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守错愕地抬头, 不可思议地看着朝溪。
他怎么也想不到,朝溪会对他说出这句话。
朝溪敛下视线,眉眼在阳光下呈现出比冰刀还要锋利的漂亮,可是在裴守眼里, 就像一阵随时快要消散的风。
那阵风像黑色的雾, 裴守做了十几年的噩梦终于成真。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朝溪平静道:“等你想清楚了, 再来找我。”
裴守恐惧地拦住他:“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
朝溪沉默了一下, 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递给他。
裴守没接,他不敢看朝溪的表情,只是死死抓住朝溪,生怕松懈半分, 朝溪又会像刚才那样把他推开。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他混乱的意识里什么都没有, 只知道要抓住朝溪。
朝溪垂下眼睫:“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
裴守猛地打断他, 固执道:“你就是。”
“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裴守眼底惊惶的情绪顺着紧握着朝溪而颤抖的指尖传递给他, 朝溪的手腕痛的近乎麻木, 哭的人却是裴守。
朝溪看着他脸上来不及擦的眼泪,还是于心不忍,抽出两张纸,轻轻帮裴守擦干净。
这个时候,他注意到裴守的手还在抖。
他捏着纸巾的手停在半空中,裴守注意到他的动作,一边哭,一边主动低头,将脸凑了过来。
他像是想起什么,主动拉着朝溪的手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项链我还一直戴着。”
朝溪:“……”
裴守用力将项链扯到朝溪面前,银质的链条勒出一道红痕, 他不怕疼似的将手里的链条塞进朝溪手中,哭着说:“你不能松手。”
“哭什么呢?”
朝溪无奈道:“又不是真的不要你。”
裴守却像是没听见,抬手擦一下眼泪,突然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问:“是因为林席吗?”
他固执地想要得出一个答案:“林席取代了我的位置?”
朝溪:“……没有。”
“那是谁?”
裴守脸上的眼泪已经擦干净了,极致的恐慌反而让他陷入了另外一种更加极端的平静,平时干净的黑白瞳仁此刻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像动物一样的偏执:“还有谁背着我接近你。”
朝溪试图和他讲道理:“没有谁能够被轻易取代。”
“那为什么我能够被取代?”
裴守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朝溪带给他的痕迹在他脸上彻底褪去,自始至终,他还是曾经那个守着橘子树不愿意下来的小孩。
他垂着头,表情藏在阴影里,语气淡的听不见:“为什么是我。”
是他不够努力吗?
还要怎么努力呢?
朝溪看不下去:“裴守,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裴守还是低着头,朝溪已经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听见他轻声问:“林席要是不存在,就没人会取代我了吧?”
朝溪蹙着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
裴守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泪痕,他抬起头,冲朝溪笑笑:“我听话,冷静一下,你先别让他取代我。”
裴守的眼神出奇的平静,情绪把漆黑的眼瞳染得更深。
他轻轻地,语气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轻快:“我还有用。”
【意识融合度:45%】
*
朝溪没想到裴守的反应会那么大。
原本他只是想两个人都各自冷静一下,免得再冲动,说出不可挽回的话,可是他还没到宿舍多久,就听见陆白破天荒给他打了通电话。
两个人都习惯了用短信联系,朝溪接到他的电话,一时间还有些诧异。
他点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电话那头陆白飞速道:“朝溪,你快来学校旁边那个市十六医院。”
朝溪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谁在医院?”
“裴守。”
朝溪呼吸一顿。
陆白两三句简短的解释:“林席来我们宿舍找裴守,然后两个人在楼梯间说话,应该是林席想让裴守做什么事情,裴守不愿意,结果直接从楼上跳了下来。”
电话挂断,朝溪心乱如麻。
他很难不把这件事和刚才两个人吵架的事情联想起来,只是他没有想到,他气急之下随口说出的一句喜欢林席,会给裴守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事发突然,一直到朝溪打车到了医院,他还没缓过神来。
直到他真真切切地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站在裴守的病房门口,透过门口的一个小方格看到里面的景象,被麻木压制的情绪从渐渐占了上风。
他看见病房没有开灯,月色像银河一样流淌,而裴守穿着单薄的帽衫,孤零零一个人靠在床上,偷偷躲在黑暗里哭。
压抑的哽咽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被不断放大,裴守面无表情的抬起袖子擦眼泪。
朝溪站在病房外沉默着,没有敲响那道门。
白天那场争执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重复,朝溪挫败又茫然。
手机锁屏里,裴守不知道什么时候帮他重新换成了两个人的合照,没有人比裴守更在乎两个人的友谊,也正因如此,朝溪想不通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他不知道,自己只是说喜欢林席,就已经让裴守难受到这种程度。
朝溪低头给裴守发信息。
—朝:已经通知你父母了,这段时间注意养伤
病房里裴守收到短信,抽过床边的纸,将手机屏幕上的眼泪擦干净,才给他回复。
—裴:那你呢?
朝溪终于下定决定,转身从病房门口离开。
—朝:我之后会来看你
到这里就足够了。
趁他还没有彻底失望,也没有和裴守恨的面目全非,闹到现在,朝溪只是庆幸自己没有和裴守表白,不至于太难堪,还能和裴守有一个体面的收场。
*
裴守伤的不算太严重,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休息好。
每次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总是第一时间爬起来,看到来人不是朝溪之后,又沮丧的重新趴回去。
裴守重新看着两个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在他从楼梯上摔下来那天。
裴守和朝溪吵完架,本来心情就差,一回宿舍又刚好碰到林席在等他,连演都不想演,转身就要走。
可是林席靠在栏杆上,好整以暇的样子:“不是说好一起去吃饭吗?”
裴守眼神都没动:“滚。”
林席迅速认出来:“是你啊。”
裴守不想搭理他,林席却一抬手,抓住他的手腕。
那种汗毛耸立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裴守偏头盯着林席的眼睛,果然又看到林席的眼底泛起一点红光,就像一个启动了电源的机器人。
他的意识在那瞬间一分为二,渐渐模糊。
……又要被控制了。
裴守的瞳孔渐渐扩散。
直到他没站稳,指尖碰到了一包纸。
——是刚才朝溪看到他哭,递给裴守的一包纸。
裴守没舍得用完,塞在口袋里,后面的眼泪都是拿袖子擦的。
趁着这片刻的清醒,裴守一咬牙,借着林席手上的力道,从四楼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时,他本能就地滚了一圈,根本不觉得痛。
裴守仰着头,看见林席站在四楼的墙边,脸色苍白,满脸愕然,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为了摆脱控制,竟然敢从楼上跳下来。
混乱里,很多人围了上来。
裴守看着林席神色慌乱的离开走廊,终于露出一个畅快的笑。
——如果我因为你死了,朝溪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那天晚上,裴守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满怀期待的等着朝溪出现。
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朝溪应该会很着急吧?
可是等了很久,朝溪都没来。
裴守终于慌了,挣扎着摸出手机,给朝溪发短信。
—裴:我受伤了
—裴:很痛
—裴:一个人躺在医院里
—裴:你不过来看看吗?
朝溪还是很体贴,也很理智。
—朝:已经通知你父母了,这段时间注意养伤
—裴:那你呢?
—朝:我之后会来看你
裴守不知道他说的之后是什么时候,明天,后天,大后天,一个礼拜,半个月后,又或者是永远不来。
裴守盯着屏幕,视线越来越花,眼泪又有些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没有开灯,只是靠在床上一个人哭了起来。
哭到一半,裴守其实已经有点累了,他摸出一包纸,想擦擦眼泪就睡觉。
结果又摸到了朝溪给他,但是他没舍得用的那一包。
裴守:“……”
痛上加痛。
裴守看着只剩下四张的纸,难受的情绪又一次朝他袭来。
还是舍不得用。
裴守抱着那张纸,哭的比刚才还凶,整整哭湿了半个被角。
曾经被遗弃过的猫,是很害怕再次被放弃的。
在他很早的时候,被父母丢在叔叔家,第二次,又被叔叔丢到了外婆家,裴守站在外婆家门口的那颗树上,不愿意在家里待太久,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多糟糕,等外婆认清他是一个坏小孩,很快,他又会迎来自己的第三次搬家。
他拖着行李箱从一个房子到另外一个房子,脚下空落落,因为不是他的家,所以他无法扎根,裴守经常做一个噩梦,有一天他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没有人在意,也没人想过要找他,他们会松了口气。
“那个人终于走了。”
直到他碰到朝溪。
他就像是占领那颗橘子树一样,死死地占领着朝溪周围的地盘,还以为这次万无一失。
结果又被他搞砸了。
裴守和之前冲动之下,意外亲了朝溪那天一样,不敢主动提起这件事,更不敢惹朝溪烦,只能每天装傻充愣,打卡似的给朝溪发信息。
—裴:今天天气很好哦
—裴:医院的饭菜很难吃
—裴:哈哈哈,今天点外卖,商家送了一颗糖,是苹果味
—裴:上次你送我那个橘子挂件,我洗了很久才洗干净
—裴:今天下雨,记得带伞^_^
—裴:果篮里有很多芒果
朝溪偶尔也回复。
—朝:有空多晒晒太阳
—朝:(图片.JPG)
—朝:帮你问来了重点,记得及时复习
—朝:挂件而已,脏了就换吧,不用洗
他对裴守还是很好的,只是没来看他,说之后会来,是什么时候会来呢?
裴守不敢问,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问的权利。
*
朝溪不知道裴守一直在等他。
这几天正好撞上校啦啦操的比赛,他忙着上课,忙着排练,忙着校啦啦操比赛的后援工作,很多事情一起压下来,日夜颠倒,时间过的很快。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朝溪在回宿舍的路上收到了裴守妈妈的电话,天气转凉,请他帮忙去裴守宿舍拿两件衣服帮裴守送过去。
言辞恳切,又是长辈相求。
朝溪没有拒绝的理由,换了个方向,转头朝裴守宿舍的位置走。
裴守宿舍四个人,一个林政,一个陆白,还有一个申请了外宿,朝溪敲门进去时,两个人正在洗衣服,看到朝溪进来,特别意外。
“你怎么来了?”
陆白绕着朝溪打量了一圈,朝溪斜挎着一个黑色的包,冰冷的银色链条和黑色简约的设计撞出一种独特的好看。
朝溪单手插兜,白的发光,眼里有点倦意,应该是刚从舞房排练回来。
陆白认识朝溪那么久,朝溪一直是个掌控力很强的人,对自己如此,对生活亦然,这种被负面情绪影响的沉默样子,在他记忆里几乎没怎么出现过。
他稀奇地多看了几眼:“又和裴守吵架了?”
朝溪扯了扯唇:“闹了点小矛盾。”
陆白:“要帮忙吗?”
朝溪没有拒绝:“待会儿有空吗?陪我一起去趟医院。”
他现在不太想单独和裴守见面。
陆白点头:“那你现在是来?”
“帮裴守拿衣服。”
两三句聊完,他又和林政打了个招呼,不需要指引,一眼认出裴守的位置。
朝溪撩开裴守床上盖下的帘布,一眼看到裴守贴在桌面的攒钱计划,每个月定期打钩,这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在上面画了个哭哭脸,下面三个字不知道是写给谁看的:我恨你
这三个字写的力透纸背,可见恨意之深刻。
朝溪都有些失笑。
桌上光明正大架着他和裴守的合照,还是初中时候的,合照背面,有裴守用小学生字体认真写的:和朝溪做一辈子好朋友。
朝溪隔着塑料层抚过这行字,心里有些柔软。
陆白端着洗脸盆,大大咧咧走过来:“裴守的衣服应该都在柜子里,不过——”
他说到一半,朝溪毫无防备打开柜子,不知道触动了哪个机关,里面的东西一股脑滚了出来,整齐叠放的衣服也咕噜噜散落一地。
朝溪措不及防就在最里面看见了裴守没来得及还给他的杯子。
应该是打算占为己有了,在那个X系带前面,裴守明目张胆那黑笔重新描了个P。
朝溪被他这种小狗圈地盘行为感到无奈。
他半跪在地,艰难地把杯子从柜子深处拿出来,那条系带上遗留的东西也一齐暴露在空气中,深埋在黑暗的秘密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干净的系带上,裴守没用后来辛苦练出来的潇洒的字迹,而是一笔一划,像小学生一样非常工整的写着:
P喜欢X ^_^
朝溪的视线错开系带,终于看见裴守贴在柜门背后的日历,最近一张是十月的倒计时,在十月二十三日,裴守生日那天,他拿红笔特地标记出来:表白。
朝溪和陆白同时愣在原地,两人一时忘记了呼吸。
阳台上,浑然不觉的林政还开着水龙头最大的水量,稀里哗啦的水声中,大力搓洗着衣服,轻快地哼着小调。
第22章
裴守久违的做了个梦。
前半段的剧情他熟悉无比, 他是一本小说里的深情男二,不过在故事开始之前,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
林席和系统试图控制他,最后临门一脚, 他从楼上跳了下来, 暂时摆脱了系统的控制。
这之后, 裴守开始利用这种方法和系统进行对抗, 慢慢占了上风,并且取得朝溪的原谅。
这个梦描绘的情节太美好了,以至于裴守醒来之后,收到朝溪的信息, 都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朝:我和陆白待会儿过来给你送衣服
朝溪和陆白过来送衣服?
裴守平静地看了一眼信息, 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 习以为常的打开了朝溪经常玩的斗地主。
他手气很好, 开局手上就有三个炸, 正要抢地主。
等等?
裴守抢地主的手一停。
朝溪过来?
朝溪要过来?
裴守一跃而起, 退出游戏,重新打开和朝溪的聊天页面。
十五分钟前,朝溪亲自给他发信息。
—朝:我¥#%#@@过来#@%¥&
裴守蹭地一下从床上起来,拖着一只半瘸的腿,手忙脚乱的从旁边的行李箱翻出香水、梳子和发胶,又找了两件松松垮垮一眼可以看到腹肌的衣服,乒铃乓啷地进了卫生间。
于是朝溪和陆白推门进来时,正好看到裴守从卫生间出来,袅袅的白雾模糊了裴守背后的景象,他单手撑着门,凌乱的头发滴落的水珠, 抬头时连微笑都完美的恰到好处。
“你来了。”
裴守看着朝溪,动作间柔软的布料勉强盖住一截平直的锁骨。
陆白:“……”
陆白挡在朝溪面前,面无表情:“嗯,我来了。”
裴守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将衣服往上拽了拽,皱着眉:“你来干什么?”
陆白一脸没眼看的表情,转头望向朝溪:“他说你来干什么。”
裴守表情一慌,僵在原地:“我、我不是……”
“别逗他了。”
朝溪有些无奈,顺手将衣服放在裴守的行李箱上,转而和裴守说:“提前和你说过的,来给你送衣服。”
裴守没想到陆白也在,提前想好的那些用来和好的话,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于是只能故作不经意地借整理衣服的动作把宽松的领口攥紧,慢吞吞挪到床上。
他脚伤还没好全,挪动的姿势非常艰难,朝溪看不过去,伸手扶了一把。
两人刚走到床上,一撩开被子,枕头旁边摆着的一个橘子挂件和一包纸露了出来。
裴守尴尬地一手把两个东西攥住,揣进口袋里。
他偏过头:“谁放的啊……真幼稚。哈哈。”
病房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见裴守越来越干巴的:“哈哈……哈。”
裴守实在装不下去,病房开始沉默,他这才意识到面前两人看他的表情不太对。
谁都没开口,气氛诡异得像有人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不断抽取空气,于是大家都保持着真空状态,一言不发。
陆白双手抱臂倚在门口,最能看清现在的局势,索性直接打断两个人僵持的场面:“我晚上还有课,我先走了,你们聊。”
临走前,他还格外体贴地把门给关上了。
朝溪站在裴守的床边,看着陆白离开,转而朝裴守摊开手,裴守犹豫一下,还是将口袋里的挂件和那包纸拿了出来,放在朝溪的手上。
“这是什么?”
朝溪明知故问。
“你之前生日送的挂件,还有上次给的那包纸。”
经常揣在口袋的纸,哪怕有包装袋保护,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变得皱皱巴巴,塑料膜纸上折出不规则的痕迹,可是朝溪手里那包纸和全新的没什么区别。
朝溪送给裴守的东西,他好像一直都在好好保管着。
朝溪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心情:“为什么不用呢?”
“怕用了就没有了。”
朝溪抬眼看向裴守。
“不是你给我的东西太少,而是我本来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总是患得患失。”
裴守怎么想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朝溪因为一个外人而吵架,这几天,他想了很久,应该怎么更好的向朝溪表达自己的心情。
“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吵架的。”
其实当时,他就很后悔了。
他总是追着朝溪的脚步,试图有一天可以站在他的身边。
不过现在已经想清了,朝溪和他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他没有安全感,占有欲很强,需要很多很多的、炙热而强烈的、甚至称之为疯狂的爱来填满心里的洞,可是朝溪永远冷静而理智,好像什么事情在他这里都能轻易解决。
他已经不敢奢求朝溪的喜欢了。
朝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凝望着手心的挂件,突然道:“这还是你在十三岁生日时送的吧?”
裴守:“嗯。”
朝溪:“马上又要过生日了。”
裴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不自觉攥紧手心:“嗯。”
朝溪望着他,轻声问:“想好二十一岁的生日,在哪里过了吗?”
“本来想好了。”
裴守原本的计划里,二十一岁的生日应该能够攒满四十万。
他打算和朝溪两个人过,可能是在摩天轮的最高点,可能是跳伞坠下高空的那一瞬间,也可能是寂静的山顶,他和朝溪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要有烟花,要盛大,要浪漫,要各种仪式感。
他要拿着存款和朝溪表白:想不到吧?我存到四十万了,十八岁说要和你私奔,是真心话。
“……后来觉得太麻烦,还是和之前一样吧,邀请一些朋友,去KTV唱歌。”
朝溪把挂件的环扣挂在中指,伸手时挂件刚好悬空晃了晃。
他没有听出裴守话里的含义,反而弯眼笑笑:“那想好今年要什么礼物了吗?”
裴守仰头看着朝溪。
他问:“什么都能要吗?”
朝溪说:“只要你敢说出来。”
裴守身下的床单因为用力被攥紧,产生了一圈褶皱。
医院的灯光像是幽蓝的月色,冰冷而无情,可是此刻,在朝溪和冷调灯光交叠的光点中,朝溪指间摇晃的橘子挂件和他柔和清丽的笑构成了一场温暖的美梦,给裴守一种虚幻的错觉。
他别开视线:“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朝溪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将橘子挂件取下来丢给他,裴守一抬手接住,宽松的领口又一下因为动作的倾斜而暴露出来。
朝溪掠过裴守的锁骨下隐约露出的精壮胸肌,实在看不过去,手动帮他把衣服拉起来:“露太多了。”
终于被看到了!
裴守暗戳戳压住窃喜上扬的嘴角,饱含期待:“哪里多?”
朝溪:“……”
裴守以为自己没问明白:“你觉得哪一块肌肉多?我是指一眼就能看到挪不开视线的那种。”
朝溪:“脑。”
裴守:“?”
朝溪:“脑回路多。”
裴守失落:“什么啊。”
裴守坐在床上,看着朝溪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胸口,然后毫不留恋地撤开,转身进了卫生间,卫生间没有关门,裴守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但能听见水龙头被打开,应该是朝溪在洗手。
裴守倒在床上,像个绝望的怨夫。
等朝溪冷静下来,重新走出来,就看见裴守趴在床上,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听见脚步声靠近,幽幽开口:“你真的不是性冷淡吗?”
朝溪:“……”
朝溪一抬腿踹在裴守没受伤那条腿的膝盖上,裴守身体反应先于他的意识之前弯下膝盖,成功躲过朝溪的偷袭。
裴守得意地勾了勾唇,却没想到朝溪换了个方向,欺身上来,拽住他脖颈间的项链。
朝溪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再笑?”
裴守:“……”
裴守安静几秒,突然弯眼又笑起来。
朝溪:“?”
裴守:“你刚才拽我了。”
朝溪没明白:“拽你了,所以呢?”
裴守很高兴,全然没有之前低落的样子了,他一把将朝溪扑倒,像一只大型的野兽重重压在朝溪身上:“好用力,拽死了怎么办?”
朝溪用力推他,吐槽:“拽死之前我先被你压死了,起来。”
这段时间的别扭和隔阂仿佛随着图书馆外的那一场争吵消失殆尽,两个人难得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朝溪拿着裴守的手机打游戏。
裴守不见外的拿起柜子边的小刀,低头娴熟的削橙子皮。
他没有全削干净,留了一点余地,然后趁朝溪腾不出手,拿起那一瓣递到他嘴边。
朝溪低头咬住果肉,温热的唇抿住裴守握住皮的指尖。
裴守抖了一下手,又被专注完游戏的朝溪抬手攥住手腕。
“别动。”
朝溪眼也不抬,就着他的手,潮湿的呼吸落在裴守冰冷的指骨,橙子的汁水顺着食指淌下来,朝溪握住他的手腕,垂下眼,两三口将橙子吃完。
汁水一路流到裴守的掌心,朝溪顺手抽过几张纸,塞进他手里。
见裴守还捧着那片橙子皮不动,他随口解释道:“怎么了?刚才那个姿势会挡住屏幕,不方便吃。”
裴守摇摇头,没有擦手,红着耳朵又削了一小瓣,当着朝溪的面,光明正大用同一只手,将橙子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又重新削了一片,按刚才的姿势递到朝溪嘴边。
不是说过这个姿势不方便吗?
朝溪重新握住裴守的手腕,调整位置吃完。
这次,只吃到一半,裴守突然站起来。
朝溪应声看过去。
裴守别开头,语气冷静:“我去上个厕所。”
朝溪叫住他:“要帮忙吗?”
裴守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就红了。
他诡异地迟疑了一下:“……不用。”
裴守在洗手间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幸好朝溪沉浸在游戏里,没有太关注时间。
他爱玩的游戏其实很少,玩来玩去,无非就是消消乐和斗地主,之前幼稚的时候,还因为裴守不小心替他闯过了消消乐一直过不去的一个关卡,和裴守生过气,那之后,裴守再也不敢碰他的游戏,最多在他斗地主输光豆豆之后替他重新把豆豆赢回来。
因为朝溪看到自己斗地主输的一败涂地,连一盘游戏都开不了,也会很生气。
朝溪没打算待太久,拿着裴守的手机玩了两盘斗地主,看时间差不多到九点,起身就想走,裴守却很精确地在他起身时拉住他的手腕。
“就要走了吗?”
裴守没有抬头,若无其事拾起手机。
朝溪说:“你是不是忘了宿舍还有门禁?”
“……哦。”
裴守后知后觉,松开手,从床上坐起来:“那再见?”
朝溪走到门口,关门前,鬼使神差又回头看了裴守一眼。
裴守刚好低头给手机插/上充电线,抬头时注意到他还一直没走,诧异地挑了下眉:“怎么了?是不是有东西落下了?”
“没有。”
朝溪只是想起他们从小到大,好像还没有那么正式的告过别,分开之前互相说再见这种事情,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过,下一次见面,应该和之前都不太一样了吧?
出于某种仪式感,朝溪也对裴守说:“再见。”
他说完,轻轻把门关上。
*
裴守不喜欢有人陪床,所以朝溪离开之后,房间恢复安静,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躺着无聊,裴守索性起来把朝溪送来的衣服重新收拾了一下。
收拾到一半,身后的门倏然打开。
裴守还以为是朝溪:“果然落了东西吧?”
他说完,笑眯眯转头,却在看到来人时表情一变,笑意荡然无存。
林席没有错过他表情的变化,感觉到裴守的抵触,他反而笑起来:“这么不欢迎我吗?”
裴守冷漠地移开视线,不愿意和他说话。
虽然他和朝溪已经和好了,但那天在图书馆说过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想起林席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朝溪动了手脚,就心生冷意。
“没想到你竟然敢从楼上跳下来。”
那一幕给林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在心动值已经达到70的情况下,裴守竟然还没有放弃摆脱控制。
两天前,他直播间突然收到未成年退款的提示,要求将金额全部退还。
这之后,系统收到了来自主系统的警示,因为人物数据异常,世界剧情偏移,所以怀疑它私下采取不正当手段校正剧情,系统权限受到极大限制。
也就意味着,他和系统已经走投无路,如果裴守攻略失败,谁也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那你还敢来找我?”
裴守撩起眼皮,一改之前的抵触,对林席勾了勾唇:“我要是一时想不开,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你吧?”
“你以为受伤就可以摆脱剧情了吗?”
林席冷笑道:“我比你更清楚,剧情就是既定的命运,谁都改变不了。”
“三分钟后,会有一个夫妇带着小孩路过你的病房,十分钟后,你隔壁病房那个男人会死,更久一点,一个月后,你会为了救我而车祸身亡。”
裴守面无表情:“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就是命运,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的衍生物,命中注定你会对我一见钟情,和我表白,最后为了我而死去,你试图反抗,只会把更多人拉下水。”
“你的父母本该和你断绝关系,马上有一个新的小孩,他们忘记伤痛,全心全意地爱着他,把他培养成优秀的大人。但是因为你,他们现在非常纠结。”
“朝溪本该与你决裂,去外地的艺考机构,然后在老师的推荐下到e国留学进修,在那里他能碰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爱他的人。但是刚才,他拒绝了老师的请求。”
风源源不断从林席的身后涌来,裴守没有动,在白色灯光下,他仿佛一樽被夺取了感情的雕塑。
很久之后,裴守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笑道:“你觉得我在乎吗?”
“为了摆脱控制,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当然不在乎。”
林席笑笑:“但我命不该绝,一个月后总得有人替我挡住那场车祸,不是你,就只能是其他爱我的人。”
话落,小孩子天真的撒娇声从过道传来,裴守动了动眼神,看见一对父母牵着小孩从他的病房面前走过。
他的血液在那瞬间仿佛静止流动了:“……你什么意思?”
“朝溪对你很好吧?刚才我在路边碰到他,他还在替你筹划生日惊喜。”
“就算我说的话,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成真,你敢拿他的命来赌吗?”
裴守扯了扯唇:“我有什么不敢的?”
“我也没什么不敢的。”
林席道:“我真的穷怕了,为了任务什么都做得出来。走之前总得拉个垫背的,你不愿意,那就让朝溪来好了,其实我挺喜欢他的。”
林席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裴守始终保持着原来想要收衣服的动作,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放在床边的手机在黑暗中亮起,仿佛还带着朝溪手心的温度。
—朝:到学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过道涌上来很多人,有人在哭,有人在叫,有人在打电话,一片混乱里,只有医院的墙永远不变屹立着,躺在走廊上休息的人麻木地翻了个身。
这就是林席说的命运。
在这里,有太多命不由己的人。
裴守应该庆幸行李箱还藏着一包烟,一根都还没动过。
他走进卫生间,点燃一根烟,看着猩红的火把白色的部分一点点吞没,燃烧殆尽,又重新拿出一根,点燃。
这样漫长的夜晚,他以前经历过很多,以后也会有很多,不过没关系,习惯就好了。
至少和以前比起来,他还有一包烟。
【意识融合度:56%】
第23章
寒流来袭, 这几天温度又降了下来。
朝溪背着包和周絮一起走出宿舍时,冷的对着手心呵了口气。
“降温太快了。”
周絮看了眼天,郁闷道:“最讨厌温度低的时候上课。”
幸好后面安排的课也少了很多,总算有一点喘气的时间。
朝溪没有回答, 将头埋进毛衣领口, 只露出半张脸。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没有睡好, 他总觉得有点头晕。
两人一路走进教学楼大门。
他们上课的教室在六楼, 才爬了两层,头晕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幸好明天没课,朝溪一边往上走,一边给奶奶发短信。
回家喝点姜汤好了, 他没太用心的想, 希望不要发烧。
前段时间事情太多, 神经一直紧绷着, 好不容易停下来, 他总有点要生病的预感。
朝溪垂着眼, 盘算着回家的时间和路线。
正想着,周絮在他旁边停住,撞了他一把。
朝溪回过神,一抬头,看见陆白正冲他眨眼。
“发什么呆呢?”
朝溪的视线错过他的脸,拐角处,陆白身后的两个人也停了下来。
朝溪定在原地,久违的听见裴守的声音。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裴守站在阶梯上,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快挪开视线,干巴巴提醒:“快上课了。”
“哦。”
朝溪收回视线, 从裴守的身边走过去。
裴守多看了他两眼,还是没忍住,在两人交错时抓住他的手腕,捏了捏:“穿的好少。”
朝溪瞥他一眼,语气还有点骄傲:“好看就行。”
裴守:“……”
等朝溪离开,他才没忍住垂眼笑了一下,半是不舍半是无奈:“幼稚。”
朝溪也是一路上楼打完卡,才反应过来,裴守并没有和他提过出院这件事。
再翻聊天记录,两个人上次聊天也在几天前。
—朝:恭喜出院^_^
裴守还是和之前一样,几乎刚看到信息就回复了。
—裴:谢谢
朝溪还没来得及去揣测裴守这条回复陌生的口吻,又收到陆白发来的安慰。
—陆白:哈哈哈,不会是告白之前紧张了吧
—陆白:这几天裴守心不在焉的,离生日越近反而越紧张
—陆白:不过他一回来就把你的水杯从柜子里藏起来了
按照朝溪以前的性格,他还是会习惯去留意裴守最近状态的变化,不过这一次,可能是因为不愿意再因为患得患失的猜忌而消耗和裴守的感情,朝溪没有过多的在意。
【裴守最近的状态怎么样?】
自从裴守受伤从医院出来之后,系统受到主系统的限制,所检测到的数据就越来越模糊。
林席看着送他到舞房之后,转身离开的裴殊。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笑眯眯冲他挥了挥手。
平心而论,作为剧情里的男二,裴守的皮相确实不错。
可能是和朝溪待久了,两个人在很多角度看起来有些相似,林席辨别裴守和裴殊的方式,就在他的表情。
裴守对他从没笑过,五官攻击性特别强,而裴殊似乎惯会讨巧卖乖,总是笑眯眯的,消释了长相带来的冷漠和孤僻,脾气好又爱笑。
“和你预料的一样。”
林席转身上楼:“他似乎打算放弃了,这几天都没再出现过。”
【裴守心动值刷到90的时候,下一个攻略对象也快出场了】
“下一个?”
【这本书真正的男主,他才是你最大的踏板】
系统给出的面板上,戴着口罩的男人正冷漠的透过屏幕与林席对视。
——周惧
旁边剧情简介里,林席会在两天后成为他弟弟的家教老师,并在不久后,一个下雨的晚上,在路边捡到失去意识的他。
林席留下系统给出的电话,添加对方的联系方式,一步步走进舞房。
林席消失在裴殊的视线里。
他敛下笑意,只剩下满眼的冷漠。
*
裴守生日在周五,和之前一样,约了七八个比较熟的朋友,吃了海底捞之后在KTV过。
朝溪去的不算太早,七个人都到齐了,心照不宣地空出了裴守旁边的位置,这次似乎多拿了个凳子,裴守两边都还空着。
朝溪按习惯坐在裴守的右手边,天气有点冷,他刚从舞房出来,穿的很少,坐下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裴守从他落座之后就没再看他,像是刻意避开视线的沟通,只是在点单时把朝溪座位上的酸梅汤换成了热姜茶,挪到他面前。
其他几个人都是和两个人一起长大的,提前和陆白串过气,故意促狭地相互比眼神。
菜还没上齐,又听见一道噙着笑意的声音从几个人身后传来。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我来晚了。”
林席径直走到裴守身边坐下。
陆白表情微变,转头看向裴守:“你请他来的?”
裴守垂着眼,淡淡嗯了一声。
陆白扫过林席脸上一反常态阳光的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刚才还相互打趣的另外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契等待朝溪的反应,不敢轻易开口。
朝溪抿了口茶:“菜点好了?”
裴守安静几秒,将平板递给他,轻声说:“你喜欢的都点了。”
朝溪没接,笑笑:“他喜欢的点了吗?”
陆白:“!”
这么刚的吗?
他感觉整个大厅从他们这个角落开始,一寸寸凝成如有实质的冷气。
刚才不敢说话的那些人不约而同继续保持沉默,这回,连头都不敢抬了,生怕不小心介入进去。
裴守捏紧手里的平板,指尖几乎褪成白色,转身将平板递给林席,才低低在朝溪耳边,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朝溪什么也没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又垂眼抿了一口茶。
因为林席的突然加入,再加上裴守自己兴致好像也不太高,这顿饭吃的格外沉默,气氛僵持到KTV包厢,陆白点了不少酒,为了活跃气氛,主动提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大家一同意,就直接从口袋掏出了惩罚卡牌,猜骰子,输的人接受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也可以选择罚酒。
这和他们之前商量的生日惊喜不太一样。
朝溪有点意外地看了陆白一眼,却没想到陆白意味深长对他笑笑:“朝溪,之前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你一直在旁边看,今天也一起来吧?”
“对啊,朝溪你也一起呗?”
林席正好在朝溪对面,不由分说递给他一个骰子杯:“来吗?”
朝溪将骰子接过来,随手拨了拨:“好啊。”
他们一共八个人,陆白当裁判抽牌。
朝溪不熟悉规则,前面几局不功不过,刚好能逃过惩罚。
到第三局的时候,朝溪瞥了一眼陆白手边的牌。
朝溪点了点骰子杯,在裴守报出骰子数为三个六时,直接选择开了他的骰子杯。
裴守开杯的刹那,朝溪选择了真心话,大家瞬间沸腾起来。
真心话28.
裴守看着手里的牌,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也包括朝溪。
朝溪的手笼在玻璃质的水杯上,细长的手指说不出的好看。
裴守盖住手里的纸牌,问他:“之前谈过几段恋爱?”
朝溪顿了顿,看着裴守:“这个问题吗?”
裴守:“嗯。”
朝溪笑道:“没有谈过。”
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大家唏嘘不已,朝溪却在回答完之后,依旧喝光了手里的酒。
陆白将这张牌收回来。
KTV灯光忽明忽暗,他却能清晰看见,那上面黑底白字,分明写着的问题是:喜欢的人在现场吗?喜欢多久了?
这局之后,朝溪没什么玩的心思,隔三差五看一眼手机。
他给裴守订的蛋糕还在路上,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才到。
这一分神,他又输了一次。
朝溪没太在意,百无聊赖转着手机,却听见林席慢慢说出惩罚:“在左边的人腿上坐五分钟。”
朝溪的左边,就是林席。
话音刚落,大家安静一秒,齐刷刷转头看裴守的脸色。
朝溪闻言,抬眼看了林席一会儿。
他记得大冒险下一张牌不是这个。
可是林席无辜地耸肩,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个牌拿给他看。
闪烁的灯光下,林席递来的纸牌边有不明显的一道折痕。
朝溪看着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林席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
而这一刻开始,游戏慢慢变味。
林席像是彻底和朝溪对上,在又一次赢了朝溪之后,突然道:“用卡牌上的惩罚太没劲儿了,我们直接让赢的人提吧?”
朝溪抬起眼看他:“你想提什么?”
林席偏头看向场上多出来的气球:“用跪坐的姿势把气球坐爆。”
再迟钝的人,这会儿也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不对。
裴守垂着头,握杯子的手慢慢收紧。
全场一片安静,这回谁也不敢扭头看裴守的表情了,都在眼神对视,暗骂这算什么大冒险项目,有点过分了。
朝溪气笑了,还是选择了喝酒。
林席却像是彻底和朝溪杠上,又赢了朝溪一次。
这次,朝溪选了真心话。
林席没有隐藏自己的恶意,盯着朝溪,直勾勾道:“平时喜欢什么类型的片?最喜欢的女主或者男主是——”
“啪!”
话没问完,一道白光从斜边飞溅而过,林席心里一惊对上裴守冰冷的表情,话在喉间被骤然掐断。
玻璃杯险险擦过他的脸,在他脚边碎开。
如果不是顾及着旁边的朝溪,林席毫不怀疑,裴守恨不得将碎片扎在自己的脸上。
这样的神色,就算是之前他再怎么挑衅裴守,也没有在裴守身上看到过。
尖锐的破碎声在收音效果良好的房间不断回响,全场的寂静让这场突发的意外变成漫长的凌迟,林席只觉得每一秒沉默都像是扇在他脸上的耳光。
朝溪却什么都没说,低头再次将喝完了手里的酒。
“老玩真心话大冒险没意思。”
朝溪拨了拨骰子,抬头时,竟然还朝林席笑了笑:“输了直接喝吧。”
裴守想出口制止,林席赶在他开口之前:“好啊。”
林席视线一错不错看着裴守:“刚好我也想换个玩法。”
他有系统在,不可能输的。
之后再摇骰子,大家都明显感觉朝溪状态变了。
之前都是随便晃两下,靠着沙发,时不时看看手机,完全没过脑,现在手机直接锁屏放在一边,每次喊也是算好了数,直奔林席而去,无论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顺序,轮到林席时,要么必须说一个大到离谱的数字,要么开,一开就必输。
朝溪甚至连骰子不需要看,他一说开,就只有冷漠的一个字定局。
“喝。”
一连十五局,朝溪从头到尾眼都没抬过,局局让他喝。
喝到最后,林席都感觉有点慌了,装晕说要去厕所,想提前离开。
临离开前,朝溪叫住他:“还玩吗?”
林席不甘心道:“不玩了。”
朝溪看着他,笑了笑:“可是我还没玩够。”
林席脑子转不够弯,愣愣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的错觉,朝溪弯唇对他笑时,语气堪称温柔,连他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是想上厕所吗?”
朝溪站起来,偏头看着林席:“一起?”
林席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你要干什么?”
朝溪很无奈的样子:“你好像对我有点误会。我喝了酒,现在头晕的厉害,又能干什么呢?”
林席说不过他,一咬牙,拿起旁边的东西:“我还有事,要先离开。”
朝溪叫住他,还想帮忙倒酒:“不喝了吗?”
林席恶狠狠瞪他一眼。
其他人全程看得目瞪口呆,一声不敢吭。
也是这个时候大家才回过味来,朝溪其实会算骰子,之前说随便玩玩,真的就是随便陪他们敷衍一下。
裴守难得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一直到林席走后,他才趁着大家准备点歌的间隙,对朝溪说:“这是我生日。”
朝溪刚好接到骑手的电话,准备出去拿蛋糕,瑰色的氛围灯落在他脸上,好像还和之前一样冷淡,他低了低头,叹了口气:“抱歉,把你生日搞砸了。”
KTV的灯很暗,两个人挨得很近,却又因为灯光的原因,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裴守:“刚才有点过分了。”
朝溪冷漠地反驳:“他就不过分吗?”
裴守问:“你要和他比吗?”
朝溪反问:“不是你先拿我和他比的吗?他多好啊,你嫌他麻烦还一直上赶着照顾。”
“你到底在说什么?”
朝溪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被裴守这么一说,也开始口不择言:“这就护上了?要不你现在去追他?应该还来得及。”
裴守没看他,注意到人群中屡屡关注他们的陆白,突然道:“我知道你记忆力一直很好。”
朝溪停住脚步,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情。
“惩罚纸牌上的内容,你都知道吧?”
朝溪没说话。
“你总是很聪明,会记牌,也会算骰子数,那今天,在我生日的时候,自作主张提出要玩这个幼稚无聊的游戏,是为了什么?”
陆白冲过来,想拉住两个人,解释道:“那个游戏是我提——”
话没说完,又被朝溪打断:“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朝溪问:“什么叫自作主张?你觉得是我在针对林席吗?”
“不是吗?”
朝溪不知道裴守怎么会这么觉得。
“我为什么要针对他?”
“谁知道呢?你不是一直喜欢这样吗?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朝溪一愣,他看见裴守说话时眼神里带着挣扎和痛苦。
这挣扎和痛苦竟是他带给裴守的。
“我衣柜里那个水杯,你看到了吧?也看到了那个柜子上的日历,所以故意跑到医院说那些话。”
裴守突然笑了一下:“哎,朝溪,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和你表白啊?”
朝溪握着手中的手机,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裴守,第一次迟钝到听不懂话。
裴守抬头看着他:“你以为我喜欢你?”
朝溪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干净,他张了张口:“……什么?”
他的眼睛动了动,漂亮的五官在灯光下像是一个瓷制的人偶,只是素来冷淡的表情被打破,他第一次露出像小动物一样茫然的表情:“我没打算让你表白,我只是……”
“只是什么?”
“……”
“你感觉不到吗?”
裴守勾了勾唇,拿以前用来和朝溪撒娇的表情,语气却割裂般冷漠:“我讨厌你很久了。”
“讨厌我?”
朝溪没信,即使情绪上头,声音依旧冷然,只是尾音有一点藏不住的微颤。喝酒的后遗症终于在这时一齐迸发出来,整个包厢在他眼中发旋,复杂和混乱充斥他的内心,这是一场噩梦。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不喜欢又钓着是什么意思?”
周围唱歌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住了。
陆白走过来想把朝溪带走,却听见裴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不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吗?”
朝溪仿佛被人施了定身符,一动不动看着面前的裴守,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喉间堵得厉害,所有人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带着同情,带着怜悯,偌大包厢里的沉默让他窒息,裴守却连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就像裴守说的,朝溪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姿态一定很难看。
斤斤计较,胡搅蛮缠,像是生日聚会时令人发笑的玩具。
如果这是一场喜剧,他给裴守准备的生日惊喜一定能将笑话的浓度推上顶峰。
朝溪低头,全身发冷。
“是林席让你这么说的吗?”
“不是。”
朝溪很痛恨自己对裴守太了解,他听出来裴守的话语里有藏不住的疲惫和无奈。
“朝溪,和你在一起其实很烦。”
烦?
这句话直直刺痛了朝溪的心脏。
他记得之前裴守用抱怨的口吻说林席好麻烦,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朝溪你是不是性冷淡。
原来那个时候,裴守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偏向吗?
他看着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裴守,世界仿佛在这一瞬坍塌。
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和情感一分为二。
理智上觉得恶心,情感上,看到裴守的眼睛,还在心软。
朝溪愣在原地,耳边是尖锐的轰鸣声。
“还记得吗?之前在我家,我给过你一个橘子。”
裴守道:“当时是不是很得意?觉得自己在感情的游戏里赢了。其实我是装的。每次看你被我骗的团团转,却还忍气吞声,随便一哄哭两下又眼巴巴凑上来,这可比游戏好玩多了。”
朝溪笑笑:“还有呢?”
裴守一顿。
情绪逼到某个极点,朝溪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讨厌我十几年,就只是因为这些吗?”
他的语气轻之又轻,却重重地压在裴守的心上,让他不敢抬头,也不能抬头。
裴守藏在身侧的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朝溪声音也有点抖:“你这几天不开心,是……是因为一想到我在期待你的表白,就恶心吗?”
裴守咬着牙,克制着不让自己去看朝溪的表情:“是。在你杯子上写那句话,也是为了膈应你。”
“……你是这种人?”
“所以说,你从来就不了解我。”
裴守还以为把话说到这种地步,让从没在大家面前出过丑的朝溪难堪到这种地步,两个人又会大吵一架。
在今天之前,裴守做了很多准备。
可是最后,朝溪听见这句话,只是垂下眼:“那我要道歉吗?和你?还是和林席?”
朝溪不知道他在裴守眼里是这样的人。
十几年的感情,他输的一败涂地。
他不知道自己以为的日久生情,是裴守因为一个橘子,一句话,陪他演了那么久的一场戏。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人。”
裴守陷在黑暗里一言不发。
朝溪从他身边借过,克制着情绪,安静的捞起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过茶几上的手机,转身推门。
走廊灌着冷气的空气将包厢最后一点温度都带走了,裴守没有勇气抬头看朝溪的背影。
他和朝溪从小一直吵到大,这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其实他也没有很难过。
朝溪也给足了他这个大寿星面子。
“给你订的蛋糕和礼物在楼下,要是觉得膈应就丢了吧。你们继续玩,我有点事,先走了。”
大屏幕上的时间拨到十二点,一切清零。
朝溪和陆白准备的礼花和惊喜没能派上用场。
二十一岁生日,朝溪参与裴守人生的第十二年,朝溪早早设置好的定时朋友圈发送出来,他依旧是每年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为裴守送上祝福的人。
“裴守,生日快乐。”
包厢的门轻轻合上。
陆白看裴守一眼,没有半分迟疑,拿起桌上的酒朝裴守泼去,比着中指骂:“十几年就是养条狗都知道护主了。裴守,你他妈真是活该被抛弃。”
混合的酒水顺着裴守的眉眼往下淌,他再睁眼的时候脸上全是水,眼睛被浓烈的酒味蛰红,分不清眼尾落下的是酒水还是什么。
裴守动了动眼睛,拿起桌上的杯子,临到口中,又恍然想起他的杯子早在刚才就摔在地上了。
手上这杯是朝溪的。
闹成这样,剩下的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都出去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守才轻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朋友看不过去:“裴守,要不还是——”
裴守看也不看他,抬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地上一丢,怒道:“滚!”
偌大的包厢准点放着朝溪之前特地定时点的生日歌。
裴守一个礼物都没拆,抱着朝溪以前送他的橘子挂件,心脏绞痛异常,近乎失去意识,可是林席预言的车祸还没来,他连死去的自由都没有。
就这样,裴守迎来了他的二十一岁。
第24章
从KTV离开之后, 朝溪回了一趟家。
凌晨一点多,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加班回来的妈妈。
朝溪心里一慌,停在玄关, 借换鞋的姿势蹲下来, 一直没抬头。
妈妈看出朝溪情绪不对, 本来在客厅烧水, 特地走到朝溪面前,拿暖呼呼的手贴在朝溪脸上,笑眯眯捏了捏他的脸,逗他:“怎么啦?脸这么白?”
朝溪摇头不说话, 他本来想瞒着家人的, 可是在妈妈开口的瞬间, 再也崩不住了。
一低头, 眼泪把脚下的毛毯晕深了一个颜色。
朝溪把自己关在房间, 反思了一天。
最开始, 明明可以很冷静地分析和思考,可是越到后面,会忍不住想起以前每一次裴守说过的话,去深究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裴守就已经厌烦了他。
越想释然,越让理智全面崩盘。
意识到情绪失控之后,他和老师请了两天的假。
他忘不了裴守说过的话,自我质疑,一连好几天哭到犯恶心,吃不下饭。
最后从两天假延长到三天,三天之后又是三天。
一家人心疼的不行, 急的在外面团团转,奶奶变着花样做他喜欢吃的,隔三差五在外面敲门试探,朝溪不愿意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溪以为自己可以很快止损,可是裴守最后说的话有点太狠了。
他预想的体面离开,根本做不到。
从那天之后,他看到身边每一个朋友,镜子里自己和裴守那么相似的每个表情,看到衣柜里的衣服,书上的笔记,都不可避免的想到那天裴守说过的话,到最后,就连手机输入法都像是故意欺负他,输入P字母,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裴守。
他第一次那么恨一个人,恨到几乎否定自己的整个人生。
哭的最狠的一次,他冷的浑身发抖,呼吸困难到近乎窒息,心脏剧烈反抗,近乎爆炸。
朝溪意识模糊地躺在地板上,觉得快要死去的时候,摸到了一根以前在裴守那里没收的烟。
连让裴守戒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以为是,高高在上。
这场长达十五天的阵痛终于结束了。
再打开门的时候,朝溪奶奶端着菜,还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朝溪披着外套倚靠在窗边,指尖猩红的光在风中明灭闪烁着,而他站在缭绕的烟雾里,神色寡淡地掐灭了烟。
奶奶端着碗,心疼地眼睛泛红。
朝溪不在意地冲奶奶笑笑:“还以为很好抽呢,那么多人喜欢。”
奶奶看朝溪现在这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放下碗,伛偻着身体,轻轻把朝溪抱在怀里,第一次内疚把朝溪教的太懂事了,生气的时候,矛头都只能对着自己。
奶奶问他:“谁欺负我家小孩儿啊?”
“没人。”
朝溪说:“我好着呢。”
*
裴殊最近很难过。
生日之后,裴守好像彻底从他的意识里消失了。
他很茫然,本来想打电话给朝溪,可是在通讯录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朝溪的电话。
裴殊只能按照系统给出的剧情往下走。
他没有朋友,只能围着林席转,可是马上就要期末考试周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裴殊头疼地试图唤醒裴守,他试过很多次,故意翘课,弄坏裴守的东西,还有一次,他抱着裴守喜欢的那个水杯站在垃圾桶边,对裴守说:“你再不出来,我就把水杯丢了。”
他等了几分钟,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裴殊冲动之下,直接将水杯丢进垃圾桶里,看着杯子陷进各种外卖袋子里,沾上油污,然后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右手。
最后,裴殊还是默默把水杯捡回来,洗干净,放在桌子上。
他自言自语:“给你擦干净了,没有弄坏,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裴殊又试着给林席刷礼物,可是这一次,不管他刷五块、十块、五百、一千乃至更多,裴守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好像跟裴殊的二十岁一起离开了。
裴殊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感觉。
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彻底占据裴守的身体,只是对这个世界有点好奇而已,他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什么都不懂,唯一熟悉的朝溪,好像也在裴守离开之前拉黑删除了一切联系方式,裴守的室友和以前的朋友好像也没怎么理他。
他有点难过,孤零零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裴守没有把朝溪的录音删除,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还可以听录音。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学校举办了运动会闭幕式,校啦啦操获奖的队伍有个巡回的演出。
裴殊听说朝溪是啦啦操的半个负责人,到时候也会去后台帮忙,特地报名了志愿者。
他不知道生日那天裴守和朝溪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能够猜到,裴守消失应该和朝溪有关。
裴殊拿到身份牌,悄悄对右手道:“我带你去见他,你会出现吗?”
右手不说话。
裴殊当他默认了,挂上身份牌,悄悄潜入了后台。
后台人很多,有好几个队伍在排队等着走台,有化妆师高声询问还有谁还需要补妆,有演员在扯着嗓子喊谁拿了他的道具。
裴殊呆呆站在里面,左躲右闪,和大家格格不入,定胶水的味道溢满这个空间,呛的他难受,最后,他只能躲在门后,勉强喘口气。
裴殊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又一次下意识点开了斗地主。
才登入页面,就听见远处有人在喊。
“艺术学院的人到了没有?负责人准备走台。”
“负责人呢?”
“周絮去拿盒饭了,让上面的人稍等一下,我打电话叫朝溪过来。”
久违的听见朝溪的名字,裴殊眼睛一亮,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熟悉的眩晕感将他淹没。
有一个消失已久的、更加强大的力量将身体重新掠夺。
“——朝溪!”
后台有人大声叫朝溪的名字。
门打开的瞬间,裴守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机。
朝溪带着一阵风从裴守面前走过,带着他熟悉的柠檬香。
好久不见,他陌生得像另外一个人,眼睫浓密,锋利冷漠的五官在暖调灯光的沐浴下,显出几分令人目眩的美丽。
裴守一错不错的看着他,朝溪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半点眼神波动都没有。
裴守目送他从后台走到灯光最强烈耀眼的舞台中央,拿过话筒,走到最前面,礼貌地和调配灯光的老师沟通。
室内的暖气很足,所以朝溪只穿了薄薄的白色长袖,将袖子捋到了手肘,领口处屈起的布料刚好戳到他突出的锁骨,以前裴守喜欢搭着他的肩,手落下时刚好放在这里。
朝溪不喜欢和人勾肩搭背,就算是裴守,也适应了很久,每次这种身体接触,他总是本能地蹙着眉垂眼扫过裴守的指尖。
更多的裴守已经看不到了。
他站着的位置很偏僻,面前演员走来走去,随便就能挡住他的视线。
不过还好,裴守以前经常和朝溪吵架,每次冷战的时候,他都是这样远远地在背后悄悄注视着朝溪,现在和之前没什么分别。
裴守收回视线,抬手摁了摁眉心,来自意识的神经抽痛无论经历几次都还是难以适应。
他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和裴殊争夺这具身体,看过朝溪之后,就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待着再次陷入黑暗。
没走两步,一个脸生的男生突然叫住他。
“同学,你是志愿者吗?”
裴守低头看了眼挂在胸口的志愿者特有的标志,点头。
“那麻烦你帮忙分发一下盒饭吧。”
男生对角落堆积起来的保温箱示意:“我们学院的演员包括志愿者在内,八十九人,一共九十五份,你只需要帮忙统计人数和核实身份就好,多余的盒饭你随便挑。”
请他帮忙的男生提醒:“已经在群里提前通知过了,凭学生证来领,还麻烦您核对一下。”
裴守没多想,坐在堆积起来的盒饭前,抬手接过递来的学生证,一低头,却看见学院后白纸黑色,清清楚楚标着:“艺术学院”四个大字。
裴守接学生证的手停滞了一秒。
请他帮忙的男生没看出什么异样,他是大一新生,学艺术设计的,周围一圈就裴守这个志愿者是能干活的,个高腿长,身材精壮。
“你们是艺术学院的?”
“对啊。”
那男生在裴守旁边做下:“帮舞蹈系搞后勤。怎么了?”
“……没什么。”
裴守想起刚才朝溪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样子。
如果朝溪来拿盒饭的时候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惊讶?厌恶?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裴守不知道他和朝溪已经多久没见,失去身体控制时,他浑浑噩噩,只感觉自己被困在一座永远无法挣脱的沼泽里,只有见到朝溪的时候,才稍微有一点尚且活着的实感。
保温箱里的盒饭一份份减少,志愿者和后勤人员已经全部分发完毕。
周絮和朝溪的交谈声顺着走廊的风慢慢朝裴守的位置靠近,朝溪披上了外套,单手插在口袋里,犹如冷玉,有种不近人情的漠然。
周絮道:“还好刚才对光有你在,效率比我想象的高多了。”
朝溪还是和之前一样,闻言,只是嗯一声,很平静。
周絮又笑:“上次你答应我们一起打剧本杀,坐你对面那个男生你还记得吗?金融学院的,这几天在问你联系方式,你给不给?”
“别给。”
两人的脚步声渐近,裴守听见朝溪拒绝时,语气冷淡带着厌恶:“对金融男过敏。”
第25章
周絮调侃他:“我记得裴守也是学金融的吧?”
问出这话时, 两人正好在裴守面前停住脚步。
周絮不知道裴守和朝溪发生的事情,看见裴守,很惊讶:“裴守?你也是来帮忙的?”
裴守点点头,视线却一直落在朝溪身上。
朝溪眼睫低垂, 没有说话, 从口袋里拿出学生证。
裴守已经提前留好了他最爱吃的那类, 看也不看, 直接将盒饭从旁边拿过来,递给他。
蓝色的学生证和盒饭同时在半空交错。
周絮在旁边笑:“哟,直接替朝溪选好了?”
朝溪没说话,收回学生证, 避开裴守拿给他的那份盒饭, 低头随手从箱子里挑了一个, 转身直接走了。
周絮这才感觉到两人古怪的氛围。
他回头看看朝溪, 又看一眼面前一反常态沉默着的裴守。
他上次见裴守还是才舞房楼下, 裴守等林席下课, 送他回宿舍,不如在朝溪旁边那么主动,大部分时间林席说一句他应一句,当时隔得很远,他感觉裴守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现在近距离一看,明明五官和之前还是一样的,却像没了生机的树,孤僻话少,以前把笑挂在脸上,跟面具似的,现在见面这么久, 也没见他笑一下。
周絮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好,但视线落及裴守看朝溪时的眼神,还是于心不忍。
“你和朝溪吵架了?”
裴守摇头,将手里的盒饭连同刚才要拿给朝溪的那份一起递给周絮。
“他不吃辣,那份估计吃不了两口,你待会儿把这个给他。”
周絮:“?”
他看一眼配菜:“鸡腿、葱煎鸡蛋、黄瓜炒火腿?我怎么没见有这个搭配?你徇私了?”
“这是我的那份。”
他面无表情:“你们学院订的那家很难吃。”
周絮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怒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们商学院一样资金充沛吗?我们舞房地板烂了两年都没人来修!”
裴守顿了顿,补充:“金融男玩的都花,不适合朝溪。”
周絮怒而将盒饭放下:“你自己去送不行吗?合不合适也不是你说了算吧?我看朝溪上次和那个男生聊的挺好的。”
“你去。”
裴守理直气壮,语气却意外平淡,隐隐透着一股死意:“我已经和朝溪闹掰了,他不想看到我。”
“那你出现在这里干嘛?”
裴守:“我想看到他。”
周絮:“你神经病?”
裴守:“嗯。”
周絮:“……”
周絮带着怨气回到休息室,和裴守预料的一样,朝溪看着面前的盒饭,举着筷子,半天都无从下手,最后本着不愿意浪费的原则,勉强塞了一口米饭。
饭明显放多了水,十分黏糊。
朝溪垂着睫毛,认真思考了一下,开始翻包里随身携带的饼干。
周絮看不过去,重重将盒饭放在朝溪面前。
朝溪看着他。
周絮:“多出来一份没人要,吃!”
这次,朝溪吃的欢快多了。
发完盒饭,巡演会在晚上正式开始,基本就没有裴守什么事情了。
裴守把志愿者的挂牌还回去,刚好路过后台休息室,朝溪背对他坐着,裴守倚在门边站了一会儿,通过朝溪斜后方那面镜子,看到他正专注的低头吃饭。
他吃饭的习惯倒是一直保持的很好。
不紧不慢,吃饭时还不爱说话。
裴守记得小时候,两个人因为吃饭的习惯磨合了很久。
朝溪家永远会给他留独碗,一家只有他一个小孩,好吃的永远是留给他,所以吃的很慢,吃什么夹什么,最喜欢吃的东西要留在最后慢慢享受。
而他家里没人留饭,他放学晚,永远是被催着吃,所以吃的很急,狼吞虎咽,最喜欢的东西要抢着先吃完。
他第一次去朝溪家吃饭的时候,下意识早早挑菜夹到碗里,满满当当,因为害怕夹晚了菜就会被收掉。
等他夹完,桌上菜少了大半,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才后知后觉感到窘迫,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
只有朝溪顿了顿,也学他的样子把菜全部夹在碗里,夹完,捧着碗冲他笑一笑。
当时裴守抓着筷子,眼眶有点发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朝溪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碗,靠近他的碗沿,轻轻磕碰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学着大人一样碰杯。
“我要开动啦”
朝溪语气很活泼,活泼又天真的。
裴守不再尴尬,学他碰杯。
现在想想,心里还是会软成一片。
那个时候,他觉得朝溪是对他最好的人,儿童节演话剧的时候,朝溪演小王子,裴守永远选择守护在小王子身边的那个骑士。
裴守其实很少回忆以前的事情,距离林席说的时间还剩下最后半个月,他以为和所有人切断联系,然后悄悄死去,对他来说其实反而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归宿。
可是不管做多少心理准备,人在面对这些的时候,可能还是会有点不甘吧。
哪怕他知道,朝溪是很好的人,以后还会更好,他的人生没有自己之后,也会更加坦荡,自由。
裴守没再看下去,转身离开。
表演场地是学校新建的大礼堂,礼堂两边辟开的过道用大理石石柱撑着,半开放的走廊,一到晚上就有源源不断的风肆意涌进来。
裴守走到最尾端,头顶的灯坏了,刚好偏僻又安静,适合一个人待着。
他靠着石柱,不知道为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灰白的烟雾能在夜里飘很远。
等一根烟快烧完,裴守看时间差不多,转身准备离开。
朝溪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没想躲,可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绕到了石柱后面,严严实实藏起来。
“还是外面舒服。”
朝溪叹了口气:“里面空气太闷了。”
“但也不能待太久。”
和朝溪同行的男生,裴守以前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他看不清男生的脸,因为对方的眼睛还一直黏在朝溪身上:“风太大容易感冒。”
朝溪双手插兜,在玻璃栏杆前停住脚步:“倒也没有那么弱。”
他说完,仰头看着浩瀚的天空,皮肤薄的好像能让光透过去。
男生看着他的脸出了神。
这里的空气极其新鲜,风里还夹杂着一点清甜的雨丝,朝溪放进口袋的手碰到了他前不久买的那包烟。
他不至于为了一个人而自暴自弃,染上烟瘾,只是情绪上来的时候,需要一根烟的时间冷静。
朝溪摸出那根烟,摩挲了两下。
细长的一根夹在朝溪骨节分明的两指之间,让人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白。
男生惊讶道:“没想到你还会抽烟。”
朝溪闻言,没有否认,笑了一下:“我看起来不像吗?”
男生摇摇头:“不过这是女士烟?”
朝溪的回答有点任性:“嗯,那么多烟里面,它最好看。”
男生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个。
这个回答和裴守料想的差不多。
只是他躲在石柱后面,听见朝溪没有否认自己会抽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两个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上次剧本杀你走的太快,没来得及问你要联系方式。”
朝溪没什么情绪:“要联系方式干什么?”
男生只是笑:“我以为我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朝溪语气不变:“我也以为我的拒绝很明显。”
男生:“……”
他愣了一秒,终于反应过来,朝溪那句话并不是代表询问。
明白这一层之后,刚才温和的假面被揭开,他终于回过味来,从头到尾,朝溪的语气并不是他以为的兴味或好奇,反而带着攻击性的反讽。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朝溪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两个,都默认我会喜欢男生呢?”
敢这么明目张胆对他表明心意的男生不多,但无一例外,一个个都直奔主题,却几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你不是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脸上写了四个大字。”
朝溪挑了挑眉:“喜欢男生?”
男生:“单身好撩。”
朝溪没有接话,表情淡了几分。
这点变化很微妙,男生没看出来,自我感觉良好,还执着于刚才那个话题:“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
朝溪咬着烟,没有说话,挑了下眼皮,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仿佛注意到什么。
男生以为这是某种隐晦的暗示,一脸了然的从口袋拿出火机,却没有直接给朝溪点上,而是从自己口袋抽出一根烟叼着,点燃后,低头凑近朝溪。
朝溪依然没躲,只是视线并不在他的身上,也不在那根烟。
那双素来冷淡的琥珀色眼瞳此刻正直直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的石柱。
下一秒,猛烈的力道像疾风吹拂,急乱的脚步声传来的那一刻,有人一把将男生推开。
是特别幼稚而直接的、不讲一点技巧的双手推开。
男生还没抬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严严实实挡住朝溪。
裴守护着朝溪,拳头用力到手背的青筋都快崩出来,他的脸紧紧绷着,眼神比夹杂雨丝的风还要冰冷。
他大声怒道:“谁让你碰他了?你哪只手碰他的?!”
男生怒火蹭的一下就朝脑门涌了上来,却在触及裴守的脸时瞬间凝固。
“是你啊。”
稍微八卦点的人都见过裴守这张脸。
他眯了眯眼,没有生气,脸上渐渐浮起一个玩味的笑,像是为了故意激怒裴守,两三步上前,当着他的面低头,又一次靠近朝溪。
裴守看到他把朝溪当做炫耀的玩具,心脏像是被充满荆棘的藤滚了一遍,撕开一个大口。
朝溪后退一步,厌恶的神情藏在低垂的眼睫里,并不想陷入两个人的争端中,那个男生却主动往前一步,凑到朝溪面前。
朝溪偏开脸,还没说话,裴守先忍无可忍将男生拽开。
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裴守想过朝溪会和谁在一起。
但绝不是这种人。
裴守用力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又一次抬手朝男生袭去。
可是这一次,另外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像是早就洞悉了他出手的习惯,稳稳攥住他的手腕。
“够了。”
朝溪低头将烟从唇上拿下来,松开手,凝视着裴守。
这个表情是裴守十分熟悉的,朝溪正在思考的样子。
“你在闹什么?”
裴守的拳头慢慢松开,却听见朝溪不确定的轻声问他:“还在演吗?”
朝溪淡淡道:“我之前不知道你戏瘾这么重。”
裴守被刺的眼圈霎时红了。
他被定在原地。
迟钝的痛感细细密密顺着呼吸涌向肺部,无孔不入,将他刺穿,而裴守不动不躲,像小孩站在原地无措。
裴守藏在身侧的手痛到发抖,他却全然不顾:“别喜欢他。”
“朝溪,你值得更好的人。”
“那又怎样?”朝溪抬眼看他:“你现在这样,是后悔了吗?”
裴守胸口堵得厉害。
“我……”
朝溪打断他:“我宁愿你不后悔。”
他们只隔了短短一步距离,仿佛只要裴守勇敢一点,迈出脚步,一抬手,就能够抱住他,这一步又那么远,朝溪看他的眼神十分尖锐。
两人无声的对峙中,裴守看着全然陌生的朝溪。
就算两个人吵得最深的时候,朝溪也没有拿这种眼神看过他。
厌恶和冰冷永远是对别人的,现在对着裴守。
这还是朝溪第一次帮着一个外人说话。
深秋的夜有点太冷了,风卷着雨,好像要把裴守从头到脚冻住。
他从没经历过这么冷的天气。
裴守抿着唇,小声说:“我不后悔。”
朝溪没说什么,和那个男生一起转身走了,就留裴守一个人站在原地。
手机铃响起。
裴守低下头,还没看到短信,先看到了手机上的锁屏。
十八岁的朝溪隔着屏幕冲他笑。
可是不后悔说了很多遍,也还是会后悔的。
第26章
事情好像又被搞砸了。
演出开始时, 裴殊坐在朝溪后面第三排的位置上,所有人都抬头专注看节目,炫彩的灯光下面,只有他一个人偏着头, 很突兀地往斜边看。
他不知道裴守和朝溪说了什么, 只是他回来的时候, 裴守好像还是不高兴。
他没有纠结太久, 林席刚才给他发信息,让他到后台等着。
下一个节目是舞蹈系的啦啦操,林席当然也在其中。
——其实这一点裴殊还是很佩服朝溪的。
他知道朝溪是这次节目的负责人,从陆白对他的态度看, 上次生日朝溪和林席好像闹得很不愉快。
朝溪如果不喜欢林席, 应该有很多办法针对他, 可事实上, 裴殊好几次去见林席, 都听见林席和他抱怨。
“朝溪老是把我们几个留下来, 单独扣动作。”
“不想站中间,动作丑死了,还不如把我放在最后角落里自己待着。”
“怎么偏偏我们组这一段动作又多又复杂?”
“装什么假好人啊,明明心里比谁都不想看见我,还敢把我排在第一排。”
……
林席很不爽,可是在他看来,反而证明了朝溪真的没有借着负责人和学长的身份对他做些什么。
裴殊并不理解他这种奇怪的心态。
他似乎很希望朝溪能够无视他,最好能因为私人感情而在排练中针对他,因此看到朝溪公事公办,对他和其他学弟没有任何区别,反而特别不满意。
好几次裴殊路过舞房, 看见林席在排练结束后故意拦下朝溪挑衅他,但无一例外,都被朝溪给无视了。
等一切结束,朝溪真的如林席所愿,对其他学弟微笑以对,唯独从林席旁边借过。
林席独自一人站在深长的走廊,看着朝溪的背影,表情也不是开心,而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裴殊看见这一幕,越发觉得林席这个人奇怪。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要么知行合一,要么课题分离,林席却在两者之间,固执地把朝溪放在敌对的阵营,扭曲拧巴着,连面对自己真实情绪的勇气都没有。
裴殊和他见面,偶尔聊天,可是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心动的感觉。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掠过林席的脸,听见系统的播报,心动值像是一个打卡器,一点点增高。
【裴守心动值:93】
那么高的喜欢,系统告诉他,在数据库里,这种程度的喜欢,已经到了可以表白的程度。
可是裴殊把手放在心口,还不如晚上听朝溪的声音睡觉时来的安心。
【因为你已经厌倦了这种关系】
系统用机械的声音告诉他:【只有进入下一个阶段,才能重新唤起你的激情】
“重新唤起激情?”
【裴守失去意识,不也是因为他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吗?虽然失去了朋友,但并不代表就没有其他办法】
系统看穿了他:【你对他心怀愧疚,希望他回来,那就好好对待裴守喜欢的人,说不定你一表白,裴守就高兴了】
裴殊罕见地没有反驳,真的着手准备起来。
提前装饰场景的负责人给他发来准备就绪的信息,打断了裴殊的思绪。
他走到后台,等林席的节目结束。
很奇怪,马上就要表白,可是他一点都不紧张。
裴殊垂眼碰了碰自己的心口,心跳平稳,没有任何异常。
——生理反应也会骗人吗?
直到他一抬头,看到后台作为负责人随时待命、准备处理各种突然事项的朝溪。
裴殊怔了怔,心跳像是复活了一般,慢慢开始苏醒。
可是朝溪好像还在生气,直接无视了他。
裴殊趁他不注意,慢慢走到朝溪身边。
他抬起手,和之前一样慢慢把眼睛弯起来,主动和朝溪打招呼:“嗨!”
声音不大,被舞台音乐掩盖过去,朝溪并没有听到,两三步离开,走到周絮身边,和他沟通待会儿散场之后的安排。
裴殊的笑容渐渐回落,在这一瞬突然有点理解林席了。
他宁愿朝溪讨厌他,针对他,视他如眼中钉,也不要像这样把他当陌生人无视掉,这种感觉像是一场独角戏,只有他一个人在为两个人过去的感情介怀。
两个人聊完,朝溪回来,看到裴殊,也是很平淡的说了一声:“借过。”
裴殊后知后觉,后退两步,把地方让出来,站在原地,和躲在道具室那个夜晚一样,安安静静看着朝溪。
朝溪放完东西,又要从这边过去,这回不需要朝溪开口了,裴殊默默给他挪出一个位置,看他不说话,以为自己位置让的不够,又往后退了两步,看他一眼。
朝溪:“……”
朝溪什么也没说,冷嘲似的扯了扯唇,拎着包,从他身边走过去。
斜挎包上白色的银链从拉链上坠下来,带着森寒的冷意,就像朝溪面对他时看他的眼神一样。
裴殊看着朝溪走到门口,碰到学弟打招呼,他礼貌地弯了弯唇,没事人一样打招呼,关心他们发型和道具够不够稳固,有一个学弟弯下腰请朝溪帮忙别卡子。
别发卡?真冒昧啊。
——这是两个男生能做的事吗?
他就从来没见过朝溪帮自己互相别发卡。
裴殊在后面看得眼红,毫不掩饰心里的恶意。他敛起笑意,漠然地想:大学生还不会用发卡?
别装了,一群死绿茶,也就朝溪人好看不出来。
这种拙劣的把戏,他才不屑用。
裴殊背过身,一秒都不愿意看下去。
舞蹈系的节目是压轴,结束后没有下场,而是和其他节目一起,连同十佳歌手的优胜选手组织了一个大合唱。
最后散场时,所有人才分批从舞台走下来。
朝溪和裴殊都在舞蹈系下场的通道等着,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却谁都没有说话。
裴殊看着舞台,思绪飘的很远,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引起朝溪的注意。
离场通道不比场内,为了避免拥挤,后门全程都保持敞开,裴殊都能听见风像箫声一样凄厉的在外面四处冲撞。
通道的温度很快降了下去。
朝溪有点后悔出来的时候只套了一件冲锋衣,想找个暖手宝,翻了半天,才想起来在候场的时候给了一个穿着单薄的学弟。
这时,旁边丢过来一包暖身贴。
朝溪顺着路线看到裴守在微弱的灯光下冲他笑。
朝溪看着手里的暖身贴,忍不住皱了下眉,嫌它贴在身上一点都没有风度。
裴殊在他身前,单手插兜,嗓音略有些松散:“卡通样式的,好看吧?”
朝溪一时有些无语,想也不想将手里的东西丢了回去。
“丑。”
裴殊一愣,慢了半拍,没能立即接到。
他低头见暖身贴捡起来,拿出剩下几个,仔细比对一番。
音乐最后一个鼓点刚好落下,休止符下所有人的歌声在同一秒收尾。
风还在刮,朝溪听见他小声说:“可是,它已经是最好看的那个了。”
朝溪:“……”
朝溪乍一听这句话,心里有点堵。
其实裴守讨厌他那么久,他却不自知,很大一部分原因,在裴守的演技实在太好——总是能最先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遇到危险下意识把他挡在身后,吵再多次架,也永远是裴守先低头。
就连朝溪高三住宿,凌晨三点发高烧,难受的爬起来泡药,也是裴守最先察觉,毫无怨言陪他去医院,忙前忙后,又在六点半赶去学校上早自习。
他不愿意细究高三的时候,裴守是不是已经很讨厌他了,还是因为他所感动的这些事,才开始讨厌他。
反正最后结果都那样。
朝溪将外套的拉链一路拉到最高,刚好挡住了他的下巴,只露出那对冷清漂亮的眉眼。
周围的人渐渐多起来,是一个个队伍开始撤场。
“不知道你今天三番五次的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是什么意思。”
朝溪看着眼熟的学弟一个个从台上走下来:“上次你生日,我可能没把话说明白。”
裴殊转头看向朝溪。
远处,林席最后一个离场,远远看到了这边的裴殊和朝溪,他看着两人对立的姿态,心里警铃大作,不由分说地加快脚步,走到裴殊旁边,在他拉住裴殊手的瞬间,刚好听见朝溪的话。
朝溪的声音冷漠,斩钉截铁的斩断裴殊最后一点试图和好的念想。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法挽回的事情,没必要一直纠结。”
“裴守,我不会再需要你了。”
裴殊低垂着侧脸,手里拿着刚从地上捡起来的暖身贴,一言不发。
原来不是这个图案不好看,只是朝溪不需要。
“我们都及时止损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敲下来,最后一点粉饰太平的余地都没给裴殊留下。
裴殊始终沉默,但朝溪没有必要等待他的回复,想说的话说完,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节目要收场,要盘点道具,要清理东西,要准备搬家。
裴殊抬头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没在敞开的大门所透进的灯光里,像风一样凛冽又决绝。
谁也没注意到,裴殊的眼神倏然清醒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
【裴守心动值:96】
【意识融合度:78%】
两个人断的干净,林席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高兴。
他看不见裴殊的表情,还特地和裴殊确认:“闹掰啦?”
“……”
裴殊注视着朝溪离开的方向,良久,嗯了一声。
“你应该感到开心。”
林席看裴殊表情有些恍惚,破天荒开口:“和裴守留给你的旧东西告别,你可以慢慢迎来自己的新生活。”
他难得对裴殊有一个好脸色,在他看来,医院聊完之后,裴守已经做出选择,所以生日之后,明智的再也没出现过。
他不敢赌,于是终于放弃挣扎。
林席语重心长地安慰:“他不会再出现了。”
尽管这种安慰对裴殊来说,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
裴殊从头到尾,就没想过有什么新生活,他只是有点难过,如果裴守真的离开的话,和朝溪闹掰,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裴守的人也没有了。
【你没有太多难过的时间】
沉寂已久的系统突然出声,打断了裴殊的情绪,和之前冰冷从容的声音比,今天的它听起来比之前还要迫切:【专心准备表白,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这是命令吗?”
系统没有否认:【你要反抗吗?消失的裴守就会是你的下场】
裴殊扯了扯唇。
可能是后台光线太暗的缘故,他做这个表情时,眼神冰冷暗沉,竟然有几分像裴守。
再一眨眼,刚才那些情绪又被藏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第27章
排练散场后, 所有演员回到后台集合,回收道具。
裴殊不近不远走在林席旁边。
今天晚上林席好像有很重要的事,频频低头看手上的腕表,以核对时间, 生怕错过什么。
“有急事?”
林席对裴殊的戒备心不强:“十点有个家教课。”
在课外辅导被明令禁止的情况下, 聘请大学生作为家教老师的家长越来越多, 裴殊之前也见林席提过几次。
裴殊没说下去, 只是叫来系统。
“他待会儿的事很重要吗?”
裴殊不紧不慢,神色轻慢,语带遗憾:“我还打算晚上表白呢。”
系统沉默几秒:【还没到时间】
“什么?”
裴殊面露不解。
【还没到你表白的时间,他待会儿要走的剧情更重要】
他半倚着墙壁, 没太所谓:“过时不候哦。”
裴殊在系统看来, 就是彻彻底底的反驳型人格, 不管说什么都要回怼两句, 因而他这样说, 系统并没当回事, 只是保持沉默。
果然是要走剧情啊。
裴殊挑了挑眉,不再多说什么。
林席没想到这次表演会拖那么久。
上一次九点之前就能结束的彩排,今天一直到近十点才堪堪收尾,偏偏今天一整天没充电,他的手机早就关机了。
林席再次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害怕错过剧情,直接将手里的道具递给裴殊,让他帮忙还。
临离开前,林席无意间多看了裴殊一眼。
裴殊的视线不知落向哪里,唇线平直,眸色深深, 没有平时的半分笑意。
注意到他的视线,裴殊不紧不慢的抬眼,冲他露出一个笑。
“一路顺风。”
林席陡然心跳了一下,他匆匆避开裴殊的眼睛,推门离开。
裴殊转身继续在归还道具的队伍里排队。
特殊道具需要核对数量进行登记,使用完再放回道具室,朝溪和周絮在后台僻开一角,一个负责整理,一个负责登记。
轮到裴守时,朝溪接过道具,却发现他迟迟没有放手。
裴守的视线宛如酝酿着大雨的乌云,黏着在朝溪的脸上,很久不放。
朝溪只觉得被视线扫过的地方像沾着黏土的、湿哒哒的东西爬过去,这目光并不灼热,但足够专注,而且阴魂不散。
时间久到朝溪都有点摁耐不住,裴守才低声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们有很多误会,你身边是不是也有很多新人。”
他说的很慢,是通过很充分的思考,应该怎么将汉字排列组合,才能够将自己的情感传达给朝溪。
裴守声音更低,近乎低入尘埃,像是信徒祈求自己的愿望可以被神明听见:“我很想你。”
想回到以前,能光明正大地看你。
可惜,他的话音被轰鸣的一道雷声掩盖,被吓到的人不约而同朝门外看去。
门外风声大作,天色浓重的仿佛要吞噬掉什么东西,没过太久,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好大的雨!
林席几乎是被风推着走到系统定位的那条街道。
年久未修的路灯时闪时灭,上了年纪的低矮老房子早就无人居住,只有被废弃的旧衣物被夹在衣架上,挂在阳台随风飘荡。
笔直的一条路上只有林席一个人撑着伞往前走,最近的一家便利店离他要去的地方都有十几米。
林席才踩上去,立刻打了退堂鼓。
“这个剧情,一定要现在走吗?”
系统急躁道:【你已经错过很多剧情了,意外救了男主是最重要的剧情】
林席心如擂鼓:“再等——”
【没时间等】
系统道:【男主在雨中坚持不了太久】
林席只能硬着头皮往深处走。
路灯越来越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雨不知疲倦地打在他的伞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见了很粗重的喘息声。
林席握紧伞柄,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他不知道在这个未知的环境会遇到什么,只能凭感觉四处摸索。
周惧……
林席手扶着旁边粗糙不平的墙壁,往里面走。
如果剧情没出错,应该就是这里。
周惧被仇家报复,拖到这里打架之后不省人事。
林席借着地上堆积的水洼,果然看到前方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他松了口气,低头正想叫醒对方,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啪。”
躺在地上的人猛然睁开眼,死死抓住他的脚踝。
林席一抖,吓得丢掉手里的伞。
没有伞遮挡视线,他终于看清街道的情景。
躺倒了一地的人齐刷刷抬眼,黑暗里,很多双亮着精光的眼睛正直勾勾看着他,一步步朝他逼近。
林席后背紧贴墙缝,一时退无可退。
此时,他听见对方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戾气,他心里紧绷的弦一下断开。
“——你就是周惧?”
不知为何,林席突然想起刚才路过便利店时,摆在门口的荧屏上一闪而过的时间条:21:33。
他来早了。
一时间,林席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他来不及细想为什么时间会出错,只有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心中回荡:他顶替了周惧被群殴的命运。
【检测到宿主生命危险,开启紧急救援模式】
【系统电量即将耗尽,请宿主抓紧时间完全攻略任务】
林席睁眼,发现自己撑着伞,重新回到了便利店门口,荧屏上清晰的扫过一行时间:21:33
林席脸色惨白,再也顾不上任务,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他走后十五分钟,便利店门外,收到报警电话的警察闻讯赶来。
周惧在便利店里面的凳子上抬头,对电话里的人道:“警察来了,里面确实有人要堵我。”
“林席?看到他了,”周惧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只看到他刚才打着伞急急忙忙跑走了。”
“总之,多谢你提醒我。”
电话那头的人什么也没说,直接将电话挂断。
【男主攻略任务:失败】
*
傍晚六点,天却早早阴了下来。
远处大厦只剩几盏零星破碎的灯光,湿冷的风拐过楼脚,一切仿佛落幕的剧场。
唯一一束光打在高楼天台上,那里人来人往。
八教的天台,曾被誉为A大最著名一处情侣打卡点。
大片三角梅堆积在墙角倾泻而下,落日余晖与瑰丽的紫海瀑布编织出梦中都不曾有过的鲜亮颜色。
现在,曾经空空荡荡的天台除了紫海瀑布之外,一大早就被雇来的人来来往往,摆满了盛放的玫瑰。
一生酷爱吃瓜八卦的A大学子正密密麻麻堵在楼梯口看热闹。
演出结束第二天,裴守就把林席约在这里,目的邵然若揭。
【这是最后一个剧情】
裴殊听着耳边毫无波动的机械音:【和他告白完之后,你就能获得自由】
林席在他面前站定,装做什么都没看到,好奇地问:“这么晚让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殊眉梢一挑,重新露出温和的笑:“确实是很重要的事。”
【目前融合度:85%】
和裴守不同,在林席面前,裴殊的形象一贯是没有锋芒、一味顺从的,系统的判断也从未出错。所以此刻,林席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笑容,放松了警惕。
裴殊转头从旁边桌子上随手捞起一大捧提前准备好的玫瑰。
他个高腿长,捞花时姿态舒展,说不出的散漫肆意,林席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他都习惯了裴殊那个温顺的样子,今天晚上他这么晃晃悠悠走两步,反倒看的林席脑子发蒙。
裴殊什么时候这么帅了?
林席意外地想,难道是系统又升级了?
“久等了。”
他发愣的功夫,裴殊已经转身朝他走来,怀里一大捧玫瑰吸人眼球,系统给出的面板反馈上,心动值从最开始的绿色,到现在即将升顶的红色。
周围传来不小的惊叹。
谁也没想到这次的主角竟然是两个男生,其中一个还是八卦论坛的老熟人。
“林席。”
分神的两三秒时间,裴殊已经将花递到他面前,不紧不慢说了三两句过渡的话。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他眼底所有情绪,他语气低低,往日懒散的语音压下来,显得更加正式庄重:“我发誓,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证明,我爱——”
【融合度:93%】
男生语气一顿,长睫跟着颤了颤,似乎有些紧张。
他握住玫瑰花束的手指因为用力,深深嵌入包装纸中,指骨如玉,手背又浮起一点淡淡的青筋,有种说不出的欲/色。
林席看着面前的裴殊,有些遗憾。
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尤其之后不久,裴殊可能再也无法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林席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分出一点心神想,就当做纪念吧。
裴殊死后,他拿到攻略成功的奖励之后,会大哭一顿,在裴殊的亲人朋友面前狠狠怀念裴殊的。
【融合度:97%】
林席低下头,将眼里的窃喜藏在阴影里,他还没平复好情绪,剧烈的警报声一下把他从恍惚拉回现实:【警报!警报!危险警报!!!】
系统从未发出如此尖锐的震动,整个世界都仿佛随之发生细微的颤动。
林席面前,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到的透明面板上,裴守的数据急速变化。
【裴守心动值:99】
【裴守心动值:0】
【裴守心动值:-100】
林席还没从巨大的美梦幻想中反应过来,一个拳头带着劲厉的风冲向他的面门。
林席大脑发蒙,眼前的一切仿佛按下减慢键。
在错愕中他抬头,看见刚才裴守挥拳时微微勾起的唇和夜里深潭般冷凝的眼。
一拳之后,寓意为爱的玫瑰“啪”的一声,被砸在他的脸上。
天旋地转。
裴守的声音清朗,像夏日里的薄荷气泡水。
“爱爱爱,爱你个大头鬼。”
“——给爷死!!!”
“——?”
刚才兴奋不已的欢呼瞬间消失,所有人安静如鸡。
大家表情定格在诧异与茫然之间,看着这场告白的主角打了起来,刚才还温馨浪漫的画面急转直下,裴守没有停手,五指收紧,带着林席一路跌撞后退,直抵天台边缘。
林席被推的踉踉跄跄,还没从刚才迎面袭来的攻击里反应过来。
“裴——”
他骤然睁大眼:“你是裴守?!”
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林席被压着跨过学校特地标注的安全线,面前人温顺带笑的表情和裴殊无二,只是那双眼睛里藏着肆虐的风雪。
他面前的裴守被诡异的割裂成两个人,一步步逼近他。
林席忘记了剧痛,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裴守。
他被一拳揍倒在地,裴守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身形挡住身后的月亮。
不远处,高楼与平面的巨大地形差犹如一只手攥紧他的心脏,危险的警报疯狂轰炸他的大脑——快跑!
名为裴守的阴影笼罩着他。
裴守甩了甩手腕,往前走了一步,蹲下来,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狼狈的林席。
没有系统道具的加持,林席还是那个因为贫穷而自卑敏感的男生。
他吓得六神无主,瘫在地上,被面前这个陌生的裴守吓得不敢说话。
林席:“你——”
裴守模糊的脸在这一刻分外清晰,他的眉眼明亮,就像是一柄磨过千万遍的锐利名刀。
而这柄刀,在此刻正中林席的命门。
此刻,系统的提醒才姗姗来迟。
【npc裴守已黑化,请攻略者注意人身安全】
林席连滚带爬,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脑子一片空白。
报警!
他要报警!
危机之下,林席完全忘记了系统的存在,克制着发抖的手,慢慢摸向口袋的手机。
*
男宿舍楼,一道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林政突然收到了林席的来电。
背景音很杂乱,四处都是尖叫。
那一头有其他人在喊:“你冷静一下,裴守,你别冲动。”
林政举着手机,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陆白先一步意识到不对。
陆白一把抢过手机,打开免提,一路将音量开到最大,然后摁下了录音键。
话筒的电流跨越两人分隔的距离,清晰而准确的将最完整的现场情况传递过来。
远处不敢靠近的同学在惊叫,匆忙赶上来气喘吁吁的老师在拿着话筒劝解,天台的风呼呼往话筒里灌,拿来表白的甜美歌声不知疲惫的唱。
场面一片混乱,只有两道声音最清楚。
“裴守,你放过我吧。”
一道带着哭腔的男声在发抖,离裴守很近,情绪隐隐接近崩溃:“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啊,”裴守理所应当道,“在跳楼。”
林席梗了一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裴守说:“如你所见,让你跳楼。”
林席惊惧地半天发不出声音,足足半分钟之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你疯了?我可是主角!杀了我,你们都别想活!”
裴守笑了一下,浑不在意:“那一起死吧。”
林席愣在原地,半晌,又笑出来:“你真以为我会死吗?我有系统的!我不可能会死。”
他急切地呼唤什么东西:“系统,系统?”
他没有叫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越来越惶恐:“系统?你在哪里?我要回家,我不玩了,系统!”
裴守语气冰冷:“不是很好玩儿吗?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不知道他在那头做了什么,林席再也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放开我,我不攻略你了行不行?求求你了。”
裴守冷漠地看着他哭:“说清楚,你到底是谁?什么系统?为什么接近我?”
林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怕的太厉害了,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不停的抖。
“我……是主角。半年前,我猝死了,绑定了一个攻略系统,完成攻略任务,就可以复活。”
裴守问:“什么任务?”
林席终于稍微平静了一点,断断续续交代:“这是一个名为《攻略他》的小说世界,我靠近你,拯救你,温暖你,然后攻略你,获得你的爱,有系统控制你,你会爱上我,在我危险的时候替我挡车祸。”
说到这里,他茫然了:“明明前面和剧情一模一样,你怎么突然疯了?”
林席突然剧烈反抗起来:“系统!系统呢?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裴守今天应该和我告白才对!系统快来救我,快来控制他!”
林席彻底崩溃,歇斯底里:“你这个疯子!难怪你孤独终老!”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彻底崩断了裴守为数不多的理智。
他冷笑了一声,一把薅住林席的头,直往天台摁:“去你的孤独终老!”
他怒道:“我他妈有老婆!”
“……老婆?”
林席终于反应过来:“你生日那天和朝溪吵架是故意骗我的?你早就想好了和我同归于尽是不是?那之后呢?裴殊呢?都是你演的?”
“周惧的事也是你搞的鬼?!”
后面场面再也控制不住,男生狼狈的求饶哭叫贯彻整通电话,林政在另一头急的恨不能马上分身过去,死守在话筒边,听混乱持续了近十分钟。
尖叫、哭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和小蜜蜂接触不良的尖锐电声中,终于有人重新捡起了这部手机。
“林政。”
电话那头的声音理智、冷静、从容,让林政高高悬起的心骤然坠回原地。
“我是朝溪。”
朝溪那种与生俱来的安全感顺着话筒传递过来。
陆白抢过手机,语速很快:“裴守到底什么情况?他没事儿吧?”
“暂时没事了。”
朝溪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他们说,裴守本来打算和那个男生告白。”
陆白:“!”
他瞬间想起刚才话筒里裴守和那个男生的对话,张口想替裴守解释两句,可是又觉得太荒谬,三两句解释不清。
“可能是告白失败了吧?”
朝溪笑了笑,还有心情开玩笑:“听说告白到一半,就把玫瑰花捅人家嘴里了。再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说不定明天也能在热搜上看到报道,大学一男子表白不成,恼羞成怒……”
陆白沉默了两秒,他不太愿意掺和两人的事情,可刚才那段对话实在诡异:“我有个东西,待会儿发你。”
“嗯。”朝溪说:“手机没电,我先挂了。”
“等会儿。”
陆白叫住他,问:“那你和裴守现在和好了——”
朝溪那头电话啪一下挂断了。
陆白:“……”
看来还没和好。
第28章
林席逃到了学校附近狭窄的一个公寓里。
最便宜的一楼短租, 只有光线最好日头最盛的中午,才能勉强从窗户缝钻进来一丝阳光。
这里狭窄又逼仄,潮湿又阴暗,晚上喝醉酒的男人走错路, 还会用力敲响他家的门。
可即使这样, 林席还是不敢回学校。
这几天的遭遇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他被那天突然暴起的裴守吓坏了, 林席晚上做梦还经常梦见那个混乱的, 离胜利最近的晚上,无数师生堵在楼梯口不敢靠近,闻讯赶来的朝溪从出现在他的视线。
林席像看到救星一样,疯狂挣扎着试图求救。
裴守只是回头看了朝溪一眼。
这一秒漫长而又短暂。
林席的求救还没出口, 就被裴守从楼顶上推了下去。
一起坠楼的还有他自己。
林席在巨大的恐惧里晕了过去, 临闭眼前, 他听见系统死机似的循环播报。
【检测到宿主生命危险, 开启紧急救援模式】
他在空中停滞, 顺着坠落的痕迹倒退。
时间回到半分钟前。
裴守和林席在争执中, 林席死死抓住天台的墙壁,害怕一松手再次被裴守往下推。
可是再来多少次都一样,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前,生怕刺激了裴守的情绪。
千钧一发之际,林席想也不想,对着裴守身后叫了一声:“朝溪!”
一阵风带着他熟悉的柠檬香气袭来,裴守下意识回头,被气喘吁吁赶来的朝溪一把扼住脖间的链条。
裴守混乱的神智终于有了一瞬的清醒。
他睁大眼,毫无反抗之力的从边缘拽了下来。
他张了张口,眼睛直愣愣看着朝溪:“……朝”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火辣辣的疼痛席卷而来,裴守被扇的偏过头, 感受到朝溪手指落在他脸上时冰冷的温度,他的手被养的很好,没有茧子,扇起来掌心也是柔软的。
“……抱歉。”
裴守眉心一松:“你手疼不疼?”
“你在干什么?”
朝溪气疯了,一把推开他抬起的手:“你知不知道刚才的动作有多危险?那么多人担心你你看不到吗?!”
裴守抬手,捂着脸,闷声问:“你也担心我吗?”
他扫过朝溪愤怒发红的眼睛,解释说:“我还没跳呢。”
“你还真敢跳啊?”
朝溪拽紧他的衣领。
裴守垂着头,温顺地像一只兔子:“……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
朝溪看着身后朝两人跑来的老师学生,咬着牙:“我有时候真想勒死你。”
裴守抬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强行夺取身体的后遗症终于朝他涌来,他一闭眼,脸色苍白的倒在朝溪的肩膀上。
细长的银色链条顺着他的动作滑下来,朝溪抬手,才发现裴守今天戴的是高中时候两个人一起去买的那个,他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去拽,但链条就是断了。
在他面前,林席失力垂头地靠在墙边,手机在他口袋滑落。
裴守被老师扶走后,朝溪走向他,想替他把手机捡起来,旁边斜出一只手,骤然攥住他的手腕。
昏迷的林席不知何时清醒,他抬不起头,只是以虚弱的气音,艰难道:“裴……裴守疯了。”
朝溪近乎本能:“他没——”
林席抬起头,和朝溪对视,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隐隐闪烁着红光,声音毫无情感,像是某种机器:“因为你,他才变成这个样子。”
话落,林席再也没有精力,闭上眼睛,任由朝溪身后追上来的老师架走。
朝溪没有听懂他的话,低头拾起手机,同时回头看了一眼。
三角梅倚在墙上顺风飘荡,老师手忙脚乱的驱散人群。
天色那么黑,裴守掉落的链条已经看不清,只有散落一地的玫瑰格外刺眼。
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三角梅之上,一线红光划过浓重漆黑的夜空。
【系统开启能量紧急续存,搜索目标人物中……】
【——紧急绑定成功】
【电量仅剩10%,请在电量耗尽前尽快将剧情拉回正轨】
*
由于情绪激动,裴守和林席双双陷入昏迷,被暂时送入医院进行检查。
林席先一步醒来,从医院跑出来,回到家,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以为逃过一劫。
可是当天晚上,睡梦中的林席听见了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然后是半梦半醒时传来的磨刀声,那种摩擦声反反复复的在他耳边响起。
林席皱着眉,翻身捂住耳朵,那个声音却越来越近。
一道银光刺眼。
林席挣扎着眯起眼,却在看清眼前事物时倏地从惊醒。
一把刀刺透他面前的床头柜,森寒的刃仿佛野兽的獠牙。
幽蓝的一片月光里,裴殊靠在他的房门口,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嗨。”
裴殊笑眯眯歪头冲他打招呼:“睡得还好吗?”
林席悚然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猛地推开他,赤着脚头也不回的从房间跑出去。
裴殊措不及防被推开,没有反抗,靠在墙上,看着他离开,才慢慢将视线转回柜子上。
“他在怕什么啊?”
裴殊将刀从柜子里拔出来:“没开刃的水果刀而已。”
安静的空间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冷冷道。
“别玩了,找到东西赶紧回医院。”
裴殊转身回到主卧,翻开桌上的收纳盒,不同款式的银色链条在黑夜里闪着微光。
裴殊好奇地挨个拿起来,对着身上的穿搭挑好项链,才自言自语:“回医院干什么?”
“他还没来看我。”
裴殊:“……”
裴殊从家里走出去,临走前将林席的指纹清除,又换了个密码,通知家政阿姨明天把房间全部清理一遍。
做完一切,裴殊坐上回医院的车,小声道:“没有人会在凌晨两点去医院看一个病人。”
“他会。”
裴守的声音顿了顿,陡然低落几分:“……他以前会的。”
——都说了是以前。
裴殊忍住没反驳,只是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
他不否认,因为他也想在生病入院时,能有一个人来看他。
林席从裴守的房子里跑出来,不敢回宿舍,只能躲在短租的房子里,让系统屏蔽了所有人的来电和信息。
他被吓得失去理智,之后几天,焦虑地躲在床上啃起了指甲。
怎么办?
他想的最多的问题就是这个。
现在应该怎么办?
任务失败,他一旦出门,没有人帮忙挡灾,随时可能因为车祸死去,这是书里他既定的命运。
可是不出门,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靠点外卖支撑不了太久。
剧情像是悬在他脖子上随时会落下的一把大刀,知道自己会因何而死,比对命运一无所知要可怕一万倍。
手机里零星两三个软件,林席翻来覆去,挨个点进去,又挨个退出来。
最后,林席实在忍不住,抬脚迈出家门。
久违的空气和阳光让他紧绷了几天的情绪稍稍放松下来,林席捂紧脸上的口罩,走进公寓附近的菜市场。
砰、砰。
林席一回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角落里有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在跟踪他。
是谁?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格外剧烈。
砰、砰、砰。
林席绝对没有听错,心跳像警报一样猛烈敲击着他的耳膜,他站在十字路口,却感觉自己走在通往死.刑的路上。
林席不敢回头,他拼了命的跑,在车流里横冲直撞,还是躲不开那个警报声。
谁在跟着他?
他惊慌失措,大叫道:“裴守,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
他站在马路正中央,周围是紧急逼停而破口大骂、面色不虞的中年男人。
林席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抬头看身后的路灯,高高挂起,像是一具刑架,道路上行驶的汽车是他的墓盒。
他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墓地。
系统在他耳边毫无感情的通报:【距离宿主死亡还剩:30分钟】
林席一声惊叫,再也顾不上其他,疯了似的转身跑回家。
系统催命符般不断倒计时。
【距离宿主死亡还剩:29分钟56秒】
【距离宿主死亡还剩:29分钟32秒】
……
时钟不停往前走,林席蜷缩在被窝里,死死捂住耳朵,脸色因为惊惧而惨白发青,不知如何抗拒已经既定的命运。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
系统落下最后一句。
【距离宿主死亡还剩:0秒】
世界一片寂静。
预定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林席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发黄的天花板,又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距离宿主死亡还剩:29分钟56秒】
……
他躺在床上,蓦地发出一声笑,终于反应过来,他被命运愚弄了。
即便如此,不敢对抗命运的人,被愚弄一万次,也依旧被命运所操控。
*
林席退学的消息很快传到朝溪耳中。
陆白无意提起时,正蹲在朝溪旁边,看他清理一地的东西,一边说,一边看朝溪的表情。
朝溪有条不紊的将衣柜的衣服叠进行李箱,闻言,睫毛飘了飘,没有发表太大的感想。
“裴守也回学校了。”
陆白鬼使神差提了一句。
“嗯。”
朝溪想起什么,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塑料箱,抱到他面前:“刚好你在,回宿舍的时候,顺带帮我把这些还给他吧。”
陆白透过塑料膜,看见箱子里零零散散一些东西,多多少少都留着裴守的痕迹。
他抱着这个塑料箱,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你和他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朝溪刚好在清理桌面,一角的镜子清晰印出他的脸。
朝溪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故作平静的表情其实拧巴而用力,是一个糟糕至极、满腹怨怼的人,即使在生日那天勉强维持平静,落下的疤越到后面越疼。
难怪裴守受不了他。
想到这里,朝溪将镜子倒扣下来。
裴守受不了又怎么样?他算什么东西呢?
这时,紧闭的宿舍门响起敲门声。
朝溪以为是宿管,临近期末,电器查的比平时还要勤快。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开门。
门才开一个小缝,他就僵住了。
一米八往上的高个子,怎么都不可能是宿管阿姨。
来者戴着个鸭舌帽,神色被帽檐遮挡,看不清楚,在朝溪想要关门的那瞬间捏住他的手腕,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朝溪浑身的血液好像在这瞬间凝固。
他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有见过裴守这样的眼神,不像人,更不像他熟悉的温顺小狗,是执拗的、全然陌生的、足以将他吞噬的狼的眼睛。
注意到他的害怕,裴守动作一慢,从领口将细长的项链拽出来,落在最方便朝溪握住的位置。
朝溪却觉得这个项链很晃眼,他垂下视线,蹙起眉:“你来干什么?”
裴守:“来见见你。”
朝溪避开他的眼神:“你现在见到了。”
裴守:“还想和你说说话。”
朝溪抿着唇。
“我不同意。”
裴守重复说:“你上次在后台说的话,我都不同意。”
朝溪偏过头,不愿意在裴守面前泄露半分多余的情感,将门狠狠关上。
裴守仿佛没看见,将手抵在门缝里,被夹的闷哼一声,还不愿意松开,沉默的和朝溪对峙。
“松手。”
裴守不动:“我还没说完。”
一股愤怒涌上朝溪的心头:“你是在威胁我?”
他干涸了几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再次迸发,又被朝溪硬生生忍下去:“我不吃这套,滚。”
裴守小小的摇了一下头,抿着唇说:“我后悔了。”
他不知道原来让林席消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在林席给出的那个车祸日期之前,裴守一直小心克制着没敢找朝溪,怕把他牵扯进来。
他一直在赌,赌自己不会死。
可是在那个日期的前一天,裴守准备写遗书的时候,写到让朝溪忘了他,突然特别不甘。
凭什么要朝溪忘了他?他这辈子到死都忘不了朝溪,朝溪怎么能忘了他?
裴守恶狠狠将那一行划掉,小心眼地写:你不能有比我更好的朋友,我做鬼都会一直盯着你。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后悔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就是死,也想死在朝溪面前,让朝溪这辈子都忘不了他。
要是没死就更好了,他要一直缠着朝溪。
恨就是爱,爱才会恨,从他愿意为了朝溪从家门口的橘子树上下来的那一刻起,朝溪已经就成了那棵生长在他生命中的橘子树,十二年,根系早已深扎于裴守的世界。
朝溪视而不见,又一次将门合上:“我说过,宁愿你永远别后悔。”
裴守没有退步,又没有推门,就站在门框和门之间,拿手抵着:“我不知道会这样。”
“会哪样?你是不是还想着和之前一样,随便哄两句,我就心软,然后继续装聋作哑跟在你的身后?”
朝溪声音有点抖,他咬着牙把颤抖的音色压下去:“裴守,你不能专挑一个人欺负吧?”
“我不是……”
裴守辩解的艰难而笨拙:“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有意装作喜欢,有意欺骗我,有意在生日那天把林席约出来,不都在你的计划里吗?”
朝溪不知道裴守怎么还敢来见他:“之前喜欢你,真是我瞎了眼。”
裴守愣住,低垂的脸渐渐抬起来:“你说什么?你……你喜欢我?”
“不喜欢。”
裴守摇头:“我刚才听见了,你说你喜欢我?”
朝溪面无表情:“别做梦了裴守,我现在看到你,只觉得恶心。”
……恶心?
裴守呆愣的瞬间,朝溪用力把他的手推了出去,猛地关门落锁。
他把裴守拒之门外,心里那颗石头却越来越沉,压得朝溪有点喘不过气,他抬头,看见站在中间抱着塑料箱的陆白正担心的看着他。
朝溪扯了扯唇:“抱歉,我情绪又失控了。”
陆白摇摇头,看朝溪慢慢冷静下来,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觉不觉得,裴守的情绪现在有点不正常?”
朝溪望向他。
“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了,朝溪。”
陆白道:“裴守是非和道德的观念非常淡泊,孤僻难以沟通,我小学的时候不止一次撞到他在你回去的路上跟踪你,把你丢在垃圾桶的书和铅笔捡回去,平安夜我们送你的苹果全被他物归原主,自己买了一兜苹果,以我们的名义占满你的课桌……还不止这些。”
“为什么以前没人敢和你表白,为什么一到情人节七夕节裴守就生病发烧必须要你去照顾,为什么他要和出现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打好关系、连感情史理想型都摸得一清二楚,为什么你会觉得一个浑身戴金属情感淡漠的人热情善良听话懂事?”
“他就是个疯子。”
陆白说:“在天台林席拨出去的那个电话里,你来之前,裴守和林席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被我录下来了,你有权利知道,但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你和裴守和好。”
朝溪问:“那段录音,会让我和裴守和好?”
“我觉得你会。”
陆白看着朝溪,坦然道:“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你要听吗?”
朝溪垂了垂视线,果断道:“不要。”
“就算有误会,也不该是你来和我解释。”
陆白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
朝溪挑眉:“知道还问我?”
陆白耸耸肩:“还是要亲口听你说才行啊,毕竟那可是裴守啊。”
明明一起长大,他比裴守更先认识朝溪,性格也和朝溪更相似,大众意义上,他和朝溪才算是最好的朋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守一路霸占他的位置,陆白对裴守的看法一直很复杂。
朝溪听出他话语里的不爽,有些失笑,对陆白道:“在我心里,你和裴守都是很重要的人。”
陆白:“现在呢?你们都闹掰了,我比他重要个0.001,不过分吧?”
朝溪只是笑笑,不说话。
陆白回宿舍时,裴守刚回不久,他也在地上收拾东西。
陆白路过,他就随手把霸占过道的行李挪了挪,给陆白让出一条路。
……只要不涉及朝溪,作为舍友和同学,他倒是一个难得好相处的对象。
陆白自从和林政一起接了那通电话之后,就有点拿不准对他的态度。
他不喜欢裴守,但从小一起长大,也不至于太讨厌。
陆白不声不响地看他慢慢把东西收拾好,又把行李箱拖出来,这才意识到不对,忍不住出声:“你这么早就收东西?”
陆白已经大半个月没主动和裴守说话。
裴守闻言,还反应了几秒。
陆白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陆白。
在裴守的黑名单里,陆白简直是虎视眈眈要抢走朝溪的第一对手,可是陆白现在和朝溪关系好,不是他这个边缘小人物可以轻易得罪的,要是陆白和朝溪说他坏话可就不好了。
裴守撩眼看陆白一眼,态度不冷不热:“嗯。”
陆白:“收东西干什么?”
裴守没什么表情:“回家。”
陆白在脑海里疯狂搜寻最近的信息,无比确定学院应该没有给出停课反省这种惩罚才对。
难道是他漏看了?
裴守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但懒得开口解释。
陆白不问,但林政不能不问。
他天生好奇心重,何况这事儿很可能和他的表弟有关系,归根结底,两个人那段的孽缘全是因为最开始他把林席带到那个烧烤摊上。
林政从床上凑出一个脑袋:“还没期末考,就回家?那你之后还来吗?怎么和老师请假?”
裴守:“……期末考那几天会回来,假条我待会儿给你。”
林政一点头:“行。”
可是真当他拿到假条的时候,却实打实傻眼了。
请假原因那里,白纸黑字,清楚明晰写着:回家看病
林政问:“你什么病?”
裴守:“精神病。”
林政:“?”
他和陆白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眼里都是被这突然的消息引起的震惊。
裴守面无表情:“我妈觉得我有精神病,让我提前回家观察一段时间。”
不用想就知道,裴守和林席那件事情被吓坏了的辅导员通知了家长,而陆白记得,裴守母亲之前有位员工因为心理疾病工作完跳楼,给她留下不小的阴影。
两件事情一联系,难免不多想。
陆白总算想明白他怎么突然主动去找朝溪了。
应该就是离开前想和朝溪告别,结果话还没说两句,就被赶了出来。
陆白看着灯光下裴守低头收拾东西的样子,淡然冷漠,完全看不出刚才在朝溪宿舍找他时委屈的样子。
想起以前裴守在朝溪面前装的弱小可怜,全世界都欺负他,活脱脱一个没了朝溪第二天就枯萎的小白菜,陆白很难不幸灾乐祸,火上浇油。
他拿出手机,动了动手指,转了一个公众号文章给朝溪发过去。
十五分钟后,朝溪清理完所有东西,看见陆白给他分享的信息。
《放下一段感情最好方式》
—朝:?
—陆白:(拍肩.JPG)
—陆白:不用谢
朝溪点开,公众号十分贴心的将重点黑体加粗,表明出来,一目了然。
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主要包括以下几种:
第一、断掉联系,不再打扰。
第二、转移注意力,寻找新的兴趣爱好,让自己忙碌起来
第三、自我反思,内省,释然
……
朝溪:“……”
朝溪揉了揉眉心,将这段信息在聊天框删除,糟心的说不出话来。
这种胡编乱造、纸上谈兵的东西,真的有人会信吗?
半夜十二点。
周絮和女朋友出门约会,彻夜不归,另外两个舍友累个半死,倒在床上睡得神志不清,而早早上床的朝溪摘下眼罩,面无表情的打开了联系列表。
—朝:。
—陆白:在
—朝:那个公众号叫什么?再分享一次
第29章
A城是个很神奇的城市。
十月份的时候隔三差五的下雨, 断崖式的降温,接连不断的变天,到了十一月,反而稳定起来, 连日出太阳。
裴守靠着行李箱, 百无聊赖拿起手机对着天空拍了一张, 发了个朋友圈, 附带一个太阳的表情。
也不知道朝溪能不能看到。
想到这里,裴守戳开朝溪的朋友圈。
可能因为被单方面被屏蔽了,所以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
小气鬼。
裴守气闷地盯着屏幕。
距离上次他被朝溪从宿舍赶出去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 裴守被一个电话叫回家, 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 又行色匆匆赶到乡下。
裴守的妈妈郑玲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 这里有一个很厉害的神婆。
神婆煞有其事绕着他仔细看了一圈, 嘴里念念有词,说裴守之前被鬼上身,喝两副药镇一镇,多行善事,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为此,裴守被困在那里喝了一个礼拜泡着黄符的水。
好不容易逃回家,又发现自己被屏蔽了。
裴守想了想,翻出小号重新登录,然后默默潜入朝溪的朋友圈。
这次畅通无阻,一刷新,刚好看见对方更新的动态。
朝溪:最近被安利到的新游戏
附带的截图上, 游戏名称和ID写的很清楚。
裴守找到这个游戏,下载,光速扫了一眼教学。
他听林政提起过这个游戏,四人组队,选择地图,随机降落,然后可以捡道具击败其他队伍的人,期间范围会不断缩小,留到最后就是胜利。
朝溪刚好在线。
裴守没有犹豫,直接找出朝溪的ID,提出好友申请。
朝溪通过的很快。
—朝:你是?
裴守面不改色。
—P:看到朋友圈就加啦
—P:我VX名是小p,高中同一个校广播站的
朝溪发来一句:
—朝:小p?
这之后,很久没有回复。
裴守感觉有点奇怪,但他小号很少上线,校广播站的人很多,朝溪应该不能挨个对上,小p这个账号也是他以前拿朝溪手机玩游戏的时候,背着朝溪悄悄加上的。
朝溪朋友圈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应该不明显才对。
所以他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P:嗯,可以吗学长?
朝溪没有立刻回复,似乎还带有戒备。
—朝:你也在A城?
裴守看到这句话,心里顿时明了,A城的学校不算太多,他一旦给出肯定的回复,朝溪在高中给出的喜报上随便一找,很容易对上号。
这可不行。
裴守半真半假。
—P:嗯,在医院,没人陪我,所以想玩游戏打发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医院触动了朝溪的恻隐之心。
—朝:生病了?
—p:没有
这也不算说谎,从神婆那里回来之后,郑玲还是不太放心,又把裴守送到熟人的心理诊所看了一遍,裴守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但应该没问题,从头到尾裴守情绪都很平静。
他聊完,医生让他把郑玲叫进去,应该是朋友叙旧,一连半个小时还没出来。
裴守怕朝溪担心,特地解释了一句。
—p:只是有一点点睡不着而已
—p:医生都喜欢夸大的^_^
—p:学长我第一次玩,可以带带我吗?
朝溪不冷不热。
—朝:再看吧。
裴守挑了个开心的表情包发过去。
一切进展比裴守预想得还要顺利,至少朝溪没有直接拒绝。
裴守怕身份败露,又惹朝溪不高兴,还特地找变声器,调制大半天,换成一个女生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可疑。
郑玲也差不多和医生聊完了。
她是个常年在外打拼的女强人,不爱穿高跟,但走起路雷厉风行,也正因为工作太忙性格又太强,裴守出生之后和裴正清因为谁来带孩子的问题大吵一架,一气之下,两人把裴守送到叔叔和外婆家照看,一直到初中,裴正清终于妥协,一家人的关系才慢慢缓和。
裴守坐在郑玲车后座里,时不时登进游戏,看看朝溪有没有回复。
郑玲从后视镜看他:“在等谁的消息?”
裴守不愿意说:“没什么。”
郑玲:“朝溪?”
裴守不说话,打开车窗吹风,看外面的风景。
郑玲若无其事提起:“朝溪他们搬家了,你知道吗?”
“搬什么家?”裴守没信,还反问道:“朝溪还没毕业,能搬去哪里?”
“两天前就搬了,听说他们家一直都有送朝溪出国的打算,e国的舞蹈专业一直很厉害。”
郑玲手搭在方向盘上,余光看见后座的裴守不知何时朝她看了过来。
裴守的情绪一直藏得很好,但瞒不过她:“今年寒假好像会去国外提前适应。朝溪和你关系那么好,没和你说一声?”
裴守脸色微微发白,想到朝溪屏蔽他的朋友圈,又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朝溪冷漠的样子,捏着手机,避开郑玲试探的眼神:“他不告诉我,肯定是因为有自己的打算。”
郑玲短促的笑了一下,开玩笑:“什么打算?他不会偷偷和你绝交吧?”
却不想,裴守直接打断她:“不是。”
裴守一字一顿,认真纠正道:“我们只是吵架,在冷战而已。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朝溪说过会永远相信他,会慢慢等他追上去的。
郑玲不说话了,她也把窗户降了下来,拉到最低。
虽然今天天晴,但毕竟秋末,灌进来的风冷寒。
裴守奇怪地说:“我不晕车。”
“知道。”郑玲目视前方,轻描淡写:“就是觉得你有必要清醒一下。”
裴守不说话了。
他闷不吭声地吹了一路的冷风,然后打开手机,吸着鼻子,露出一个笑对着镜头拍了张照。
郑玲停好车,见他半天不动,还想叫他,就见裴守自拍半天,又在里面挑了一张笑起来灿烂但看起来格外可怜的,切换大号,给朝溪发了过去。
—裴:(图片.JPG)
—裴:今天风很冷,注意不要感冒哦^_^
忙活半天,结果没发出去。
一个硕大的红色感叹号。
郑玲亲眼看着裴守从满怀期待到这个人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抱着手机像个褪色的雕塑。
郑玲:“……”
她压了压嘴角,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裴守抬头,面无表情看她一眼。
因为这个没憋住的笑,裴守闷头闷脑,远远的甩开她,没走电梯,一个人走楼梯上到十五层。
倒水的时候也没给她倒满,只倒了一半。
*
晚上九点多,裴守不知道在游戏里蹲了多久,终于重新收到朝溪上线的消息。
他守着朝溪发出了组队邀请。
然而,等他把邀请正式发过去时,却被告知朝溪已经组好队了,他发送的信息更是直接被朝溪无视。
应该是发消息的人太多,所以被压到下面去了。
裴守没有低落太久,继续蹲在大厅,等朝溪打完这局游戏。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游戏,其实是陆白推荐的。
陆白、朝溪、陆白的游戏好友宋宋,再加上一个随机匹配。
固定的三加一组合,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是能够一直玩到最后的。
朝溪初步接触这种游戏,他有点晕3D,最开始还花了几天的时间适应,后面才慢慢摸索出这种游戏的趣味。
一盘游戏,十分钟到三十分钟不等,那个名叫小P的学妹,就一直孜孜不倦的在大厅等着,一局游戏结束就立刻发送组队邀请。
一连拒绝好几轮,还固执的在外面大厅等着。
朝溪再迟钝,这么几会合下来,也能猜到对面的身份。
这次又打的什么主意?
就不怕一开麦身份暴露吗?
朝溪看着又一次跳出来的组队申请,想再次拒绝,结果周絮路过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原本落在拒绝上方的手,点到了同意上。
朝溪动作一顿。
宋宋:“陆白给我发消息,临时有点事,他退一下游戏。我们重新……唉?你已经邀人进来了?”
队伍频道里,用着猫咪头像的小p友好而热情。
—小p:小溪学长晚上好~
宋宋当即吹了个口哨,在下面跟风。
—高冷,别吵:小溪学长晚上好~
朝溪:“?”
另外一边,裴守捏着手机,眼神却不受控制慢慢沉下来。
朝溪开麦,不知道在跟谁解释。
“人不够,邀了个同学一起来打。”
裴守面无表情戳键盘:普通同学?
恰好,邀请进来的男生开麦:“哈喽,听得到吗?”
朝溪:“嗯,宋宋你这边可以了吗?准备好我开游戏了。”
宋宋?
裴守皱着眉:叠词真恶心。
正好,开了游戏,宋宋在等待降落的飞机上问:“怎么称呼你啊小P同学?”
裴守冷冷打下两个字。
—裴裴。
频道语言里,他清楚的听到这两个字发出去之后,正在喝水的朝溪不知道怎么,突然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裴守满腹说不出的委屈和怨气。
—小p:怎么了?宋宋都可以,裴裴就叫不出口了吗?
第30章
频道语言里, 他清楚的听到这句话发出去之后,朝溪呛的咳嗽半天,好不容易平息,又没忍住笑了一下。
很短促的轻笑, 如果不是他一直聚精会神的听朝溪说话, 都差点没能捕捉到这点久违的笑意。
也可能是他听错了。
因为很快, 朝溪没太用心的夸了他的名字:“裴裴, 挺可爱的。”
裴守面无表情的想,也就一般,比宋宋可爱。
然后在公屏回复:
—小P:(ω`)
宋宋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个人:“朝溪, 游戏方便直播吗?你拉我的时候我刚好在直播打游戏。”
朝溪没意见:“可以。”
裴守发了个句号。
裴守是个新手, 对很多操作都不是特别熟练, 所以宋宋单飞, 裴守跟着朝溪, 另外一个随机匹配的队友落地成盒, 还没开始就直接结束。
游戏视角转来转去,不过操作还算简单,裴守之前看林政玩过,很快就能自如的跟在朝溪身后跑,遇到什么道具就捡什么,抱着把枪跟着朝溪一起躲在楼顶上。
朝溪明显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没有等他,全程自顾自捡道具。
裴守不说话,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朝溪往哪里走,他就往哪里去, 捡到医药包就主动跑到朝溪面前丢给他。
朝溪在窗户后面蹲下,他也在旁边空地趴着。
朝溪有点忍不住:“你找个东西挡着行吗?别趴在空地上。”
裴守绕到朝溪身后蹲下,两个人的游戏人物面对面。
—小P:这样可以吗?
朝溪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着在房间里蹲了十分钟。
裴守借游戏视角扫视四周。
—小P:不出手吗?
“不用。”
朝溪懒洋洋蹲在他旁边,言简意赅:“苟着,等宋宋带飞。”
裴守:“……”
他不太高兴。
—小P:他很厉害?
朝溪难得哼笑了一下:“比你厉害。”
裴守不吭声了,走到客厅把平板拿出来,点开游戏的教程,开始临时学操作,视频还没刷几个,平板卡机似的,屏幕一黑。
裴守还没动,平板的页面自动从视频跳到了一个直播间,直播ID直接点名了他的身份——宋宋。
和他这边界面不同,宋宋这边枪林弹雨,打的非常激烈,一个手榴弹随便一丢,横扫摩托车上的三个小人。
朝溪看到击杀的播报,在频道轻轻巧巧夸了一句:“漂亮。”
裴守没说话,一改刚才紧跟朝溪的动作,转头跑到一楼。
朝溪:“干什么去?”
裴守一路下楼,操控着人物走到厨房,他记得刚才路过时,这里有个手榴弹。
裴守刚一转身,听见耳麦传来脚步声。
“砰。”
子弹射出的音效接二连三响起,他还没看清身后的人,一道绿光闪过,对方就已经成了一个盒子。
朝溪从楼上跳下来,教他:“走到那个盒子上,捡东西。”
裴守不说话,他看见窗外有两个人一晃而过,时机成熟,裴守在频道打字。
—P:我也很会玩
他拿出手榴弹,对准窗外的两人,抬手一丢。
手榴弹从窗边反弹,落到两个人身边。
朝溪低头看手榴弹:“?”
下一秒,一片黑雾里,公屏传来两个人被淘汰的消息。
朝溪一愣,忍着笑:“好厉害,一下淘汰了两个人!”
裴守:“……”
裴守沉默着退出了游戏,然后选择卸载。
手机被抛到枕头上,裴守一把将头埋进被子里,安静地仿佛一具尸体。
平板上,宋宋直播间里,游戏仍在继续,朝溪在一旁观战。
宋宋:“你那小学妹呢?你们两什么时候没了?”
朝溪语气里含着一点没有散去的笑意:“他放了个大招,极限零换二,自雷了。”
裴守:“……”
裴守撑起身体,面无表情地退出了直播间。
观战时提前退出没有提示,宋宋和朝溪也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裴裴”已经下线了。
不过是朝溪提出的组队,出于礼貌,他没有立刻退出重开,而是旁观挂着等宋宋结束。
等待的间隙,他起身烧了壶热水。
宋宋扭头淘汰一个,捡着子弹,随口道:“你这个学妹打的不怎么样。”
朝溪靠着墙,看烧水壶渐渐向上翻涌的白雾:“第一次玩,不熟悉也正常。”
宋宋浑不在意:“看你们好像也不熟?操作不行又不说话,还一直跟你屁股后面。”
朝溪:“好歹是我拉进来的朋友。”
宋宋啧一声:“没什么意思,彼此又不熟,下次别带她了。”
朝溪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似笑非笑的:“那我和你也不熟。”
宋宋:“我们怎么能一样?”
他等了很久,没有听到回答。
等退出游戏,宋宋回到首页,才发现朝溪没等他结束,直接下线了。
怎么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不理人了?
宋宋盯着游戏页面看了半天,被朝溪忽冷忽热的态度搞得心不在焉。
后面几盘游戏,宋宋克制不住回想刚才的对话,玩的没滋没味。
直到他慢慢琢磨出最后那段对话里,朝溪玩笑语气下暗含的维护意味,这才反应过来,三个人刚组队时陆白介绍的那句“我这朋友很有个性”是什么意思。
*
十二点整。
裴守躺在床上,开始酝酿睡意。
关灯的第一个小时。
他闭上眼,想起自雷前,朝溪看见他操作之后的那声惊叹。
裴守起身,捏起耳堵,再次准备入睡。
关灯的第二个小时。
裴守半梦半醒,想起朝溪和他认识这么久,从没陪他打过游戏,也没有叫过他裴裴,可是刚才,朝溪叫的那声宋宋还犹在耳侧。
关灯的第三个小时,裴守面无表情的坐起来,打通了白天那个心理医生的电话号码。
这位医生是他妈妈的朋友,其实在今天见面之前,就已经线上断断续续和裴守聊了一个礼拜。
聊了一段时间,很快从医生变成裴守的感情军师。
不过郑玲向来公私分明,依旧按时间计费交钱,她忙的天南海北到处出差,连自己基本的睡眠都无法保障,更别提去关注一个孩子的敏感内心。
这种问题,还是交给专业人员比较妥当,医生自然没有拒绝。
“我觉得他和宋宋很奇怪。”
裴守口里的“他”永远只有一个人。
医生听裴守提过他的朝溪的事情,耐着性子:“宋宋是谁?”
“他说是同学。但是他们一起打游戏,他还对宋宋笑。”
医生:“同学之间打游戏聊天很正常,你和他现在怎么样?”
裴守:“……”
裴守看着窗外的夜色:“在冷战,他把我好友删了。”
医生:“那简单,想办法把好友加回来。”
裴守点头,对医生的话十分认可:“嗯,如果那个宋宋消失了,他的好友位就是我的,我也不会不开心了。”
医生:“?”
消失?
医生:“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裴守又不说话了,把电话掐断,重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还是睡不着。
他爬到飘窗上,之前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朝溪房间的景象,现在朝溪房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裴守想了想,打开了跑腿软件。
郑玲的房间在裴守对面。
她有点感官过载,睡觉时一点点动静都受不了,于是半夜三点被隔壁翻东西的声音吵醒。
郑玲忍无可忍翻了个身,可是那个动静越来越大。
这种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行李箱的轮子在木地板上滚动,然后是翻动东西时,不小心碰到重物,拖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脚步声渐远,她听见敲门声,然后裴守开门,压着声音说了什么,动静就此消失了。
世界恢复安静,可是郑玲被吵醒,再也睡不着。
她无奈地坐起来,想喝口水,索性睡不着,不如一路把今天要做的工作提前处理了。
摸到床头的水杯,才后知后觉,睡前没接水。
郑玲走出房门,到客厅接完水,走到过道,嗅到空气中有点淡淡的烟味。
这么晚了,还在抽烟?
郑玲脸色有点难看,她不知道裴守什么时候染上这种不健康的习惯。
郑玲打开裴守的房门,却在看清里面景象的那一刻愣住了。
裴守闻声抬头看她。
为了通风,房间窗户已经开到了最大,开门那瞬间,就是裹着毛茸茸睡衣的她都打了个哆嗦。
可是裴守盘腿坐在瓷砖质地的飘窗上,穿着很单薄的睡衣,旁边一个打火机,透明烟灰缸全是燃尽的烟头和灰。
裴守就坐着,盯着烟发呆。
郑玲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裴守:“睡不着,起来看看。”
郑玲:“看什么?”
裴守的视线往斜后方扫过:“朝溪真的搬家了?”
“嗯。”
“哦。”
裴守平静的说:“那你白天没说错。”
郑玲一时没想起来:“我说什么了?”
裴守:“朝溪应该是不要我了。”
郑玲走过去,夺走他身旁的打火机,没明白裴守在矫情什么。
“那怎么了?你要后悔了就去哄,去求和,有误会就去说开,要是没后悔就别多想,不要就不要,有时间在这里想东想西,还不如做点什么。”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裴守低下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想见他,可是他应该很烦我,我做了很过分的事。”
那个时候他一心想要推开朝溪,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朝溪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迟钝的想起朝溪不止一次说自己讨厌被欺骗,不是想要得到什么承诺,而是在提醒裴守,在商业街朝溪说自己爱吃芒果,说愿意走慢一点,让他追上来。
朝溪一直在暗示他,相信他,等他的解释。
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一个人可以很好的把一切处理好,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一切结束就好了,车祸到来死掉,彻底消失就好了,他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可是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裴守现在才明白,什么拿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靠近朝溪,什么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追上去,什么不管朝溪多生气,他都有办法能哄好,前提都是朝溪一直在给他机会。
现在朝溪不愿意给了,裴守就不知所措。
他才是那个迟钝的、不懂感情的笨蛋。
郑玲不明白这种感情上的弯弯绕绕,她一心扑在事业上,很少会因为感情的事情回头,就连和裴正清在一起,也是利益居多,感情较少。
他们本质都是很偏执的人,为了争个高下,可以一直不低头不见面不联系,把裴守一丢就是十几年,所以很难理解裴守现在为了一个朋友这么要死要活。
以前还以为是叛逆期没过,现在长大了,反而愈演愈烈。
难道真把朝溪当童养媳看了?
郑玲想起裴守十八岁一时冲动说过的气话,忍不住失笑。
半夜四点多,裴守重新下回了游戏,登上小p的账号,给朝溪发了一句:对不起。
他没想到向来早睡的朝溪这回竟然马上回复了。
—朝:对不起什么?
—朝:游戏而已,你第一次玩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不必当真
—小p:你还没睡?
—朝:你也没睡
裴守扣着手机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在纠结要不要坦白,告诉朝溪他其实就是裴守。
屏幕亮起来,朝溪又给他发了个信息。
—朝:还想玩吗?
—小p:游戏?
—朝:我最近失眠的时候,都会玩游戏转移注意。
裴守看到这句话,才想起来白天朝溪问自己怎么在医院,他说自己睡不着。
朝溪还是那么细心温柔又妥帖,可是两相比较,朝溪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学妹都能细致到这种程度,却不愿意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这么想着,裴守连带着小P这个账号都有些嫉妒。
—小p:如果你讨厌的人一直缠着你,你会不会很烦?
—朝:会
果然是这样。
裴守早有预料,看到这个回答时,心尖还是颤了一下。
他点开个人主页,寻找哪里可以注销账号,然后朝溪的信息又一次弹了出来。
—朝:可是如果他真的再也不出现,应该也会很烦吧
裴守对着那条信息看了又看。
朝溪没有催着让他回复,也没有提打游戏的事情,裴守猜不到朝溪是在什么心情下给他发的这条消息。
他认真地打字回复。
—小P:你需要的话,他会一直在的
—朝:不需要
裴守抿了抿唇。
—小P:不需要也会一直在
朝溪的账号头像黑下去,直接离线了。
裴守盯着头像,暗自懊恼。
他又说错话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