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裴辛看了叶保一眼, 刚想问顾放之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一起带走,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他这个时候还在扮演聋哑来着。
差点忘了。
还好只是刚发了个音节, 就被顾放之拽过来了。
顾放之却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压低声音解释:“他……他就是顶替李昊的那个人!”
说完他还怕裴辛不信,补充道:“这也是神仙托梦给我的!”
裴辛自然是不信顾放之这一套神仙托梦的鬼话。
那顾放之是怎么知道叶保的身份的?
只有一个可能,是顾放之在战场上见到了叶保, 认出了他。
也就是说,顾放之没听他的话留在那个山陵上。他从山陵上下来了,理由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他。
裴辛张了张口,神色怔怔。
已经开始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奇怪又八卦地看着角落里的顾放之和裴辛。
顾放之怕引起别人的怀疑,站直身体, 伸手在裴辛前襟上拍拍拍拍。
他皱眉,担忧的语气:“看你, 告诉你吃东西别忘记张嘴,你怎么又忘了, 瞧,身上都是馍馍渣子。”
裴辛:“…………”
刚还有些感动的心情顿时消失了大半, 裴辛深吸一口气, 憋屈地转身离开。
顾放之则坐回到篝火旁,落座的瞬间, 他听到叶保的声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放之向叶保看过去。
像上次一样, 叶保注意到顾放之的视线。
他问:“怎么?”
顾放之撑着腮看他:“我弟弟和你一般大,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
叶保愣了愣。
乱世中和亲人分别的人不在少数,他下意识以为顾放之也和弟弟分散了。
叶保眼中的敌意消退了一点:“这样啊。”
顾放之好奇地观察着叶保。
作为一个男频游戏的主角, 叶保浓眉,麦色皮肤,薄唇,炯炯有神的双眼。
是那种一张口好像就要说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经典长相。
其实顾放之最好奇的还是叶保的名字。
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存了个档后问叶保:“……大雨瓢泼的雷雨夜总受发现老婆是个男人还给我生了宝宝?”
叶保茫然的表情:“什么?”
“哈哈哈没事,”顾放之道:“我练顺口溜呢。”
他读了个档,装作无事发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后有裴辛在瞪自己-
接下来,顾放之熟练运用存读档大法套出了叶保住在哪一间茅草屋里。
顾放之不解的是为什么叶保明明是军人,却还和流民住在一起。
最有可能的是觉察到有敌军伪装成流民潜入,所以他也扮成流民观察众人。
不过这样一来也方便了他和裴辛,把人从茅草屋里打包带走总比从军营里打包带走简单一些。
再和叶保说了几句话,聚集在一起的流民开始四散去休息了。
顾放之还想再和叶保聊一会,但怕叶保起疑,他伸了个懒腰,也跟着人群朝着茅草屋的方向走。
他面朝着墙壁歪倒在床上,没过一会感觉到裴辛也进来了,无声地躺在自己身后。
一只手在顾放之手肘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是他和裴辛之前定下的暗号——代表着行动开始前没出现什么异常,还有一个原因是有这样一个暗号会让顾放之觉得自己很帅。
周围鼾声渐渐响起,夜色越发浓稠。
和上次比起来,顾放之的紧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睁大了眼,静静等待着。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顾放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翻了个身。
裴辛面朝着他这边,枕着手臂。
裴辛睁着眼和他对视,黑夜中年轻不可一世的帝王目若星辰,明亮而清晰,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顾放之往前挪了挪,凑到裴辛耳边:“叶保就住在右手边第……”
话刚说到一半,角落里有人喊了句梦话。
梦话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声音很大,语气很凶,像是在梦里和人吵架似的。
不少人都被吵到,此起彼伏的鼾声停止了一瞬。
裴辛立刻伸手,手掌捂住顾放之的嘴。
顾放之紧张地眨眼。
似乎觉察到顾放之的紧张,裴辛抬起指尖,无声地在顾放之面颊上拍了两下。
顾放之感觉到裴辛带着薄茧的指尖触感,他点点头。
片刻后,代表熟睡的鼾声再次响起。
捂在顾放之嘴巴上的手掌一直没有拿下来,起初顾放之还以为裴辛是谨慎起见,但等了又等,时间久到顾放之都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抬手扯了一下裴辛的袖子,裴辛这才慢吞吞地收回手。
顾放之继续自己刚刚的话,把叶保住的地方告诉了裴辛。
裴辛道:“一炷香时间后,老师在门口等我。”
他说着起身。
两个人想偷偷出城本来就很难了,何况这次还要带一个人走,光是想想都是地狱难度。
裴辛走后,顾放之做好了裴辛被巡逻卫兵抓到的打算,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时准备读档。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一直都很安静。
等时间差不多了,顾放之蹑手蹑脚地起身。
出门后,顾放之四下张望,看到一个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
借着月色顾放之看清那人是裴辛,他手上拎着一把弯刀,背上还扛了个人,正是叶保。
叶保闭着眼,嘴上被裴辛缠了一圈粗布。
顾放之讶异地睁大眼:“你怎么,怎么做到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顾放之惊叹的模样大大取悦了裴辛。他挑着嘴角笑了一下,眉眼略得意:“掐晕了带出来了,至于那么惊讶吗?”
顾放之连连惊叹:“手劲够大!不敢想象你拧衣服的话得有多干。”
裴辛:“……”
裴辛的得意消失殆尽,他满头黑线地转身朝城墙的方向走:“跟上!”
有了上次的经验,顾放之这次很容易就找到了城墙上那个小门的位置。裴辛先把叶保塞出去,自己也侧身钻出去,又回头去接顾放之:“老师过来。”
身后有火光亮起,乌城内负责夜间巡逻的卫兵们此时已经发现了失踪不见的三人。
顾放之急急往外钻,与此同时,裴辛抬起手,将顾放之的脸与墙外伸出的树枝隔开。
顾放之一愣。
他都忘了,上次他钻过来的时候就是被这里的树枝划伤了颧骨,脸上因此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没想到这次裴辛竟然注意到了,还帮他隔开了。
一瞬间顾放之的感受有些复杂。
四分敬佩裴辛的注意力、两分后怕、三分感动,还有一分微妙。
但时间紧迫,容不得顾放之继续生成扇形统计图了。
马蹄声响,裴辛像上次一样,拉着顾放之躲到角落。
在第一个卫兵骑马冲过的瞬间,裴辛手起刀落,将人从马上砍了下来。
他将叶保扔上马背,自己翻身上去,又将顾放之拽上了马。
这次的马要载三个人,速度明显不如上次快了,但好在顾放之记得路线,他帮裴辛指路,节省了许多时间。
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匹快马追了过来,裴辛啧了声,直接反手将手里的刀掷了出去。
马背上的士兵跌落在地,裴辛勒停身下马匹,在后方那匹马经过的时候猛地伸手,拽着缰绳跳了过去。
看着裴辛在半空中纷飞的衣袍,顾放之完完全全傻眼。
裴辛这一套操作和特技演员似的,顾放之第一次意识到平时只知道黑脸的小孩是真的真的很厉害。
裴辛夹紧马腹,过来扯顾放之这匹马的缰绳:“低头。”
顾放之完全听从裴辛指令,恨不得把头埋到马鬃里。
有两匹马,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将身后追兵甩掉,裴辛带着两匹马兜了几个圈子、确认安全后,来到接应地点。
他吹了声口哨,叫出早就等在这里的马车。
裴辛把叶保扔在车板上,坐在顾放之旁边。
两人像上次一样用布巾沾了水擦脸。
擦着擦着裴辛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这回还没亲过顾放之。
虽然也没有很想亲,但在这辆马车上,亲顾放之,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份坚定的意志不为某妖人的回溯所转移。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其实他第二次亲顾放之时候的表现也没有很好。
这回倒是可以吸取前两次的经验,亲得再轻一点,鼻梁也可以再错开一点。
裴辛想着,朝顾放之伸手。
他的手掌严丝合缝地扣在顾放之后颈上,逼得顾放之转头看向自己。
逃跑的时候时间紧迫,顾放之脑子里面除了死马再跑快一点就没别的念头了;这会也想起来之前两次在这马车上都发生过什么,裴辛还没动作,他自己先从脸红到了头发丝。
顾放之突然想到了刚刚裴辛从一匹马上跳到另一匹马上时候那飞扬的衣角。他听到自己很吵闹的心跳声。
裴辛食指摩擦了两下他的侧颊,倾身凑近-
一盏茶时间前,叶保在剧烈的后颈疼痛中睁开了眼睛。
他很茫然。他应该在睡觉,不应该在马背上。
他谨慎地闭着眼继续装作昏迷,一片嘈杂声中,他听到了那个叫李昂纳多的人的声音,他在叫另一个人:“陛下。”
陛下?
莫非那个叫辛巴的聋哑人,就是大齐的新帝,裴辛?
这该死的暴君是什么时候来的凉山,又是怎么潜入的乌城?
还有,他们是怎么发现的自己?这次把自己掠走,又是为的什么?
叶保在一瞬间警惕起来。
为了不让裴辛觉察到不对,叶保闭着眼,装作自己还昏着。
他一路被带到马车里,被裴辛扔在地上。
叶保:“……”
不是有椅子吗,凭什么把他扔在地上?
扔垃圾呢?
叶保忍着疼,一声不吭地躺在地上装死,想听听裴辛会和顾放之说些什么。
裴辛会选择和顾放之一起潜入乌城,想必顾放之是他心腹。
但两人都没说话,叶保支棱着耳朵,也只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叶保实在好奇,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的两个人,脸凑得很近。
裴辛把顾放之逼在角落里,两张唇瓣之间只隔着一片柳叶的距离,且愈来愈近,眼看着下一瞬就要贴上。
叶保打死自己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身体往后挪。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声,却立刻被裴辛捕捉到。
他猛地回头,看向叶保。
裴辛看向叶保的目光很冷,混合着极致的不爽。
叶保勇敢地和他对视,拉下绑在自己嘴上的粗布:“暴君,你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裴辛只觉得一股浊气在胸前乱撞,找不到出口。
他阴恻恻地冷笑:“先拔头发再拔指甲,先割脸皮再挖眼睛……”
龙,此刻嗜血。
第 52 章 强者的人生,无需安慰……
第52章
叶保毫不畏惧:“暴君!”
顾放之畏惧。
他是最不希望看到裴辛和叶保有冲突的, 闻言赶紧读了个档。
这个档还是刚才紧急存的,时间卡在叶保说话的瞬间。
读档成功,叶保问裴辛:“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沉着脸冷笑:“先拔指甲再拔牙……”
顾放之再读档。
叶保:“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先割眼皮再割脸皮……”
顾放之再再再读档。
叶保:“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先打断手再打断腿……”
这两人语速都很快, 顾放之来回了几次愣是没找到能插嘴的时机,裴辛和酷刑条例成精了似的,来来回回换着花样吓唬人,这些个刑法加在一起, 都快能把叶保剁成饺子馅了。
他再读了个档,趁着裴辛还没开口说话,猛拽裴辛袖子。
裴辛虽然还是不爽,但感受着衣袖上的拉力, 抬着嘴角往后靠了靠,撑着腮, 不再说话。
顾放之松了口气,对叶保笑笑:“小叶将军不必紧张, 只是有些话想和小叶将军聊聊。”
叶保道:“我和暴君没什么好聊的!”
“有些话都是传着传着就吓人了。”顾放之帮裴辛说话:“陛下并非暴君,陛下十分仁善。”
叶保问:“十分仁善是十分喜欢杀人, 十分擅长杀人的意思吗?”
顾放之:“……”
嘶,谁教你这么扩写的?
没人喜欢当面被骂, 顾放之怕裴辛生气, 回头看了一眼裴辛。
裴辛维持着撑腮的姿势,一动没动, 余光瞥见顾放之的动作, 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回来:“怎么?”
顾放之安慰地拍拍裴辛手臂。
裴辛挑了挑嘴角,觉得顾放之的安慰实在是多余。
他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得惊人,现在就算杨禄海突然跑过来说他马上就要下崽了,裴辛也只会抬抬手让人去找稳婆, 并衷心祝福杨禄海母子平安。
只因他早已,被活爹,千锤百炼。
强者的人生,无需安慰-
马车一路驶回军营。
裴辛让人找了个空帐篷把叶保关起来,直奔主军营去找顾云川和秦瑄。
这次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紧迫,好在之前他已经筹谋过一次,本就称得上完美的计划被查缺补漏后,更是无懈可击。
说到负责绕后包饺子的那队骑兵时,裴辛手指点了两下地图,转头看向顾云川:“你去。”
闻言,顾云川和顾放之都是一愣。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到惊喜。
上次裴辛任命顾云川,还是顾放之主动去说的。但这次因为时间紧,人手不够,裴辛竟主动任命了他。
顾放之忍不住感叹:“命运真是奇妙。”
顾云川点头:“是啊。”
裴辛也点头:“啊对对。”
等裴辛火速安排完,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
秦瑄问裴辛:“那个人,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按理说,和叶保他们有矛盾的是西胡,是苍生教将西胡当成跳板,将刀尖对准大齐,双方这才变得水火不容。
面对这样一个不算敌人,更不算同盟的人,秦瑄感到棘手。
裴辛将目光看向顾放之:“老师怎么看?”
顾放之问:“能结盟吗?”
——《开国皇帝》能选择攻打一个国家或和其他国家结盟。顾放之玩游戏的时候是属于能打就打,打个过瘾的类型,但也有别的玩家是靠走和平路线通关的。
秦瑄沉吟:“叶保他们人虽然不多,却是个个精兵,骁勇善战。不少人都觊觎着,想将他们吞并到自己手里……我们与他们本就不算深仇大恨,若能与其结盟,想必能将苍生教彻底铲除。”
顿了顿,秦瑄又道:“就是不知道陛下和叶保的意思。”
裴辛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戒指,沉吟。
半晌后他抬了抬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道:“先去看一眼再说。”
从帐篷里出来,顾放之才发现天边已经开始在泛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云层,一切都雾蒙蒙的。
进到叶保的帐篷后,叶保正在睡觉;
他这会睡得正沉,竟然没发现顾放之和裴辛进来。
裴辛没让顾放之叫醒叶保,背靠着墙,站得远远地打量,边从怀里拿出一个铁盒。
顾放之认出来这是自己上次送给裴辛当生日礼物的奶糖。
裴辛也懒得脱手套了,直接拿出来一颗放入口中含着。
顾放之问:“陛下喜欢吗?臣的小弟就可喜欢吃了。”
裴辛淡淡:“还行吧。”
其实还是不好吃,只是他一想起来马车上那个近在咫尺却因为叶保的醒来而没能触碰到的吻就心生烦躁,只是随便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奶糖软甜的触感缠绕在舌尖上,裴辛问顾放之:“老师累么?”
顾放之道:“和陛下比起来,臣哪好意思说累。”
——顾放之说得是实话,上次没把叶保带回来,裴辛还能睡上一觉,现在裴辛都快三个晚上没合眼了,还能这么精神,顾放之是真的佩服的。
裴辛道:“那晚些老师来给朕守夜。”
顾放之:“好。陛下现在的梦魇好些了吗?”
一提这个,裴辛就想到自己上次做的梦。
他竟然在梦里摸顾放之的手,这实在太不像他了。
裴辛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梦境内容告诉顾放之,只是道:“还行吧,无非是一些在战场上杀敌的梦。”
拍龙臀,也就是顺手的事。顾放之赞道:“不愧是陛下!梦中都那样骁勇善战!”
裴辛:“……”-
床上,叶保悄悄睁开了眼。
他是睡得沉了一点,但他不是死了。
顾放之和裴辛聊了这样久的天,他自然是醒了。
他眯着眼,观察裴辛。
正听二人说话听得入神,却听裴辛抬高了声音:“醒了就别装睡。”
叶保睁开眼,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武器早就被人收走,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得只剩里衣。但他气势不能输:“把我的刀还给我!”
裴辛本来就烦叶保,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阴魂不散地围在顾放之旁边。
这会裴辛听他说话差点被逗笑了:“……朕把刀给你,让你砍朕?”
他看向顾放之:“老师,你要保的人,像傻子。”
顾放之:“……”
啊当面说坏话这么直接的吗?
叶保脸黑了一瞬,他扬声:“要杀要剐尽快!”
裴辛也不绕弯子:“你和你的兵,来这边。”
叶保道:“怎么可能?你……”
他似乎是要数落裴辛的残暴行为,但刚开了个口,却听帐篷外传来动静:“……爷。”
裴辛抬头:“进来。”
这是个传令兵,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行礼后把一个包裹交到裴辛手上:“这是这几日的份。”
叶保问:“什么东西?”
“奏折。”裴辛从包裹里取出几本折子,神色如常地翻开,又拿起朱笔,低头批改几句后,对叶保道:“你说你的。”
叶保:“……”
还能这样一心二用?
顾放之帮裴辛解释:“陛下这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这样效率最高,并非不重视叶保将军你,见谅见谅。”
“听起来好惨,”叶保忍不住了:“当皇帝都这么累的吗?”
裴辛淡然得好像浑身冒出佛光。他道:“还好吧。”
叶保抿了抿唇:“苍生教为苍生为民,旨在平定天下战乱,你大齐横行霸道,践踏百姓,又怎能带来安宁?”
裴辛冷呵一声。
叶保问:“有什么好笑的?”
“没在笑你。”裴辛冷笑着翻奏折:“朕的疯狗把朕寝殿的柱子啃了。”
叶保:“…………”
还能不能行了。
这根本也不像谈正事的场合啊?!
叶保几乎陷入混乱,却听裴辛道:“说什么平定天下,无非也和许多人一样,想站在苍生头顶。”
他抬眼,冷峻又充满威压的眼看向叶保:“一直以来以仁道之名为祸四方的是他们,而非朕。”
顾放之听得热血沸腾,附议:“就是就是就是!!”
猝不及防的一声,裴辛差点被逗笑。
他赶紧板住脸:“今晚朕会攻破乌城,你的兵也在城内,要不要把他们撤出来,看你。”
裴辛说完,低头再看一眼奏折,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嫌弃地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顾放之还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想说的又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会让人觉得自己不聪明。
顾放之读了个档,时间回到裴辛刚转身离开的时候。
顾放之告诉叶保:“若你不信,今晚就能看到证据。还有,饿了的话就叫人,会有人给你送吃的。”
他说完,对叶保笑笑,也转身离开。
而门外的裴辛:“……”
可恶,大意了,他放松了对活爹的警惕。
……朱批……他的朱批……他刚写了一半的朱批……-
帐篷内,裴辛和顾放之走后,叶保陷入沉思。
传说中杀人如麻、冷酷无情、凶残蛮横的暴君,周身的气息并不暴戾,反而环绕着一股超脱的……佛性。
和裴辛说了这么几句话,叶保觉得,裴辛是真的忙。
看着那厚厚一沓奏折,他感觉到裴辛好像累到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了。
另外就是,叶保还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马车上叶保见到两人差点亲在一起,还以为裴辛和顾放之是那种……那种……那种关系。
但他刚刚听了一会两人的对话,很正常的对话,叶保又觉得顾放之和裴辛应该还没有跨过君臣那条线。
但是裴辛应该挺中意顾放之的。
也不知道裴辛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和顾放之说话的时候,他几乎完全是另一个声线、身体微微向对方倾斜着,还低头配合对方的身高,就算不说话的时候也是总把肩膀往人家身上靠,非得贴在一起才舒心似的。
暴君这一点,叶保暂时还没感觉到。
……他倒是明显感觉到裴辛馋人家顾放之身子了,噫。
第 53 章 陛下,你今天特别帅
第53章
顾放之先回自己帐篷简单擦洗了一下。
桌上有顾云川留给他的字条, 上面是四个大字:一切当心!
字写得挺好看的,规整,沉稳, 有力。
比顾放之用右手写得都好,让顾放之自叹不如。
顾放之把这张纸条揣进怀里,又往裴辛那赶。
裴辛正靠在榻上看那些奏折,眉头皱得很紧。
听到顾放之进来, 他也没抬头,只是道:“等朕看完这些。”
顾放之:“……”
他严重怀疑是不是裴辛把睡眠进化掉了。
他伸手去拿奏折:“陛下还是现在就睡吧。”
裴辛手中一空,维持着拿奏折的姿势看了顾放之一眼。
怎么了?生气了?
顾放之刚想读档,裴辛却站起身, 朝床铺方向走去。
顾放之伸手在裴辛眼前晃了晃:“小眼睛闭起来闭起来闭起来……”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顾放之皮这一下很开心,读了个档。
裴辛:“……”
顾放之此人, 真是愈发没规矩,没分寸。
他不喜欢。
顾放之没能觉察到龙的不悦, 身体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裴辛抬眼扫了一眼顾放之, 突然抬头,将头枕在顾放之腿上。
顾放之一愣。
他下意识想把腿缩回来, 但看着裴辛笔挺的侧颜到底还是没动。
心软的后果就是他在裴辛睡着后, 拖着麻掉的腿,每走一步都无声地哀嚎-
这一觉睡到黄昏。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 太阳落山时, 有人来禀裴辛,秦瑄和顾云川已经就位。
相比上次,这次的行动足足提前了一天,时间更紧。
顾放之觉得自己比上次更紧张了, 绕着屋子一边走一边存档。
裴辛抬着下巴,一边让人帮自己穿戴好了盔甲,一边斜着眼睛看顾放之转圈圈。
有一小兵从帐篷外跑进来:“爷,叶保说有话想对您说。”
裴辛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今晚乌城一定会大败。叶保只要心里有他的兵,自然不会让他的人以身犯险,和裴辛硬碰硬。
闻言顾放之也是一喜,跟着裴辛去叶保帐篷的路上时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裴辛瞥他一眼:“老师很关心他。”
叶保身份特殊,是他们绑回来的敌方将领。若是别人听到裴辛这一句,想必腿都会吓软,急急解释自己和叶保毫无关系。
但顾放之实在没想到这么多,或者说,他知道裴辛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他笑:“臣更关心陛下。”
裴辛哼了声,低声:“花言巧语。”
前面就是叶保的帐篷,二人进去时,叶保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见二人进来,他立刻起身。
安静片刻后,叶保问:“你真能保证不伤我的人?”
裴辛靠着墙壁,目光看着叶保,没说话。
叶保犹豫了一下:“……城门外三里有个小亭子,里面有个七八十的老人。你们将这个给他,他会帮你们打开城门。”
他说着,突然抬手扯下自己发绳——原来那发绳的尾部还吊着一个小巧的玉制虎头印章。
他将这印章向顾放之抛过来。
顾放之大惊失色,连忙去接,印章擦着他的指尖被他颠起来,又落下去,再颠起来……
裴辛:“……”
炒菜颠勺呢?
再颠了两下,那小巧的印章到底顺着顾放之的指缝掉落下去,砸在地上,发出了很清脆的一声玉碎声。
顾放之:“……”
他差点被自己和叶保一起气晕。
他上前一步,拽着叶保的领子前后摇晃:“那么重要的东西,你说扔就扔,啊?啊?!”
叶保被他晃得晕乎乎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不知道顾放之一个温文尔雅的美人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最可怕的是后面的裴辛。
一动不动地靠墙站着,嘴角竟然还扬起了笑容。
给叶保一种这两个人在刚刚那一秒突然都疯了的错觉。
幸好刚刚叶保说话的时候顾放之有存档,他发泄完怒火,读取了存档。
像上次一样,叶保解下头上发绳,将印章抛过来。
顾放之早已提前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没能接住。
第三次时,顾放之已经相当有经验,这回他稳稳地将印章接在手里。
顾放之莫名有些得意,挑着眼角回头看了裴辛一眼。
裴辛:“……”
要不是他刚刚看过顾放之那狼狈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以为顾放之身手很好呢。
但他很给面子地给顾放之捧了个场:“老师威疯凛凛,威疯堂堂。”
叶保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裴辛这一秒看起来突然沧桑了一些-
待夜幕降临,裴辛带着军队安静无声地出发。
这回在顾放之的强烈要求下,裴辛没有把顾放之留在那片丘陵上。
但攻城的时候他照顾不到顾放之,权衡之下,他把顾放之留在战场边缘,让顾放之刚好能看到自己,也不至于受伤。
裴辛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诡异的鸟叫声。
片刻的安静后,刺耳的爆/炸声从城墙里发出,几道冲天的火光燃烧起来,将黑夜彻底点亮。
叶保的玄甲军接应从内将城门打开,裴辛的军队浩浩荡荡地杀进了城池,顾放之感觉到地面都因为他们的行进在颤抖着。
城门洞开,顾放之紧紧盯着裴辛的身影,随时准备读档。
但年轻的帝王已经相当熟练战斗了,他冲在最前面,面对敌人毫不畏惧,手中长枪像是蛇一样灵活,刺穿敌人心口。
只有一次,一个瘦弱的男人趁着裴辛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敌人的身上时,像鬼魅一样混进了军队里,夺走了一名将士的马后,驱马上前,举起短刀刺向裴辛!
待裴辛注意到的时候,那柄短刀已经朝他的喉咙狠狠扎来。
裴辛猛地偏头。
但完全避开已经是来不及了,恐怕这把刀还是会刺进他的侧颈。
冰冷又锋利的刀尖抵在他侧颈上,裴辛感觉到侧颈传来尖锐的疼痛。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脖颈的痛楚消失不见,裴辛回头,看到那个男人还在距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裴辛突然间爽到头皮发麻——
天杀的顾放之用巫术折磨了他那么久,平时虽然也有帮他,但今天,现在,还是头一次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裴辛畅快地笑起来。
他愉快的笑声在这样肃杀的战场可谓实在突兀,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是一愣。
此时此刻,不论是跟在裴辛身后的将士还是敌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共同的念头。
裴辛,终究还是……疯了?-
因玄甲军的内应,这次战争结束得很快。
苍生教在乌城的兵马几乎全都被清缴干净,只留下了一小撮向着西胡的方向逃走,秦瑄已经带人去追了。
但战争一定会有伤亡,顾放之看到有自己熟悉的面孔倒在地上,那人之前还和他说过话,这会却没了呼吸。
顾放之只觉得心头发紧,眼眶不知道怎么也变得酸涩。
说到底他是个现代人,战争距离他太遥远了,看着地上蔓延的血迹,顾放之身体不自觉有些发抖。
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为的是裴辛这次的大胜。
留下一部分将士清理战场,裴辛则先回军营。
待裴辛清洗干净身上的血迹时,时间也才不过晌午。
桌子上又多出了一沓奏折,最上面的那一封是右相写的,他说京里已经有人在怀疑裴辛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这样久还不露面,不过老狐狸也趁机拽出了几个想趁乱搞事的臣子。
另一封密信是杨禄海传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裴辛呼吸停滞——雪球又把书房的柱子给啃了。
裴辛看的心烦,把奏折一推去找顾放之了——他是先让人把顾放之送回来的,自己多交代了秦瑄几句话,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过去的时候顾放之正在和顾云川说话。
兄弟俩都对顾云川上战场的事情很兴奋,顾放之问:“这样的军功,能值两套四合院吗?”
顾云川哭笑不得:“放之。”
顾放之:“我就说说……哈哈这年头谁爱钱啊大哥你说对不对?”
顾云川铿锵道:“对。”
顾放之淡然地微笑着,伸手掐了下自己的人中:“……”
还是顾云川先发现裴辛过来,他慌忙请安,顾放之也从床上翻下来:“陛下。”
裴辛“嗯”了一声。
顾云川和顾放之都在等裴辛说话。
但裴辛只是从桌上拿起之前顾放之随手放在那的发簪把玩着,也不说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顾云川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他起身:“陛下可是有话要和放之说?末将先出去了。”
裴辛轻点下巴。
待顾云川走后,裴辛道:“老师,多谢。”
他是在谢顾放之为他回溯的事。
顾放之道:“臣是自愿为陛下排忧解难的。”
裴辛扬了扬眉。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顾放之有些不对劲,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就连拍马屁的力道都比往常轻了些。
指尖的木簪转了一圈,裴辛问:“老师心情不好?”
顾放之一愣。
他的表现应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顾云川都没看出来他情绪不佳,裴辛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放之摇了摇头,本不想说,却听裴辛又叫自己:“老师?”
“唉。”顾放之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倒起了豆子:“臣只是见到死了人,还是认识的人,觉得心里难受。”
裴辛没想到顾放之是在为这事烦忧。
静了静,裴辛突然问顾放之:“老师知道这次我们这次一共死了多少人吗?”
顾放之摇头。
裴辛:“二十四人。”
六千对万余人,只死了二十四人,这数字太惊人了。
“他们没有白白牺牲,战场上的鲜血,旗帜,百姓们即将迎来的安稳未来,都会为他们送行。”
顿了顿,裴辛再道:“多亏了老师。”
顾放之紧绷的心脏像是被人浸泡在温水中,缓缓舒展。
他低头沉吟片刻后,对裴辛展颜笑道:“陛下,你今天特别帅。”
裴辛:“……”
他怎么都没想到顾放之会突然夸这么一句,嘴角不受控制地飞起来,又故作成熟地落下去。
他轻飘飘地道:“哼,还好吧。”
第 54 章 义父你好香
第54章
京中不可离开太久, 眼见着乌城攻破,苍生教逃窜,裴辛不愿耽搁时间, 决定明日便启程回京。
但走之前,还要为将士们举办一场庆功宴。
大锅里炖着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好肉,油脂丰富的肉汁将汤都变成金黄的色泽,喷香扑鼻。
酒水也被一坛一坛地送来, 整个军营上空都漂浮着香暖的气息。
裴辛站在上首,举起手中银杯。
他将酒水洒向地面,第一杯敬给所有战死的将士们。
又有人上前替他将酒水斟满。
裴辛举锋利的目光缓缓划过下方每一个人,大家都是刚从战场上归来, 有很多人衣服还没换,还沾着尘土和血。
裴辛抬高声音:“今日的胜利, 来之不易。是你们的勇敢为苍生送来了片刻的安宁。”
他举杯:“大齐敬你们,百姓敬你们, 朕敬你们。”
他话少,却让下方所有人都听得热血沸腾。
所有人跟着裴辛举起酒杯欢呼着喝下美酒。
顾放之也很沸腾, 学着将士们的样子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但比起宫里经常喝的葡萄酒,军营里的酒水实在是太辛辣了, 顾放之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 咳嗽得满脸通红。
他刚想读档,却听旁边有人问自己:“我说, 你们真就这么信得过我啊?”
顾放之抬眼。
提问的人正是叶保, 他抱着手臂端坐着,斜着眼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知道叶保在问什么——裴辛决定让叶保留在凉山,作为秦瑄的手下,和秦瑄一起围剿苍生教残党。
“在乌城里搜出来的密信你不是都看过了吗?”顾放之笑:“陛下知道你能明辨是非, 心怀大义的人,我们当然信得过你了。”
其实裴辛到底相不相信叶保,顾放之也不知道,顾放之也就是根据经验随手一捧。
事实证明18岁的小孩都吃这一套,叶保听完,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好几个像素点。
但他才刚笑了一下就觉得有人在瞪自己,叶保循着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上首的裴辛。
叶保突然觉得牙酸:“……嘶。”
他扭头,很突然地问顾放之:“你们皇帝是不是还没有皇后?”
“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妃子呢?”
“也没有。”顾放之道:“陛下心无旁骛,志在天下苍生。”
叶保嗤了一声,又问顾放之:“那有没有子嗣?”
顾放之道:“还没娶妻,自然是没有子嗣。”
叶保嗯了声。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一切。
“怎么了?”顾放之不解。
叶保道:“无事,只是觉得你我的前途都是一片灰暗。”
“?”顾放之问:“灰暗在哪里?”
灰暗在你我二人会以不同的身份,书写在断袖皇帝的身侧。
叶保双手抱胸,目光幽幽。
酒过三巡,气氛更是热闹。
军中的人大多强壮威武,倒是难得有顾放之这样文弱漂亮的人。
就和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那样,有不少人来找顾放之说话。
但这些人说话都喜欢拍拍打打,手劲又大,顾放之被拍一下肩膀觉得自己差点被拍出肩周炎,他喊了无数遍住手,最后灰溜溜地端着酒杯站到旁边去了。
一安静下来,顾放之的思绪就忍不住发散。
他想着这次的胜利,想着顾云川重回战场,想到了叶保竟然愿意成为大齐军中一员。
最后他想到裴辛今天夸了自己。
哎嘿。
之前几次裴辛夸他,顾放之都没来得及存档,但上次他倒是顺手存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
场景立刻从热闹的庆功宴上切到了温暖的军帐中。
小孩真切地道:“多亏了老师。”
哎嘿。
再听亿遍-
前方。
一些之前跟过他的将士们来对裴辛敬酒,裴辛难得心情好,多喝了一些,也多说了几句。
他道:“正是你们的多亏了刀枪多亏了老师撕裂了乌城的多亏了老师防线,但你们多亏了老师要记得,大齐多亏了的荣誉多亏了。”
裴辛:“?”
将士们:“?”
裴辛是真的有点喝多了,只觉得眼花,却没能分辨出来自己一会身在军帐一会身在庆功宴。
反应过来是顾放之在回溯后,他猛地住口。
同时他闭上眼,不愿再睁开。
他听到将士们善意的笑声:“陛下不胜酒力,喝多了。哈哈。”
“怎么刚才还说话,立刻就睡着了,年轻就是睡眠好。哈哈。”
“是梦到什么了?做噩梦了?怎么嘴角往下撇的这么厉害?哈哈。”
又有人道:“陛下是当真喜欢那位小顾大人啊,嘴里一直念叨着。哈哈。”
哈哈。
谈笑风生间裴辛又被顾放之回溯了几次,说那话时候柔软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裴辛看着顾放之,恨不得抬手使劲掐一下他的脸。
但看到顾放之笑得眼尾都弯弯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
好在这场折磨只是迅猛,并不持久。
顾放之再听了两遍,心满意足了,高抬贵手地放过了裴辛。
裴辛睁开眼。
将士们深邃的眼神是他现在最害怕的东西,裴辛谁也没看,只是站起身:“朕多喝了一些,先回帐了。”
回了帐中,裴辛本来是想再看看奏折,但那些字仿佛会跳舞,左摇右晃地看地他眼睛疼。
裴辛宣布放弃,和衣倒在榻上。
他有些困,介于睡着和没睡着之间的感觉,脑子里面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想事情,雪球疯了似的跑过来,雪球疯了似的跑过去。
裴辛被疯狗吵得头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听到有人“咦”了一声:“睡觉还皱眉。”
接着一根凉凉的手指抵在他眉心,像是要帮他舒展开眉头似的。
裴辛闻到清浅的桂香。
那根手指后撤,像是要离开,裴辛猛地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拽-
“哎↑哎↑”
外面除了放哨的士兵,基本上都醉成一团了,顾云川和叶保也没少喝,舌头都大了,顾放之又不想喝多,连和自己说话的人找不到。
他看到裴辛进帐篷,就想着来瞧一眼,见裴辛少见地自己睡着了,正想离开,却被裴辛猛地拽到床上。
裴辛像是搂什么大型玩具一样搂着他,这会儿倒不像什么帝王了,就是个普通小孩。
顾放之撑着手臂要起来,听见裴辛冷冷地命令:“雪球别动。”
顾放之:“……”
喝醉了酒的人力气都不是一般的大,顾放之再拽了两下,也没能把自己从裴辛手里拽出来。
他索性打开面板准备读档,却因肩膀上奇异的触感微微愣神。
裴辛枕在他肩膀上,呼吸落在顾放之脖颈上,有微微的痒意。
微凉的鼻尖蹭在顾放之侧颈的皮肤上,吸气吸得有些厉害,像是在嗅闻。
裴辛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迷迷糊糊地往下蹭,脸埋在顾放之前襟上,高挺的鼻梁贴着顾放之的衣物。
这次顾放之看的和听得都很清楚,裴辛就是在闻他,鼻尖反复的,轻轻的摩擦着他衣服布料,薄唇都微微张开。
一个和裴辛很不搭,但和他现在样子很配的成语闯入顾放之的脑海。这个成语是意乱情迷。
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好香。”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变得很大声,传到顾放之耳中。
许是因为自己也喝了酒,或是什么别的原因,顾放之莫名涨红了脸,读档的手都微微摇晃起来,本来要读3号档位的手读错了1档。
西胡使节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身旁的裴辛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
顾放之“哎呀”一声,赶紧又读了3档。
时间总算是切回到了他刚进裴辛帐篷的时候。
神奇的是时间往回挪了,顾放之的脸还是热的,他拍了两下脸,看了一眼裴辛的睡颜,这回不打算去打扰裴辛睡觉了。
顾放之掀开帘子,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
账内。
裴辛按着太阳穴睁开眼。
多亏了西胡使节的光头和浓密的胡须,他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他方才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顾放之进来的,还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之前顾放之留在养心殿的那件外袍。
虽说梦里也觉得奇怪,明明顾放之早就将那件衣服取走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搂着闻了一会。
这会醒了倒是明白过来了,那不是衣服,就是顾放之本人,被他抓着闻了一会。
裴辛缓缓起身,抓了个软垫靠在后腰,手背撑着下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发现自己有些矛盾。
他不喜欢别人啰嗦。
但顾放之啰嗦他的时候他不会太烦。
他是个着眼当下的人。
但离京后确实偶尔会惦记几下顾放之,想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不喜欢身体接触。
但会主动让顾放之碰自己,把头枕在顾放之腿上。
之前他亲了顾放之,不是有谁拿刀逼着他去亲,完完全全是出于他的个人意愿,且感觉还不错。
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以至于这次被叶保打断,他还很不爽。
一个答案在裴辛脑海里成型,清晰且迅速,极有说服力,让裴辛无从反驳。
裴辛起身,走至桌旁拿了杯水,抿了两口。
水放了有一阵子,很冰冷,正如裴辛冷静的心情。
裴辛淡定地将水杯放回到桌上。
他被折腾没够,他爱受虐,他大不敬。
龙确实喜欢上了龙の活爹。
裴辛手指按着额头,带笑长叹一声-
另一边的顾放之。
他回了庆功宴的场地,找到了顾云川。
顾云川亦喝的有些多,正在和他之前带的那个叫路赫的士兵说话。
见到顾放之来,顾云川朝他伸出手,笑:“拽大哥起来。”
顾放之伸手握住顾云川的手。
一瞬间,他眼前发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君君臣臣心如水到渠成人之美不胜收揽人心口不一步登天经地……义父你好香】
顾放之:……???
突然间怎么了这是,怎么狂冒成语??
他就和顾云川握个手啊,这系统疯了??
第 55 章 “老师亲启”
第55章
翌日天还没亮, 回京的队伍就已经收拾妥当,停在营前准备离开。
裴辛是不用睡觉的大卷王,他手下是不用睡觉的小卷王, 所有人都神采奕奕,就顾放之一个困得想吐——这还是在他已经读档两回重睡的前提下。
顾放之搓着脸试图让自己精神起来,回头看到站在最前方为众人送行的叶保。
自己在游戏里面一手捏出来的角色变成了人,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让顾放之感觉很奇妙。
顾放之走上前:“崽。”
叶保:“……?什么?”
顾放之读了个档:“小叶副将。”
叶保问:“怎么了?”
顾老父亲隐隐叮嘱:“你在这儿一定跟着小秦将军好好干,好好学习!俗话说得好,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还有, 遇到困难也不要怕,职场就像马拉松, 只要跑下去,总能吃到补给的!”
“哦。”叶保双手环胸, 经典的龙傲天姿势。他用“?_?”的表情问顾放之:“说得好,但马拉松是什么?”
顾放之:“……”
对顾放之, 叶保讨厌不起来。
他曾在李昊手下做事,这位曾经的玄甲军头领打仗练兵虽猛, 却并不算一个合格的头领, 出尔反尔已是他最小的缺点,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事, 板着一张脸见谁都骂。
裴辛在外面的名声也不算好。
他和顾放之都是给捉摸不透的上级卖命的, 同病相怜还来不及。
叶保道:“放心,我既然选择了相信你们大齐,你们皇帝,自然会好好干。”
顾放之眨眨眼:“……”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担心叶保会不会打过来, 先杀裴辛再杀他,现在叶保就已经变成自己人了。
像是做梦一样。
还没等顾放之松一口气,却听叶保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皇帝控制不住杀性,为祸苍生,那我——”
“不会的不会的!”顾放之立刻道。
裴辛现在多乖啊,就是有时候说话和表情吓人了一点,容易让人误解。
叶保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回头叶保都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谁,他对顾放之一拱手:“你,我,保重。”
顾放之笑一下,爬上裴辛特意让人给自己准备的小马车。
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淡金色的晨光落下时,裴辛启程回京-
五日后,京城。
太和殿内,百官垂首站着,鸦雀无声。
距离裴辛生病已过去都快一个月的时间了。
可裴辛才十八,怎么就生了这样一场一个月都不能露面的大病?
臣子们人心惶惶,就算心中抵触,可为了生计,也开始为自己谋划起了退路。
可宁王满脑子只有狸奴,其他几个王爷也都闲散。
唉……唉……
众臣垂着头无声叹气,眼角却见到一抹蓝影从后方闪过。
宋景舟是最先觉察到自己身旁多出来个人的。
他回头去看。
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旁边。
这人身着蓝色官服,肤如凝脂,面容清隽温润,桃花眼下一点红痣。
宋景舟愣了愣,眼登时睁得老大:“贤……贤兄??!你回来啦?!”
他这一声有些大,前后左右的同僚们都回过头来,同样发现了顾放之。
众人用气音与顾放之寒暄——
“顾郎,你回来了。”
“顾郎好像清瘦了许多,斋饭不好吃吧?”
“顾郎顾郎,你戴的可是假发?倒是看不出来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顾郎你真的有将头发剃光的勇气……一腔衷心,实在佩服……”
顾放之:“?”
什么东西?他怎么就成光头了?
他存了个档:“啊?你们以为我是去做什么了?”
宋景舟道:“难道顾郎不是去山上的寺庙里,剃发修行,为陛下的龙体祈福吗?”
“……?”顾放之问:“敢问这条小道消息的来源?”
宋景舟答:“右相说的啊。”
顾放之:“……”
他抬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右相的背影。
老人家抬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裴辛低头看看自己。
比起繁杂的龙袍,他更习惯盔甲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的感觉。
但不论什么衣服,穿在身上,就不能出纰漏。
裴辛之间扫过自己腰间的几只玉佩,确认了杨禄海没给他少戴什么,抬腿要进太和殿。
他收复乌城的事除了右相几人还谁都不知道,一想到等下要在朝堂上看到众人惊讶又敬佩的目光,裴辛的嘴角就往上抬了抬。
下一瞬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走了几步的路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裴辛没什么波动。
他早就被顾放之折腾习惯了,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活爹后更是心如止水。
别的少年郎情窦初开是小鹿乱撞,他情窦初开是六根清净,是立地成佛,是四大皆空,是向苦涩的命运低头。
裴辛浑身冒着佛光地站在原地等了等,发现顾放之竟真的只回溯了这一次。
就这?
还不够塞牙缝的。
裴辛嗤笑一声,再次抬腿进殿。
本就安静的朝堂一瞬间更是针落可闻。
朝臣们匆忙跪拜,山呼万岁。
裴辛随意抬抬手:“都起来吧。”
众臣虽然都盼着能见到裴辛,但也是真没想到能见到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有几个老臣忍不住上前,关切地询问:“陛下现在还时不时地发冷发热吗?”
“陛下还心情郁结狂躁吗?”
“陛下突然大笑的症状好一些了吗?”
“陛下……”
裴辛:“?”
他是让人帮着自己编理由瞒一瞒,但是谁把雪球的症状安他身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朕好全了。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朕病了?”
有人道:“是顾郎。”
裴辛:“……”
他抬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顾放之的身影。
活爹抬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直到早朝,百官才知道裴辛和顾放之竟然是去了一趟凉山,还顺便打了个胜仗,一个个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有一个算一个,官员们几乎快要把裴辛和顾云川夸赞到天上去,连带着顾放之都被夸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为了庆祝和接风,今晚裴辛准备宫宴,何让直接安排顾放之回家休息,连礼部的工作都不用他做了。
回了顾府,顾云川和满满正在院子里踢不用手也能玩的蹴鞠。
顾怀玉则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
顾放之“咦”了一声:“大哥你没去睡一会吗?”
这几日赶路实在太累了,为了能尽快回京,通常是天不亮就出发,夜深了才歇息。
顾放之坐在马车里都被折腾得不轻,顾云川还能这么有精神。
顾云川将蹴鞠在脚背上颠了两下,笑:“睡不着。”
他马上要进宫领赏受封,拿回军权,再一路南下。
这是好事,是他一心期盼的事,只是也因此,他留在京中的时间不多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钟他都不想错过。
满满扑到顾放之身上:“放放哥,我好想你啊。”
顾放之弯腰把满满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今晚带你去吃好吃的。”
又看向顾怀玉:“怀玉也一起去。”
顾怀玉唔了声。
他问顾放之:“你这次也有立功吧?大哥都升官了,你升官吗?”
“升不升官的不重要。”顾放之眼睛亮晶晶的:“只求能多给点金子。”
顾怀玉又唔了一声,纠结地皱起眉。
他之前只知道裴辛愿意黏着顾放之,却没想到顾放之也愿意为了裴辛出生入死。
这凉山走了一遭,也算是把命都豁出去了,裴辛总得给个名分吧?
但要顾放之进宫,他也是不乐意的。他可不想改口叫顾放之“娘娘”。
可凭什么孙太师能,他哥不能?
正想着,顾放之走过来戳戳他额头:“想什么呢?”
顾怀玉道:“想皇上,你,孙太师。”
顾放之:“……?我们三个?”
“对。”顾怀玉道。
想你们仨的旷世忘年虐心之恋-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顾放之困意上涌,本还想再和兄弟们说说话,但他困得直点头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直接被赶回了房间。
满满陪着他午睡,小猫似的趴在他胸口,手握着一缕他的卷发,身体暖洋洋的。
顾放之很快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听到阿奇在外面叫自己:“二爷二爷,该收拾去宫宴了。”
“起来了。”
顾放之撑起身,满满已经不在床上了,正坐在桌前自娱自乐地折纸玩。
见顾放之看过来,满满举起手里的东西:“放放哥你看!”
“啊,”顾放之看了一会,谨慎地存了个档:“好优雅地一只大狗。”
满满红着眼睛:“这是一对鸳鸯!”
顾放之读了个档:“好优雅美丽的一对鸳鸯。”
满满开心地笑起来:“送给你!”
他举着鸳鸯跳下椅子,袖子却刮到了什么东西,把那东西扫到了地上。
满满回头捡起来,认着上面的字:“老……老……放放哥哥,后面的字是什么?”
顾放之伸手接过。
这是一张信封。
信封古朴精致,触摸有绢布质感,边缘嵌着金线、描绘着祥云纹样,封口处则用细腻的火漆封住。
上面是笔锋凌厉的四个大字:“老师亲启”
顾放之“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这是裴辛去凉山前给他留的信,说要是战败了就让他打开。
那要是没战败呢?要不要打开?
小孩不会写了什么很煽情的话吧?
说不好奇是假的。顾放之心痒痒的,想着偷偷瞄一眼信的内容,但刚撕开封口,就听阿奇又叫自己:“二爷,二爷?又睡啦?”
顾放之把信往怀里一揣,抱着满满往外走:“来了来了。”
第 56 章 哦豁
第56章
宫宴很热闹。
就是顾放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凉山粗粝寒冷的空气他仿佛还能闻到似的。
期间不断有人来敬酒, 称赞顾云川和顾放之为了裴辛赶到凉山去的勇气。
顾放之被夸得轻飘飘的,多喝了两杯。他本来就不胜酒力,酒水下肚后听到满满说自己:“放放哥哥的脸好红。像山楂。”
顾放之觉得满满很聪明, 他直到大学的时候还只会“他的脸红得像苹果”这样一个比喻。
今日裴辛心情不错,连带着所有人都吃得很开心满足。
但酒过三巡后发生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大家不知道怎么突然开始聊工作。
何让说要给裴辛重新补一个生日,又说马上要过年了, 得赶紧置办今年的祭祀。
顾放之:“……”
看吧,他早说了,裴辛是大卷王,他手下全是小卷王。
想起裴辛, 顾放之抬眼看向上首。
裴辛正压低了眉眼和一个臣子说话,有些严肃的表情, 但下一秒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别过头朝顾放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 裴辛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移开视线。
再过了一会有个宫女双手托着一个食盘过来:“这是陛下给顾郎的醒酒汤。”
顾放之怔了怔,盛了一勺喝, 是桂花味的小甜水。
宫宴结束时分,众臣叩谢裴辛, 准备离场。
顾放之蹲下身给满满穿外套, 边把满满裹成一个球边抬头看顾云川和顾怀玉:“我今晚给陛下守夜。”
刚才杨禄海已经求助似的给他递了好几个眼神,不过就算杨禄海不说, 顾放之本来也打算留下来给裴辛守夜的——
裴辛本来睡眠不好, 这几日赶路他基本上就没怎么阖眼,铁人都架不住这么熬。
顾云川“嗯”了声,顾怀玉“嘶”了声。
裴辛已经起身离场,顾放之小跑了两步赶到裴辛身边:“陛下。”
裴辛侧眸看了顾放之一眼。
他猜到顾放之会赶上来, 特意没乘龙辇,顾放之果然来了,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裴辛尽量没让自己的表情有太多波动,他转了两下手上白玉戒指:“老师来了。”
顾放之注意到什么,好奇地问:“陛下,戒指上是不是有字?”
裴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指,将戒指褪下递给顾放之。
顾放之伸手接过来。
戒指上还带着裴辛的体温,在冬夜里格外明显。顾放之将戒指举起来对着月亮看了好一会,总算看清了那戒指上的刻痕。
确实是字,被人刻上去的四个字:“天下第二”
顾放之:“……”
好中二啊。
这和买印着“玩归玩,闹归闹,别和哥的女人开玩笑”的T恤有什么区别?
不过——
顾放之问:“为什么是天下第二?”
裴辛道:“本来要刻天下第一,刻到一半有事出去了,朕的二皇兄捣乱刻了个‘二’字。”
顾放之一愣。
这是裴辛第一次和他说家人的事情,顾放之没说话,把戒指还给裴辛,裴辛接过去重新戴在手上-
到了养心殿顾放之一愣。
几根金柱明显有修补过的痕迹,还有一根没来得及修,上面尚留有浅浅的牙印。
裴辛午时已经看到过了,但这会儿再看一遍,还是觉得胸闷。他冷哼一声,骂:“疯狗。”
“雪球这么可爱,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错怪它啦?”顾放之问:“比如因为热胀冷缩,是柱子突然自己爆炸了?”
裴辛:“…………”
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顾放之和雪球轮番来难为他来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雪球呢?臣好久没见它了。”
别说,还真有点想。
话音刚落,一个雪白的圆球从阴影处探出脑袋。
顾放之立刻蹲下身:“嘬嘬嘬雪球嘬嘬嘬。”
雪球看起来和两人离开前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圆,还是小小的。
它抽了抽鼻子,认出了顾放之的味道,葡萄似的黑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
它撒开四肢朝顾放之跑,速度快得和发射出来的弓箭似的。
它直直撞到顾放之怀里,力气还挺大。顾放之本来就蹲在地上没什么着力点,被这么一撞直接倒在地上。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下,反正裴辛的养心殿也不冷,顾放之索性平躺在地上。
裴辛斜着眸子看了一眼。
太没规矩了,人和狗都是,简直就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裴辛走到柜旁去解自己大氅。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顾放之铺在地上面上卷发,乌黑柔软,蜿蜒盘绕,像顺着宣纸纹路晕开的墨迹。
顾放之举着雪球的咯吱窝想把它抱到自己胸口上,但雪球平时也没被这么抱过,显得有些慌乱,别着耳朵不断左右摇晃着身体,想从顾放之身上跳下去。
顾放之只有宣布放弃。
他松开手,又撑着身体坐起来,想站起身。
一个东西从他胸襟里滑了出来,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还没等顾放之看清那是什么,雪球已经冲过来,像是玩玩具一样咬在嘴里左右摇晃。
顾放之认出来那是裴辛给自己的那封信,今天出门匆忙,被他顺手塞在胸前。
雪球连金柱子都能啃碎,何况只是一封信。
顾放之生怕这封信在雪球手里活不过三秒,赶紧去追。
好在雪球对这封信没什么兴趣,叼着跑了两步,就将其甩开。
不过雪球牙口确实不错,原本封得结结实实的信封直接被它撕开,露出里面信纸。
顾放之夸了雪球一句好牙口,弯腰将信封和信纸都捡了起来。
裴辛脱好了大氅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认出顾放之手里的东西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只觉得呼吸一滞。
他飞快转身朝着顾放之走:“……老师别看!”
但顾放之已经下意识展开信纸。
裴辛的字迹凌厉清晰,很好辨认。
信的第一行是这样的——
“凡事皆有成败,此番出征,朕恐不能归来。”
信的第二行是这样的——
“老师的回溯之法,朕已知晓。”
顾放之眨了眨眼。
他看看信,抬头看看裴辛,再看看信,再看看裴辛。表情很茫然。
裴辛看他表情就知道顾放之已经知道了。
他清楚顾放之的巫术这件事,本不想叫顾放之知道,若是被顾放之知道,想必会牵扯出许多麻烦。
就在刚刚宫宴上,他还想了想要用什么理由收回那封信。
谁能想到顾放之竟然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信。
不过……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裴辛竟莫名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
他轻轻吸了口气,沉声:“老师知道了。”
顾放之没说话,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凝固住了。
这封信很短,他已经看完了。
后面几行是裴辛说他在上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顾放之的巫术,承诺顾放之要是能施展巫术,逆转战况,他定会赏顾放之一生荣华富贵。
顾放之醒酒了,他彻彻底底地醒了。接着他切了个档。
一号存档还是老朋友西胡使节,昏黄的京郊行宫灯光下,裴辛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老师不信朕在信中所言?”
已经走远的西胡使节回了个头:“叫我?”
顾放之又切了个档。
二号存档还是从凉山离开的那天存的。
顾放之从马车上跳下来,叶保还站在原地抱着手臂给他们送行,看到顾放之下车很奇怪:“怎么了?落东西了?”
前方战马上的裴辛回头来看了顾放之一眼,嘴唇动了两下,离得太远顾放之听不到裴辛说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两个字是“老师。”
顾放之切回到现在的场景。
裴辛问:“老师的巫术为何会牵连到朕?老师可有头绪?”
顾放之没答。
他看了裴辛一眼,缓缓倒了下去,躺在了地上。
像无骨鸡爪一般,柔弱,无骨。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哦豁】
裴辛:“……”
怎么还像孩子一样躺在地上了?这是觉得太丢人,耍赖上了?
顾放之也有今天。
他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都,顾放之也有今天。
喜欢归喜欢,爽也是真的爽,裴辛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飞:“哈。”
他问顾放之:“老师知道穿了好几遍衣服身上却什么都没有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睡着睡着站起来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一封奏折批完了,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吃着饭,突然睡着了是什么滋味吗?”
“……”
裴辛还想再说,但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成熟的男人不会诉太多苦,只会点到为止。
龙,成熟。
成龙。
顾放之抬起头看了裴辛一眼,还是没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尸体是不会说话的,他在看到信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没得很彻底很不安详。
一想到自己随口开的玩笑,那些笨手笨脚的瞬间,甚至皮了吧唧地和裴辛开玩笑,管裴辛叫小孩,全都被裴辛知道,被裴辛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顾放之就快把自己尴尬死了。
他甚至都分不出神去想裴辛为什么能感知到他的读档。
可能是躺在地上的时间长了点,裴辛和雪球都朝他走过来。
裴辛应该是想扶他起来,雪球应该是看中了他落在地上的玉佩。
但一人一狗走了半天,还在原地,谁都近不了顾放之的身。
裴辛:“……”
他道:“老老老老师别别别别回回回溯了。”
顾放之手指点点点点。
上次系统莫名其妙给他弹出来了一个成语接龙的BE结局,顾放之还以为系统坏了,这几天都在有意减少读档的次数。
但现在他也不在意了。
他自暴自弃,相当虚无地告诉裴辛:“我会一辈子躺在这里,再也不起来,永永远远。”
裴辛:“……”
逃避可耻但有用,是吧?
第 57 章 初吻已经没了1+2次了……
第57章
顾放之倒在地上继续扮演了一会无骨鸡爪。
突然他双手捂住脸, 手掌下爆发出哀嚎。
“啊啊啊啊啊——”
雪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给面子的别着耳朵,和顾放之一起仰天长吠:“嗷嗷嗷嗷呜——!!”
裴辛:“……”
哇, 好热闹。
癫人疯狗,真是绝配。
他一顿一顿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悠闲道:“这么这么这么会唱唱歌,下下下次宫宫宴老师和雪雪球来来——”
短短一句话被裴辛说得翻来覆去的, 但他现在也不在乎了,龙颜大悦地看顾放之露在外面红到滴血的耳朵。
顾放之被他这么一调侃,猛地安静下来。
他在雪球狂吠的叫声中试图让自己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无数个深呼吸之后,顾放之缓缓拿下挡脸的手掌。
裴辛正一边喝水一边垂着眸俯视着看他。
和顾放之对上眼睛后, 他问顾放之:“曾经朕走了十六遍也没能喝到一口茶,老师现在知道朕为什么不喜茶了吧?”
顾放之:“……”
他强忍着自己想玩喜茶梗的欲望, 又用手把脸挡住了。
见顾放之吃瘪,裴辛龙颜大大大悦。
这几个月以来的恶气总算是出得差不多了, 裴辛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叫顾放之:“行了,朕又没要怪老师。”
顾放之虚弱地道:“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说完, 顾放之想起自己没用自称,下意识读了个档重说:“臣没办法原谅自己。”
但他又立刻反应过来其实这档不读也罢, 反正裴辛都知道了。
裴辛扯着嘴角“哈”了一声, 顾放之在这声笑中听出了三分苦涩,三分嘲笑, 三分无奈……
顾放之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怎么说他比裴辛大了五岁——哦他还没过生日, 现在是四岁,裴辛还叫他一句老师,他是想继续逃避下去,但不能连带着裴辛一起。
顾放之反复打开自己的面板看了几眼。
页面还是那个熟悉的页面, 漂浮在半空中,《开国皇帝》的金字logo的左下角是读档和存档两个醒目的按钮,点进去是三个存档位置。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连个使用说明也没有,顾放之想搞明白裴辛为什么会跟着自己一起读档,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顾放之第三次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
他虚弱地告诉裴辛:“陛下,臣真的不知道你也会跟着一起读档。”
“朕早就知道了。朕也知道老师并没恶意。”
裴辛“叩”地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道:“所以朕也没有计较老师坐在朕的龙床上叫朕小孩偷看朕的身体还用手摸朕腰上的疤逼朕吃青菜逼朕背书让朕秋猎时射歪了好几次猎物等事。”
顾放之:“……”
说什么不计较,这不是明明记得很清楚,说话的语气都是咬牙切齿的。
不过顾放之现在很能理解裴辛的心情。
要是他和裴辛角色互换一下,他平白无故地被不断回溯时间的话,他估计早几个月就已经崩溃了。
要么说裴辛能当皇帝呢。
古话说得好,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折磨他,折腾他,刺激他,震撼他。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1)
看着裴辛眼下的黑青色,顾放之生出了一些愧意,他低声:“皇上受委屈了。”
成熟男人不言委屈。裴辛咬着牙硬撑:“朕、不、委、屈。”
顾放之:“……”
裴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老师还是赶快从地上起来吧。”
无骨鸡爪终于长出了骨头,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放之看天看地不敢看裴辛,扶着额头站着,满脸都写满了虚无,雪球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像是想钻到顾放之怀里,但它爬不上去,就改成了用牙齿咬着顾放之的袍角荡秋千。
裴辛双手环胸,想了想。
他道:“朕知道老师不是故意,回溯也是为了朕好。此前种种冒犯,朕既往不咎,只是接下来,朕要与老师约法三章。”
顾放之点点点点头:“您说。”
裴辛道:“一,以后老师回溯,除非情况紧急,否则务必提前告知。”
“二,朕若有需要,遇到什么麻烦或是难事,老师需借朕一臂之力。”
“三,不许再借回溯之便冒犯朕。”
裴辛板着脸:“不许再趁机叫朕小孩,调侃朕。”
顾放之的脸已经在裴辛那里都丢光了。他哪敢说别的,他道:“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当然当然。”
裴辛:“……”
敷衍!
他哼了声,终于决定结束这场对顾放之的讨伐:“朕去沐浴。”
他意有所指地道:“这次朕可不想再被按在浴池里爬都爬不出来。”
顾放之羞愧地抬手捂脸。
裴辛伸手,强行把顾放之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他逼顾放之看自己:“老师听到没有?”
雪球直到现在还挂在顾放之袍角上晃荡,见裴辛突然靠近,哼唧了一声跳了下来,突然撒开腿在屋里狂奔。
白色球体在屋子里弹射来弹射去,两人谁也没空看它。
顾放之忙道:“听到……”
话说到一半,顾放之猛地顿住。
两人现在离得有些近,顾放之很清晰闻到裴辛身上苦涩的药味。
他看着裴辛锋利的双眼,几段记忆突然闯入了顾放之的脑海。
他想到那天自己被裴辛拉起来的时候不小心亲了裴辛的面颊。
又想到那天从乌城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裴辛亲了他,两次。
他曾经以为自己用存档把这些都抹去了。
但现在——
所以其实,裴辛,每一次!都记得!
有些人表面上初吻还在,实际上初吻已经没了1+2次了。
顾放之猛地涨红了脸,眼神开始躲闪。
他害羞的表情太明显,裴辛立刻知道了顾放之在想什么。
可他偏偏还要问,那双握着顾放之手腕的手紧了紧:“老师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
顾放之脸更红,他手指搓着身后的桌面:“这桌子,还挺桌子的,挺贵的吧。”
裴辛:“……”
他嗤笑一声,再上前一步,直接进一步压缩了两人的距离。
顾放之的后腰靠在桌角,退无可退。
他下意识想读个档,但手腕还被裴辛捏在手里,根本动弹不得。
裴辛笔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还在不断逼近。
“老师在想什么?”
一只手扶住了顾放之的后颈,凉凉的,激得顾放之一个哆嗦。裴辛的声线好像变的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声音很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顾放之:“老师也会想把那次落下的补回来吗?”
说话的工夫,裴辛的鼻梁已经贴在了他的鼻梁上,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顾放之几乎可以数清裴辛一共有多少根睫毛。
刚刚因为惊吓而褪去的酒意再次涌了上来,顾放之心跳快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顾放之毫不怀疑下一秒裴辛的唇就会落在自己唇瓣上。
因为之前被亲过两次,顾放之甚至知道那触感——比他体温略低,干燥的薄唇,压在他的唇瓣上时会很用力。
裴辛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顾放之的反应:“老师的脸很红。”
他说着,松开按在顾放之后颈上的手,后退了一步。
顾放之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隐隐有些失落。
可还没等顾放之缓过来,那只手再次按在顾放之后颈上,把他往前一带——
裴辛的唇碰了碰他的面颊,轻轻的,一触即离。
裴辛一本正经的表情告诉顾放之:“这是还老师亲朕的那一次的。”-
晚上。
裴辛很体谅社死到了极点的顾放之,今晚只是让顾放之睡在小榻上,没让他再按摩拍背。
不过可能是因为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裴辛心情不错,就算没有顾放之帮忙今晚也睡得很快。
顾放之倒是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去覆来翻,土耳其烤肉一样在床上转圈,时不时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尖叫。
还好他的泪腺不算发达,不然这会儿眼泪早就流成兰州拉面了。
顾放之唉声叹气,心里还在盘算着自己到底都对裴辛做过什么。
原来之前那几次自己觉得奇怪,是因为裴辛真的能和他同步读档,亏他还用雪球做了实验。
也怪不得裴辛会选他一起去乌城当卧底,还信了他神仙托梦的那番话,感情是因为裴辛真的陪着他把那些仓库都查了一遍。
想着想着天都亮了,外面传来宫人们走动的声音。
熬大夜,好难受。
裴辛浅眠,不多时也醒了。
他一抬眼就看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入定的顾放之。
“陛下早上好。”
顾放之无精打采地提出申请:“臣能读档重睡吗?”
裴辛:“……老师一夜没睡?”
顾放之点头:“好困啊陛下。”
顾放之这是在撒娇?
昏君才吃这一套。
但昨晚那一觉他睡得还不错,香甜无梦,裴辛不介意重来一遍。
裴辛冷着脸:“准。”
顾放之道:“谢谢陛下,陛下晚安。”
下一瞬,清晨的微光消失不见,外殿走动的宫女不翼而飞;
被子自动飞回到了身上,裴辛倒头就睡:“Zzzzz……”
然后他做了噩梦。
裴辛:“……”
梦里的裴辛愤恨地想,他再也不当昏君了。
除非,顾放之,还对他撒娇。
第 58 章 很难看出来吗?
第58章
睡了一觉顾放之舒服多了。
就是醒的时候头有点疼,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裴辛吓的。
裴辛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悉索的被褥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雪球别咬人头发。”
雪球哼哼唧唧地松开了嘴。
顾放之:“……”
“好神奇嗳, 头不疼了。”顾放之道:“陛下医术高明。”
裴辛:“……”
顾放之洗漱一番后,裴辛还在写东西。
顾放之抹着脸上的水珠凑过去:“陛下在写什么呢?”
裴辛侧了侧身,让顾放之看清他在宣纸上所写。
他道:“朕是在想,若老师愿意, 我们可以用老师的回溯之法做许多事。”
“比如?”
“比如试探臣子,发现所有矿产位置,摸清敌国底细……”
好家伙。
裴辛这是直接打算玩破解版游戏。
顾放之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行是行,只是——”
裴辛看他:“嗯?”
“只是世间事情, 就算刻意追求,又哪能做到完美。”
顾放之道:“若是做错了选择, 臣自然十分愿意帮陛下重来一回,但若是事事重来, 恐怕会失去许多意趣……陛下尚且年轻,正应该多多体验世间百态, 方能不辜负时光。”
裴辛似是没想到顾放之会这么说。
他沉吟一会,锋利的眉眼先是深沉, 又渐渐舒展。
他笑道:“老师的话亦有道理。”
他将面前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倒扣过去, 突然用手中笔杆戳了戳顾放之腰眼:“正经起来倒真像是老师模样了。”
“小——”
顾放之失笑,一句“小孩儿”到了嘴边下意识就要说出来, 却见裴辛正挑着眼睛看自己。
顾放之嘴里的话拐了个弯, 他恭敬道:“小臣子不才,多谢陛下青睐。”
裴辛:“…………”
懒得骂-
下了早朝后顾放之同宋景舟一道去了礼部。
好久没工作了顾放之又有点生疏。
偏偏礼部上下都忙得厉害,又要准备过年又要准备祭祀,还要封顾云川的军功。
忙乱就容易出错, 顾放之写了几个错字,看着纸上时不时出现的刺眼的改错痕迹,实在绷不住了。
他读了个档到今天早上和裴辛一起吃完早膳后那会儿。
裴辛此时正在和右相议事。
裴辛看到右相对自己笑了一下,可下一瞬他眼前发黑,再抬眼的时候看到右相变成了雪球,正别着耳朵鬼鬼祟祟地舔墨水。
裴辛:“?”
他可真是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了,真是每天都有新惊吓。
门口处传来动静,顾放之从外面走进来:“陛下,刚刚你那边方便吗?臣要读个档!”
裴辛心如死水地问:“所为何事?”
顾放之表情严肃:“臣在工作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纰漏。”
裴辛问:“什么纰漏?睡着了?”
“怎么会呢。”顾放之道:“是文书上的一些纰漏。”
“哦,”裴辛道:“那就是写错字了。”
顾放之:“……”
嘶。
平时一本正经的老实人被人发现私下里爱穿女装也就这么尴尬吧……
顾放之有点脸红:“可以吗陛下?”
“可以。”裴辛道:“不过一个时辰之后老师帮朕也回溯一下。”
“嗯?陛下有事?”
裴辛:“朕晚些要见几个大臣,要试探一下。”
顾放之懂了,他拍拍胸脯:“包在臣身上。”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对视,均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顾放之和雪球全都消失不见,右相重新坐回到了裴辛的面前。
顾放之和雪球虽然癫狂了一些,但一人一狗确实好看养眼。
突然换成右相,裴辛还有点接受不了。
他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右相:“……?”
“陛下,”右相问:“是老臣的老脸让陛下感到忧愁吗?”-
被裴辛知道自己能读档一事,完完全全在顾放之计划之外。
但又经过了两日的磨合,顾放之也渐渐有些习惯了。
无非是读档前先提醒裴辛一声,只要读档的时间裴辛不是在洗澡什么的,他基本上都会同意。
当然适应得快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实在太忙了,忙到根本就没空去想这些事。
临近年末,六部比猪还害怕过年。
所有人都是忙到脚不沾地,顾放之连着两个晚上都是和同僚们一起横七竖八地睡在礼部的。
第三日是休沐日,何让把人分成了两批,上下午分别来加了个小班,但总算是没有再熬到半夜了。
顾放之是下午那批的,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沿街有叫卖西域糖果的,顾放之想起来满满喜欢,叫阿奇去买了一些,打算回家送给兄弟们。
吃过晚饭,顾放之陪满满玩了一会翻花绳的游戏,一想到明日的工作,身心俱疲,打算早些休息。
打开房门的瞬间,顾放之吸了吸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闻到了裴辛身上那特有的,苦涩的药味。
黑暗中传出裴辛的声音:“老师。”
顾放之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门槛绊到,身体后仰——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同学这里不让睡觉】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笑着和裴辛打了个招呼:“陛下。”
裴辛看顾放之装模作样的样子只觉得牙痒痒。
顾放之上前,将桌上蜡烛点燃:“陛下怎么来了?”
裴辛回头看了顾放之一眼。
这几天虽然上朝的时候、顾放之想读档的时候,他也能见到顾放之几面,但两人这几天都没能好好说话。
先皇说无需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但既然他偶尔会想起已经逝去的爹,为什么不能也思念一下活爹呢?
知道顾放之这几天忙碌,也好几天没见到家人,裴辛不想折腾顾放之,便鬼使神差地来了。
他想见见顾放之的样子,和他不那么匆忙的,两个人单独说会话。
只是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对顾放之说,裴辛板着脸道:“朕微服私访。”
顾放之不疑有他:“陛下自己一个来的?这么远的路都能自己一个人来,哎呀真厉害。”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三岁孩子糊弄了。
裴辛无奈:“杨禄海和朕一道来的。”
顾放之“哦”了声,问:“陛下吃过饭了吗?”
裴辛还没回答,外面响起叩门的声音。
阿奇的声音:“二爷,我来送洗好的朝服。”
一只手突然在顾放之手背上按了一下,裴辛对顾放之摇了摇头,示意顾放之不要将他也在的事说出去。
就这么一会工夫,门外就又响起阿奇自言自语的声音:“二爷这么快就睡着啦?”
阿奇说着轻轻推开门。
顾放之忙上前,用身体挡住阿奇的视线:“我……醒着呢。”
阿奇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顾放之吓了一跳:“二爷怎么了?怎么这样惊慌?”
顾放之余光还能看到裴辛坐在桌前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紧张了。
他伸手去接阿奇手里的衣服:“给我吧。”
“还有这个,”阿奇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方正的木盒放在衣服上:“二爷买的奶糖忘记拿了。”
“好,好。”
许是顾放之表现的有些奇怪,阿奇茫然地走了,看着阿奇远去的背影,顾放之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裴辛:“陛下应提前打个招呼的。”
裴辛上前,他拿起那只装奶糖的盒子,打开,取了一颗放在自己口中含着,还是说了:“朕过来与老师说说话。”
顾放之一愣。
他称不上聪明绝顶,也称不上敏锐,但也算是英俊潇洒机灵大方成熟稳重端庄——咳,扯远了。
他虽没谈过恋爱,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裴辛看向他的眼神,说话的态度,对他的好,都和对待旁人不同。
还有那两个马车上的吻,和前两日那个落在他脸颊上的,轻柔的亲吻。
裴辛虽然总被他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但他确实不是小孩子了,那个吻有且只能有一个解释。
顾放之心哆嗦了两下。
他看向裴辛。
裴辛这会儿已经回到了桌旁,拿起桌上他看了一半的民间话本随意翻看着。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陛下……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顾放之的声音有些小,裴辛毫无察觉地翻看着话本,还翻了一页。
顾放之:“……”
行吧,没听见也行。
不然不论裴辛是承认还是否认,都怪让人尴尬的。
他清咳一声,又提高了一些声音问裴辛:“陛下今晚要留宿吗?”
裴辛这回听见了,他抬起眼:“嗯,好。”
上回裴辛来顾府时顾放之睡的小榻还没收起来,这段日子他偷懒,脱下来的外套啊衣服啊都往上面扔,阿奇要洗的时候就直接给抱走,有时候补觉也直接躺在上面小睡。
顾放之把上面的衣服塞回柜子里。
他忙活的时候裴辛还在看那本话本,坐在桌前,背挺得很直,全神贯注的样子。
“这是近日民间最火爆的四男五女一狼一蛇争一男的话本。”
顾放之道:“好看是好看,但时间已经不早了,陛下要不要先歇息了?”
裴辛道:“还剩最后几页,马上。”
顾放之哭笑不得。
裴辛说是要来和自己说话,没想到被一本小说给勾住了,话没说几句,小说倒是要看完了。
不过等下他可以直接读档到铺好床的时候,这样还能多睡一会。
聪明,顾郎着实有大智慧。
正想着,顾放之听到“叩”的一声轻响。
他抬头,见裴辛将手中的书合起,放回到桌上。
“陛下看完——”
顾放之的话刚问到一半,却被裴辛打断。
他问:“很难看出来吗?”
顾放之一愣:“什么?”
裴辛定定地和顾放之对视,锋利的眼比平时要亮一些,带着少年人的无畏。
他问顾放之:“朕喜欢老师这件事,很难看出来吗?”
第 59 章 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第59章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喂, 教育局吗?】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老师我们家孩子怎么了一下朝就哭】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师德!哎!师德!】
【恭喜玩家达……】
裴辛话音刚落,顾放之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就被铺天盖地的BE结局填满了。
游戏系统不停地因为BE而读取自动存档, 然后再弹出新的BE结局页面,简直像是永动机。
顾放之眼前除了那些文字什么都看不见,听力倒是还在,听到裴辛因为系统的自动读档不断重复着什么:“朕朕喜欢朕朕朕喜欢朕喜欢老师——”
顾放之头晕眼花, 突然间他捕捉到了一丝灵光,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他张了张口,试图说话:“你捏泥你腻妮……”
……别说,不停回溯的时候说话还是相当有困难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发出什么音节, 听起来好像个牙疼的远古人在唱歌。
顾放之突然就有点佩服裴辛了。
难为他还能在读档的时候把话说囫囵了-
同一时间,裴辛:“……”
年轻的皇帝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悦。
其实他本没想这么快叫顾放之知道自己的心意。
但也并非要刻意隐瞒。
既然顾放之发现了, 问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坦言承认便是。
他想过顾放之很多反应,可能会欣喜若狂地亲他一口, 可能会害羞地同意,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慌乱不知所措。
但他还真没想到顾放之会回溯, 还回溯了这么多次。
什么意思?顾放之是想当没发生过?
裴辛压低眉眼, 抿了抿唇。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水泼了裴辛就没想过再收回去, 即便顾放之能回溯时间。
正打定了主意要锲而不舍, 把那句话一直说下去,却听顾放之匆忙道:“你你你先先别别说话!”
裴辛:“?”
平时都是他结巴,顾放之怎么还结巴上了?
这种事倒是从来没发生过,裴辛直觉不对, 依言安静下来。
须臾后,那令两人都感到头晕目眩的回溯终于停了下来。
“老……”
裴辛想叫人,顾放之却如临大敌似的猛地抬头:“别,别叫老师。”
顾放之上前,拉着裴辛衣袖带他走到桌前:“陛下坐。”
又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裴辛对面。
裴辛疑惑:“这是做什么?”
大半夜的是突然要给他上课么?
正奇怪,却听顾放之问自己:“陛下,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裴辛:“?”
这话问的,好幽默。
难道顾放之以为他是第一次冒犯自己吗?
裴辛内心没有丝毫波动,他沉着一张俊脸,抬了抬手:“老师冒吧。”
得到裴辛首肯后,顾放之轻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将手指轻轻搭在裴辛修长的手指上。
裴辛:“……”
猝不及防的,意料之外的肢体接触,裴辛只觉心脏像是秋日里被风吹过的饱满麦穗,轻轻摇晃了下。
他抬眼看顾放之,却见顾放之一脸严肃。
顾放之捏了捏裴辛的指骨,等了等,又问:“臣还能不能再冒犯一下。”
这次裴辛的脸色看起来一点都不沉了:“老师随意冒。”
顾放之想了想,捏了捏裴辛手臂,又将手虚虚放在了裴辛胸口上。
裴辛呼吸猛地一滞,心跳也加快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顾放之在自己胸口上拍拍打打的手指,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同时裴辛更奇怪了——顾放之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说为了是确定他的心意,他其实是不介意直接亲一口的,正好他这会儿嘴巴也有点痒,顾放之可以用他的嘴唇挠一下,堪称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正想着,顾放之却拿开了手,捏着下巴沉吟起来。
裴辛看他好像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颇遗憾地问:“老师不继续冒了吗?”
“不冒了。”顾放之道:“陛下,能叫臣一声老师吗?”
裴辛依言唤道:“老师。”
空气安静了片刻。
顾放之的表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用手抓了抓面颊,眼神有些躲闪:“陛下,能把‘老师’和‘我喜欢你’连起来说一次吗?”
裴辛:“?”
他问:“老师是方才没听清吗?”
“听清了,听得很清楚。”提起刚刚那裴辛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告白,顾放之的面色更红了一些。
他解释:“臣……臣是要做个实验。”
裴辛哦了声:“那——老师,朕喜欢你。”
说话的时候裴辛身体往后靠了靠,随便拿起桌上雕刻成乌龟形状的镇纸在手里把玩,语气风轻云淡的,好像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
只是耳尖好像泛了点红色。
不过很快这抹红色就消失了——
因为顾放之回溯了。
裴辛不解地看向顾放之。
却见顾放之“啪”地一下捂住了额头:“……果然跳BE了。天啊。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裴辛:“?什么?”
顾放之无奈叹气。
游戏系统在刚刚裴辛表白的时候狂蹦BE成就,顾放之还以为是Bug了,狠狠吓了一跳。
但缓过神来的时候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刚他让裴辛配合自己做了个实验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个游戏系统不光有未成年保护法,还一年356天,有366天都在参加抵制师生恋的活动。
不过这系统好像也不算特别智能。
牵手,摸身体,包括顾放之上次被亲的时候,系统都没弹BE结局。
但实打实的告白在系统那儿应该是行不通的。
可能是靠听的。
不过这都是顾放之猜的,具体是什么原因顾放之还是不知道。看着一脸好奇的裴辛,顾放之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裴辛。
裴辛闻言沉默了一会。
他没好意思告诉顾放之,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导致那个名叫“系统”的东西回溯的原因,是因为他总在心里管顾放之叫活爹。
顿了顿,裴辛问:“所以老师并不是不想听朕说那句话才回溯的。”
顾放之刚才还像是在讲课一样说个不停,听裴辛这样一问,恍然想起来自己做这些、说这些的大前提还是因为听到了裴辛的告白。
顾放之的脸又开始红了,热气腾腾的冒着蒸汽:“……怎么会因为不想听就回溯?臣知道,陛下是认真在说,臣也会认真听的。”
一本正经的语气,这时候的顾放之又像个真正的好老师了。
裴辛弯起唇角。他用膝盖碰了碰顾放之的膝盖,问:“那,听完了。老师的想法是?”
顾放之坦言:“……臣、臣其实还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
他穿越到这里之后忙得像个陀螺,忙得像个犁了一百亩地的牛,忙得像个突然接到了一千个单子的奶茶店店员——扯远了,太有文化就是容易这样。
和谁谈恋爱,和谁在一起,这种事顾放之是真的还没来得及想。
“而且……”
顾放之道:“陛下,你和臣在一起的话会很辛苦的。”
裴辛又拿起桌上的小乌龟玩起来:“此话怎讲?”
“因为陛下你会和臣一起读档啊。”
顾放之掰着手指:“臣偶尔会犯迷糊做一些错事啊,总会需要读档修正一下。”
“万一丢个东西,臣还要回去找。”
“万一白天和人吵架没吵过,臣也会读档回去重新吵的。”
“说不定这些时候陛下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比如喝茶啦,批改奏折啦。万一臣读档的突然,忘了通知陛下一声,搞不齐陛下又会喝不到茶,或是朱批消失不见。”
“还有就是,臣特别特别惜命,目前还没有结束的打算,说不定等十几年,几十年后,突然读回到现在的档重来一遍。”
“综上所诉——”
顾放之做最后总结:“和臣在一起的话,一定会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折腾。”不在一起时这些折腾他还能弥补,可如果真在一起,这些折腾又是另一个说法。
“哦,”裴辛表情淡淡,不为所动:“好处说完了,坏处呢?”
顾放之:“……”
顾放之实在没想到裴辛会这样说,他被戳中笑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桃花眼笑得弯弯,眸色波光潋滟,连带着面颊上的小痣都被笑意染成了胭脂红色,看起来愈发温柔诱人。
唉,妖人妖人。
裴辛把小乌龟放回到桌上,伸手把顾放之拉近了一点。
“老师巫……法力高强,旁人却无法感知。”
裴辛的拇指无意识地小幅度摩挲着顾放之手腕内侧:“方圆难周,异道不安。唯有朕陪着老师,老师方能吾道不孤。”-
是夜。
顾放之又一次失眠了。
他在小榻上翻来覆去,想着裴辛的话。
裴辛其实说的对,他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有系统,而且其实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一定信,信了,也未必能像裴辛一样接受良好。
今天和裴辛解释系统的运作原理的时候,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其实还挺开心的。
另外就是十七八岁的男生也太拼了。
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拒绝,告白之后要怎么办。真的就是全凭一腔勇气,好像用“喜欢”两个字把人砸晕了他才开心似的。
对了,也不知道裴辛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秋猎的时候?他帮裴辛值夜之后?或者是前段时间在凉山的时候?
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虽然他是长得有些姿色哎呀那可太不好意思了……
顾放之捂着自己发热的脸不知不觉地睡着。
他不像裴辛,总是做梦,平时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
但他今晚却突然梦到了裴辛。
梦里的小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说:“老师你好帅。”
放,大悦。
第 60 章 对不住了,亲爹
第60章
对于裴辛突然出现在顾府一事, 全府上下都惊得不行。
本来兄弟几人早上都不怎么爱吃饭,早膳通常都是一碟白粥,一块小饼或点心。但因裴辛的到来, 厨房忙碌着又飞快赶出了几道精致小菜。
裴辛坐在主位上,没什么架子。
他道:“坐,吃。”
顾云川和顾怀玉对视一眼。
想到满满今早去找顾放之的时候,竟然在他房里撞见了裴辛, 又跑出来对二人说看见了皇帝哥哥的时候,两人都还以为满满是在做梦。
直到他们真的看见裴辛从顾放之房里出来,几乎惊得愣住,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回想起早上看到裴辛时的一瞬, 顾云川和顾怀玉都仍在心悸。
顾云川定了定神:“陛下如此垂青二弟,垂恩顾家, 臣等愧不敢当,必定不负圣恩, 竭力相报!”
顾怀玉从嗓子里发出了“唔,嗯”的含糊两声。
顾放之跟着效仿:“唔, 嗯。”
他醒来时还不知道满满已经发发现裴辛来了,随手覆盖了昨天晚上睡前的存档, 等看到顾云川匆忙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要想让裴辛不被发现, 就只能读昨天上朝时候的档2。
裴辛懒得折腾,也并不介意被人发现自己来了顾府, 便没让顾放之读档。
对顾云川等人, 裴辛也没多解释,只是说自己是来微服私访。
也是多亏了顾云川性格直爽,没去细想裴辛大半夜的到底要私访什么。
不过顾云川不细想,不代表别人不去想。
就算裴辛刻意隐瞒行踪, 但出现在顾府门口的看着低调实则一看就很贵的马车,马车旁边站着的虽然贴了假胡子,但一看就知道是裴辛外置声带的杨禄海,无一不在告诉众人,裴辛昨晚又一次在顾府留宿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猜测不断。
有人暗中猜测以后顾家要得势了的,有人猜顾云川可能要封爵的,有说顾怀玉马上就要当上皇商,还有人猜裴辛是看中了顾府家某一个旁支的小姐……
不过被猜测最多的是顾放之。
人们早就知道顾放之深得裴辛信赖,可两度留宿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莫非顾放之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领,又或是……
只是猜归猜,大家也都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有人真的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讨论。
裴辛这个皇帝当得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尤其是从凉山回来后,整个人较之前都成熟了些,那酷似先皇的暴脾气和急性子也好转了不少,真是过了个生日,人也变了个模样。
众人敬重裴辛,想着他愿意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就让他去做吧。
没想到众人都这样小心了,上朝的时候裴辛还是不知怎么就黑了脸-
其实裴辛还是心里有点期待大家能说一说他从顾府出来的事的。
不是像之前那样离谱的,什么“顾郎其实是女子,已经怀了龙种”,或“其实陛下才是女子”之类的混蛋话。
春心萌动的少年人,其实有时候还是挺想听听别人口中,把他的名字和心上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念。
但等了一个早上,也没听到别人说。
裴辛不由脸色有些阴沉。
但下方朝臣哪里知道裴辛在想什么,看到裴辛周身暴虐的龙气,还以为裴辛又动了杀性。
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众臣左脑缓缓飘出来一个“暴”字,又过了一会,再缓缓飘出来一个“君”字-
下朝后,礼部。
宋景舟把手里的烤红薯分了半个给顾放之:“贤兄,先吃些东西吧。”
顾放之笑道:“先放在旁边吧,我再看一眼礼乐怎么安排。”
宋景舟敬仰道:“贤兄真是勤勉。”
顾放之笑而不语——他刚才倒是接了那半块烤红薯,吃了一口,碳一样的热度从嗓子眼一路烧到胃里。
还没等他缓过来,系统直接给他跳了个名叫“哎呀,真是个热心肠啊”的BE结局。
这回他得等凉一凉再吃。
顾放之继续低头看手里的文书。
何让让他来草拟初一祭祀时的流程,从祭品,到祭祀时的随行人员。
祭品倒是好说,只要翻翻往年的记录,也能安排得八/九不离十。
但随行官员对顾放之来说有点难。
首先跟着先皇的那一批老臣基本上都又跟着先皇去了,导致历年的文书上那些人顾放之都不认识。
其次还要根据官位职称、互相之间的关系,和裴辛的信任程度来安排。
还有个最难的,是要算众人的生辰八字与皇陵合不合。
顾放之对照着年历表和周易看了半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突然他在宋景舟关心又惊讶的眼神中,平静地把面前的纸撕成了一条一条。
撕完后他读了个档,面前宣纸完好如初,顾放之像是从没有崩溃过似的,浅笑着翻了一页书。
宋景舟一手啃红薯,一手也翻起了书,他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撑腮:“对了贤兄。”
“什么?”
“听他们去过的人说,我们大齐的皇陵修缮得很别致。”
顾放之:“?”
他一瞬间头上冒出来了个问号。
修缮得再别致,那不也是……也是……
像是知道顾放之心中所想,宋景舟多说了几句。
从穹顶上的星图,威严的石俑,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再到描绘着两位皇帝生平的壁画。
又说皇陵内光是玉器、青铜器等陪葬品,已是许多人穷尽一生都不能见到的孤品。
顾放之听着也渐渐收起了方才打趣的心境,忍不住有些好奇向往。
“不过——”
宋景舟再啃一口红薯:“我们想看也进不去,陛下说今年要自己进去呢。”-
放值后顾放之便去了宫里。
这几日都有先生来给裴辛讲书,但根据右相他老人家的转述,裴辛近日上课会出现走神和不耐等情况。
此种情况,正是需要猿辅导的时候。
顾放之到的时候正好在路上遇见了那位姓张的先生。
先生还是很怕裴辛,瑟瑟发抖地拽着顾放之的袖子。
顾放之听着先生口中裴辛的形象,怎么也无法和昨晚那个,只是因为被他捏了捏手,就呼吸都乱了的裴辛重叠在一起。
他很公道地帮裴辛说了句话:“陛下这几日不是在斋戒吗?不吃肉就是容易脾气大的。”
到了养心殿后,先生还在外面深呼吸做心理准备,顾放之则先进去了。
裴辛往他的方向扔了个什么东西,顾放之下意识去接——没接住。
裴辛扬了扬眉,满是愉悦地“哈”地笑一声。
顾放之:“?”
调戏他?
顾放之读了个档重来,这回稳稳把东西接在手里了,低头一看发现是颗荔枝。
古代水果都贵,何况现在并不是荔枝时令,说夸张点,石榴荔枝等物可谓价值连城。
顾放之几乎舍不得吃了:“哪里来的?”
“弥罗那边送来的。”
他又把什么东西扔到顾放之怀里,这次距离近了些,顾放之终于能一次接住了。
他低头,这次是一颗葡萄。
裴辛道:“晚些老师带一些走。”
近乎是明晃晃的示好,顾放之觉得掌心里的荔枝和葡萄有点发烫。
裴辛又拿起一把造型奇异的小刀给顾放之看:“这个也是一起送来的。”
裴辛手里那把有点像蝴蝶刀,也有点像现代的多功能军刀,好几个薄如蝉翼的刀片藏在细长的刀柄中,漂亮又危险。
顾放之凑上前看了看:“还怪精致的。”
他弯腰的时候,一缕卷发从他肩膀上垂下来,恰巧落在裴辛手腕上,勾勾缠缠。
裴辛手抖了一下,锋利的刀片擦过他的指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与此同时,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先生刚进门就看到拿刀的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直冒冷汗。
刀,代表了帝王的残酷与无情。
刀上的红宝石,代表了帝王的嗜血。
刀尖朝着他,代表了他今日可能要命丧于此。
又与此同时,雪球突然不知从何处冲了进来,身上披着……一大块碎裂的床单,它似乎被床单咬了,挣扎呜咽不停。
乱,太乱了。
顾放之一时不知道该先给裴辛止血还是先扶教书先生还是先解救雪球。
电光火石后,顾放之把手帕扔给裴辛让他止血,又赶紧去扶疑似撞到了头的先生。
裴辛慢悠悠擦着指头上的血珠,看两人叠在一起的胳膊,哼:“老师回溯不就好了?”
顾放之:……
先生都六十了!这也吃醋!这也吃醋!
不过裴辛的话也提醒了顾放之,他直接读了个档。
裴辛开始一遍遍割到手,先生开始一遍遍摔倒,雪球开始一遍遍哀嚎。
“啊。”顾放之讪笑:“存错时间了。”
裴辛:“……”
还没到年三十宫宴,怎么有人就开始表演节目了?
好精彩,好令人惊叹。
好在一通折腾后,两人一狗都没出事,裴辛的伤口很快愈合,先生也没伤到哪里,雪球则自己挣脱了床单跑出去了。
顾放之松了口气。
待下课后顾放之想起来什么:“陛下,听说皇陵里很漂亮?”
裴辛“唔”了声:“还行吧。”
“真有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还是做成了童子造型的?”
“确实是有。”
裴辛不理解他爹的审美,甬道两旁摆着几个栩栩如生的小娃娃,实在是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裴辛不信鬼神,这点在遇到顾放之之后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动摇。但不论怎么动摇,还是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
皇陵再好看也只是个墓,初一祭祀只是走个过场,裴辛兴致不高。
但顾放之听起来却兴冲冲的。
裴辛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既然好奇,老师和朕一道进去就是。”
顾放之一愣:“能行吗?”
裴辛道:“没人敢说不行。”
顾放之犹豫了下:“……还是算了。”
裴辛:“没事。老师又不是外人。”
他这话一出,顾放之反而不好再推脱了。
裴辛见顾放之不再说话,道:“那就这样定了。”
说完,他又拿起那把小刀绕在手指上转了两圈。
裴辛承认,邀请顾放之去皇陵一事,他确实动机不纯。
他就是想和顾放之多待会。
即便二人世界的地方是在皇陵里。
话本里别人不都是说皇家没有亲情,只有利用吗?
对不住了,亲爹。
裴辛冷酷地在心里道了个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