地说:“下班下班!”


    旋即发觉室内气氛不太对劲。再然后才注意到桌子旁边站着的人, 并非来看诊的病人,而是之前经常来接江明月下班的那个有钱人。


    毛小东看热闹不嫌事大, 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沈归时:“沈老师,江老师说你每天下班之后都会看手术教学视频,是真的吗?”


    沈归时问:“她什么时候说的?”


    “刚刚在手术室里说的。”说到手术,毛小东语气钦佩,“江老师也太神了,病人宫外孕大出血, 她没用任何设备,光靠触诊就确定了包块的位置,后来肚子剖开来一看,果然是那个位置出血。”


    沈归时笑了起来,像珍藏的宝物被人发现了,有一种与有荣焉般的骄傲。


    “她是妇产方向的专硕,从大五开始就一直在临床了,她很优秀的。”


    “噢……沈老师,我感觉江老师对你还挺认可的。”毛小东余光瞥见林逸冰凉的视线,嗓音莫名地变紧,“我是说,她很认可你的学习能力。”


    沈归时神情难辨:“嗯。”


    光认可有什么用。


    她不要他了。


    她现在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和别的男人彻夜不归,送别的男人生日礼物。


    这时,交班医生过来了,几人开始交接工作。


    没过多久,江明月也回来了。


    林逸指了指打包袋:“饿不饿?给你带了早餐。”


    林逸送的早餐一如既往地丰盛。江明月粗略扫了一眼,有糕点有面点,有炒粉有卷粉。


    主打一个品类丰富,总有一个她喜欢吃的。


    江明月说:“这也太多了……你介意我分给同事们尝尝吗?”


    林逸笑容自然:“不介意。”


    江明月便把林逸送来的早餐摆了出来,让大家一起来尝尝。


    有东西吃,气氛顿时活络了。有个交班医生打听林逸:“江医生,这位是谁啊?”


    江明月不确定林逸想不想让别人知道具体身份,于是语焉不详道:“是个投资人,也是从海城过来的。”


    沈归时忙完了交班,走到江明月身边,见她拿了一枚粉饺在吃,便伸手准备拿粉饺。


    江明月瞟了他一眼。


    “哦,没洗手。”沈归时立刻缩回手,拆了双一次性筷子。


    毛小东就站在他们俩身后,津津有味地吃着马蹄糕。


    啧。


    仅凭一个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在一起共同生活过,很难有这样近乎本能的反应吧?


    毛小东下意识地去看林逸。


    林逸神情不变,出声问:“沈少,味道怎么样?”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沈归时声线轻淡,“还有,工作场合,请你称呼我沈医生,谢谢。”


    他都怀疑林逸那声“沈少”是喊给江明月听的,意在提醒江明月,他的家世和身份。


    急诊医生吃饭的速度都很快。没过多久,一桌子早餐就被风卷残云般地一扫而空。


    江明月收拾东西下班。


    林逸走在她身边,说他应某招商局领导邀请,要去一个海水珍珠养殖基地参观,这几天不在彤县。


    “你有没有想要的珍珠饰品?我到那边帮你挑挑。”林逸问。


    江明月想了想:“那麻烦你帮我带一条珍珠项链,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林逸说:“好。你自己戴吗?想要什么款式?”


    “我送朋友的。”江明月拿手机出来找了个珠串的网图,“这种款式就行,珍珠的品质一定要好。”


    江明月想买一条珍珠项链送给崔晚晚。


    崔晚晚之前为她定制了一对袖扣。虽然崔晚晚出于朋友之间的情分,没收她的钱,但她不能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林逸说:“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那个养殖基地就在附近。”


    沈归时跟上两人:“林先生,你说的是北海珍珠基地吗?离这儿都不止五百公里了吧,你这个‘附近’,有点远啊。”


    “走高速过去,也用不了多久。”林逸不轻不重地说着,“这几年珍珠的热度不错,我想买一些品相好的珍珠饰品,送给海外的合作商。明月,你最好能陪我去一趟,帮我挑挑款式。”


    江明月下了夜班有些犯困,想回去睡一会儿,但想到自己之前蹭了林逸好几顿饭,又不太好意思拒绝。


    江明月问:“要去几天?我后天还要上班。”


    林逸说:“那我们今天下午就出发,明天我安排人送你回来。”


    沈归时忽然说:“我陪你去吧,林先生。我对珍珠的分类和等级还算了解,既可以帮你选款式,又可以帮你选品相,选完了还能帮你估价,一定让你买得物超所值。”


    林逸挤出笑容:“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沈归时回赠一个假惺惺的微笑:“不麻烦,小事而已。”


    江明月见他们俩含笑交流,有商有量的,便不再多说。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你们聊,我有点困,我先回去补个觉。”-


    江明月回到宿舍,关上房门,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下午,直到被来电铃声吵醒。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看了眼手机。


    来电人是沈元姝。


    已经下午五点半了,江明月睡了将近九个小时。


    她边接电话边起床。


    电话里,沈元姝问她:“江医生,你现在是在彤县吗?”


    “是啊。”江明月顺口接了一句,刚睡醒的大脑还不太清明,过了几秒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


    “我问我哥了。”


    “你哥?”


    “沈归时。”


    江明月顿时清醒了,然后好一阵沉默。


    沈元姝接着说:“江医生,我刚到彤县,方便见你一面吗?”


    “什么事?”


    “见面再说,可以吗?”


    江明月用手指顺了顺睡乱的头发,吐出一个字:“行。”-


    江明月和沈元姝约在了附近一家糖水铺。


    江明月离得近,直接走过去了。到店之后便在糖水铺老板的推荐下点了双份的槐花粉和木薯糖水。


    沈元姝来得稍迟,坐下来之后就开始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太熟悉这里的路况,来晚了不好意思。”


    其实也就比江明月晚到了十分钟。


    江明月见过沈元姝两次。这是她第三次见沈元姝。


    之前她只是觉得沈元姝相貌精致,现在仔细瞧着,才发觉她和沈归时长得很像,尤其一双眼睛,睫羽纤长,眸如点漆,是如出一辙的漂亮。


    江明月指了指桌上的槐花粉:“味道还不错,好像是这边的特色,你尝尝看。”


    沈元姝没想到江明月见到她之后的第一句话会说这个。谈不上亲切,但是足够温和。


    沈元姝乖乖拿瓷勺舀了一口槐花粉,点评道:“嗯,挺甜的。汤底是红糖水。”


    “你吃出来了?”


    “我刚刚上网查的。”


    江明月失笑。


    沈元姝见气氛正好,开始切入正题:“江医生,你来见我,我哥知道吗?”


    “不知道。”


    江明月出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往那个朝北的小房间望了一眼。


    房间门没关。


    沈归时不在。


    应该是跟林逸去那个什么珍珠养殖基地了。


    沈元姝像是松了口气:“那我们见面的事,麻烦你不要告诉我哥。”


    “为什么?”


    “因为我哥不让我来找你。”


    江明月压下满腹疑惑,安静地喝糖水,等着沈元姝的下文。


    沈元姝缓声说:“江医生,有件事我不想瞒你,我哥他已经LAN晚期了。”


    江明月脑中骤然空白:“什么晚期?”


    LAN是什么病?


    江明月从来没听说过。可能是什么罕见病?


    涉及到“晚期”,一般都是病情比较严重阶段了。


    “哪家医院诊断的?什么时候确诊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江明月眉目间是藏不住的凝重与紧张。


    沈元姝不禁微微扬唇,但很快就绷住脸,深痛道:“我哥这毛病没得治,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


    “你别这么想,医学一直在发展,现在治不了的病,不代表以后治不了。”江明月安慰对方的同时,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刚刚说是什么病?L什么N?”


    沈元姝一本正经:“LAN.”


    医学中的专业术语非常多,很多病名都有专用的简称。比如多囊卵巢综合征,英文简称是PCOS,如果不是相关学科的医生,可能就不太了解。


    江明月心乱如麻,当即拿出手机解锁:“中文全称是什么?我找找有没有相关的文献。”


    沈元姝说:“中文全称,恋爱脑。”


    江明月怔了几秒,随即脸色一沉:“恋爱脑还分早期晚期?”


    她收起手机,“别拿生病的事开玩笑。”


    沈元姝搁下勺子,认真地望向江明月:“江医生,你还是在乎我哥哥死活的,是不是?”


    江明月想否认,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沈元姝逼视她,“如果你还在乎我哥,那我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刚刚真的没有夸张——如果恋爱脑是一种病,那我哥肯定早就病入膏肓了。你不知道,你跟他分开之后,他高烧不退,烧了一个礼拜,失眠严重,要靠吃药才能入睡。他没有你,真的会死。”


    江明月无言地捏着勺柄,低头搅动着糖水,一碗蝌蚪状的槐花粉随着红糖汤底游动了起来,像她起伏的心潮。


    “别这么说,这世上没有谁离开谁会死的。”


    而且——


    “你家门第太高,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沈元姝一下子明白了个中缘由。


    “江医生,我听说我妈妈之前找过你,实在不好意思,她可能说话不太中听,有些言语伤害了你。我哥为了这个还跟她大吵了一架,差点儿沈家断绝关系,都闹到爷爷那里去了。”


    沈元姝抿了口糖水,接着说:“后来也不知道我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让爷爷出面,把我妈妈做主订下的婚事退了。爷爷的态度很明显,就是赞成我哥跟你在一起,有他首肯,沈家上下都不会再有什么异议。而且我妈妈也知道你救过我的命了,她也不会再为难你了。”


    江明月仍旧低着头搅动糖水。


    沈元姝试图从她的脸色中看出一点端倪,江明月由始至终都平静得很,沈元姝也拿捏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我哥一退婚就去海城找你了,结果你来了彤县。”


    沈元姝想在江明月面前,帮自己哥哥说说好话,所以跟沈归时一起去了海城。


    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暴雨天,沈归时撑着一把伞站在生殖中心楼下,周围人来人往,他默然伫立,通身都是与世隔绝的落寞与冷寂,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他跟科主任软磨硬泡了好久,才拿到一个去彤县的名额。海城那几天下暴雨,航班停飞。他一天也等不及,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车去杭州,从萧山机场起飞。我说我要跟他一起来,他没同意,他说行程太赶了,怕我疲于奔波,再像上次那样心脏骤停。”


    沈元姝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


    “所以我来找你的事,你千万别跟我哥说啊。我是偷偷跟过来的。”


    江明月微抬眼眸,对上那一双和沈归时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


    她心底涌上了许多无奈。


    因为她突然发现,她好像永远都拒绝不了这样一双眼睛。


    “好的,我不跟他说。”-


    两份甜品吃完,江明月走回宿舍。


    她习惯性地先进卫生间洗手。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氤氲水汽扑面而来。


    沈归时只围着一条浴巾,侧着身,站在淋浴间门口,微微偏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是一愣。


    江明月还当沈归时去那个珍珠养殖基地了,没想到他在宿舍。


    他刚洗完澡,一头湿发,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冷白修长的脖颈缓慢滑落至锁骨,眉黑唇红,气息清冽。


    江明月视线轻移,一时怔然。


    半晌,沈归时的手搭上了腰间的浴巾,声线微低:“想看?”


    江明月终于回神,扭头就走:“谁稀罕?我见过的多了去了。”


    沈归时气息微顿,目光不动声色地追紧她,冷静探问:“你还见过谁的?”


    江明月说:“太多了,记不清。”


    沈归时追到卫生间门口:“真的?”


    “真的记不清。生殖科一个月能做一百多个穿刺取精,你实在想知道都有谁,你回去翻病历好了。”


    沈归时默然数秒,忽然说:“他们没我大。”


    江明月不由回头,一句话呛了回去:“没你脸大。”


    沈归时据理力争:“我又不是没跟你上过手术。你凭良心说,是不是都比不过我?”


    他从卫生间门边探出了半个身子,手臂线条流畅,腰腹肌肉紧实。


    江明月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总觉得他上身肌肉变薄了一些,再想到沈元姝说他高烧一周,又一刻不停地奔赴过来找她,估计他这段时间都顾不上锻炼。


    但不可否认,这样的他还是很耐看。没有擦干的水珠顺着腰腹间的纹理滑落,白皙的肤色赋予了他天然的冷感。性感惑人与斯文清隽杂糅着,矛盾地呈现在他身上。


    江明月别开视线:“你把衣服穿上再来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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