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本王十八岁支持他上位,如今这十四年过去,也轮到本王坐一坐那个位置了!”


    好似一切发生得突然, 却又叫宫内的人觉得毫不意外。


    一切由一颗信号弹伊始,之后的局面便变得难以控制。


    晋西王随着信号弹转瞬的光辉率兵闯入宫门,禁军倾巢而出守卫皇宫。白卿淮在大殿的台阶上远望,听着远处的厮杀声面色沉了下去:“皇上, 叛军闯入宫门了。”


    叶瀚英微微往龙椅后靠了靠, 轻叹了一声:“卿淮, 辛苦你了。”


    “不辛苦,”白卿淮听到叶瀚英此时这般说有些讶异,只行着跪礼认真道, “臣誓死守卫皇宫。”


    叶瀚英摆摆手,“起来吧。无论成败,就在今日见分晓了。”


    白卿淮起身,有些犹豫般说道, “皇上, 您要不还是回侧殿躲躲吧, 大殿终究是不安全。”


    “不躲了,”叶瀚英摇头,“朕是大殷的皇上,自当堂堂正正的守在这大殿里,若是真失守了, 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朕,何苦去躲。”


    白卿淮默然。


    这一切还要从太后的病说起。


    就算是白卿淮已是极力帮助叶瀚英摆脱侍疾, 二人回到殿内也已过了一个时辰。叶瀚英赏了膳食,留何甘平用了膳。


    该商议的该问责的,一样不能少, 用膳之后叶瀚英留何甘平继续商议。期间白卿淮也暗示过要何甘平离开,可只要叶瀚英一提起, 把这些事暂且先放一放,何甘平就会跪在地上痛苦流涕,大声喊着自己虽然有错,但是还请皇上看在自己是老臣的份上别放弃他。


    脸都不要了。


    对付毫无包袱一心耍无赖的人,也只能无赖一些。


    叶瀚英只好不耐地一声令下:“朕累了,何相回吧。”


    何甘平出了殿门后,白明酌便入殿替叶瀚英把脉问诊。


    白明酌皱着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低声说道:“皇上的圣体无碍。何甘平应当是什么都未做。”


    白卿淮闻言眉头也锁紧了。他想不通何甘平拖延时间的用意。按照他们的设想,何甘平手中有擅长用毒之人,此行必定要借毒对叶瀚英做些什么,以至于白明酌一直守在后殿没敢离开。


    白明酌瞧着白卿淮的神色,开口宽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自是任他们做什么都不怕。”


    白卿淮沉默着点点头,随即看到殿外侍卫对自己打着手势,于是上前去,回来时面色比之方才更加难看,“何甘平没出宫,在宫内步道撞见了贵妃,与贵妃聊得正欢。”


    叶瀚英疑惑:“没回相府?那相府那边……”


    “已经命人暗中围上了。”白卿淮接口道,“一旦有任何异动,相府中人一个也跑不掉。”


    未至戌时,天色刚刚渐暗,何甘平走出宫门。一簇花火倏地窜上半是残阳半是新月的暮色之中,随即似乎整个京城的氛围都为之一变。


    叶鸢没敢贸然带兵进入城内。


    她最后一次得知京城的消息还是在刚离开东境时,白卿淮派来复命的人紧赶慢赶地到了榆城,京城的通信虽然无知无觉地被切断了,但京城并未落入旁人之手。如今因着粮草一事发现了通信阻断,只好假做尚未发现,将计就计。京城如今一切正常,只是京中人员变得复杂了些,晋西王也可能悄悄入了京,不过一切尚且在掌握之中,叫她安心。


    可这已经是近十天前的消息了,现下京城内是何光景叶鸢一概不知。


    叶鸢带着一位瞧着瘦小一些的小将,换上日常的衣裳,拿着早就办好的假身份的路引混进了城中。


    一进城,叶鸢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异常。城门口的守城卫兵是生面孔,混迹在百姓中的好些人外表平凡,实则身量结实,在叶鸢这样的习武之人看过去,一眼便知是有身手的。


    这些人看似悠闲散乱,实则分布有序,看得叶鸢暗暗心惊,不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这些人既然仍然暗自潜伏着,京城定是还无事发生。


    “雅间,多谢。”


    叶鸢将一个玉牌轻轻摆在了居安楼的柜台上,惊得花生猛然抬头,瞧着要惊呼出声,可话出口时的声音极小,“小姐!您……这边请。”


    云格琼见到叶鸢时肉眼可见的惊喜,可随即又面色复杂:“最近有人盯上咱们居安楼了,你这时候来楼里,人多眼杂,并不安全。”


    叶鸢微微皱眉,随即语气轻快道:“来都来了,来报个平安。”这时云格琼才似缓过神一般来,上前拉过叶鸢的手拉着她坐下:“如今京城的状况,我真是既盼着你回来又希望你晚些回来。”说完上下打量着叶鸢,“这缕头发是被割掉的吧,这手上又添了新伤了,你这脸上怎么还有一道口子,我真不敢想你这衣裳里面得是什么样子……”


    “哎呦我的好格格,哪有那么夸张,”叶鸢轻轻拍了拍云格琼的手,“就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行军打仗只受点小剐蹭已经是再温柔不过的伤害了。”


    云格琼嘴唇轻轻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道:“平安回来就好。”


    叶鸢伸手拍了拍云格琼的后背,“时间紧迫……”


    叶鸢同云格琼聊了半个时辰。


    “京城不安全,你让花生跟紧你。”叶鸢交代道,“居安楼既然已经暴露,如今你是最危险的。”


    京中状况叶鸢大致了解了,自己的兵马还在京郊暂歇,时间紧迫,叶鸢一时间也无法顾忌太多。


    “格格,”叶鸢起身,直视着云格琼,正色道,“ 倘若……我只是说倘若,若是改朝换代了……”


    云格琼闻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叶鸢摆摆手制止住云格琼即将开口说的话,“若是真的发生了,你带人到江南去,把各地的居安楼全都关了,在江南上留一家,歇业个个把月,再把酒楼的名字换了,到时候看看谁愿意留在楼里就带上,若是天下太平了,就把暗卫营解散了吧。”


    云格琼怔怔地看着叶鸢,叶鸢轻轻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我们赢的机会大着呢。”


    云格琼叹了口气,“我就是一个乡下姑娘,这一生有你撑着干成开办居安楼这样一件大事已是极限,你留下的这样大一摊子要我善后,我做不来。”


    叶鸢眸中神色认真:“格格,你不是我,也不是白卿淮,更不是殷朝的官员,你肩上不必肩负这样的重担。若是真有意外发生,你要保护好你自己,此后远离朝堂官场这些恼人的琐事,居安楼的一切就是你安身立命的倚仗。”


    云格琼眸中蕴出一抹水色,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展开双臂朝叶鸢扑过去,带着些许哭腔道,“早点回来,平平安安。”


    叶鸢也温柔地回抱她,轻声道:“平平安安。”


    出城至京郊也需要些时间,这样一来一回,叶鸢回到扎营的地方日头也偏西了。


    日色渐暗,军队的目标太大,叶鸢不敢让伙房烧火支锅,却也不忍众人仅仅是啃食冷馍,便吩咐伙房就地挖地锅,闷些红薯来。


    直到夜色降临,闪烁的信号弹划过夜空。


    叶鸢听见军营中的骚动,抬起头刚好瞧见信号弹将要燃尽的尾巴,瞳孔猛然皱缩:“列队进城!”


    王卫如往日留在榆城,术七仍在城中布防。叶鸢命一位军官带队入城,随即自己带着暗卫直奔京郊的密道。


    真正的战争不在城内,在皇宫中。


    宫中密道鲜有人知,除却殷朝的两任天子,仅有前朝的宫人知晓。白卿淮提前告知叶鸢,防的便是如今这种情态。


    白卿淮没想到晋西王杀入殿内这般迅速,外面厮杀声响彻云霄,晋西王从天而降般落在殿外。


    “皇兄!臣弟来迟了!”晋西王镇定地带着人往大殿中闯,“母后有疾在身,您怎么也不宣臣弟进宫侍疾。”


    白卿淮瞧着晋西王被一圈武林高手围在中心,且战且攻,心下一沉。晋西王竟不知从何处召集来五位武林高手,粗浅估计,功力怕是不在自己之下。


    “有封地的亲王无诏不得入京。”叶瀚英声音冷静,听起来仿佛无事发生,就像是晋西王此时此刻就该出现在此地一般,“晋西王,你可知罪?”


    “臣弟来京中侍疾,为的是母后,是臣弟尽孝之举。”晋西王双目直视皇上,面上瞧不出一丝恭敬,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若无诏入京有罪,这罪责……不该是皇上您不下诏书之罪吗?”


    晋西王的声音在兵刃相接的碰撞声中竟也格外清晰,像是一支不知从何处破空而至的箭,不知来路也无法格挡。


    什么无赖的言论。


    话音未落,殿门口一位护卫发出一声惨叫,随即跌落在地。血腥味在大殿之上蔓延,眼瞧着那护卫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可是殿内的所有人都像是看不见一般,伴随着晋西王这一番话,场面显得格外诡异。


    “王爷!”叶瀚英身侧的内官厉声斥责道,“请注意您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晋西王双目圆睁,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你说我什么身份!”


    “我是殷朝开国的第四位皇子,是先皇最看重的儿子。我的母后是当朝皇后,本王是嫡子!”叶瀚英听着晋西王在大殿中近似疯癫的话,微微合眸,缓缓地控制着绵长的呼吸。晋西王食指指着龙椅,以及龙椅之上端坐着的叶瀚英,“本王十八岁支持他上位,如今这十四年过去,也轮到本王坐一坐那个位置了!”


    第82章  许是晋西王的话过于疯癫,大殿之上的打斗竟逐渐停了下来,双方……


    许是晋西王的话过于疯癫, 大殿之上的打斗竟逐渐停了下来,双方呈现出僵持的状态。


    叶瀚英高声喝道:“叶嘉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晋西王直视着叶瀚英,满面讥讽:“咱们的皇上年岁大了, 耳朵也不好了, 臣弟说的什么, 您真的听不见吗?”


    “还是你叶瀚英根本就不敢听!”晋西王整个人瞧着仍沉着冷静,可在场的人无不感受得到其沉静外表下的癫狂之心。


    “你疯了。”叶瀚英冷静道,“若是你此刻收手, 朕念在兄弟手足情分上可以当做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晋西王手指向殿外,“外城的战斗声在你这勤政殿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候当做无事发生,是不是晚了一点!”


    叶瀚英静静地看着叶嘉熙。


    叶嘉熙心中有一瞬的慌张, 随即心中一阵阵翻涌蒸腾的愤怒覆盖住了任何其他的情绪。


    人都打到大殿上来了, 他凭什么仍能这么冷静?


    叶瀚英抬手, 一字一顿道:“传朕口谕,晋西王叶嘉熙,目无皇权,不尊兄长,德不配位。着即削为庶民, 压入天牢,以待发落。”


    “叶瀚英你可不可笑?”叶嘉熙恼羞成怒, “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握持着你那岌岌可危的皇权不放?现在皇城内外都是我的人,你那能打的公主和这小子他老爹都在关外,我要是你不如就地求求我, 我还能分你个封地留你一命。”


    说话间大殿内的局势已是剑拔弩张,白卿淮剑已出鞘, 握在手中未动,细细看去,连白明酌都已呈现出紧绷之态。


    叶瀚英摇摇头:“莫说你一心只想杀了朕,朕不是你,自然也不会做这种事,卿淮,动……”


    “那现在皇上还打算抵抗吗?”何甘平的声音从大殿外逐渐逼近,“臣和青云也带着人手来看皇上了。”


    叶瀚英眼见着何甘平带来的一位高手直接飞身穿过了大殿门口侍卫围成的人墙,直冲着叶瀚英的方向飞了过来。


    叶瀚英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瞬息间又成为了那个庄重威严的皇上。白卿淮刹那间拔地而起,挥剑直面那高手。


    “皇上,您这般缩在这小儿身后,是不是可怜了些?”何甘平哈哈大笑着,“自您当年迫使臣去渭水赈灾,臣倒是许多年没见过皇上这般模样了。如今想来,还是您在四王爷府时那畏畏缩缩的样子顺眼些。”


    叶嘉熙也大笑出来:“四哥可是出了名的温润公子,何相用词倒是该严谨些。”


    叶瀚英皱眉:“你因为渭水赈灾记恨朕?明明那渭水赈灾为你何相赚了不少名声,若不是赈灾,你今日能否封侯拜相都未可知。”


    何甘平突然大声吼道:“你叶瀚英此时此刻来做什么好人?好话都叫你说尽了,始皇那时我已是朝廷重臣,你继位把我扔在那个苦寒之地,何曾有人尊重过我何甘平!我!安平五年状元郎,为官二十三年,你甫一继位就把我流放了!”


    “你以为你这皇椅坐得安稳吗?”何甘平冷笑道,“也就白家这一家子愚忠的情种还愿意帮你稳坐江山。你古板守旧,年纪轻轻的头脑还不如我这个上了年纪的旧臣清楚,我在渭水给你连发六道密函,渭水情况特殊,官员自成一派,对钦差何曾在意过?其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在渭水杀鸡儆猴,更法易制。你怎么做的?”


    “你回我:‘只管赈灾’。”何甘平突然大笑起来,“这么多年太傅在宫里讲的治国安邦的学问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何甘平的笑声回荡在大殿内。大殿内除去兵刃相接的碰撞声,便再没了其他声音。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在静静地听。


    叶瀚英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愈发阴沉。在皇位之上坐了这么多年,早已无人敢挑衅他的威严,可如今这一层窗户纸被捅破,就像是自己不被作为储君竞争者的那几年,经历的每一次落差,被扯开了层层的遮羞布。熟悉的自卑感如附骨之疽,好似这些年只是敛藏在了皇位下面,随着何甘平的质问又爬了个满背。


    这大殿之上,是二十年前他所惧怕之事——那一年的他,最怕的不过是朝中众臣不忠不服。


    何甘平仍在高声讲述:“那一刻我就知道,殷朝完了!一朝之臣本该清浊分明,这平衡之人却视而不见,任由蛮荒文明野蛮生长。”


    “这殷朝我还有什么留恋的必要?这灾赈了一次,下次呢!”何甘平厉声喝道,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清白的过去。


    叶瀚英终于忍无可忍道:“让他闭嘴。”


    叶嘉熙面上浮上一抹轻蔑的笑:“怎么了四哥?何相所述,难道不是实情吗?”


    白卿淮与那高手缠斗,分身乏术,殿内的侍卫均在打斗之中,白明酌一直坐在叶瀚英下首,看似悠闲,实则手中捏着一粒丸药,只待有任何异动便弹射而出,将皇上护卫得紧密。


    白卿淮提起一口真气,使出近十成的力劈砍向敌人。剑风划过敌人,刮带出阵阵血花。可明明只是一口真气,可是下一秒,白卿淮只觉得丹田内空虚,便连提剑都觉得费力。


    白卿淮心中募地一沉。几乎是瞬间他便想明白了原委。


    这一下午的反复折腾,这不知是何目的的太后的纠缠,全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情况紧急,也容不得白卿淮多想,皇上不容有失,只好欺身而上,期待着对方能够闪避开来。


    可现实总是不依着愿望行事的。


    那人不闪不避,一尺长的黑刀径直朝着白卿淮砍来,白卿淮仿佛身子骨都灌满了泥水,粘连在一起,明明早有躲避之心,却仿佛没有任何动作。


    “噌——”那长刀刀锋已从白卿淮的左侧劈到他的关节下两寸之处,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远处砍来似有排山倒海之力的小巧飞刀,从刀刃处击飞了个彻底。


    天知道叶鸢好不容易从密道摸到大殿中便瞧见这目眦欲裂的一幕到底是什么心情。她情急之下用足了十成十的力甩出一柄飞刀,却仍是未来得及,到底是让那长刀伤了白卿淮。万幸,那飞刀卸了敌人长刀的力劲,没真的将白卿淮劈了开去。


    “你退下去!”叶鸢从殿侧飞奔过来一跃而上,顾不得多看白卿淮一眼,便遥遥抽出软剑对着同白卿淮缠斗许久的那敌人劈去。那人与白卿淮缠斗时已消耗许多,如今早已失了大半的体力,又失了兵刃,没过几招便被叶鸢反扭着双臂,一脚踢跪在地。叶鸢捏着那人的下巴,将一粒丸药送到他的软腭下,未出十个数,那人便已瘫软在地。


    “叶鸢?!”何甘平眯着眼睛皱眉看过来,可几息之间又笑了出来,“你们竟沉得住气,这东境大捷之事,竟瞒得这般严实。怎么不昭告天下,让黎民百姓都跟着欢喜一番。”


    “不过,你的人如今怕是在城中应战,救这皇城中的百姓吧?”何甘平有些得意,“就算是你救了百姓,明日天一亮,这皇城易了主,那便是皇位之上坐着谁,万民就朝拜谁,你叶鸢又能改变什么?”


    “何相倒是自信得很!”叶鸢朗声道,“既是天下百姓敬重天子,那父皇自然是得万民爱戴,这一切自然是改变不了!”


    何甘平没想到叶鸢借着自己的话给自己下套,竟是把他也绕了进去,有些不耐:“牙尖嘴利!青云!”


    “相爷。”盛青云往前上了一步,“您吩咐。”


    “带着你的人,把他们拿了!”何甘平随即转身对着叶嘉熙道,“皇上,德不配位之人,很快就会被拿下。”


    叶嘉熙笑得放肆,就像是已经坐上了那把椅子一般,“国丈辛苦,朕静候佳音。”


    叶鸢嘴上不饶人,实际已浑身绷得紧。她身后是不知为何脱了力的白卿淮、自己的师傅和一国之君——自己的父皇,这分量重到让她做好了今日走不出这个大殿的准备。己方的人手少,可仍有一战之力,就必要拼死一搏。


    盛青云的人被挡在何甘平带来的高手后,一时间还未能看出多少,可当那些高手的阻挡散开,为盛青云让出一条路来,叶鸢才发现,太多了。他的人源源不断的冲进来,己方侍卫且战且退,大内侍卫便是武艺再高强,可左挡一枪又挡一剑,面对这般车轮战术,终究是将盛青云的人放了进来。很快殿内就像是灌满了水的银壶,乌泱乌泱地溢满了盛青云的人,叶鸢舞着软剑,护着身后,时不时插着大内侍卫的间隙补上两剑,心中意动,打着手势暗示身后两人护着叶瀚英从密道逃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叶鸢知晓叶瀚英手中有先皇传下的两名鹰刀死士,至少能够护卫叶瀚英平安离开皇宫,保他无虞。


    皇家脸面,说到底也就只是那么回事罢了。皇上的亲弟弟都打到家里来了,不就是皇家的家丑吗?本就没什么脸面可言了,便是皇上遁逃了想必也没什么。


    叶鸢手中剑不停,思绪已经变得有些沮丧,做足了守不住皇宫的打算,她瞧着盛青云这个她向来看不透的主事官,本还莫名心存了一丝希冀,却又在敌人充斥了整个大殿时做好了拼死掩护撤退的准备。


    可她蓦然听得盛青云高声道:“皇上无端受小人威胁,臣盛青云,今日率军清君侧!尊皇上圣旨,捉拿晋西王叶嘉熙!其同党何甘平一并捉拿待日后发落!”


    第83章  这是在我的设想里最好的一生。


    何甘平面上的势在必得凝固了。


    叶嘉熙高声喝道:“盛青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甘平眯起了眼, 用他一贯笃定,不怒自威的声音和神情,“青云?”


    “臣是殷朝的臣子,自当忠君爱民。”盛青云高声道, “何相可知我在你身边八年, 期待这一日已许久了!”


    大殿中一片寂静。大内侍卫早已停手, 晋西王带来的反叛军队也在门口凝滞着不知所措。


    何甘平双唇微张,努力压着心中震惊之意,堪称冷静地问道:“你一早就在设计我?”


    “设计你?”盛青云冷笑道, “也对,何大人贵人事忙,杀个个把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不过是个父母双亲死在何大人剿匪路上的孤儿!区区两条人命,怎配向何相讨个公道!”


    “哈哈哈哈——”何甘平怒极反笑,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我一手把你带上今天的位置, 殊不知竟是养了头恶狼在身边!”


    “你也配称别人是恶狼?”盛青云这个平日里温润谦和的人如今激动得面红耳赤,“我是恶狼你又是什么?三十一年前古井村后的六安山,你坐镇带兵剿匪,又是哪门子的山匪需要你屠了六安村全村的人!六安除去那两个欺男霸女的恶乡绅,又何曾闹过什么匪患!是两个恶霸成就不起你那高贵的剿匪功绩吗?!你的功绩要用六安村全村无辜百姓的命来填?!我是恶狼, 你岂不是要下地狱的恶鬼!”


    何甘平沉默了一瞬,环视四周,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摇头道:“青云啊,六安剿匪的主将是陈卢。我不过一介监军,如何把这笔烂账算在我头上?”


    “呵, 看来这六安剿匪,何相您记得清清楚楚啊。我跟在你身后八年, 便是学不出你这狐狸样子,也总能摸着狐狸尾巴理出个头绪来。你也别拿我当黄口小儿,没有你的默许,陈卢他不过从五品武将,他敢做出这般大事,撒这样的弥天大谎?”盛青云手一挥,他带的人变换着阵型向何甘平等人围拢着,“不过你放心,我入京做官的第二年,那陈卢就已经被大理寺按律处死了。”


    说话间,盛青云的眼神变得飘忽,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遥远的过去:“可惜啊。可惜你何甘平没这么轻易能安排掉,不然我如何会给你做这么些年的走狗……”


    “你也知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何甘平叹道,“你可知你就算此刻解了他叶瀚英的围,你这么多年跟着我做下的事,也够他把你送去大理寺从头到脚的审上一审,你以为将功赎罪便跑得了吗?”


    “青云,别听他……”叶瀚英刚刚开口出言反驳,却又被盛青云打断。


    “你还要劝我回来给你当狗?”盛青云轻蔑地笑着,叶鸢觉得他的神情中似是天地间再无他在乎的事了,“怎么?我帮你们夺权篡位就能有好下场?不如我劝你醒醒吧,你杀我父母屠我全族,我这一生为官不过是为了要你死!”


    盛青云神情中有些不耐,看都没看晋西王一眼,只挥了挥手。大殿中的人一拥而上,将晋西王与何甘平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叶鸢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可前后没出一炷香的时间,结束得干净利落。


    大殿的空气闻着血腥,可在一旁的叶鸢知晓,何甘平的人事实上没怎么抵抗,有的甚至早已服毒自尽。


    盛青云走上高台,也没有向皇上行礼问安,只是看向皇位一旁的白明酌,点头为礼,问道:“伯爷可有办法叫这二人活着入天牢?”


    白明酌迟疑了一瞬,从腰封出拿出了一包油纸包的药粉递给了他。


    “多谢。”盛青云接过药粉,转身案首阔步地走向已被押解的二人,甚至没有看叶瀚英一眼。


    叶鸢此刻早已为白卿淮包扎妥当,眼前一幕幕看得分明。这场声势浩大的宫变如一场闹剧一般结束,叶鸢知晓,从今往后,朝堂之上再也不会有这位盛大人了。


    叶鸢跟着盛青云的人处理了京城的反叛余孽,京城的宵禁后从未这般灯火通明,那些常年置于街市的摊位摆设全都变得破碎散乱。


    但叶鸢心中安定。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不出几日,京城便又是往日里繁华的都城。


    佑瀚十五年,晋西王叶嘉熙,丞相何甘平贬为庶人,押入天牢,秋后问斩。


    只是盛青云也按照律法秘密入了天牢。


    丞相府早已被严加看管,除去叛乱那晚见乱奔逃的下人,整个丞相府已被圈禁。


    叶鸢忙了一夜,终是将京城里料理了个干净。想去上值同城主府告个假休息一下,却又想起自己的主事官大人自己主动入了天牢,已经无人需要她通报一声便作罢了。


    “主子,您不去看看白少将军吗?”水三帮叶鸢放下了床幔,“听说白少将军伤得重呢。”


    叶鸢躺下的动作顿了一瞬,却仍是顺着动作躺平了下去,“有白明酌在呢,没什么事。”


    水三瞧着叶鸢面上的不自然,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劝劝,还没开口便听见门外有些吵闹,叶鸢开口道:“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没过一会儿水三便回来通传道:“殿下,是乐安殿下来了。”


    叶鸢皱了皱眉,“这外面还乱着,难保没有什么同党狗急跳墙,她此时出宫做什么?”


    “乐安殿下说有急事找您。”说话间水三已经去摸叶鸢的外衣,“您要见见她吗?”


    叶鸢平躺在床上,沮丧地叹了口气。赶路回京日夜兼程,又经历了漏夜未睡,如今的叶鸢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补上这一觉。


    “把皇姐请进来吧。”叶鸢幽怨道,“你可怜的主子已经撑不到去会客厅见人了。”


    叶鸢披了一件罩衣,坐在房内的小茶几前。叶槿进屋时,叶鸢起身相迎,“沁殊见过皇姐。今日过于疲惫,便在卧房见皇姐了,还请皇姐莫怪。”


    “是我今日冒昧前来,如何会怪你呢?”叶槿牵着叶鸢的手坐下,“昨日凶险万分,你该是累坏了吧?”


    叶鸢摇摇头,“确实凶险,只是我也没起上什么作用,全是盛大人的功劳。”


    叶槿反驳道:“若不是你及时赶到,城中的战事哪里会这般轻易消解?”


    叶鸢只是笑着摇摇头,顺手接过水三奉的茶,“皇姐喝茶。今日这般特殊,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要皇姐登了公主府的门?”


    叶槿端茶的手顿了一瞬,随机若无其事地啜饮了一口,又将手中茶水放下,缓缓开口道:“我此次前来,是有事想要求你……”


    叶鸢脑海中疯狂思索,虽不知是何事,却仍是指挥道:“水三,把房门关上。”


    房门关上,屋内光线有些昏黄,叶槿的神色在叶鸢眼中愈发凝重:“我想求你,救救何余升。”


    叶鸢觉得很荒唐。何甘平和叶槿,两个在她心中毫无交集的人,此刻在她心中融汇出一个很荒唐的念头:“皇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槿咬了咬嘴唇,“阿鸢,我知道你能做到……”


    “皇姐,你可知昨夜都发生了什么?”叶鸢无奈又心焦,“父皇把你们藏在了宫闱深处必然派了人跟在你们身边,你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给何余升求情,转过头去父皇那边又该如何解释?”


    “可我没办法看着他去死啊……”叶槿神情迷茫,“阿鸢,我除了来找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间紧张的情绪惹得叶鸢胸口一阵皱缩:“皇姐,你是不是……你不会是对何余升……”


    叶槿听懂了叶鸢的未尽之意,连忙摇头道:“不是的阿鸢,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何余升没有儿女私情的。”


    叶鸢看着叶槿真诚的双眼,松了口气,“皇姐你真的吓死我了,你若是说有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叶槿摇头道:“那日花月宴,何余升同你见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同他根本是不相熟的,直到后来宫宴,那日我饮了些果酒,去花园透透气,”叶槿惨然一笑,“许是借着酒劲,话语里就有些出格了。”


    叶鸢瞪圆了眼睛,“出格的意思是?”


    “我当时不甚清醒,见了何余升,想起的是那日花月宴你同他讲话时的神情,莫名对着他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不开心的事。”


    “阿鸢,”叶槿轻敛双眉,“那天我心中好畅快。”


    “我只管一股脑地讲下去,他没有打断我也没有嘲笑我。再后来,他也讲给我听。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明明有了旁人艳羡不来的身份仍不满足。可一颦一笑早已是旁人划下的规矩,半分也出格不得,何尝不是枷锁。他人很温柔,即使说到他父亲时心存怨怪之意,说话间仍是平和温润的。那些他父亲做的事,他没有参与,又怎么能算在他头上?”


    叶鸢看着面前这个从小就替自己禁锢在宫中的姐姐。


    她很柔弱,若是同自己交手,只怕吃不住半招。可是她遭受的苦又是不同的。高贵的身份意味着苛刻的规矩,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的眼睛看着,千万人之上却如履薄冰的父亲,以及与父母不相像的面容。


    叶槿她并非亲生啊。


    叶鸢轻声问:“若不做公主,皇姐可有想过做些什么?”


    叶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我还真的想过。我不算聪明,在宫中养得又娇气,唯有一点,我在宫中见识得多。我那时候在想,若是不做公主了,我就去街市里做个卖簪花的娘子,我卖的簪花定是比旁人卖的漂亮许多。”


    叶鸢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何余升你不必担心,他早就为自己找好了出路。平叛一事,有些许准备还是他帮助完成的。我早就隐晦地同父皇提过,虽说不能保住丞相府的荣华,可是改名换姓过上一生还是能做到的。”


    叶槿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彩:“你说真的?”


    叶鸢笑道:“当然。”


    叶槿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头脑,当即就站起身来,“那就好,那就好。我没什么旁的事,你先歇息吧,我这就回宫去了。”


    叶鸢站起身拦住叶槿,“皇姐别急,你先坐下。”


    叶槿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听话的坐下了。


    “你这么快就回宫,难保父皇知晓了不会起疑。”叶鸢正色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何甘平和叶嘉熙昨日在宫中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父皇定会多想。我本就与父皇商议过何余升的事,由我去求情本就应当。可你不同,若是此时父皇知晓你替他求情,父皇只会怀疑你有二心。”


    叶槿闻言,巴掌大的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我出宫前未多想,只想着若是父皇责罚,我受着便是。可你这般讲,父皇会不会因为我怀疑到你的头上?!”


    叶鸢看着叶槿急得仿佛要落泪的神情,心中软软的,熨帖得很:“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你在我府上住两三天,就当是昨夜受了惊吓,想在我府上躲一躲。总之,你不能是因为何余升的事而跑来求我。”


    叶槿闻言也冷静了下来,有些踟蹰道,“可是,按规矩我哪能离宫夜不归宿?这不是我会做出的事啊。”


    叶鸢轻轻捏了捏叶槿的手,“便是只在我府上坐到今日宵禁,也总比现在就回宫要强上许多。”


    叶槿点点头,“我晓得。”


    屋内安静了片刻。突然叶鸢有些迟疑地问道:“皇姐可有心仪的公子?”


    叶槿闻言愣了一瞬,随即淡淡道:“阿鸢,其实我应当至少是比你大上几个月的。”


    叶鸢有些不解:“皇姐?”


    叶槿解释道:“我哪里敢有什么心仪的公子呢?这十九年来,无论是母妃提及还是大臣劝告,父皇均言明,不舍我下嫁,要多留我在宫中,常常陪伴在他身边。”


    叶鸢沉默了。叶槿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叶瀚英不舍得把叶槿轻易嫁出去,女儿的婚事是这个根基不稳的帝王手中珍贵的筹码。


    叶槿瞧着叶鸢的神色笑道:“你也别怪父皇。我及笄时,何甘平的不臣之心已早露端倪,那时南北战事迭起,父皇嘴上没说,可我心中知晓,他已随时准备要我去和亲。”


    说到这叶槿面上是忍不住得开心:“多亏了白家军和我们阿鸢,不然我可能此刻已经不在京城了。”


    叶鸢心中苦涩,“皇姐……”


    “阿鸢,”叶槿正色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这是在我的设想里最好的一生。”


    叶槿随即又笑开了:“阿鸢可是有心仪的公子了?不然如何来问皇姐这些?”


    叶鸢摇摇头,“皇姐,如今叛乱刚刚平息,朝中众臣正是洗牌的时候,所以……”


    叶槿点头道:“没关系的,我想到了。”


    叶鸢困得脑海中有些混沌,仍强打着精神道:“皇姐既已想到,不知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朝中重臣洗牌,叶瀚英能给的最有脸面的恩赏,莫过于赐赏皇亲国戚的身份。


    叶槿摇摇头,淡淡地笑了:“哪有什么合适人选?哪位又不是合适人选呢?不过都是些位高权重之家,换个皇宫住下罢了。”


    随即叶槿抬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视线并未落在叶鸢身上,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自嘲:“若是能选,我倒是宁愿嫁入商户,或许还能自在些。”


    “皇姐是长公主,成亲无论如何都是要在宫外立府的,夫家的规矩轻易束缚不到皇姐。”叶鸢认真道,“只是皇姐想要嫁与商户,倒是未必不可行。”


    叶槿诧异地看了看叶鸢:“阿鸢你……”叶槿本就是随口一说,心中知晓这不可能发生。可她对自己这个皇妹天然的有种信任感,让她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来。


    叶鸢饮了口茶水:“皇姐可知江南游家?去岁新晋的皇商。游家生意涉猎广泛,丝绢布匹,米面粮油,胭脂香粉,京城主街最大的成衣店便是游家的手笔。如今游家的家主游从语,刚刚二十有二,算得上年轻有为。我与他接触不多,倒是相熟的一个经商的姑娘对他评价颇高。”


    叶槿心中有些慌乱:“阿鸢,你是想……”


    叶鸢点点头:“皇姐,我只是觉得你可以看看他。若是你想,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商户之家,我半分不担心皇姐会受委屈,说到底,一切不过是长公主一道懿旨的事。游从语聪慧非常,十五岁便跟着行脚商人走遍了半个殷朝。游家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庶之家,全靠他撑了起来,如今要我看,许是说一句富可敌国也是应当。”


    “提到这个人其实我还有一点私心,”叶鸢温柔地看着叶槿,“游从语常年经商,游遍殷朝山川。若是皇姐真的能……或许也就能看看这大好河山了。”


    叶槿心中慌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无论在皇家还是平民百姓家中,那都是最为平常的规矩。


    此刻这姻缘之事在叶鸢口中轻飘飘的讲出,大有要她自己选择驸马的介事。她生不起半分质疑叶鸢的心,心中为此不安的同时,又觉出几分莫名的畅快来。


    她蓦然觉察出几分不同来。


    似乎她走了近二十年的狭窄宫道突然间开阔了些许。


    叶槿有些紧张,却仍是坚定道:“阿鸢,我想试一试。”


    叶鸢笑了。


    若是她与皇姐之间真有人要甩下这沉闷的皇宫,那也该是叶槿。自己已经见过太多美好的风景了。


    或者,那就都甩下吧。


    叶槿瞧着叶鸢一个接一个的哈欠,眼圈红红地想是要落下泪来,心中过意不去:“阿鸢困成这般模样,仍是一心想帮我许多。你快去躺下歇息,我就在你旁边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去偏房。”


    叶鸢着实也是困得紧了,一番话下来耗费许多精力,也就没再坚持,直接回了床榻:“水三,一会儿带皇姐去听荷院那间房歇息,我困得紧了,若是宵禁我没起,记得套车护送皇姐回宫。”


    叶槿无奈道:“我自是带了车架来,你困成这样就莫要这般操心了,快些休息便是。”


    叶鸢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房间里突然又响起叶鸢的声音:“皇姐,我确实有心仪的公子。他很好。”


    还不待诧异中的叶槿反应过来,叶鸢又像说梦话一般,不甚清晰地说:


    “你的簪花娘子做不成了,做个簪花夫人行吗……”


    第84章  公主要选驸马了。


    白卿淮这几日过得心中苦涩。


    自叛军入宫那日, 他只在宫中与叶鸢见过一面。叶鸢细细地为他上了金疮药,将他的伤口包扎好,随即便与盛青云一同去宫外扫除叛军。


    之后的几日再未出现过。


    白卿淮心中慌乱,他知晓叶鸢在气恼, 可他不知该如何做。他想要立时跑到公主府去, 去求叶鸢原谅, 他真的受不住她的无视与不亲近。


    朝中局势已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时间。


    “你现在这样跑去,阿鸢只会更加生气吧。”白明酌语气凉飕飕地说道, “你不如让我现在就把你这条胳膊打折,看看阿鸢会不会心疼你过来看你一眼。”


    “动都动不得,如此这般模样,你要人抬着你过去吗?”


    白卿淮的伤远比看上去严重。


    内力枯竭, 毒效发作, 深可见骨的刀伤, 无数不知何时布满双腿的细碎伤口……连白明酌都忍不住扶额叹气。


    那毒同白卿淮在榆城所中机理相似,偏偏不知是如何调整,竟起到了内力爆发后浑身无力的药效。


    主动权在下毒人手中,白明酌帮着白卿淮细细调养,也不过只让白卿淮有了些许坐起来的气力。


    七日过去, 白卿淮没有见过叶鸢一瞬。发了疯似的想念与不安在白卿淮心中疯涨,他只从亲卫手中听着些只言片语, 探听那一点点关于叶鸢的动向。


    沁殊殿下在城内巡逻;沁殊殿下在商铺花街抓叛军同党;沁殊殿下在城主府内呆了整整一日;沁殊殿下去天牢探视了盛青云……


    白卿淮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定是殿下忙得很了,一时顾不上他, 忙乱之中忘记了也是有的,可心中的苦水却是泉眼一样往外冒着。


    叶姐姐去探望盛大人了……白卿淮认命般叹了口气, 探望盛大人也是应当,盛大人在平叛时出了大力气,而自己不仅没用处还闹了一身的伤病。


    李泱扶着药碗帮着白卿淮饮下,眉目间的纠结之意叫白卿淮想要忽视都难:“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少将军,”李泱支支吾吾地,“属下有一事要报,这消息确实是咱们的人报上来的,只是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您听了也别往心里去,也不一定做得准……”


    “你到底说不说?”白卿淮无奈道,“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你说便是。”白卿淮面上一派轻松,可心中却提了口气,右手的食指死死地戳在蚕丝织就的被面上。


    若不是事关叶姐姐,李泱何至于这般如临大敌。此刻的白卿淮浑身无力,否则这蚕丝被面怕是要被攥碎。


    李泱努力将话语说得轻描淡写些:“属下听闻京城几大家族,都在往宫中递画像,好像是……”


    白卿淮的脸色惨白,瞬时间血色尽褪。


    递画像。


    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公主要选驸马了。


    几乎瞬息间所有思绪就已经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圈。


    平叛过后朝堂上势力模糊,皇上急于重建秩序,世族急于趁乱上位。


    世族公子不是每一位都立志登高入仕,贺子石在贺家便是不抢他大哥风头的那位闲散公子。用这样的公子哥换取一份皇家信任,一步登高成皇亲国戚,是绝对稳赚不赔的买卖。


    白卿淮强打着精神,带着些许希冀:“可有听说是哪位公主?”


    李泱瞧着白卿淮的面色有些犹豫,却又无法隐瞒,只得隐晦委婉些:“未听说是哪位公主,不过程家往宫中递了程二公子和程三公子两位的画像。”


    白卿淮半晌未发一言。


    李泱有些不安,他看着自家将军的神色晦暗不明,人依然无比冷静,反而有些担忧。


    他宁愿少将军激动些,找到公主殿下问个明白。


    大家世族最重脸面,断然不会在明面上出现两个兄弟同时属意一位姑娘的情况。程家递了两位公子的画像,必定是分别属意两位公主。


    算盘打得可真是啪啪响,李泱心里暗骂。


    白卿淮心如死灰。他一早就预料到皇上会有这般动作,甚至是更早,南北两境战事前他就有想到过。


    可是他以为他还有些时间。


    皇上许是被大殿上何甘平的话震慑到,开始怕了。他急着把忠于朝廷的臣子绑在一条船上。


    得做点什么才行。


    “殿下,禁军处李副将求见。”随着水三的通报,叶鸢下意识地看向镇纸下面已经折叠过的薄薄的信笺,心中咯噔一下。


    前一日便觉得忘了些什么。


    叶鸢在宫中时摸了白卿淮的脉象。内力枯竭得如同从未拥有过一般。


    叶鸢心中气恼白卿淮不爱惜自己,却又不忍心说些什么苛责白卿淮,索性借着平叛冷静冷静。


    白明酌在呢,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可这公务是永远办不完的。平叛后有太多的事要去想去做,城主府少了主事官,一应大事小情便都落在了叶鸢头上。


    叶鸢心中惦念着白卿淮,即使水三每日都能够向她报一声平安,叶鸢也想抽身去看看他。


    可是太忙了。


    叶鸢每日能睡两个时辰都已是不易。


    叶鸢也觉出抽身无望来,第三日便写了封满是惦念的信笺。信笺随短,可字里行间具是关切的情意。


    只是还未等叶鸢交代水三,便又被临时的公务缠住。这信笺便在这镇纸下,静静地躺了五日。


    叶鸢叹了口气,心里觉出几分难过来。她是生气,见了白卿淮的伤处只想转回身去再把那人揍上一顿,她气白卿淮不爱惜自己,拼了全身的力气换自己一身伤。


    她只是想让阿岁知道自己在生气而已。


    可她不想叫他难过。


    这下好了,她也觉得难过起来了。


    “见过公主殿下。”李泱行礼道。


    “起来吧。”叶鸢赶紧叫起,“可是你家少将军有什么事?


    李泱犹豫了一下,再次跪了下去,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奉上。“少将军派属下来,恳请公主殿下过府一叙。少将军行动不便……”


    叶鸢在李泱伸手的瞬间便将匕首接了过来。匕首不见刃,锋利之处都被收敛在了棉布中。那棉布并不是崭新的,摸上去却柔软干净——一看就是常常清洗过的。


    叶鸢用手轻轻摩挲着匕首,神色莫变,淡淡道:“你们少将军这是做什么?”


    李泱心中瞬间紧张起来,他怎么知道少将军是什么意思啊!他就知道自己家将军再见不到沁殊殿下就要疯了!


    叶鸢伸手,李泱不明所以地把叶鸢手中匕首接了过来。他听见公主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起来吧。我送给你家少将军的东西,断然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你回吧。”


    李泱有些急了,又跪下道:“求殿下来看看我们少将军吧,属下独自一人带着匕首回去交不了差!”


    叶鸢顿了顿,双眉蹙起:“你起来。我没说不去,那你便等我片刻,我处理完事情就和你回去。’


    李泱惊喜地拜谢道:“谢公主殿下!”


    可水三刚领着李泱出了书房的门,叶鸢竟也跟了出来。她尝试着坐在桌前接着读呈到城主府的折子,却见那方方正正的字都飘在了空中,根本进不去脑子里。


    李泱有些疑惑,低头道:“殿下。”


    叶鸢摆摆手:“走吧,我现在就跟你回将军府。“


    李泱一愣,随即兴奋起来:“是!殿下!”


    越是走近将军府叶鸢心中便越是复杂。她已经太久没让脑子放空去想自己的事了,以至于在宫内摸到白卿淮那糟糕的脉象后的愤怒情绪也一并忘了。


    可是她这么久没来看过白卿淮是真的。


    是我的不对。叶鸢在心中对自己说。


    可是理智上的清醒在叶鸢踏入白卿淮的卧房时便消失殆尽,那些已经被遗忘的愤怒卷土重来。


    她的阿岁像一个破碎而又精美的手把件,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卧房的床上。


    愤怒和难过反复交替着凌迟叶鸢的心,从胸腔里传出一阵阵的闷痛。


    她现在只想冲进天牢把自己曾经调配过的那些能致使人穿肠烂肚,从不敢也不愿拿出来的毒药,统统翻出方子来,一样样地灌到何甘平嘴里。


    她听见自己脑海里高声的辱骂,感受着胸腔里的怒火。


    她知道那端坐着的人周身瘫软无力,身后堆叠着的被褥与枕头勉强支撑着他的身体,广袖下藏着的是深可见骨,包扎了一层又一层的伤口。


    李泱和水三在屋外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叶鸢和白卿淮静静地对视。白卿淮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惊喜之意。


    “阿岁。”叶鸢打破了这种安静,轻声唤道。


    却见白卿淮像是突然被什么惊醒了一般,挣扎着动了起来,嘴上恭敬道:“臣拜见公主殿下。”


    叶鸢心中的火气仿佛顷刻间窜了三尺高,她高声喝到:“白卿淮!”


    白卿淮被喊声震住,难以置信地看向叶鸢。


    门外的李泱同水三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着院落的大门走去。这房门就不必守了,什么都没听到比什么都强。


    “少将军这手臂若是不想要,不如本宫直接帮你废了它。”叶鸢看着白卿淮微微发红的眼眶,硬下心来说道。


    “叶姐姐,你别气。”白卿淮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叶姐姐到将军府来,实在是不想惹她生气。


    叶鸢淡淡道:“我有什么好气的?少将军连我送的东西都还回公主府了,我哪还有资格置喙少将军的……”


    白卿淮惊得挣扎着跪坐起来:“不是的!”


    叶鸢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上前抱住整个人向前倾倒的白卿淮。


    “你要摔了你知不知道!”


    “可是叶姐姐抱住我了。”白卿淮终于如愿以偿地嗅闻到了叶鸢的味道,小声在叶鸢耳边委屈道,“我没有想把匕首还给殿下,我只是怕您不来……我想要一个您来将军府的机会……”


    叶鸢想面对面认真同白卿淮讲话,可是尝试了一下却也不舍得松开手,于是便顺着心意将白卿淮抱得更紧了些。“阿岁,你我之间何至于此?你想见我便派人来公主府,难道我会不来吗?你叫李泱拿着匕首送给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想?我若是以为你要与我划清界限……”


    “怎么会!”白卿淮惊得在叶鸢怀中想要挣扎起身,面对面地同叶鸢解释,可身子却根本用不上力,拼尽了浑身的力气也不过是腰椎抽动了一下,“我没有……”


    叶鸢感受到白卿淮的动作,轻轻扶着他的后腰,将他挪到床头,又在他的腰后摆上枕头和被子。“别着急,慢慢讲,这样你会舒服些吗?”


    白卿淮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垂着头,觉得有些难为情。他好像在叶鸢面前永远是这幅病弱无助的模样,好像那个意气风发驰骋沙场的白少将军从未存在过。


    可他又真的贪恋这一刻,他贪恋叶鸢的关心,他贪恋这一刻来自于她的照顾,他只要闭上眼想到这一刻她在身边,他几乎就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叶鸢也没有催促,只是坐在了他床下的脚踏上,侧身对着白卿淮。白卿淮感受到她的动作抬起头:“殿下您别坐在脚踏上,您……坐床上来吧。”


    叶鸢知晓白卿淮不愿她坐在脚踏上,怕显得像是不尊重她一般,可嘴上偏偏还要曲解白卿淮的意思:“少将军一口一个殿下地与我划清界限,怎么还想要我离你近些,坐在床上?”


    第85章  您若是还瞧得上,还请您随意些。


    白卿淮再紧张也听出了叶鸢的调笑之意, 心中的紧张终是少了几分,“叶姐姐还在生气,我不敢乱叫的。若是姐姐愿意离我近些,我自然求之不得。”


    叶鸢看着白卿淮的神色, 觉察出二人心中那浅浅的隔阂消弭于无形中, 也松了口气, 认真陈述着:“我确实在生气,却不是因着气性不来看你。我的人一直知晓你的情况,我知你平安。我近来要做的事情繁多, 一时间也顾不得来看你,是我让你难过了。”


    白卿淮心中泛起的波澜被叶鸢细细抻开熨烫平整,心底直生出一种隐秘的冲动:“那叶姐姐能坐过来些吗?离得近些我就不难过了。”


    叶鸢笑了。


    连日来的疲惫叫她无暇细想自己身上的压力,可日复一日繁复的事务压在身上, 叫她许久没有过这般畅快的瞬间了。


    她好喜欢阿岁。


    叶鸢站起身来, 神色莫变:“阿岁是不难过了, 可我还在生着气呢。”


    白卿淮愣了一下,随即认真道:“我做些什么叶姐姐才会消了气去?”


    叶鸢叹了口气:“那只怕是你齐齐整整地站在这里才能了。”


    白卿淮听懂了叶鸢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心中无力,只郑重道:“对不起,我不仅没保护好皇上, 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叶鸢闻言急道:“谁敢说你没保护好皇上!”


    白卿淮怔愣着看着叶鸢上前坐在了自己身前,抓过自己的手握在手心中。白卿淮四肢瘫软无力, 连带着触觉感官都被放大了许多。


    仅仅是被叶鸢轻轻抓握着,白卿淮只觉得灵魂都在颤栗。


    太久了。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亲近过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们还能这般亲近多久。


    叶鸢压低声音道:“保护他便保护, 又有什么值得你拼命的!”


    白卿淮抿了抿唇。


    叶鸢严肃道:“阿岁,我知晓你自小便知忠君爱国, 可我信你不是愚忠之人。他不过是说了句‘让他闭嘴’,你当时身陷囹圄,这命令就定要你来完成吗?”


    “你艺高人胆大,提了气劲去全力劈砍那刀客。”叶鸢话语间神色激动,面上也染了几分红晕,“你可知我潜入宫中是看到这一幕的心情?”


    “是,若不是何甘平提前使计策用了毒,你不会失手。”叶鸢握着白卿淮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几分力,“可何甘平的人那么多,盛青云若是未在殿中反水,我若是赶不及,你又当如何自处?”


    “阿岁,”叶鸢定定地注视着白卿淮,“我不傻,你也不傻,我能想到的这些你也能想到。”


    “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回来的事。”叶鸢有些悲伤道,“你只想着忠你的君,护你的国,你该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可是,我呢?我若是在这一场动乱后活了下来,你要我如何?”


    “阿岁,你舍得吗?”


    白卿淮闭上了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溢出,一滴泪琉璃般砸落,碎裂在床铺上。他哪里敢想那么多,忠君爱国是他这么多年在战场一直坚守的信念,拼尽全力几乎是他下意识的选择。


    更何况,如今之于他,有了更多这样做的理由。


    这也是她的国啊。


    她或许未来有一日会站在这权力之巅,让这片河山更加安乐祥和。


    为这样的未来付出,为这样的前路拼命,他甘之如饴。


    他相信她能做到。


    叶鸢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后怕,那些不安勉强被繁重的事务压下去,可只要静下来,她的脑海里就会反复不断地重现着那一幕,那长刀劈砍而来,而她却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鞭长莫及。


    她甚至庆幸这种繁忙,庆幸这短暂的睡眠时间,能让她累到一夜无梦。


    她不想从这种噩梦中一次又一次地惊醒。


    “阿岁,我但凡晚到一瞬,你这条胳膊还要吗?你这条命还要吗?”叶鸢用温柔的语气说着近乎恐怖的话,随即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岁,我不敢想。”


    白卿淮神色黯然:“对不起,叶姐姐,让你担心了。”


    叶鸢还没说话,白卿淮又说道:“叶姐姐,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哪有什么不好的。


    叶鸢还有满腔的话也都暂且咽回了肚子里。她欺身过去紧紧地将白卿淮搂在了怀中,脖颈相交,将头狠狠地埋在了白卿淮的肩头。


    白卿淮不能动作,只能贪婪地感受着叶鸢的气息,连皮肤都酥麻起来。


    把白卿淮搂在怀中才让叶鸢多了些踏实感。她越抱越紧,心中的不安与后怕一分一分地褪去。


    叶鸢看着白卿淮那比面容白了许多的肩头,突然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白卿淮毫不设防,没有准备地发出一丝呻-吟,却又因为这声音太过暧昧而忍住了。他意识到叶鸢是在发泄心中憋闷,只觉得心中欢喜,哪里会在意这么一丁点的疼痛。


    偏偏叶鸢似是不满意白卿淮的忍耐一般,松开嘴的一瞬间又将双唇亲吻在了自己咬下的那一圈红里发白的牙印上。


    吮吸。


    又用牙齿轻轻叼着白卿淮肩头的一小块皮拖拽。


    松开。


    亲吻。


    吮吸。


    白卿淮在叶鸢停止啃咬的那一瞬便浑身一颤。


    在叶鸢应许他,让他常伴身侧后,他也不是什么都未准备。即使难为情,他也努力偷偷学了很多。


    他懂的。


    他随着自己的心意放松下来,于是脑海中有根弦似乎崩断了。


    他本就浑身瘫软,此刻更觉得自己周身已经烂成了一滩泥。若是什么人一脚踩进去插入其中,抬起脚抽身时便会带起一圈的泥泞。


    脖颈上传来的氤氲气息仿佛在摄取他的灵魂,他听见那些令人羞恼的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头顶乃至天外传来,可他知道那明明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叶鸢哪里听得下这个。


    于是少年将军被公主殿下压在了床头,唇齿相依,任她予取予求。


    白卿淮此刻浑身上下唯一能称得上灵活的舌被他的公主殿下捉在口中,舌下被轻柔地拨弄着,舌根处也显得酸胀酥麻。


    他那已经迷蒙放空的头脑分出了一丝心神在想,叶姐姐是不是落了颗糖在他口中,才会这般用力去探寻。


    可若不是,怎会这般甘甜?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黄的灯光下拉开细细的银丝,扯断滴落也无人知晓。


    叶鸢也不是不害羞的。只是气势这个玄妙的东西本就此消彼长,若是对方示弱,自然便如翘板一样抬高了自己。


    叶鸢看到白卿淮满面红晕眼神闪躲,心中悸动更甚。


    “阿岁。”叶鸢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只是心中想唤他的名字便唤了。


    她看见白卿淮抬头,眼中莹莹闪闪,满满都是她一人,心中也涨满且充盈。


    “殿下,”叶鸢听见他又示弱一般这样唤她,“臣现在动弹不得,感官却仍灵敏得很。”


    叶鸢不明所以,只觉得阿岁连说敬语时都显得无比温柔。


    “我今日叫人帮我清理梳洗过,”白卿淮轻声说道,“我也不知我现下是何模样,是不是还看得过去。您若是还瞧得上,还请您随意些。”


    那放缓的话语中好像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您想怎么对我都可以的。”


    叶鸢目瞪口呆。她极力压下那可耻的心动,假装听不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阿岁什么时候这般主动了!


    偏生她心动得紧。


    叶鸢喉咙发紧,艰难反对道:“我是什么禽兽吗?你好生休养……”


    出口的话被白卿淮打断:“您真的不想做些什么吗?”


    叶鸢觉察出几分异样。白卿淮主动靠近她,她自然欢喜。可阿岁该知道自己不会做什么,却仍如此急迫……


    “阿岁,”叶鸢的的手抚上白卿淮的脖颈后侧,“你怎么了?”


    白卿淮闭上眼不敢看叶鸢。那些积蓄起的勇气在拉扯中消失殆尽。


    是不是叶姐姐在脖颈触碰了什么穴位,才会有这般浓烈的想要落泪的冲动。


    叶鸢轻轻在白卿淮的脸颊留下一吻。


    “阿岁,”叶鸢轻声道,“是我又让你不安了吗?”


    泪水终是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叶鸢沿着泪痕自下而上轻轻舔吻着,直至白卿淮的眼角。白卿淮似是想躲,可那分明有知觉的头部却是仍紧紧贴在叶鸢的唇边。


    叶鸢声音温柔,带着十足的耐心:“阿岁,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白卿淮摇摇头,强颜欢笑道:“叶姐姐还会来吗?”


    叶鸢皱了皱眉。白卿淮看着那锁紧的眉头,一颗心也跟着紧紧皱缩在了一起。


    叶鸢的手指拂过自己的额头,理了理思绪,“阿岁,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你是觉得,我要同你分开了是吗?”


    第86章  臣现在只想求您恩准,让这样的好事降临到臣的头上。


    白卿淮浑身一颤。他根本连这样一句反问都听不得。


    “让我猜猜看。”叶鸢自顾自地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 一饮而下,努力压着心头的火气,“我近几日没见过什么人,你总不至于是像提到何余升那次那般冤了我。”


    “那便是有人同你讲了什么。”叶鸢手指敲了敲茶桌, “近日宫中动作多, 有些世家起了些心思。”


    “想必, 你是听说了这个?”


    叶鸢仔细分辨着白卿淮的神情,终是确认了心中所想。


    白卿淮垂下头算是默认。


    “白少将军,”叶鸢凑近了低声道, “您这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您自己没信心?”


    白卿淮徒劳地张了张嘴。他哪里会听不出叶鸢语气里带着的淡淡不满。


    叶鸢叹了口气:“阿岁,你是少年将军,是白家公子, 是国之栋梁。”随即叶鸢语气变得幽深, “更重要的是, 你是我的阿岁。”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你这般珍视我,爱护我,也不会有人像你一样和我一路从榆城走过来,”叶鸢认真道,“在我这里, 无论你想要同谁相较,你都是赢家。”


    叶鸢手指轻轻拭去白卿淮脸上再次落下的泪水, 轻声道:“阿岁,不会有别人的,只有你。”


    白卿淮感受到从尾椎骨一路向上传来的酥麻。他根本控制不住泪水落下, 只能小声在嘴上不断说着对不起。


    叶鸢不知道他是为自己抑制不住地落泪道歉,还是在为对自己不够信任道歉。


    她也不在意。


    她只知道她的阿岁委屈得狠了。病了这些时日也见不到自己一面, 偏偏这时还听到了宫中选驸马的消息,不安和身上的伤痛交织在一起,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宣泄释放,天空中的雨滴落在地面,开出一朵小白花来。


    叶鸢靠在床上抱紧白卿淮。过了片刻,白卿淮听见自己头顶传来的声音:“阿岁,哪怕我们不能成亲,我也不会同旁的人成亲的。”


    白卿淮在叶鸢的怀中摇了摇头。


    叶鸢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松开了手。


    白卿淮仰着脸看着她,轻声道:“皇上不会允许皇太女无驸马的。”


    叶鸢自嘲般笑笑:“皇太女?你倒是敢说。”


    白卿淮神色严肃道:“公主殿下,皇太女的位置本就该是你的。”


    叶鸢面无表情道:“哪有什么本该?我只是个备选罢了,如今皇后诞下嫡长子,那位才会是明正言顺的储君。”


    白卿淮有些着急,神情坚定:“您若是愿争,臣自然是鼎力相助。”


    “然后呢?”叶鸢摩挲着他的手背,“若是不成,带着白家万劫不复吗?”


    “怎会不成?”白卿淮情绪有些激动,一时间不免声音大了些,“皇后如何能……”


    “阿岁。”叶鸢把白卿淮的话堵住,“我不争了。”


    白卿淮好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叶鸢说了什么,连嘴巴仍呆愣楞地半张着,看得叶鸢心中好笑,靠近过去像小鸡啄米般轻轻亲了亲白卿淮。


    白卿淮脑子里混乱,捋不清自己想说些什么。叶鸢见状抢先一步把话说开了:“阿岁,我只是宫中的备选,是若是皇上一直无子的唯一答案。可是在这个选择里,我的头顶一直都有一位未知的皇子,现实里没有那个‘若是’,我也从来不会是唯一的那个皇位继承人。”


    “我刚知晓自己是皇女时,心中是不愿的。我以为我就只是个白明酌养大的孤女,自由自在在山间生活村中行医了此一生。”


    “待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通晓四书五经,学习治国之道,终于建功立业回到京城,却被告知,皇帝有子了。”


    “那我呢?”叶鸢神色淡淡,可语气中的波动却不似她面上的神情,“我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匆匆赶回来祝福我那幼弟继承皇位的放养公主而已。”叶鸢用手轻轻拂过白卿淮的嘴,将他未能宣之于口的安慰敛于口中,“可是,阿岁,你知道吗,我那一刻不仅仅失落,甚至觉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们没有去过民间,没见过人间疾苦。或许我能做到纵观大局,与他们相比却未必能有什么建树。我知晓米价几何,豚肉哪个部位爆炒哪个部位炖汤,榆城的黑土地几时翻地几时插秧……那才是我该投身之处。”


    “若是一定要担负起这责任,不如回我的榆城,守一方富庶,对我来说也比看不见摸不到的安定祥和要踏实得多。”


    叶鸢和白卿淮对视着,堪称平静地说道:“阿岁,我的肩上可以不用压着那么大的责任了。”


    白卿淮心中思绪激荡,他听着面前的少女把别人口中的权力说成是责任,嘴上说着逃避的话却仍惦记着以身犯险,去边境领兵打仗。


    只要在她身边就可以了。


    白卿淮在心中对自己说。


    叶姐姐愿意带兵打仗,这何尝不是自己所愿的。


    叶鸢惊愕地听见白卿淮说:“叶姐姐,你带上我。”


    叶鸢刚要同他说抱歉,可能二人今后的日子会聚少离多,但是日后待太子长大,自己有了封地,一切可能就不一样了……


    “阿岁……”叶鸢迟疑着,不太清楚白卿淮到底是何意。


    “叶姐姐,我会去辞官,你带我去北境,我们回榆城。”白卿淮认真道。


    叶鸢顿了几息,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道:“阿岁,你别犯傻。最多也就等上几年,若是你不愿意等……”


    “我很清醒。”白卿淮神情严肃,“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愿意帮您挣那个位置,多拿战功,无名无份也没关系。”


    “可是您不要那个位置,要去边疆,要去打仗。”白卿淮目光中流露出了些向往,“我也愿意打仗,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叶鸢下意识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


    “有何不一样?”白卿淮难得驳斥叶鸢,“殿下您说得对,我不愿意等。可是迫于无奈,我只能等。但是现在不同了,您要带兵打仗,我这一生想做的也不过是为国出征,我跟着您就能得到我要的,这又有何不可?”


    叶鸢没说话。


    白卿淮接着道:“你我心中都清楚,如今内乱已除,白家风头无量,皇上难免不安,我与父亲各自握持着兵权,二叔在民间威望颇高,我若不交出兵权,皇上如何安心?”


    叶鸢定定地看着白卿淮:“阿岁,你如今才不过十八岁。”


    十八岁的少年将军,若无意外,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白卿淮轻轻地笑了:“十八岁会不会不够格给沁殊将军做个副将?”


    “阿岁!”叶鸢有些恼火,明明是这般严肃的事,可这瘫软在床榻上的人偏偏是带着笑说出口的。


    “叶姐姐,”白卿淮温柔道,“臣求求您,应许臣这一次。若是您能予臣一个驸马的名份,那臣便是在梦中也该笑着醒来了。”


    眼前的少年,热烈,赤忱,一颗心满满地盛放着关于自己的一切。


    叶鸢像是重新认识了白卿淮。这个一遇到自己便自持稳重的人,偏生此刻像是个使尽浑身解数邀请路过书生同路的狐妖,直白得让人难以招架。


    “阿岁,”叶鸢艰难地阐述着,“你本就常常担心我同你分开,若是你没了官职,心中定会更加不安的。”


    “我的公主殿下,”白卿淮瞧着叶鸢的面色便知她的心中也已开始动摇,恨不得下一瞬就回到四年前榆城的那个小院子中,“您根本不了解您自己。若是您真的愿意让我辞官,带我回到榆城,那您是做好了与我相守一辈子的准备了,否则您绝不会应允这种事发生的。”


    “臣现在只想求您恩准,让这样的好事降临到臣的头上。”


    叶鸢知晓定是宫中选驸马一事给了白卿淮压力,刺激之下阿岁反倒突然紧追不放起来了。


    叶鸢不愿意承认,自己早已心动了。


    若是如白卿淮所说,他们二人一同去到榆城,那他们能够厮守的时间比她所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长,都要轻松。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阿岁。辞官一事说再多的理由那也是在抹杀白卿淮过往的努力,切断了平步青云的直梯。


    可是自己去往榆城,将阿岁留在京城苦等,几年之后再作打算,何尝不是对不起他?


    “阿岁,”叶鸢苦笑道,“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对你不起,若是你真的想好了,我想想……”


    “自然是想好了!”白卿淮接过话来,“明日我便往南境修书告知父母亲,您若是安排,后日我们便可启程。”


    叶鸢失笑。许是自己松了口,白卿淮觉得轻松,倒也胡说八道些俏皮话来逗自己。


    “哪里就有这般快了?”叶鸢摇头道,“你可想好了如何同白大将军和夫人解释?”


    “您若是愿意给我个名份,”白卿淮自己也不习惯这般对叶鸢讲话,到底没能坚持住气势,说话间耳根红成了一片,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他们定是巴不得我跟着您走呢。”


    “白少将军说的什么?”叶鸢揶揄道,“我怎么有些没听清?”


    白卿淮抿着嘴不再说话。


    “我一直觉得我的阿岁同传闻中那个打马过长街,下了战场便同京中纨绔公子哥儿们混成一片的白少将军不大一样,”叶鸢凑近了白卿淮轻声道,“还要谢谢阿岁今日叫我窥见几分少将军的风采。”


    白卿淮的耳后一阵阵酥麻,可偏偏自己动弹不得,既无法躲开,也不能回过身来抱住叶鸢。


    声音的源头离开,叶鸢的话语像清风一样飘落在耳中。


    “等我。”


    第87章  若有大事就找伯爷嘛,咱们向来都是这样的。


    叶鸢站在宫门口, 偏过头去看着红色的宫墙。


    阳光斜斜地从墙头照过来,空气中的灰尘漂浮挥舞,在光的加持下闪烁成点点光斑,在红色的映衬下格外安宁祥和。


    第一次见这宫墙时还以为要将一生都浸在这墙里, 没想到不过一年自己又是自由身了。


    叶鸢轻轻叹了口气, 自由了。


    叶鸢沿着宫墙向主街走去, 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明明一切皆如自己所愿,可偏偏那股惆怅仍笼罩着自己。


    走过街的拐角,一辆马车静静地候在树荫下。


    一转眼, 树冠都已长得饱满,树叶葱郁,甚至色泽已经变得有些老气。还好眼前人还在身侧,或许日后也会长久相守。


    见到从马车探出头的少年时, 似乎胸腔内的那口郁结之气便泄了。


    白卿淮伸出手来挥舞着, 面上带着笑意, 压着声音:“殿下殿下!”


    叶鸢也跟着笑了。


    仅仅是畅想一下未来,毛孔里都会散发出自在的气息。


    没有比现在的状况更好的了。


    叶鸢快步走过去,右手点着马车扶手,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车,与心爱之人撞了个满怀。


    赶车人很有眼色地什么都没说, 待叶鸢上了马车后便慢悠悠地赶起车来。


    两个人跪坐着相拥,半晌才听见叶鸢轻声说了句:“都结束了阿岁。”


    叶鸢松开环拥着白卿淮的双臂, 白卿淮仍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温和地看着叶鸢:“殿下,我像是在做梦一样。”


    叶鸢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哪里会是做梦?真的不能再真了。”说完从腰封中取出一个泛着冷光的半弧深色金属器物, 递给白卿淮,真诚道:“本朝还未有过公主成亲, 我也不知殷朝公主择婿是怎样的礼节,抛去提亲礼或是嫁妆不谈,这调兵符是我一早就做好了想给你了,今日过了明路,便能交予你了。”


    白卿淮惊诧地看着叶鸢:“殿下,这我……”


    “皇上已经同意你自行挑选两万兵马编入我的军队,”叶鸢认真道,“赤鹰军日后会分为大小两队,胡将军带大赤鹰军仍驻守北境,谢风临会接替我的位置带着小赤鹰守卫京城,而我们带着兵马新立番号去榆城另一侧的东境驻扎。”


    白卿淮一时半刻还没反应过来,叶鸢又笑了笑:“消息没传到京城,我倒是把这事忘了,我在东境擅自做主,拿金国的图河城换了通商的协议。我们此行便也是看护将要建成的贸易市场。”


    “您怎么敢?”白卿淮闻言低声惊呼,随即便反应过来,“您那时便已经决意离开京城了?!”


    叶鸢带着歉意地亲了亲白卿淮的脸颊:“我也是那时才突然下定决心的。你放心,我当时早已考虑妥当,我既不做皇太女,那皇上便不会拿我怎么样。只是没能同我们阿岁提前打声招呼,害得你被动了些。”


    “你用这个位置换取那么多……”白卿淮面带忧色,“皇上心中难保不会心怀芥蒂。”


    “多吗?”叶鸢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同你成亲,对他来说是削弱白家的手段。殷朝如今正是需要银子支撑的紧要关头,我在边境通商,游从语同皇姐成亲,哪一个不是在解他燃眉之急。我真正完全私心的不过是把你的人带走,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岁,”叶鸢的指尖在白卿淮的掌心轻轻挠了挠,“他得了我的保证,我心甘情愿地放弃皇太女的位置,甚至自请远离京城,他不知有多安心。”


    “至于我,我也不亏的。我得了爱人,回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叶鸢温柔地带着歉意道,“唯一只委屈了我们阿岁,正三品的将军,从此要跟着我这个从三品的小官混迹在边境,做我的军师了。”


    白卿淮从听见“爱人”二字起就已耐不住心中的那股悸动,听完叶鸢的话跪坐着直起身,从下方有些虔诚般地轻轻轻吻着叶鸢的下唇。


    “将军,属下求之不得。”


    马车内的温度升高,一切都变得燥热。


    唇舌间好似有些甜腻腻的味道蔓延开来,纠缠着濡湿的水色,酥麻从灵魂深处荡开,连脚趾都不知为何蜷缩在了一起。那种快意顺着唇舌传入心窝,在这温热的空气中终是爆裂开来,烘得膝盖都开始无意识地摩擦着车内的软垫。


    明明是行进在京城大街上的马车,可偏生遮盖住了此刻最隐秘的角落。


    谁都没有发出声音,车轮的行进、街市的喧闹掩住了一切秘密。直到身子软得像融化在这温润香甜的空气中,马车停了下来。


    门外的车夫对着车内喊着:“少将军,到了。”


    片刻后车内传来白卿淮有些暗哑的声音:“稍等。”


    车夫等了半晌才等来自家少将军打开帘子,在沁殊公主身侧道:“我知晓你今日必有许多话想同云姐姐讲,特意驾了看不出家族的马车,同花生打了招呼停在后门。”


    叶鸢有些惊讶地看向面前的居安楼,拍了拍白卿淮的手背,跳下了马车,转回头来满是笑意:“阿岁当真贴心得紧。”


    白卿淮抿抿唇:“殿下,明日见。”


    叶鸢瞧着白卿淮的神情不舍的样子,心中觉出几分好笑的同时又变得柔软万分,自己也生出不舍来。于是转回身去,探头进马车内,伸手拉过白卿淮,附在他的耳边:“不必明日,今晚等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你来做。”


    “榆城那边居安楼一直发展得不错,薄利多销,在京城居安楼都是世家贵人来得多些,榆城那里却是平民百姓稍稍比平日里多花上些许便能吃得起的家常菜。”云格琼扔给叶鸢一个账册,“这般经营,收益倒也不错。”


    叶鸢随意翻了翻,点头道:“这般倒是得益于格格心善了。”


    云格琼摇摇头:“我是个商人,最开始只是无法套用京城的方式寻求些改变,没想到如今倒也真的叫居安楼在榆城扎下根了。”


    叶鸢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我再过半月便启程回榆城,京城这边怕是一时半刻顾不上了。”叶鸢随意地将手中账本放在桌上,“格格你帮我卖个消息给游从语,就说殷朝将与金国通商,如今瓜果蔬菜小贩众多,可米面粮油的商贩寥寥。”


    云格琼双眉微敛:“咱们自己不是就是做这些的?更何况我们在榆城早已扎根,到时候居安楼派个人就是了,何必要卖消息给游从语?”


    “格格,我不是真的缺他这个粮商,是盐铁。”叶鸢认真道,“殷朝能够大批量贩制盐铁的商贩不多,游从语算一个。盐铁等物不好随意卖给金国,可少量卖给百姓却不妨事。”


    云格琼点点头:“懂了,这话我还不好明说,看来到时候是要同他一起做粮油的商贩了。”随即睨了叶鸢一眼,“以前没见你关注他,如今他得了便宜做了皇商,成了你的皇姐夫,你倒是向着他帮他做起生意来了。”


    “他挺不错的,”叶鸢笑着说,“这不是想给他机会,为皇家办事,带着皇姐多走动走动。”


    云格琼点头应了:“你是为长公主着想,自己倒是把自己流放边疆了。”


    叶鸢摇摇头笑道:“什么话?格格,这是我求仁得仁。你不知我现在心中有多畅快。”


    云格琼叹了口气:“也是好事,若非如此,你和白少将军此生怕是难有这门亲事。”随即又笑了笑,“如今的一切都是你想要的,我心中也欢喜。等过几月,我把这边雅间的新菜色定了,就收拾收拾跟你回榆城。”


    “你这边忙得开吗?”叶鸢愣了一下说道,“榆城过几月又要冷了……”


    “你怕我去了影响你和白少将军的婚后生活?”云格琼挑眉打断道,“若不是入冬,如何能同咱们公主殿下除夕守岁?我也许久没见过那样厚重的白雪了,有时候觉得,还是榆城好啊,说话做事不用像在京城这般小心,生怕冒犯了什么达官显贵。你等着,用不了两个月我也就跟上了。”


    叶鸢有些无奈:“那你小心着些。”


    云格琼点头:“知道,若有大事就找伯爷嘛,咱们向来都是这样的。你师父这般闲云野鹤的人,倒是又被困在京城了。”


    “他教养我时平日里也神神秘秘地,我也不是常常能见到他,更何况皇子身边哪会缺了教习师父。”叶鸢叹了口气,“老太傅当真是一片苦心,皇上前日同他漏了些立太子的风声,他昨日便请辞告老,要我这个皇姐做这太子之师。”


    那是太傅隔空给予叶鸢的承诺和枷锁。叶鸢既放弃了皇太女的位置,日后小太子若是由她来教养,待太子即位后,想动叶鸢也要多思量些。如此还可展现皇家重情的家风,只要叶鸢和小皇子永远和平共处,谁也不动谁,那便是双赢的事。


    “是,你倒是一门心思跑了出去,留下白小将军替你受罪。”云格琼揶揄道,“还好你师父甘愿帮你,只是过上几年,你这个名义上的太子老师,总是要回来的吧。”


    “事态如何变化也未可知,若是必要,我每年回京小住一两月便是,我在京城久了,只怕皇上也不放心。等他给我立了封地,我哪里还会想念京城?”叶鸢淡淡道,“说起来,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有人称白明酌为白小将军了,真是时光一去不复返……”


    “对了,你帮我找的那位会金话的先生,过两日我带着特勒尔见他一面,到时候就要麻烦他教习这小子了。我还指望着特勒尔日后负责与金国的街市呢……”


    第88章  “你放心,在你死之前,阿岁受过的苦,你都将分毫不差地体验到。”


    “等久了吧。”叶鸢顺着墙翻入白卿淮的院子, 看见白卿淮坐在院子中间的石桌旁,自然地走上前去牵住白卿淮的手,“我同格格用膳,略微吃了点酒, 稍晚了些。不过刚好可以出发。”


    “出发?”白卿淮愣了下, “我们……要去哪?”


    “去天牢。”叶鸢摸了摸白卿淮的头, 将坐在石凳上的白卿淮搂在了怀中,“去看看那个人,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用的。”白卿淮摇头轻声说, “他算不得什么。”


    “去同他报喜,”叶鸢在白卿淮耳边笑道,“他恐怕至今想不通,为何把你扔在北境自生自灭, 你却安然无恙从南境回到京城。”


    白卿淮觉得心中的每一处空落落的地方都涨得满满的。他何尝不知叶鸢是想要替他出一口气, 可他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不是不恨, 是无暇去恨。他满心满眼都装着那样明媚的一个少女,实在是不想为不相干的人再费心神。何甘平已经不会再有好下场,至于是不是因为他而受了惩罚他并不在意。


    白卿淮轻声应道:“好。”


    夜色已深了,天牢除去门口的两把火光便没了旁的光源。天牢门前是刑部的守卫,叶鸢一早便打点过, 白卿淮略微侧过身来将自己的面貌掩在叶鸢身后,随着叶鸢一同入了天牢。


    叶鸢回头看了一眼, 往里走了几步才说道:“躲什么?连皇上都应允的事,做什么怕他们看见?”


    白卿淮笑了笑:“我同殿下尚未成亲,自是要注意着些。”


    天牢里只有栅栏窗透过来的月光, 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可白卿淮就是觉得叶鸢似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阿岁是怪我未急着成亲了。”


    叶鸢同皇上提了建议将叶槿许给游从语,只说游从语富可敌国, 是挥手间便能颠覆殷朝经济的国之柱石。话语间满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倒是看不出什么姐妹情深来。


    她对天子不够熟悉,却知皇帝的儿女太过团结,皇帝怕是怕是又要多思了。


    叶瀚英也有自己的考量,刚处置了叛军便把两位公主都嫁了出去,终究是不好看的。两人商议后决定先风风光光地让叶槿大婚,三年后待叶鸢稳定了榆城的街市再回京大办。


    叶鸢自是无所谓,可她想给阿岁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少年该有的保证。凭什么阿岁付出了那么多,却连一纸婚书都换不来?


    筹码在叶鸢的手中,但凡要求得不过分叶瀚英自然都会应允。


    叶鸢向皇上要了礼部的文书,待离京前便会去府衙登记扣印,无论何时办礼,她都想要白卿淮的名字早些出现在皇家的玉牒上。


    叶鸢牵着白卿淮的手,轻声道:“过些日子去取礼部的文书,等到了榆城,咱们先邀请些亲朋好友小小的办一场。”


    借着栅栏窗子透过的清冷月色,叶鸢瞧出了白卿淮投过来的目光中的讶异,用手轻轻抚了抚白卿淮的手:“大婚之礼是替皇上给朝臣的交代,我们也该给自己些交代不是?”


    白卿淮似是受了极大的震撼,喃喃道:“姐姐……”


    叶鸢安抚般地拍了拍白卿淮的小臂,心中想着自己是不是给阿岁的安全感太过稀薄了,便是婚书和婚礼这样理所应当的物什都收得诚惶诚恐,却感受到白卿淮突然牵过自己的胳膊,紧紧将自己拥入了怀中。


    紧紧是一刹那的怔愣,随即叶鸢便收紧双臂,也抱住了白卿淮。白卿淮已经不再是榆城的那个小少年了,即使叶鸢身量在女孩中已称得上高挑,白卿淮抱过来时仍是弓着背,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叶鸢的肩头。天牢幽暗潮湿,唯有一线天光丝丝缕缕温温柔柔地落在脚边,连那些阴寒的冷风都被隔绝了开来。


    两个人静静地拥抱了很久,久到叶鸢似乎听见了鸱鸺的叫声,才如梦初醒般轻轻拍了拍白卿淮的背,松开了手臂。白卿淮却仍意犹未尽般不愿松开,直到感受到叶鸢的轻轻推拒,才不舍地放开了叶鸢。


    一阵微风刮过,叶鸢才察觉右肩微凉的濡湿感。


    阿岁哭了。


    叶鸢没有想到只是礼部的文书,却对白卿淮有这般的触动。


    她不知白卿淮在乎的不是那本文书,也不是那场以婚礼为名的聚会,是叶鸢愿意挖空心思,即使是在皇帝面前兑换着手中的筹码,也要给予他这份承诺的用心。


    便是前朝也未有哪位皇室宗亲,尚未大婚,伴侣就已上了玉牒。


    白卿淮未多说什么,叶鸢也知他心中尴尬,也未曾戳破,只是用手牵着他的胳膊,拇指轻轻扫过白卿淮的皮肤,权作安慰。


    叶鸢燃了只提灯,二人一路向地牢深处走去。


    幽暗的地面被一寸寸照亮,又一寸寸重归于寂。站在关押何甘平的那间牢前,才发觉这与想象中的画面天差地别。


    影影绰绰的光沿着天牢的窗斜斜地落下,他们看见那个人坐在干草铺就的地面上,身侧摆放的是看不清材质的软垫,繁复的花纹打量一眼便知这不是天牢中该存在的物件。


    那个人的后背靠在墙上,脖子弯折过来,头自然地向侧边垂过去,双唇微张,若隐若现的光线下似乎能看见嘴部随着呼吸粗重地张合,是坐着睡着了。


    叶鸢和白卿淮沉默地注视了许久,久到那人的鼾声都开始回荡在天牢中,一声又一声。


    许是何甘平在朝堂之上叱咤了太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涛天的权势让他们逐渐忘了这个人已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叶鸢心中说。


    何甘平老了。


    可随即又觉出几分可笑,那又如何呢,把这京城这殷朝搅得天翻地覆的,不也正是这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人吗?”


    叶鸢听见白卿淮有些生硬地说:“走吧。”


    两个人不知是抱着什么心思转身离去,可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有些沙哑的喊声:“是沁殊殿下吗?”


    两人蓦然转身,灯笼的光芒照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惹得何甘平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几眼。


    “我一早就猜到殿下这两日要来看看老臣,本想坐在这迎接殿下,却不想候得久了,睡了过去。”随着叶鸢二人的靠近,何甘平皱起的眉头在灯光下愈发清晰,“年纪大了,眼神越发不济了。这位是……白少将军?”


    “是我。”白卿淮沉声应道。


    “哈!”何甘平突兀地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你们一早就相识?!”


    叶鸢点头笑道:“是啊,何大人也有没想到的事吧。”


    “好啊,真好啊。”何甘平语气里像是个提携后辈的老者,可面上却是满目的讽刺,用手指着叶鸢冲白卿淮说道,“她和我儿余升的事满京城皆知,这才多长时间就又和你好上了,你这毛头小子被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勾勾手就上钩了,全京城的人戳你脊梁骨你都不介意?”


    白卿淮本以为自己到了这天牢,无论何甘平说些什么都不会牵动自己一丝一毫的思绪。可偏偏何甘平非要胡言乱语给叶鸢扣上一顶水性杨花的帽子,激起了他满身的火气:“水性杨花?何甘平你是当旁人是傻子吗?殿下同何余升有几分真情你怕是最清楚不过,何余升为着你的要求去接近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你又到底拿你儿子的婚姻当做什么?”


    何甘平眯了眯眼,“也就只有白家能养出你这种只会打仗不长脑子的傻子。我竟从不知余升同你还有几分交情,轮得到你指责我。我儿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只这婚姻之事有文章可做,只可惜我铺的路叫殿下毁了,成王……”


    “都造反逼宫了,”叶鸢平静道,“你给何余升铺的路便是死路一条吗?”


    何甘平闻言也不生气,反而拂了拂身上的灰,扶着墙,强装并不狼狈地缓缓站了起来。


    “我相府的一应吃穿用度不输宫中,他做了这么多年相府公子,难道不该同我相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倒也是,”叶鸢竟也没反驳,“左不过过些时日整个相府九族之内都要随你去了,好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甘平摆摆手,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成王败寇,既是输了,也没什么好说。倒是殿下来此,怕是有话要问吧?”


    叶鸢深深地看了何甘平一眼:“是有问题想问,有件事我思考了许久,还请何相答疑解惑。你本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扶叶嘉熙登基?无论如何都是做臣子,难不成叶嘉熙的丞相权势更高些?”


    何甘平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甚至神情也有一瞬间变得有些迷惘,但那神色也不过瞬息:“我还以为你会找我问些叶瀚英的事。”


    “现如今江山安稳,若不是您怕是会更安稳些,”叶鸢摇头道,“本宫改变不了任何过去,所以,我不关心。”


    “你怕了是不是?”何甘平的语气莫名地兴奋起来,“你怕你有那样一个懦弱无为的父皇,你怕东宫之位落到小皇子的手里……”


    “我为什么会怕这些事?”叶鸢皱了皱眉,却突然福至心灵,“是我在怕还是你在怕?”


    “你什么意思?”何甘平有些厌烦这种谈判失控的感觉。他这一生自拜相后难尝几次挫败的滋味,却次次在遇到叶鸢时体验事与愿违。如今他人生最大的败笔已然酿成,可是他还没能习惯这种挫败。


    “是你害怕某日登高跌落,丢了这官位,再不受这万人敬仰,”叶鸢的话语沉稳有力,“还是说,你害怕你那一双儿女不尊你敬你,你的妻妾不再仰慕你依赖你?”


    “又或者说,这二者都有呢?”


    何甘平面色变了又变,叶鸢本以为眼前之人会恼羞成怒,却没想到何甘平当真沉得住气,最后却没正面答复叶鸢,只长叹道:“公主殿下当真了解,权势是个好东西啊,这泼天的权势捏在我手中,自然殿下所述都该是我的。”


    “是吧公主殿下,你回京不也是为着那东宫之位?”何甘平习惯性地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即便一朝失势,天牢的看守也没能拜高踩低到这位前丞相头上来,若是何甘平能活着离开天牢,叶鸢毫不怀疑这位能迅速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只可惜,他没机会了。


    叶鸢把目光从何甘平的指间移开,“是吗?”


    “是与不是,殿下心里清楚。”何甘平声音有些粗粝,“权力何曾有足够之时?当年诸王夺嫡,许是先帝昏了头才叫叶瀚英上了位。与其屈居叶瀚英为臣,成日里受着无端猜忌,何不做叶嘉熙的国丈?叶嘉熙行事大胆,灵活变通,耳根子又软,对我女儿也极尽宠爱,一切都名正言顺,你若是我,自然也知扶叶嘉熙的好处。”


    叶鸢听懂了。


    何甘平在回答她的问题。


    何甘平或许是厌恶叶瀚英的踌躇多疑,或许是觉得叶瀚英顽固不化不配为他的君主,可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向上爬惯了,再大的权势也填不足他的胃口,他要把这朝廷的君主捏在手中,所以他选中了叶嘉熙。


    若是再揣测得大胆些,做这天下的君主,哪里比得上把这天下的君主踩在脚下呢?


    “对你女儿极尽宠爱,是指王妃过门三个月内抬了四个姨娘吗?”叶鸢忍不住出言嘲讽道。


    “那又如何?”何甘平不以为意,“府中中馈大权都在王妃手中,王府一应人情往来都由王妃负责,区区几个姨娘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叶鸢心头一片恶寒。


    “将来白少将军可也学着些,”何甘平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恶意,“来日沁殊殿下入主东宫,怎可只有你一个男人?”


    白卿淮神色不变,可叶鸢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


    “也是,若是殿下入主东宫,你怕是连名份都不会有,”何甘平像是喃喃自语,“叶瀚英成日里那么珍惜他的皇位,即使殿下入了东宫也只有被他防着的份。”


    随即他像是十足地关心白卿淮一般,“白少将军心性隐忍,当真非常人做能及。”


    “何相年岁大了,倒是如稚童般单纯了。”叶鸢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种幼稚的挑拨,何甘平怕是把自己同阿岁的关系想得太脆弱了些。


    “何相向来算无遗策,”一直在旁边默默陪着的白卿淮突然沉声道,“可惜近来似乎也从未算对过。”


    “殿下早已自请离京,戍边卫国,”白卿淮满意地看着何甘平的神色逐渐凝固,“太傅大人上书请皇上任命殿下为皇子之师,待皇子开蒙后再行教导。”


    “不可能!”何甘平厉声道,“若是叶鸢还握持兵权,叶瀚英只会更加忌惮你们两个!”


    “殿下能舍东宫之位,我削减些兵力又有何难?”白卿淮有些痛快地说着,“你爱之如命的那些权势,在我眼中不如殿下的半分关注重要。同样是带兵打仗,我跟着殿下还不是一样地打?”


    “不可能,不可能!”何甘平如同受了什么莫大的刺激一般,哧哧地化作只破了洞的拉风箱,突然又笑得癫狂,“你等着看吧,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到时候你没了利用价值,我看你还能用什么讨好她!迟早……”


    “阿岁是我的人,就不劳何相费心了。”叶鸢有些不耐地打断道,随即加重了语气,“日后本宫与少将军如何恩爱,何相也没机会得见了,不若忏悔些自己犯下的恶,到了下面还能少承些业障。”


    “呵,牙尖嘴利。”何甘平已伪装不出一丝冷静,“殿下倒是护犊子。”


    “原来何相也有这般粗鄙的时候。”叶鸢淡淡的调侃更显得何甘平此刻的激动像个笑话,“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对自己人回护得紧。”


    “所以我不会让何余升给你陪葬。”


    何甘平闻言愣了一瞬,随即扑在监牢的栏杆上:“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何相还不明白吗?”叶鸢面无表情。


    “畜生!”何甘平咆哮道,“就是生了这个没出息的畜生才让我沦落到这般地步!”


    “何余升可扛不住你扣下的这口大锅,”叶鸢有些嫌弃道,“你这个当爹的半分不在意儿子死活,除了交代他勾住我,你难道透给过他半分计划?”


    “可惜了,”叶鸢也有些阴阳怪调,“你想要下属敬仰,可盛青云恨毒了你;你想要儿子绝对的服从,可何余升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怎么办呢何相?”叶鸢轻声道,“你所求的更高的权势没能拿在手中,可害怕的事却一件不落地发生了。”


    叶鸢看着何甘平瞪圆的猩红双眼,又让平地落下了一声惊雷:“还有件事没告诉过你。”


    叶鸢凑近了栏杆,直视着何甘平,轻轻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无情地嘲弄着他的失败。


    “你以为再也不会从北境回来的人,在榆城遇见了我。”


    “你不知道吧,我的医术是白明酌亲传。”


    “你放心,在你死之前,阿岁受过的苦,你都将分毫不差地体验到。”


    叶鸢牵着白卿淮的手,如同听不见何甘平瘫软在地上的疯狂谩骂般转身离去。


    天光已有些擦亮,守在牢外地看守向他们行礼。


    “何甘平的扳指价值连城,你这一生的俸禄也凑不出一只来。”看守看见尊贵的沁殊殿下递给自己一个油纸包,“本宫不管之前什么人交代过你,你都需知晓,何甘平这辈子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天牢了。”


    “待皇上交代的事情都挖出来,你就把这包药兑了水给他灌下去。”


    “他连起身的气力都不会有,你可别让本宫在行刑前听见他哪日在牢中殁了。”


    “他造下的因,也该自己享用苦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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