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风翎羽不说, 卿如尘也能感受得到她的生机在逝去。
她握着风翎羽的手,眼泪慌忙地往下掉:“不会的,不会的……我能救你, 我一定能救你……”
她向来笃定,此刻却在自己坚定的话语里, 品出一股自欺欺人的味道。
但是大战在前,哪里容得下她儿女情长。
不远处的地母未曾获得祭品的能量,忽而萎靡地缩回了手。就在这时,白亦的分身蟑螂人拿出匕首自戗, 割破自己的脖颈,跌入了地母的手掌。
当金色的鲜血流入地母的掌心, 最后的献祭完成。
“吼!”
地母又一次发出怒吼, 伸出双手, 如同两柄捅破天的巨锤,朝天际轰去。
“砰!”
天幕被震碎, 地母两手化作爪, 拽住了一个球状类的东西, 将它用力地往下拽。
天道铃声在震荡,传遍了九州十四海:“诛杀魔道!诛杀魔道!”
碎裂的天幕化作流火坠落, 洪水淹没大地,一切的生机在消失, 一切的灵力在逸散。
卿如尘拥紧了怀中的风翎羽,泪光中满是哀求。
风翎羽冲她摇摇头,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从没有那么一刻, 卿如尘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懂她。
她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卿如尘短促地哭了一声, 松开了怀中风翎羽,召唤出她的玉龙剑阵,一声长啸飞向天际。
卿如尘展开了君临,疯狂地汲取天地之间的血气与魔气。伴随着体内的魔气增多,她的身躯也疯狂暴涨,由原先的人身,暴涨为百丈大小的魔身,再涨为两百丈,三百丈……
当她的身形与地母的手臂差不多粗壮的时候,她两手持剑,一手挥向东洲,另一手挥向北洲,砍向对方的手臂。
“吼!”
地母痛嚎,抓住天道的一只手回缩,让天道的本体溜了一半回去。
卿如尘杀疯了眼,见进攻有效,她立即挥剑,朝着对方手腕的部位,疯狂砍杀。
劈,砍,刺,挑,扫!
最简单的一招一式,她攻击得异常用力。磅礴的血雨落下,浇灌在她脸上,无声地冲刷着她的眼泪。
痛!
好痛!
地母在哭嚎,她也在哭嚎!
“死啊,去死啊!”
为什么是翎羽,为什么要是翎羽!
为什么要死的,偏偏是她的翎羽!
泪眼朦胧之际,一个浑身泛着蓝光的水人挡在了她身前,阻断了玉龙长剑的去路。
卿如尘定睛一看,是白亦。
不知何时起,她竟然用青铜鼎凝聚了一个庞大的水人,手持水剑站在了她面前。
卿如尘一看到她,眼睛更红了。
她一剑斩下,怒吼道:“滚!”
她现在没心情计较白亦所作的破事。
白亦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她想做的,不过是拖延时间。
白亦举起了手中的鼎,将鼎中的小人抛了出来,卿如尘定睛一看,那人赫然是荣余。
当日小岛一战,风雪二使被抓入剑宗,荣余不知所踪,卿如尘还以为这孩子是躲起来了。没成想,竟然落在了白亦手中。
卿如尘面色大变,一剑砍向了白亦的左手:“混账玩意,放开荣余!”
白亦后退一步,一边格挡,一边对卿如尘道:“尊上又何苦对我苦苦相逼,我想做的,并非是颠覆世界,而是回溯过去,改变现状。”
“原本两千多年前,天魔就应该由李慕生杀死。可是她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天下苍生,将天魔之祸留到了如今。”
“若不是她,尊上也不必承接天魔之责,白白与翎羽错过十七年。”
卿如尘懒得听她的话,只是径直砍杀,想要从她手中夺得荣余。
偏生白亦不肯放过她,仗着地利,不断地凝聚身体,与卿如尘抗衡:“尊上不若停手,你我二人联手,定能回溯过去,改变未来。”
“如此这般,闻人不用死,烈风也不用死。鸢尾师父,月师父,都不用死。”
卿如尘剑势不停,只是冷笑一声:“过去之事不可逆,你想要逆转时空,简直痴心妄想。”
“至于鸢尾与阿月的仇,我现在就找你报!”
她发了狠,招招致命。
白亦找不到她的破绽,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就在卿如尘一剑破开水人防御,斩向她左手胳膊的时候,白亦开口了:“但是翎羽要死了。”
卿如尘忽而一愣,就是这么一息之间,被白亦抓住了空档,一个大鼎砸来,将鼎连带荣余,一起盖在了卿如尘身上。
“轰!”
巨鼎落下,千万条水龙缠绕,将卿如尘深深压在了海底。
白亦一击得手,大喜过望,连忙纵身一跃,奔向天际。
这时天道完全被地母的双手拽了下来,露出了球状的本体。白亦趁此机会,将自己的阵法罗盘丢了进去,抬手捏诀。
“天地无极,乾坤听令,万法归一,时空静止,定!”
几乎是一瞬间,天道体内那些不断流转的规则全部都停止了。
世界静止中,白亦压抑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重新调动着罗盘。
她想到闻人筝的死,想到烈风只留下肉沫的残躯。想起自己落在月使身上的刀子,想到自己亲手割掉花使的头……
她作恶多端,她罪有应得。
她会死,她知道的。
但她要死得其所,要死在挚友亲朋还活着的世界里。
白亦想着从前种种,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抬手捏诀:“时空之门,开!”
顷刻间,罗盘以逆时针的方向开始转动,把天道本体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内里的规则。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天道被撕开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大洞。漆黑的洞有着无限的吸力,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海水,流火,血气……
一切的一切,都被它吞入腹中。
时光在它的腹中逆转,刹那间沧海桑田。
白亦看到二十年前,卿如尘飞升大殿的杀戮,看到闻人筝被天魔吸食,看到卿如尘捕杀新的血魔……
最终将时空,停留在了叶风竹遇到天魔的一瞬间。
白亦喜极而泣,一头扎了进去。
就在这时,她身后挥来一剑:“滚开!”
是卿如尘,她破鼎而出,一剑扎向白亦的心脏,将她狠狠地穿透,扎向远处的山峰。
“轰!”
山峰被砸得拦腰而断,卿如尘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被吸入天道本体之内。
白亦失声大喊:“不!”
时间暂停了一瞬,又疯狂的开始流逝。
与此同时,卿如尘没入了天道的身体,整个人宛若进入了一条静止不动的璀璨银河。
她站在河流的中央,看着四周漂浮的各式各样的过去与未来,眼眸之中充满了惊讶。
这就是时间吗?
为什么感觉它并不存在?
仿佛知道她所想,天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时间的确是不存在,存在的不过是一条又一条的生命线。”
“就像你的命一样……”
“你是注定会来到我这里的。”
卿如尘隐隐明白了它的意思,问道:“你知道白亦不会成功的对吗?”
天道叹息了一声:“我只是知道我有此一劫,而你注定是为了解除我的劫难重新回来的。”
“不然你以为,以你的血魔之躯,怎么可能前往无尽海再度还魂。”
天道的规则一直没有变,不过是天道为了她修改了规则罢了。
卿如尘抿唇不语。
天道对她继续道:“我的身躯受到白亦重创,短时间内无法构筑屏障。”
“届时,九州十四海的所有灵力都会逸散,此地会成为无灵之星,被天魔占领。”
卿如尘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直言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天道直言道:“与我融为一体,成为新的天道。用你的君临,吸纳天地所有的污垢,转变为灵力,替我构筑新的身体。”
卿如尘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难过。
她戳着其中一个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命运泡泡,低声道:“我走了,翎羽该怎么办?”
天道言道:“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嘛。”
“此劫难中,她以身护你,有功。”
“念在她修为不易的份上,我会护住她的神魂,将她送到无尽投胎转世。”
“只要她能修得十世善人,就能直接飞升成仙。”
卿如尘戳了戳面前的泡泡,看着漂浮在面前的泡泡,转身对天道言* 道:“可我不想做天道。”
天道默然,片刻后开口:“那是你的命,你无法拒绝。”
“那就赌一把好了。”
卿如尘神情倔傲,与天道言道:“我会为你修补身躯,但修补结束,你要放我的神魂离去。”
“变成树也好,变成花也好,变成石头也好。只要有天她能途径我,你就要放我彻底自由。”
“我答应过她,要与她生生世世。”
她不能食言。
天道沉思良久,最终应了一声好。
契约已成,卿如尘放开了君临,开始疯狂地汲取所有的血气与怨念。
地上的血气消失时,雷劫也在消散,一切变得清明起来。
地母察觉不到血腥之气,逐渐茫然。她伸回了手,渐渐低沉眠于天地间。
天道的本体再不断地上升,上升……朝着撕开的洞口填去。
下方的白亦拔走了胸口的长剑,望着离开的天道,不断地奔逃:“不!不!”
“留下!留下!”
她嘶吼着,如同神话里那个追逐着太阳的夸父。
随着天道回归,天上裂开的屏障被修复,灵力逐渐填满了大地。
倒在冰面上的风翎羽缓缓清醒,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尚未散去的一角夜空,心脏一阵刺痛。
“师父……”
“师父……”
风翎羽下意识地呼唤起来,她从冰面上起身,赤裸着双足,在光洁的冰川上奔跑。
一边跑,一边凄厉地喊:“师父!”
“师父!”
可天地之间那么大,她的声音那么小,根本无人能听见。
就这样,她边喊边跑,跑遍了整座雪原,跑到声嘶力竭,跑到精疲力尽,最终跑到神魂消散……再也没有见过卿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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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碧霄宗的带领下,修真界剩余的修士,带领着凡人重建家园。她们足足花了四年,才平息了动乱。
期间,风使与雪使通过血契,找到了荣余。又从荣余的口中,得知了月使的去向。
她们进入了雪原冰川,在那里找到了成为尸魔的月使。并且在月使附近,捡到了恢复本体的花使。
花使告知了她们风翎羽的去向:“尊上迎战白亦,使天道回归之后便陨落了。”
“翎羽……”
说到这里,花使语气哽咽:“翎羽本就身受重伤,受不了打击,疯了。没多久,倒在了冰原上,魂飞魄散。”
在场众人齐齐怔住了,尤其是雪使,几乎站不住身体,跌在了风使怀中。
众人沉默良久,上官雪上前一步,拥住了痴呆的月使,轻声道:“以前她师徒二人总是喊打喊杀的,如今……”
“如今一同死了,也算生同衾死同穴了。”
话音落下,原本就忍着泪不敢落的荣余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哭声被凌厉的北风一吹,散在了天边。化作凄厉的呜咽,回荡在这冷冽的冰原上。
如此又过了十二年,在药师的调理下,花使逐渐恢复了修为,月使逐渐恢复了神智。
两人深感修行不易,身体恢复之后,决定结伴而行,游历天涯。
某日经过东洲一小国,乘船游湖,恰好见到一少女拈花经过石桥。
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生得花容月貌,手里握着一枝海棠花,一边转动,一边背着手往后走,对着身前人娇声抱怨:“师父啊,说好来踏青,你怎么还是拿着书不放啊。”
“书就这么好看吗?”
站在她身前那人,一身青袍,梳着子午冠,做道士装扮。
听到少女这般说,那人挪开书,露出自己的脸,微微一笑,眼里满是温柔:“要踏青的是你,你踏就是了。”
“至于我嘛……”她拉长了声音,言语戏谑,“我看你就够了啊。”
霎时间,少女红了脸。
看到这一幕,月使与花使都呆了。她们转眸,看着彼此异口同声说道:“尊上!”
可待她们再向石桥看去,那二人却早已消失在海棠深处,不见踪影。
正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
卿如尘爱风翎羽,此情此心,生生世世,永恒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