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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1章 卷土


    但怎么说呢, 这场擂台赛……多少有点儿味同嚼蜡,主要原因也非常现实,陈某人太强了, 在跟元婴修士都能打得有来有往之后,再对上金丹期的同辈,这跟虐菜有什么分别啊。


    大家想看的是那种有来有往、双方拼杀的精彩对决,而不是……单方面的碾压啊, 而且更令人倒吸冷气的是,陈真人一番守擂下来, 甚至连全力都没出。


    这也太恐怖了吧?不是才刚进阶金丹后期吗?这哪里像是刚进阶不久的样子啊?


    雍璐山是大宗门,除了头部的支连山和郑仅,天骄榜上自然还有其他金丹修士,至少有五人都比陈最的排名高,但因为都曾在宗门大比中放过溢彩,所以默认都没参加此次的宗门大比。


    陈最的擂台之所以如此瞩目, 盖因他的天骄榜名次是此次参赛者中最高的,其次是闻叙, 再是卞春舟,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他们进阶速度太快了,按照一般的天才, 拿到这种名次的时候, 都已经在宗门和五宗大会刷过很多次脸了。


    陈最下手又没轻没重,导致这场斗法的可看度直接降到了最底部。


    “太强了,听闻陈师叔刚入门那会儿就拿过炼气期的大比第一,这一次好像也没什么悬念了吧?”


    “那筑基期的时候呢?是小师叔祖拿的吗?”


    “……你是去年刚入门的吧?要不然问不出这种问题。”


    “师姐怎么知道?”


    “这三位师叔入门也没比你早太久,他们修行进度是差不多的, 三年筑基七年金丹,你算算,他们根本没参加过筑基期的宗门大比。”


    新入门的师妹:……


    “不过小师叔祖当时是宗门大比的第二,他输只是输在修行时间太短,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修为深浅,所以你可不要轻下判断。”


    刚好第二日,闻叙就上台了,按理说他只是金丹中期,没陈最那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但大概是碍于他的身份,也没什么人上来挑战,最后还是裁判随机抽人,虽然他有心克制,但晋级得也非常快。


    雍璐山的金丹真人,都是内门弟子了,也都下山修行过,闻叙与之斗法,能够明显感觉到跟山下的某些注水金丹截然不同,但……他好像也能轻松应付。


    闻叙看着自己折风剑上萦绕的清气,难得有了跟陈最一样的感悟。


    他这边轻松赢下了晋级名额,卞春舟却遇到了阻碍,他没想到在擂台上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时易见。


    “时师兄?”


    时易见挑了挑眉,脸上带着标志性的笑容:“哟,卞师弟,好巧啊。”


    还真是时易见啊,卞春舟忙恭喜道:“恭喜时师兄进阶金丹,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听内门的小童说,你下山探亲一直未归,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时易见原本气质是有些沉郁的,像是有些沉疴在身一样,当初一直未能筑基饱受争议,后来成功筑基后干到了筑基后期,现在修成金丹,整个人气场都圆润温和了些,“师兄我啊,幸好结丹了,若不然此次回宗,就得管你叫师叔了。”


    卞春舟:“别别别,听林淙淙叫也就罢了,师兄您可别这么叫。”他夜里都不敢闭着眼睛修行,非得留只眼睛守门不成。


    时易见立刻一脸伤心模样:“果然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与林师弟的关系更好了吗?”


    两人搁台上叙了这么会儿旧,曾经的某些八卦消息立刻就死灰复燃起来,从前卞春舟还只是炼气弟子,这瓜也就是低阶弟子间传一传,现在嘛,都是天骄榜英才了,这听到了吃一口,不过分吧。


    喔,原来这位卞师叔和时师叔还有这样惺惺相惜、同甘共苦的过往?当真是好感人的真挚之情啊,那那位林师兄……哦~林师兄对时师兄爱而不得?为什么?哦~是因为时师叔曾经帮过林师兄,原来如此。


    那现在怎么办?卞师叔和时师叔都进阶金丹了,听闻前几日卞师叔还去找林师兄说话,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林师兄愤而离开,难道是……诶,林师兄着实有些可怜了。


    不过大家都忍不住磕一口强强,毕竟卞师叔和时师叔之间的气氛明显就很好嘛,站在擂台上都如此和谐,可见私底下的关系肯定非常好。


    听闻时师叔昨日才回宗门的,今日就迫不及待来见卞师叔,这绝对是真爱无疑了。


    于是在本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曾经好不容易被人淡忘的奇妙八卦又再度卷土重来,甚至声势更大。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事儿没可能是真的,但……好新鲜的瓜诶,不吃一口都对不起雍璐山弟子的身份。


    再者说了,八卦也不可能是完全的空穴来风吧,毕竟卞师叔与陈师叔、小师叔祖的关系更好,怎么没听过三人之间的奇妙传闻,这位时易见师叔显然带点儿蓝颜祸水体质。


    仔细一看,时师叔生得当真是有清风朗月之姿啊,就是这出手……这俩人斗法,怎么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怎么都能徒手画符?这是什么很容易学会的技能吗?为什么他们不会?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这两人关系肯定非比寻常。


    也是多亏了卞春舟上台之前没听过这些花花消息,要不然他哪能如此专心斗法,就是时师兄这人出手过分诡谲,于符箓之道明显比自己走得远,早知道就不把“流光引”交给殳锦泽改造了,不然他肯定能赢下这场擂台赛。


    “卞师弟,承让了。”


    卞春舟输了也不生气,他毕竟不是非常在意输赢的人,而且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陈最最那家伙估计会非常高兴。


    但因为已经分出胜负,卞真人很明显察觉到了台下“小声议论”的八卦,救命啊,这破绯闻怎么又死灰复燃了?你们真的就这么闲吗,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都要翻出来再炒一遍?这至于嘛。


    不行,他得赶紧跑,于是卞真人就溜之大吉了,但他不知道的是,时易见有东西要给他,见他如此仓促离开,当即就追了过来,于是他俩的绯闻不仅没有被肃清,甚至……传得更热烈了。


    就连闻叙和陈最,都隐隐约约有听说了。


    “别别别,求你们别说了,已老实,求放过!”


    闻叙莞尔:“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那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跟时易见师兄之间真的清清白白,你说这谣言传得如此离谱,怎么还真有人信呢?”


    “谁信了?”


    卞春舟立刻指向旁边的陈姓傻子:“他啊,一早就提刀过来,跟我说不要因私情耽误了修行大事,你说他这脑子怎么长的?”


    陈最不以为然:“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我觉得十分可信。”


    “……那人家还说你嚣张好战,道心激进呢?”


    陈最想了想:“那也不算是不实传闻。”


    你倒是认得痛快啊,卞春舟抱头:“怎么每次宗门大比,受伤害的只有我?这不应该啊,也没人带头,怎么大家都那么喜欢吃我的瓜?”


    闻叙想了想,一语点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春舟你平日里太喜欢吃别人的瓜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他不就有点儿俗人的爱好嘛。


    卞春舟抓了抓头:“你说时师兄怎么半点儿不生气呢?还是说,他赢了我,就不好意思冲我发火了?”


    “时易见此人善于忍耐,却也记仇,不过他对你,却并不如何记仇。”闻叙其实也能猜到,或许是春舟曾经有意无意帮过对方,就像帮他一样。


    卞春舟托腮:“是这样的吗?”


    不过被说两句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被诸位师兄师姐多调侃两句:“但是时师兄很强,如果是一般的金丹,我肯定能够应付,你们要小心他的符法。”


    “那是自然,对手强一些,才更好。”陈最闻言,自然十分开心,“那你呢?”


    “我会努力晋级的,不过你们也知道,我本就不擅长单打独斗,大比夺冠就不想啦。”卞春舟参加大比就是凑热闹,他也不怕别人说他天骄榜排名名不副实之类的说法,毕竟总比某些莫名其妙的桃色绯闻强一些,“等到时候你们比赛,我给你们一起加油。”


    端水嘛,他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不过还没等这般的场面发生,闻叙和时易见却先对上了。


    两人容貌都很突出,一人用剑,一人符法,青衫猎猎,竟有种别样的肃杀氛围,哪怕是台下围观的炼气弟子,此刻也意识到,很快即将有一场非常精彩的斗法擂台出现了。


    “小师叔祖,别来无恙。”


    “时师兄客气了。”


    细说起来,闻叙还真没跟符法精妙的人交过手,春舟的符法也修得很好,但多倚靠的是水火之利,等打起来之后他才发现,春舟上一场斗法输得确实不冤。


    与春舟偏向于自保的符法不同,时易见的符法完全是不遗余力地攻击,像是战斗时的螳螂一样,两把尖锐的前肢永远对着敌手,只要不见血,就绝对不会停歇。


    陈最的攻击也很猛,但时易见是另一种心思缜密的尖锐。


    第282章 轮流


    直白来讲, 时易见的打法很像是有脑子的陈最。


    闻叙从来不会单凭一个人的外表去界定一个人的攻击路数,因为眼睛的关系,他自小看人就有着近乎直觉地敏锐, 看不清面貌和神情不要紧,要紧的是透过一切的现象,看到最为本真的东西。


    初初交手不过数个回合,闻叙抽剑, 折风在他手中竟转剑为扇,风瞬间平地而起, 将擂台上的一切刮得倒伏起来。


    折风自再升级后,因为他苦练剑法的缘故,多数时间出场都是以剑的形势,但事实上它最初的时候,只是一把藏风的折扇。扇才是折风最初的形态,经过郑师兄的巧手炼制, 如今折风扇不仅能够自如吐纳灵风,更是能够凭心意控制方向、大小乃至是环绕在他周身空气之中的灵风。


    换言之, 只要闻叙自己的灵力不空, 折风扇造就的风旋就不会停止,相较于从前傻瓜式的无差别攻击,现在的折风扇不论是精度还是准度都有了长足的提升。


    “哇, 换武器了!原来小师叔祖使扇子也使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剑修呢?”


    “以前也用过的, 但后来确实是用剑用得多,有一说一,使扇子好帅啊!你说我也去买把灵扇玩玩怎么样?”


    “……要不,照照水镜?”


    何必如此残忍呢,他只是说说而已啊。


    相较于看客们的轻松自在, 台上的两人打得那叫一个胶着,一个有心想探探小师叔祖的底,另一个偏不让、非要拿人练扇,以至于两人越打越久,一直从日升到日落,时易见才喘着粗气落下了擂台。


    他倒不是没有余力了,而是他知道,再打下去他也赢不了闻叙,真是让人不得不服啊,也更让人期待未来的雍璐山了。


    “弟子不及小师叔祖。”


    闻叙也有些喘,此刻将折风一收,没戳破时易见的话:“承让。”


    ……好体面的擂台赛啊,这样一来,金丹期的头名岂不是又在小师叔祖和陈师叔之中诞生?


    卞春舟:这一集,我好像已经看过了。


    “我就是说说的,你俩来真的?”


    陈最不解:“什么真的假的?我跟他打有什么奇怪的?”不过他说完,忍不住扭头去看闻叙,“到时候你别用扇跟我打。”


    “瞧不起折风扇?”


    “不是,你的扇子花头太多,繁杂得很。”不如用剑来得纯粹猛烈。


    闻叙忍不住笑:“你居然还挑上了?”


    陈最挠了挠耳鬓:“不行吗?”


    卞春舟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想都能如此友好磋商擂台赛了,到时候他端水应该会比较容易吧……个屁啊!


    苍天啊,原来他不止要端闻叙叙和陈最最之间的水,还要端隔壁时师兄的第三碗水?你们冠亚季军的决赛就不能稍微分开打吗?


    明明他只是个站在台下、已经被淘汰的区区第六名啊,为什么感觉自己才站在了舞台的中央?不至于啊,真的不至于。


    “卞师叔不去看看时师叔斗法吗?”


    “对啊,我看到林师兄都去了,您可不能输给林师兄啊。”


    “……卞师叔你脸色怎么有些差?刚刚时师叔上台时,似乎还在台下寻找您呢。”


    卞春舟:……这碗水,倒也不必硬塞到我手里吧?


    但卞真人嘴硬心软,在看到两位友人打得有来有往之后,中途还是去给时师兄加油打气了,当然顺道跟林淙淙怼上两句,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决赛擂台。


    至于八卦绯闻?管它呢,他已经躺平任嘲了。


    “卞师叔,您觉得谁会赢啊?”


    “对呀对呀,您与这二位相交最深,以您的判断,这一局……”


    其实闻叙和陈最私底下经常交手,两人甚至会各自给对方喂招,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对决,但一直都是各有胜负。


    “不知道诶,他俩打很多次了,估计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谁输谁赢。”


    从修为来看,肯定是陈最更有赢面一些,但陈最的金丹后期是刚刚进阶的,在这之前,其实一直是闻叙的修为更为领先,而且细论起来,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非常小。


    至于刀剑的领悟,这卞春舟就不是很了解了,他在兵刃上面并没有多少天赋,相较于那种玄而又玄的招式领悟,他觉得闻叙叙的剑更为迅捷,而陈最最的刀更为刚猛。


    这是两种衡量体系,在他心里,两位友人都是他心目中的宗门大比第一名。


    底下的弟子们议论纷纷,高台上观赛的大能也是各有押注,毕竟相较于炼气期那场比斗,这一次两人之间的差距非常微小,可以说是完全的势均力敌,谁赢谁输,或许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而相较于外人看重输赢,擂台上的闻叙和陈最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了斗法之中,除了生死,一切招式都可使出。


    两人又是老对手,对各自都太熟悉了,熟悉到对方提剑,手中的刀就会直接变招,陈最本就是直觉系斗法路数,他的身体远比脑子更会掌控灵力,这也就省却了思考的时间。


    但闻叙却不同,他的剑带动风,是他脑中思绪的转化,如果光靠身体的本能,此刻他早就已经落在台下了。


    剑与刀的光芒在擂台之上闪烁,这是完全在拼兵刃之利了。


    卞春舟:……这一集,我好像又看过。


    但是看到这里,他反而安心坦然起来,因为他知道,不管是谁输谁赢,他的两位朋友心里都不会有任何的不甘。


    这绝对是拼尽全力了,要不然哪能灵力都快耗尽了,还在拼招式啊。


    不过还是好紧张啊,卞春舟忍不住凝住了呼吸,而就在这一刻,忽然胜负已分。


    曾经宗门大比上的历史再度重演,但这一次不同的是,闻叙赢了一剑。


    “今日,是我赢了。”


    陈最悻悻收刀:“你这一剑,我没见过。”


    “如何?”


    “很好,下次再打过。”


    闻叙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论胜负他算是侥幸赢了一剑,但若说拼命赌上生死,他肯定不如陈最豁得出去,就像春舟,如果真用上杀手锏,恐怕与之战斗过的同门都得直接去灵药峰躺上两日。


    “恭喜你,闻叙叙!你超棒!”卞春舟跳上去揽住两人,“还有陈最最,你也超厉害!我在台下看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走走走,去选宗门大比的奖品!”


    宗门大比的奖品自然是非常丰厚的,当时炼气期的时候就价值不菲,这会儿金丹期的就更为大方了,闻叙作为新出炉的大比第一,自然拥有优先挑选权,其次是陈最,再是时易见,卞春舟只能排到第六,也超级高兴。


    各自挑了心仪的奖品,先去面见宗主,再是各自回峰禀告师尊。


    燕山尊者看了一眼小徒弟:“输了比赛,不开心了?”


    “没有,输给他,弟子并未有什么不开心的。”


    “那你板着一张臭脸?”


    陈最:“……师尊,我挑了一匹琉璃锦当奖品,这个花色真的不好看吗?”


    燕山尊者看了一眼小弟子手中的琉璃锦,当即直言不讳:“不好看,估计是挑选奖品的弟子拿错了,你赶紧去问问。”


    这么老的颜色,他都不稀得穿。


    陈最板着的脸更臭了。


    再看另一边,卞春舟挑选的是一支品质不错的符笔,按理说应该也很适合时师兄,但前面的时师兄挑了其他的,这只符笔他就直接捡漏了,回去就直接开笔,找师尊讨了点好丹砂试试画符的效果。


    若水尊者对弟子并不严苛,在修符方面,从来不会吝啬,一听这个请求,当即便答应下来。


    至于过春峰上,承微神尊老早就看到小徒弟大比获胜了,不过这又不是什么好得意的事情,他也就准备随意找三两旧友说道说道罢了。


    “你这是挑了什么稀罕奖品?”


    “是一本阵法图,其中还有风灵根可以绘制的独家法阵,弟子看它新奇,就抢回来看看。”而且当初炼气期时,他就曾答应过师尊,要优化改进后面那幅春日百景图的。


    现在他已经了却前尘,也是时候履行对师尊的诺言了。


    “哦,那你自己研究吧,不行你可以找雾山问问,他在法阵一道,还是颇具心得的。”


    闻叙:……弟子不敢。


    “诶,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承微神尊看着已经初具不凡的小徒弟,忍不住欣慰起来,“宗门大比过后,又快要五宗大会了?这次是不是去佛修庙?”


    “是的,师尊。”


    “哦,那没什么意思,不去也罢。”承微神尊自然去过不少次苦渡寺,但佛修狡猾得很,他和君照影两个人头次去的时候,差点儿被骗得在寺中直接转修佛法。


    哦,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说出来告诉小阿叙了,多影响他为人师尊的体面啊。


    “师尊何出此言?”


    “没什么,反正你到时候听你宗主师侄的就行,在这件事上,他与为师的心是在一处的。”说起这个,承微神尊还听了些风言风语,“上次在景元城时,君照影救了个苦渡寺的好苗子,听闻还是神修之子,怎么跑去修佛了?说来听听呗。”


    闻叙:……师尊您好奇很久了吧。


    第283章 重装


    宗门大比热热闹闹地结束, 有人名噪一时,也有人不甘落败、奋发图强,值得一提的是, 林淙淙和夏瑛角逐筑基赛段的头名,最后夏瑛小胜半招,拿下了大比头名。


    如此一来,除了炼气赛段, 此次宗门大比排名前列的选手,竟都是同一届出来的, 颇有种天才扎堆出现的错觉,若论以前,夏瑛师姐和林淙淙师兄这般才是常态,像是小师叔祖和陈师叔那种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凤毛麟角。


    而卞师叔那等将废灵根修炼到如此程度的,更是闻所未闻。


    所以哪怕有人羡慕三人的成就,但仔细一想, 这也与三人的辛勤修行分不开,不说别人, 就说如今天骄榜排名前五十的陈最师叔, 有人曾经去刀峰统计过,十次里面九次能够在练刀坪找到对方的身影,唯一的一次不在, 肯定是被卞师叔拉出去了, 才没有在练刀。


    如此辛勤不辍,普通人根本做不到,大家羡慕的同时,也稍微放下了一点儿嫉妒之心,毕竟这确实是实打实用汗水换来的。


    陈最却是不知道自己的日常练刀收获了一大批的叹服之心, 不过他哪怕知道了,也不会过多地在意,毕竟有这闲工夫,他多练会儿刀不好吗?


    今日依旧是练足了时辰,他才提着刀往若水峰走,一路上少有人跟他打招呼,但他早已习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不在?”


    “是的,卞师叔今日一早就下山去了。”


    陈最拧眉,心想卞师弟修行果然三心二意,才专心了没两天,就忍不住往山下跑了,不过想想他已经找宗门弟子调换的琉璃锦,他也该下山去给阿娘寄礼物了。


    想到这里,他跟山下的童子打了声招呼,就折道下山去了。


    一路御刀飞行到阆苑城外,陈最进了城先去买了些灵酒一并寄走,本该直接回宗的,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共觞小馆逮卞师弟。


    卞春舟虽然贪玩,但不是初一十五,他也不会随便下山,他确实是在共觞小馆,此次下山乃是掌柜的急信,不为别的,纯粹是小馆实在有些坐不开了。


    其实很久之前规划的时候,共觞小馆还是很宽敞的,后来还把隔壁的楼也租了下来,利用阵法还做了内部拓宽,但毕竟不是炼制过的空间,再拓宽也只能到如今的极限了。


    “不能再拓宽了,不说耗损灵石,就是这座楼也承受不住了。”毕竟底子在这里,他只是修士又不是神仙,做不到小楼房爆改大城堡。


    “那您说,该怎么办?”


    卞春舟心里盘算着,忍不住发问:“明明前段时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客流量猛增?竟是已经到了无力接待的程度?”


    “原本就有些勉强了,东家您自己可能没感觉,可前些日子您在天骄榜上又更进一步,加上宗门大比的名声,闻风而来的食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卞春舟纳闷:“宗门大比,还有这等奇效?”


    他怎么觉得挺平平无奇的,不论是得了头名的闻叙叙还是第二的陈最最,甚至是第三的时师兄,感觉都挺平静地接受了,怎么外界反而舞得这么热闹?他一个第六,都有这等声势了?这不应该啊。


    “您在山上清修,自没有那么多红尘心思,山下有关仙长们的消息,却是传得到处都是了。”


    掌柜的虽只是普通人,但因为东家是仙长,所以特别地爱听雍璐山仙长们的消息,以前他都不知道什么是天骄榜,现在他已经是能够如数家珍了。


    “更何况此次获得筑基头名的夏瑛仙长,乃是咱们阆苑城的少城主,大家与有荣焉,城主还特意发了赏钱,前两日很是热闹了一番。”


    卞春舟:……哦,懂了,热闹的中心不在雍璐山上。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掌柜的,先托人在城中寻觅个新的店,不拘租的还是买的,地段可以稍微次一些,但地方最好宽敞一些,若是能直接买地皮造房子,那就更好了。”卞春舟原本觉得,放着不管估计过段时间也能勉强经营,但仔细想想,这家火锅店也开了十来年了,招牌虽然还挺新,但重装一下也不是不行。


    最近他手头还算宽松,距离五宗大会也还有一段时间,正好给自己找点闲事做做。


    “这恐怕……有些困难。”


    掌柜的其实已经找过了,小铺子当然多的是,但规模要到共觞小馆这种程度,就如同东家所言,得去找地皮自己盖了,无奈他没有这种人脉,所以才不得不急信东家。


    陈最就是这个时候找来的,一听这个:“你直接找夏瑛问问呗,她并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这样合适吗?”


    陈最不解,都是同门,这不过是一点小事:“要不,我帮你去说?”


    “不不不,我不相信你的口才,还是我自己来说吧。”


    卞春舟找上夏瑛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夏瑛觉得没什么,很快找了关系,给出了三块地皮挑选,其中最大的一块是在城郊,虽然够大,但实在太偏僻了,城中的马车都得跑小半个时辰,除了修士,估计寻常客人都不会上门那种。


    而小的那块地段最好,靠近修仙坊市附近,但也意味着这里最贵,不仅如此,因为面积小,如果想要盖出足够容纳的面积,就得用最好的材料,卞老板衡量了一下自己的钱包,忍痛放弃了这块地皮。


    “那就这块?”


    “就这块吧,仔细想想,它其实是最好的,距离老店最近,也靠近商业区,我算了算,前面一大块的空地还可以规整出来,给有钱人家停马车、羽车。”刚好这价格,也勉强在他的可承受范围内。


    因是走了夏瑛的关系,地皮的价格又降了一层,卞春舟算了算,加上闻叙叙的追加投资,一个月内平地起高楼不是问题。


    “等到时候新店开业,师姐记得来逛逛。”


    夏瑛失笑:“……你叫师姐,还叫上瘾了?”


    “诶,一时改不过口,开元峰的师兄师姐也老这么指正我。”


    “你们这修为是涨得真快,真没有什么秘诀吗?”


    这问题卞春舟没有回答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真的没有,如果真的有,那估计就是……下次你跟陈最一道出去,你就懂了。”


    “他运道很好?”夏瑛不由地有些好奇。


    “不不不,他很会挑战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夏瑛:……听上去,既离谱又合理呢,是陈师叔干得出来的事情。


    “那你和小师叔祖,岂不是很辛苦?”


    “还好还好啦。”卞春舟故作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也就是勉强活命这样子。”


    忽然也没有那么羡慕了,但人在顺境之中确实只会平稳成长,夏瑛心想,等她结丹成功之后,她也要下山历练、惩恶扬善,试试这天下的绮丽风光如何照人心魄。


    敲定了地皮,卞春舟也没找普通人的施工队,花灵石请了一队佣兵,没错,城中还有佣兵承接房屋起基、建造的,至于阵法拓展,闻叙叙说可以交给他,卞老板自然乐得轻松。


    于是很快,一月不到,偌大的一座酒楼拔地而起,而且整体设计非常新锐,如果不是实在不符合整条街的调性,他很想整个赛博古建筑,但因为实在过于突兀,他只能遗憾舍弃了。


    但舍弃的同时,也稍微保留了一些灯红酒绿,毕竟火锅店诶,没点五光十色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至于内堂,就突出一个明亮大方。


    “怎么样?”


    闻叙:“……你开心就好。”


    陈最:“我觉得你这里,更适合开锦缎庄。”


    “胡说,等内部的布置齐了,你们就知道再合适不过了。”


    又过了大半月,有掌柜的盯着,从门口的“停车场”到内部的软装全部验收完毕,卞春舟并没有立刻关停老店,毕竟他还需要老店引流呢。


    “万事俱备,就差个黄道吉日开张了。”


    卞老板于是上开元峰发了个宗门任务,很快就有人接了任务,还说不要宗门贡献值,只需一张共觞小馆的尊贵卡即可,对此,卞老板毫不吝啬,不仅付了宗门贡献值,也给了会员卡。


    “卞师叔敞亮,三日后,就是近日最好的日子。”


    于是三日之后,共觞小馆新店开张,卞春舟也没怎么预热,但掌柜的工作热情非常高,逢人就介绍,于是才刚开业,就有不少人摸来了新店。


    相较于古朴的老店,新店的装修大胆新潮太多,加上闻叙新学的法阵加持,这店倘若是开在修仙坊市里,也半点儿没有违和感。


    “你们东家,真是厉害啊。”


    “承您吉言,快里面请。”


    卞春舟乐滋滋地看着楼下客似云来的场景,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哎呀,其实我的经商天赋也不错嘛,虽然还没怎么赚钱,但莫名其妙居然有种奇特的满足感。”


    陈最看了看桌上还未滚的火锅:“还没吃,你就饱了?”


    “闭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想跟你动手。”


    闻叙叙:……算了,这一次就先帮春舟摁住陈最吧,毕竟是开业的大喜日子。


    第284章 谈话


    “不知不觉, 居然又到了召开五宗大会的年份,总觉得上次咱们在飞舟上斗法还历历在目,居然已经十年过去了。”


    卞春舟吃着火锅, 忍不住感叹起来:“明明上次咱们都没参加,只是去凑数的,怎么有种驾轻就熟的感觉。”


    陈最从碗里抬头:“有吗?上次不是他掉进秘境里,我们跳下去捞他?”


    被捞的闻某人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这只是一个误会。”


    “哈哈哈哈, 谁能想到雾山神尊还能玩这出,当时看到你掉下去, 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有些事情,想想才知道后怕,“那时候咱们连筑基都没有,就直接傻大胆莽下去了,得亏是大难不死。”


    谁说不是呢,好不容易从秘境里出来了, 正好又碰上魔种现世,吓都要吓死了, 回来后整个雍璐山都戒严了许多, 哪怕如今,大家也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来,敬我们这些年的大难不死。”


    三人举杯, 喝的当然不是灵酒, 要不然卞真人指定是一口就倒了,哪还能继续吃美味的新鲜火锅。


    闻叙抿着口中清甜的灵茶,心里却有些担忧,上一次在回程的灵舟上,那魔种看上了他、想要夺他的肉身, 是因为天生的帝皇命格才遗憾折戟,可现在他已经将命格送人了,送人的时候魄力十足,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想想,那个命格倒也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


    不过送都送了,闻叙也没想过再要回来。


    “闻叙叙,想什么呢?”


    闻叙抬头:“想今年的五宗大会,我师尊说苦渡寺的五宗大会一向非常特别,不知道今年会搞什么花样?”


    “怎么个特别法?”神龙居然都觉得特别诶,那肯定是相当特别了。


    “听说是,渡人性特别强。”


    渡人?怎么个渡法?以理服人还是暴力超度?


    “不知道,估计是视情况而定。”闻叙说着,忽然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师尊说,每回五宗大会在苦渡寺举办时,合欢宗弟子都是去得最多的。”


    卞春舟头顶冒出了两个小问号:“什么意思?”妖女配圣僧啊?


    “听说,苦渡寺不少半路出家的弟子,都来自合欢宗。”


    ……合着当人家宗门潜在生源培养机构了?不过这么缺德的事,怎么合欢宗弟子还上赶着去,就不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


    “似乎是每一代合欢宗宗主都不信邪。”


    卞春舟一拍大腿:“好一个不信邪啊,这头够铁的。”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每次也有苦渡寺因合欢宗弟子,还俗改修道法的。”


    卞春舟:……合着你们还是相互挖墙角啊?那没问题了。


    两人正说着话,陈最却忽然从碗里抬头:“合欢宗弟子不可小觑,上次我在云端台上十连胜失败,就是败在了……”


    “你还记得呢?”


    陈最点头:“当然,我会铭记自己的每一次失败,包括宗门大比上你那一剑。”


    闻叙:“我的荣幸?”


    “……”陈最咕哝了一声,“我阿娘给我传讯了,那合欢宗弟子是梦姨安排的。”


    卞春舟立刻新奇地凑过去:“你啥时候知道的?挺能憋啊,今天要是不说起这个,你是不是都不打算说出来?”


    陈最老抗拒了:“说出来干什么?”


    “唔,说出来参谋参谋,下次咱们再遇上,就有针对性的可行措施了,对不对?”


    “我觉得你在糊弄我,我不跟你说了。”


    卞春舟:……我阴阳怪气你的时候,你也能这么敏锐就好了?


    不过陈最最这么一提,他倒是觉得合欢宗和苦渡寺还蛮……互补的,毕竟一个讲究至情至性、练达情感,另一个呢是看开一切、渡化众生,果然能够半道无缝切换,都是有原因的。


    卞春舟托着腮,忍不住开口:“诶,你说不释那个家伙要是去合欢宗……”


    闻叙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词就是:“妖僧?”


    卞春舟却是陡然一惊悚,连忙摆手:“不不不,想想还是算了,他现在就够纵意了,要是去了合欢宗,岂不是全无顾忌了。”


    当然他没说的是,唔,不释那家伙会直接粘上闻叙叙、撕都撕不下来。


    “感恩苦渡寺,及早收下了这位高徒。”


    闻叙想了想,觉得春舟的考虑,不无道理。


    **


    共觞小馆新店选址宽敞,用餐环境还大幅度提升,果然一下解决了用餐难的问题,卞老板监督了两天后,就拍拍屁股回宗修炼去了。


    不回不行啊,他师尊的研究即将出成果,抓他回去当试符人呢。


    而在得知卞师弟安心回峰修行后,陈最也安心了,每日沉迷练刀,那叫一个如痴如醉,闻叙偶尔下过春峰去看望两位友人,竟有种自己才是最闲散的感觉。


    “你还闲散?”郑仅刚从闭关中出来,他闭关的时候,闻叙已经下山历练一段时间了,没想到出关后,连宗门大会都错过了。


    当真是好可惜哦,没赶上这大热闹,不过幸好五宗大会的热闹还没过去。


    “是,师兄比我更闲散。”


    郑仅摆了摆手,随后伸手:“说好的给我带土仪的呢?不会忘了吧?”


    “没忘,都交给你峰前的童子了。”闻叙买的那些东西,师尊的当然占大头,但也有一部分是送给相熟的人,不仅是郑仅,支连山也有,夏瑛和林淙淙他都准备了一份。


    郑仅一听,不乐意了:“原来收礼的是我的童子哦?你送的什么?”


    “一些在平水城中买到的殳家手札,还有些成品锻造,不知道师兄喜欢吗?”


    殳家是修仙界闻名的锻造世家,郑仅当然知道,他还去过一趟平水城,可惜当时没赶上皓月秘境开启:“喜欢啊,仔细算算,你是不是进皓月秘境了?”


    “嗯,还颇有一番波折。”


    等听完这一番波折,郑仅忍不住抚掌而叹:“没想到你们还见到了文周大师,好羡慕,怎么这样啊!欺负我们元婴期不能进去,诶,你再仔细说说?怎么能让凡铁生灵?”


    真的,要不是闻叙拦着,郑小师叔能够直接冲去若水峰跟人借剑一观。


    “说来他那剑,你们入山考的时候还用过,我居然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果然我的锻造术还缺一些至关重要的火候。”这也是他这一次闭关的原因,可惜干熬实在也没什么进步,索性就在五宗大会之前出关了。


    “听闻皓月秘境之中,还有一棵汇聚了殳家心血的造化巨树,你见着没有?”


    其他不好说,这个闻叙还真亲眼所见。


    “哎呀,所以你还锻剑了?快拿出来看看。”


    闻叙在锻造一道上没什么天赋,但能够经过造化树的认可,这柄剑某种程度上也有它独特的锋利之处,郑仅一入手,眼睛就有些移不开,从一个锻造师专业的角度去看这把剑,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但论说投入的道法,却实在很微妙。


    “这把剑,你就算没刻你的名字,上面也烙印了你的名字。”


    郑仅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借我玩几天?”


    这把剑自从锻造好后,闻叙就没用过,倘若是旁人要借,他肯定不借,但郑师兄开口,他没有半分犹豫:“师兄拿去便是。”


    “拿就算了,我又不是剑修,你忙去吧,我去看看你给我送的那些土仪。”


    于是等支连山来的时候,就扑了个空,不过也不算完全扑空,因为闻叙还没走,倒是还收获了一份山下的土仪。


    “听闻师兄在医药一道很有建树,只是一些不值钱的灵植而已,还望师兄不要推拒。”


    支连山没想到小师叔祖居然这么客气,出门还真的带礼物回来,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是沾了郑仅的光,但能被真心相待,总归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前些日子身体不佳,故而闭关了一段时间,都错过了宗门大比,听闻小师叔祖夺了宗门大比的头名?”


    “师兄消息灵通。”


    支连山坐在郑仅刚刚坐过的位置:“上次见面,还是你回凡人境那次,观小师叔祖如今面相,可是已经了却前尘、复仇成功了?”


    闻叙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提起这个,事实上他回来之后,除了师尊问起过他的身世,其他人都默认他已经斩断了与凡人境的联系,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却无人过多好奇。


    “嗯,事在人为。”


    又是这四个字,如果当初还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那么现在的支连山足矣听出这四个字的分量沉重,所以他忍不住提起了自己的心。


    “师兄,我在凡人境,也有一位同胞孪生兄弟。”


    支连山张了张嘴:“那你们……”


    “我不知道师兄这些年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就我个人而言,他虽然长着与我一般无二的容貌,也有着世界上最为亲近的血脉联系,但抛开这一切,我与他,都是独立的个体,他有他的人生路要走,我也有我的。”


    “所以是,斩断了吗?”支连山仿佛都已经听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却没想到小师叔祖居然摇了摇头,“师兄,你没懂我的意思。”


    “什么?”


    “当我在烦恼这段时间的时候,他势必也是一样的。”闻叙抬头,落入支连山的双眸之中,“师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既然是独立的,斩没斩断,区别只在于自我的认知。”


    第285章 路上


    双生的概率在修仙界有多低?


    这么说吧, 阆苑城如果每年有十万新生儿诞生,那么能够成功诞下的双生子大概只有一百人,其中还并不包含后天夭折的情况。事实上, 很多修仙世家都会规避双胎的出现,一则是孕育双胎会增加妇人的生产负担,二来也是为了优生优育。


    支连山和支连水这对兄弟,从前支连山还未叛出家门之前, 在修仙界并没有什么名气,但等到支连山的名声后来者居上, 整个修仙界只要不是什么犄角旮旯里的修士,都绝对听过这对兄弟的大名。


    毕竟,这可是修仙界现存的,唯一一对双人都可以修行的孪生兄弟,且一个比一个修行天赋高。


    而也因为提起的人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哪怕相隔万里、少有联系,但心绪依旧牵挂在一起, 支连山心里很清楚, 弟弟就是自己与支家现在唯一的联系,而正也因为他迟迟未作决断,这才给了支家自己可能还会回归家族的希望。


    但事实上, 他绝无可能再回家族。


    可现在, 支连山从小师叔祖这里,听到了一个如此新鲜的说法,数万万年来,修仙界一直都将双生子视同一体,可闻叙现在告诉他, 双生子的每个人都是完全独立的。


    “我不知道别人的切身感受是什么样子的,但在我回凡人境之前,我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有一个孪生兄长的。”


    所以,是因为从小的认知、弟弟的友爱,才让他不断地去认同修仙界关于双生的定义,因为相信、从未质疑过,所以……


    支连山猛地抬头,他本早已喜形不行于色,此刻却半点儿顾不上遮掩:“所以,我是不是……”


    闻叙没再继续说下去,说到这里,对他而言已经是交浅言深了,若是从前,他肯定只字不提:“师兄,你还记得自己离开家族时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吗?”


    支连山心想,是了,我连死路都能走出一条看似康庄大道一般的生路来,为何还要去拘泥世俗的论调,连卞师弟的水火灵根都能顺利修行,凭什么就因为世俗对双生子判下的“死刑”,所以他不得不去遵守?


    支连山终于想了起来,自己当初才是打破这个规则的第一人,可因为“以病入道”实在小径,故而他才一直遮掩、未与外人言。


    但事实上,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他如今已经走到了天骄榜榜首的位置,若无意外,他日也能成为一方大能,支连山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修行的目标,他人为飞升、为名利、为家族、为个人,可他最开始触入修行,却只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家族的渣滓、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弃子。


    但现在,他好像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希冀,它或许非常理想、很难实现,但他的修行本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支连山几乎都要压抑不住自己激涌的心绪,这种澎湃而来的浪潮,终于让他又有了正视自我的力量。


    是他太拘泥世俗、困守自身了:“小师叔祖,请受弟子一拜。”


    还未等闻叙拒绝,人就直接行了个大礼,随后卷着桌上的土仪,一阵风似地离开了,那速度,反正以闻叙的金丹境界,是看不太清楚的。


    刚刚进来送灵茶的童子:……咦?支师叔人呢?刚不是还在这儿呢?


    **


    山中修行无岁月,在了却前尘、平复心境之后,闻叙就再没了从前那种拼命三郎的卷王心态,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修炼,但心态非常松弛,对修为也没有那么刻意地追求,反而是一种相对顺水推舟的状态。


    可奇怪的是,修行反而越来越顺,等到临出发五宗大会之时,非常平淡地跨过了金丹后期的门槛,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阿叙近日来,当真刻苦,照为师看,这五宗大会不参加也罢。”


    闻叙:“……宗主会跳出来,抱着你的大腿哭的。”


    承微神尊非常冷酷无情:“那就踢下山去,眼不见为净。”


    ……那估计就会抱着他哭诉师尊的冷酷无情了。


    “阿叙的心肠还是太软了,若是为师,遇上某些个死皮赖脸的家伙,可做不到那么好性的。”


    闻叙:这是师尊提前在敲打他?叫他在苦渡寺多留个心眼?


    想想不释那家伙,闻叙觉得师尊的考虑不无道理。


    但事实上,承微师尊只是舍不得小徒弟罢了,才回来没多久又要走了,诶,小雏鹰要飞真是谁也拦不住啊,当初他修为还浅时,也如此不着家吗?


    承微神尊稍稍回忆了片刻,然后愉快地抛之脑后,哎呀,好龙不提当年勇。


    “师尊要保重身体,徒儿会带灵酒回来的。”


    承微神尊看着过春峰百年不化的积雪,摆了摆手:“也别老惦记着给为师带东西,为师不缺那些,你玩的开心些,倘若遇上事,尽管报上为师的名讳。”


    闻叙:……报师尊的名讳,真的不是加重事件的难度吗?


    “小阿叙也敢在心中说为师的坏话了?”承微神尊凑过头去。


    闻叙当然矢口否认:“没有,弟子没有。”


    “哼,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与师尊道别,闻叙下了过春峰就去找友人汇合,上次他们只是随行陪同,自然只需要坠在队伍的末尾,但这一次他们是主役战力,刚一到山门口,就被宗主带着来到了飞舟的最前端。


    闻叙原以为自己见不到支连山师兄了,毕竟上次支师兄一副要顿悟的模样,却没想到还是在飞舟上见到了对方,反倒是郑仅师兄,居然没来。


    “别找了,他快要突破元婴中期,被他师尊扣下了。”支连山轻咳两声,脸上依旧带着明显的病容,“小师叔祖可是觉得同我说话,有些无聊?”


    “……绝无此意,支师兄。”


    “我倒是觉得师弟说话非常动听,很喜欢与师弟论道。”支连山顺势改了称呼,连语气都自如了三分。


    听得卞春舟在后头大呼惊愕,印象中这位元婴师叔虽然好好脾性、但鲜少与人调侃才对啊?怎么一下子,闻叙叙突然和人的关系亲近起来了?!


    怎么说呢,卞真人忽然有了一种老怀安慰的感觉,闻叙叙居然也会主动与人交朋友了,要知道从前不论是他还是陈最最、抑或是郑仅师兄,闻叙叙都是被动交友。


    哎呀,吾家好友真是越来越开朗了。


    “你笑得,有点恶心。”


    “闭嘴,才没有。”


    陈最闭嘴,但还是忍不住回嘴一句:“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这家伙,还不如像从前那样惜字如金呢,卞春舟气呼呼地去找好友说理,反正主打的就是一个告小状、寻求一个安慰的情绪价值。


    闻叙安慰起人来也早已经驾轻就熟:“你同他计较,不是自己找气受嘛。”


    这叫安慰吗?这分明就是和稀泥!


    卞春舟愤而去找林淙淙讨论人生道理,半道却被时师兄绊住了脚步,反正他也不是真的生气,注意力被吸引走了,当下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等飞舟正式启程签王苦渡寺,夏瑛在飞舟上,已经看了好几场戏,怎么说呢,虽然她是个局外人,但……你们金丹真人,戏是真的很多。


    “我突然有些理解,他们为什么能够修为增长这么快了。”


    林淙淙深有同感:“就这生活阅历,元婴都够了。”


    说来也是巧了,上次一道陪同参观的大部分炼气弟子,此次都在参赛弟子行列,除了夏瑛和林淙淙,最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从前外门晋升进来的琴修霍盛音和当初斩断亲缘、自赋姓名的明镜。


    两人如今都有筑基后期修为,在同辈之中已是遥遥领先,未来一片坦途。


    此刻四人坐在一起,林淙淙作为唯一的一位男弟子,说话都小声许多:“只要不牵扯到我,一切好说。”


    说来他可真是冤枉,他和时易见师叔哪有什么交情,全是穿凿附会、看人编故事来着,明明是姓卞的自己和人不清不楚,还非要带上他,真是其心可诛。


    “林师兄此话当真?”


    三双眼睛同时看了过来,林淙淙登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当然,比我的修为还真!”


    “什么东西比你的修为还真?掏出来瞧瞧?”卞春舟一听到姓林的在叫,立刻奔了过来,反正前言不搭后语,他也只管断章取义,“是不方便给师叔我瞧瞧吗?”


    林淙淙:……忽然开始后悔坐上了这趟飞舟,其实五宗大会这种盛会,也不是非参加不可的,对吧?


    一路就在这样欢乐而和谐的气氛之中,飞舟很快来到了苦渡寺山下的浮山城。与碎天剑宗相比,苦渡寺距离雍璐山相对还是比较近的,雍璐山一行到的时候,合和宗和碎天剑宗的人都还没来。


    顾梧芳想了想,也不是那么想去见一澄的老脸,索性就在浮山城先住上两日,别问,问就是一路舟车劳顿、需要修整一番。


    宗主都已经发话,底下的弟子自然乐得自在两日,在城中驻地落脚之后,卞春舟就准备出门转转,如今浮山城中可热闹了,大大小小的世家、四方奔赴而来的散修,颇有种梦回当年碎天剑宗山下四方城的景象。


    不过上次天机阁那种鬼热闹,还是敬谢不敏了。


    第286章 浮山


    浮山城是一座非常典型的山城, 三面环山,只有西南方向面对苦渡寺的缺口相对平坦,西南门也相对开阔好走许多。而与西南门而对的东北角, 那完全是崇山峻岭,除了修士基本没普通人走这条道。


    值得一提的是,浮山城只有西南门进出是需要支付过路钱的,其余的门, 准确来说那都不算是门,只要能进, 就算是本事到家,颇有种有缘人才堪入门的感觉。


    浮山城百姓也多信奉佛教,城中佛寺诸多,佛修与普通和尚虽完全不同,但很多佛门经典却很是相似,有些没有灵根的普通人苦于无法修行, 会来到浮山城中剃度出家,之后悟佛悟心, 等待有朝一日突然顿悟、得偿所愿。


    这样的人, 当然也有,但多是凤毛麟角,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人。可即便如此, 依旧有络绎不绝的人来到浮山城, 去追寻那微弱的光芒。


    “这里佛学气息真的好浓厚啊,我总觉得大声说话,可能会被这些寺庙的武僧直接拿棍打出来。”卞春舟忍不住超小声地跟闻叙叙说话,至于陈最最,算了吧, 这家伙昂首挺胸得很,根本没觉得浮山城有什么特殊之处。


    闻叙也没见过这样的佛门鼎盛之地,以前只听师尊说过苦渡寺的寺庙如何老旧,却从未听过浮山城如何模样,现在见到了,师尊不提倒也不奇怪,毕竟师尊对佛门确实不太感兴趣,连昭霞塔秘境,都兴趣缺缺。


    “约莫是不会,他们只是看着肃穆了一些。”


    三人出来没穿雍璐山的校服,混在街上的一众修士里面非常地不起眼,闻叙现在完全是佛系装瞎、愿者上钩,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意。


    然而他没蒙眼,却发现……街上好几个绑着缎带的年轻修士,有提剑的、也有拿扇的,他本人又是脸盲,此刻竟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连闻叙都发现了,卞春舟和陈最不可能没看到,甚至还看到了一身粗犷打扮的刀修和身上拓着符文的符修,这他们是李逵遇上了李鬼?


    不是,他们就几个金丹真人,有什么好模仿的?


    “修仙界还有这么传统吗?怎么在阆苑城都没见过?”卞春舟的声音其实很小,但走过路过的都是修士,耳力出众得很,便有一人驻足下来,“三位也学那三位天骄的模样呢,这位道友虽容貌清俊,却未蒙眼,实在是致命的缺陷,我这里有一条缎带,道友不妨绑上试试?”


    被塞了一根缎带的闻叙:……


    等走老远了,卞春舟才忍不住调侃:“我可以采访一下吗,闻叙叙,你现在什么感受?”


    闻叙握着缎带想了想:“捡便宜了?”


    “哈哈哈哈,感觉你以后可以蒙眼出来,估计也没人觉得你是正主了。”这多新鲜呢,他居然也有一天会成为模仿的对象诶。


    闻叙想了想,中肯地点头,甚至将手中的缎带蒙在了眼睛上:“这样?”


    “诶呀,跟你师尊送你的差远了,难怪我从前都不怀疑你装瞎。”有了对比,就更加明显了,龙尊作弊真的谁能发现啊。


    “确实不太一样。”陈最看了两眼,认真道。


    闻叙笑笑,却没有解下来,只是刚转了个街角,居然就有人叫破他的名讳了:“闻道友、卞道友?陈道友竟也在。”


    街上人来人往,闻叙第一时间没认出对方,只是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等春舟道破对方的名字,他就想起来了,竟是那位在昭霞塔秘境遇上的吴放道友。


    这位出身惊雷山庄、努力学剑、天赋却偏向学刀的荣山剑徒孙,此刻一身惊雷山庄的弟子打扮,值得一提的是,对方手中从前提着的剑已经换成了一把长刀。


    陈最一看对方手中的刀,立刻来了兴致:“你学刀了,这很好,可否一战?”


    吴放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无法承袭老祖荣山剑衣钵的事实,但见到陈道友这番架势还是脸色一变:“不、就不了吧,你们来参加五宗大会,我们总会对上的。”


    说来也是惭愧,上次他们遇上的时候,对方三人还只是初入筑基,他就已经是金丹境了,便是如此已经能与他打得不分伯仲,现在才过去几年啊,这都金丹后期了,天骄榜都杀进了前五十,这样的天赋要是放在惊雷山庄,他以前哪里还有勇气离庄出走啊,他直接转投佛门、四大皆空了。


    也幸好,这样的天骄长在雍璐山上,没叫老祖瞧见。


    “你代表惊雷山庄参赛?”


    吴放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意:“嗯,到时候上场,还望三位高抬贵手。”


    卞春舟一听这话,立刻预判、捂住陈最最不争气的嘴巴:“你就放心吧,他肯定不会对你穷追不舍的。”


    吴放:……突然就提心吊胆起来了。


    于是本来还想多聊一会儿、在听到同门叫他之后,吴放迅速与三人告辞,直到人离开后,卞春舟才放开捂住陈最最嘴巴的手。


    “你干嘛不让我说话?我才不会放水。”这是对同为刀修的不尊重。


    卞春舟:“人家就是客气客气,别那么较真,人吴放道友多好的人啊,别比赛之前你搞人家心态。”


    陈最瞥了人一眼:“刀修只会专注手中的刀,怎么可能因别人几句话就动摇心态?”


    卞春舟没话说了,扯了扯闻叙叙的衣袖:“你看看他!”


    闻叙:“……其实当初,我不应该装瞎,应该当个哑巴才对。”


    哇,闻叙叙你也学坏了。


    山城的民风淳朴,某些独到之处却也非常讲究,三人就当游山玩水、狠狠体验了一把旅游的乐趣,虽然陈最没觉得哪里有趣了,但倒也不算讨人厌。


    就是偶尔会碰上跟他装束差不多的刀修,会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去跟人切磋,当然了,在他即将行动之前,卞师弟总是会拉住他,叫他心里略微有些不爽。


    如此过了两日,在收到合和宗和碎天剑宗不日即将抵达的消息之后,顾梧芳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前往苦渡寺。


    一澄法师当然老早就知道,姓顾的两日前就来了浮山城,但见了面自然是假作不知,半点儿没提背地里那些“龃龉”,甚至还体面地夸了后面的一众弟子:“特别是三位小友,感谢小友在景元城对我寺弟子不释的帮助,不释这孩子从小过得清苦了些,难得有些交心的朋友,他此番差点酿成苦果,被他师尊罚在莲池思过,三位若是愿意,可叫寺中小童带去瞧瞧他。”


    难怪了,他们在城中逛了两日都没碰上某个笑眯眯的谪仙佛修,合着是被罚禁足,下不来山啊。


    “住持法师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不过人家苦渡寺的住持都开口了,他们自然得去看看,反正距离五宗大会召开还有十来日呢,抽空去莲池看看也不是不行。


    “要去你们去,我不耐烦去。”陈最对不释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主要对方是佛修,他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卞春舟想了想:“那我也不去了,他老是套我的话,烦得很。”


    最后只有闻叙一人,挑了个下午临近傍晚的时间,找寺中的小沙弥带路去了莲池。


    说是莲池,其实面积非常宽阔,一望无际、遮天蔽日,那佛莲如同巨树一般,将整座莲池满满当当地填满,据说这是一株万年已经生灵的灵修佛莲,日日在寺中聆听佛法修行,已经成为了苦渡寺不可或缺的一员。


    闻叙不知真假,反正外面怎么传、他就浅浅地信上一信,至少以他所见来讲,这传闻多半是真的,或许比传闻还要真切一些。


    “闻师叔稍等片刻,弟子去找莲师叔祖通传。”


    这小沙弥说完,便道了声佛偈,随后诚心诚意地叩问佛莲,一时之间只有风带动荷叶轻轻作响的声音,对于拥有风灵根的闻叙而言,这种静静的风,有种独特的韵律感,就像是这莲塘的佛莲呼吸声一般。


    “闻师叔,可以了,您坐上这张荷叶,荷叶会送你去见不释师叔的。”


    看来,不释在苦渡寺的辈分也很高啊。


    闻叙足尖轻点荷叶,荷叶却是未动,只是他眼前绿意一闪,再睁眼哪里还有岸边的景象,好厉害的移形换影之术,他居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就连风都没有一丝的异样。


    不释似乎也是刚刚才发现他的到来,见到他的眼神明显带着十足的惊喜:“小师叔祖,你居然来看我了,我好感动啊。”


    闻叙很想扭头就走,但想了想:“你的头发?”


    “诶,被我师尊狠狠教训了一顿,作为惩戒,被剃了。”说着,不释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佛修并不强制剃发,但大部分佛修都会选择剃发,不为别的,纯粹是下山可以直接冒充和尚,渡人累了还能随便找个佛庙躺两天。


    至于戒疤,那倒是没有的,不释摸了摸自己完美的颅骨:“怎么样?小僧是不是变丑了?”


    闻叙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嗯,没我好看了。”


    不释:……杀人诛心了,朋友。


    第287章 围观


    但事实上, 闻叙一个脸盲哪里看得出什么美丑变化,他只是记得上次在景元城崩塌后,不释的修为散尽, 就连一头隐隐带点儿暗红色泽的乌发也变成了满头白发,他猜测多半是为了遮掩发色的变化,这才直接剃了头发。


    “怎么这般看着小僧?”还有,怎么又装上瞎了?但聪明的不释当然明白, 现在戳穿小师叔祖的把戏就不好玩了。


    闻叙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堆灵蔬瓜果放到莲台面前的荷叶上:“小水澜呢?这是春舟托我带给他的口粮。”


    闻言,不释伸出去的手就默默收回来了:“原来是给我家小秤砣的啊, 那小家伙天生就会趋吉避祸,如今在寺中生活可富足得很,那叫一个如鱼得水,这满池的佛莲都要成它的后花园了。”


    这话,带着十足的酸溜溜,就像是被抢走了宠爱的可怜人一般。


    闻叙轻轻哦了一声:“看来它过得很好, 那我们就放心了。”


    “喂——”不释不服气了,“我们好歹在景元城也是生死相交, 就真的没有一个是给小僧的吗?”


    闻叙忽然一笑, 自怀里取了个朱红色的灵果丢过去:“那是春舟给小水澜的,你可不能贪墨。”


    不释接了灵果,登时也笑了起来, 与从前带点儿阴郁不同, 现在他笑起来有种舒展的轻盈感:“小师叔祖还是心肠太软了,小心以后被人骗光灵石。”


    说起被骗灵石,闻叙立刻收拢了笑意,不释一见,登时乐了:“不会吧?谁这么勇, 竟敢骗堂堂雍璐山小师叔祖的灵石?”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火上浇油。”


    “哦,居然被你听出来了,好可惜哦,所以真的不能仔细展开说说……”


    闻叙拔腿就走。


    不释立刻挽留,可惜他出不了莲台的禁制,说来他当初在景元城修为一夜清零,如今早就已经练回来了,不仅练回来了,差不多也到了快结丹的时候,师尊给他下的禁闭咒就是结丹可破,只是契机一直未能出现。


    他原以为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他刚刚伸手一动,居然……


    闻叙也惊得转身:“你要结丹了?”


    不释一口吞下了手中的朱红灵果:“看来是这样的。”


    佛莲也很快感应到不释的结丹之相,原本周边层层叠叠的莲叶荷花在瞬间散去,独留不释坐下的莲蓬浮在水面之上,闻叙原本以为自己会被佛莲立刻送走,却没想到只有一股轻柔的莲荷清风将他包裹住,并没有任何驱逐他的意思。


    苦渡寺的待客之道,竟如此突出吗?闻叙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合欢宗的弟子愿意半道出家了。


    正适时,天空已经结了异象,劫云迅速聚拢,大家都是修士,自然不难看出此地要有修士渡金丹劫。


    只是佛莲重地,外人不能入内,寺中弟子一看是莲塘方向,大半也都猜到渡劫的是何人。


    似忍真君与支连山相交不错,听到动静的时候正在禅房下棋,不过两人的棋力都较为一般,与其说是下棋,不如说是胡乱地摆放棋子,若是郑仅在这里,早就伸手在棋盘上捣乱了。


    “不去看看吗?听着好像是你的弟子。”


    似忍真君看了一眼窗外的劫云,淡定地落下一枚黑棋:“尚早呢,你如今修为精进,不考虑收个弟子吗?”


    支连山紧接着在旁边落下一颗白子:“什么样的弟子,气得师尊一口气夜奔数万里那种?”


    似忍:……玛德,阿弥陀佛!


    “再者说了,我们宗主还未收徒,我急什么,不急不急。”


    似忍真君忍无可忍,将棋子直接投掷在了棋盘上:“支连山,以后外头谁还敢说你是老好人,我就跟谁急!不下了,去看看那混小子结的什么丹!”


    那还能是什么丹啊,金丹呗。


    支连山跟人一前一后到了莲池附近,然后就在不远处看到了被佛莲护得一身周全、占据了最佳观景位置的小师叔祖,他转头看向好友似忍:“我没有这种待遇吗?”


    似忍看了一眼人家宗门的香饽饽,语气居然带着明显的酸溜溜:“贫僧都没有,你还想有?”


    苦渡寺众人皆知,佛莲师叔祖是整个寺中最难讨好的存在,任凭是谁来了都是一视同仁,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挺心平气和,但不想见、不喜欢的弟子能够一荷叶直接攒出去,包括不释那头银发,也是佛莲师叔祖看不过眼,直接一荷叶给削了,还非得把锅甩在他的头上,真是……似忍都后悔自己取了这么个法号。


    他就应该叫不忍才对。


    支连山一听,心里一突,小师叔祖别不是真被佛修盯上了吧?


    本来是随便凑热闹来的,没想到看着看着这热闹居然落在了自家头上,支连山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宗主发个传讯符,毕竟小师叔祖都在这儿呢,来看看也不为过吧。


    似忍看了支连山一眼,倒是没阻止。


    头顶的劫云已经浓如墨色,很快第一道劫雷就落了下来,闻叙的位置离得很近,如果没有佛莲的柔风,他不一定能够完全不受影响,但此刻他站在荷叶之上,却是半分雷劫威压都感受不到,如此足见佛莲的能量。


    第一道雷劫很快消散,第二道紧接着来到,闻叙看不清不释的神情,只能看到人端端地坐在水面之上,一身清俊白衣,倒真如浊世出尘的佛子一般。


    而在第二道雷劫快消散之时,闻叙眼前忽然一晃,一个巴掌大的毛绒小秤砣落到了他的掌心,他低头一看,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水蓝色大眼睛。


    “小水澜,还认得我吗?”


    水澜兽似乎也通人话,闻言立刻抱紧了闻叙的大拇指,随后指着雷劫的方向,低低地发出了呜咽声,似乎是在担心小主人的安危。


    “安心,他会成功结丹的。”


    似是正应了闻叙这话,第三道雷劫也就是最后一道雷劫迅速落下,而于雷劫之下的佛子却是八风不动,出尘若仙。


    水澜兽见之,呜咽的声音登时高亢起来,等雷劫终于全部散去、天光撒下来,已经高兴得在闻叙的掌中蹦蹦跳跳。


    闻叙从前不太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兽,此刻却有些体验到春舟那种对着小水澜满眼温柔的感觉了。


    喜恶爱憎如此直接,没有任何的遮掩,认定了就绝对会全心全意地付出,哪怕是不释这般难搞的小主人,竟也如此提心吊胆,闻叙摸了摸小兽的背脊,有些难得地嫉妒了。


    于是他坏心眼地开始拐带小兽:“还记得在景元城养过你三日的人吗?他也来了寺中,要不要去见见他?”


    小水澜似乎是回忆了一番,随后机灵地点了点头,从掌心跑到了闻叙的肩膀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就不动了,意思大概就是愿意去见。


    佛莲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意愿,将他连人带荷叶送到了岸边,闻叙一上岸,就对上了两双略微带点儿……嫉妒的目光?!


    闻叙脸盲且装瞎,非常自如地过滤掉了这种异样的眼神,跟两人坦然地打了个招呼,就去后方找春舟和陈最了,这边动静这么大,爱好热闹的春舟肯定坐不住。


    果然,闻叙很快就在后方的人群中找到了两位好友的身影。


    “哇,小水澜,你好哇!还记得我不!叔叔亲亲!”卞春舟欣喜非常,没想到闻叙叙这么给力,居然把小家伙直接偷渡出来了。


    小水澜大概也是认得人,居然也没拒绝卞春舟的这番亲近,甚至还友好地跑到人头上,兴奋地踩了踩。


    倒是陈最,关注的点非常朴实:“他结丹了。”


    闻叙点头:“怎么,想跟他打一架?”


    “如果可以,也不是不行。”佛修虽然难缠,但斗法嘛,陈最一向不挑剔的,不释虽然行为奇怪,但天赋战力都非常突出,在他看来,是个相当不错的对手。


    这要是搁往常,卞春舟怎么的都得跳出来怼两句,但现在他萌兽在手,暂时已经顾不上这个啦。


    而那头莲池中心,劫云已经云收雨歇、降下最后的天光,佛莲也很快恢复了莲池的常态,并且迅速将水面上的光头佛修一荷叶送了出去。


    不释一抬头,对上了师尊充满了“和善”的笑容:“弟子不负师尊所望,成功结丹了。”


    似忍平静一笑,没叫某个支姓外人看上笑话:“不错,不错。”


    不释心想,师尊这目光真是吓人啊,他得立刻……诶?他小秤砣呢?不释环顾莲塘四周,然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被闻叙偷家了!


    这家伙看着好人模样,居然一个灵果把他家的小秤砣偷走了?!


    他正欲找人说道说道,便看到师公与顾宗主一道携手而来,两人脸上带着非常官方的笑容,但等师公一见到他,这笑容居然化作了无边的柔和,不释当下就站得分外笔直,大有转头再去莲台禁闭十年的架势。


    “不释啊。”


    “弟子在。”


    “天骄榜第九十八位,以后还需戒心忍性,多加修行才是。”


    旁边某顾姓宗主:……


    第288章 合欢


    若不是早有珠玉在前, 一澄法师定要说得众人皆知,但谁让人家雍璐山早有三位天骄榜先例呢,这炫耀起来都有些不太得劲。


    但有总比没有好, 等碎天剑宗的老唐和合和宗的老丁过来,他可得与人好好说道说道,如此再看不释这滑头精,竟也觉得眉清目秀起来了。


    “是, 弟子谨遵师公教诲。”


    似忍闻言讶异了一下,倒也不算太意外, 毕竟若连天生佛心的不释都没办法空降天骄榜,那佛修凭何屹立于世?仔细一想,他甚至觉得这名次有点儿低了,唔,肯定是这小子平日里悟佛不专心,如今修为也上来了, 是时候多加些功课了。


    不释:……师尊肯定又在心里变着法嫉妒小僧了。


    在莲池边坐立难安了好长一段时间,不释才被长辈们挥手放行, 他找小沙弥问了方向, 很快在某个厢房里抓了个人赃并获。


    “好啊,原来真是风光霁月的小师叔祖拐带了我家的小秤砣。”


    “什么小秤砣?听不得。”卞春舟立刻捂住小水澜的耳朵,好叫小家伙继续抱着灵果专心啃, “你怎么还叫它这个名字?”


    “小秤砣不好听吗?它本事如此之大, 难免招摇了些,取个贱名更好养活。”


    “你是怕招摇的人吗?”卞春舟嘀咕了一声,然后才注意到,“你的头发呢?真剃度出家、皈依我佛了?”


    “说什么呢,小僧一直心在佛门, 阿弥陀佛。”


    三人:……


    “不是拐带,是经过当事兽同意的,佛莲前辈送我们出来的。”


    不释嘴快:“怎么送的?”


    闻叙随口描述了一番,不释立刻酸了:“佛莲师叔祖好生记仇啊,不就是小僧年幼之时悄悄摘过一个莲蓬嘛,竟记……”


    “我猜,不止于此吧。”闻叙含笑开口,不释立刻闭嘴了,转而云淡风轻地说起了别的话题,“我才刚进阶金丹,看来这一次是无福与三位过招了。”


    陈最不解,当即开口:“为什么?”


    “寺中参赛弟子名单早有定夺,小僧哪怕身份高一些,也不可能强夺人比赛资格吧。”不释承认自己虽然混不吝了一些,但还没到这么不讲究的地步。


    至于进阶金丹要闭关巩固,这对佛修来说反倒次要,对于心境这种存在,没人比佛修更懂如何维持,上次筑基之后他也没有进行闭关,可以说,佛修是世界上最不喜欢闭关的一群人,如果真的闲得不行,宁可念经诵佛、下山装和尚化缘,也懒得一个人枯坐。


    佛门虽爱苦修,但苦的是意志、是道心、是神魂,而非肉体,肉体之苦,对于任何修士而言,都是最微不足道的。


    陈最立刻缩回去擦刀了,但看样子明显是有些失望的,毕竟失去了一位非常不错的对手。


    “还未恭喜三位修为再进一步,你们修行这么快,小僧作为同辈人,真的压力很大啊,方才在莲池边,差点儿就被眼神凌迟了。”


    闻叙瞥了人一眼,只说了三个字:“你少来。”


    卞春舟抱着小水澜,笑得眼睛都弯了,哈哈哈怼不释还得是闻叙叙你啊,简直稳准狠。


    **


    天骄榜又多一位新晋年轻天骄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到了来参加五宗大会的修士耳中,各方反应各有不同,但……反正碎天剑宗和合和宗人还没来,酸味已经飘过来了。


    怎么人家宗门都有这种三十多岁的金丹天骄?他们明明排第一第二,怎么就没有呢?你们招生工作怎么做的?找不到不会下山捡人吗?再不济,可以去挖雍璐山的墙角啊,刚好挖走两个,一家一个,这不就公平合理了。


    他们也不贪,那条龙的墙角不能挖,另外两个难道就不能稍微松松土吗?


    谁知道,碎天剑宗和合和宗还没出手,合欢宗出手了。


    当然了,这事儿其实并不如何令人意外。


    合欢宗的宗主是玉檀仙子,化神境的大能,闻叙上次五宗大会的时候与人有过一面之缘,怎么说呢,哪怕他是个脸盲、甚至是个瞎子,也完全能够感受到这位前辈散发出来的特殊气场。


    江湖传闻,玉檀仙子若全力施为,哪怕是再邪恶的邪修,都会跪倒在她的脚边乞求她的垂眸和驱使,哪怕只得到一点反馈,邪修也心甘情愿在下一刻死去。


    这传说到底有多少真实性不好说,但既然能传出这样的传闻,足见这位前辈对于至情之道的深刻领悟。


    当然了,对着他们几个金丹,自然不可能劳动人家宗主的大驾。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吧?”卞春舟抱着小兽,转头对着某个佛修耳语,“什么感觉?”


    不释:……算了,合欢宗这三位弟子的媚眼,算是抛给了瞎子看。


    这三个,一个装瞎,一个真傻,这个眼里只有他家的小秤砣,这三位合欢宗的道友,可不就在他身上使劲了嘛。


    “大人的事情少打听,伺候小秤砣吃果子吧。”


    卞春舟:……哼,我还不乐意打听呢。


    合欢宗弟子一向是修仙界最注重仪态、穿着的,修仙界最大的霓裳阁就是合欢宗的产业,市面上最为时新的留仙裙、法袍、法簪多数都是霓裳阁出品,在这方面,哪怕是金鼎阁也无力与之抗衡。


    哪怕是来参加五宗大会,必须身着门派服饰,三位合欢宗弟子一看就是精装修,与之相对的雍璐山三人和不释,就难免看着有些潦草了,主打的就是靠脸撑着。


    “还未恭喜不释道友进阶金丹,昨日莲池景象,当真是神异非凡啊。”说这话的合欢宗弟子名唤温之仪,他容貌细说起来,其实算不得突出,偏生却给人一种春风拂面之感,哪怕你讨厌这样的人,却实在很难讨厌温之仪。


    温之仪也是合欢宗年轻一代里最为翘楚的人物,他在修仙界也很少有什么风月传说,反倒是交友遍天下,传闻某一日温之仪在秘境遇险,凡是得知消息的友人尽皆前往,等到人已经被成功营救出来,尚且还有友人从远方不断赶来。


    仔细来说,温之仪是郑仅那一辈的人,他天骄榜排名虽只有十八,金丹后期修为,但几乎没人敢打温之仪的坏主意,毕竟……谁知道打了这个,会牵连出什么样的怪物友人呢。


    “温师兄实在太客气了,不过是初入金丹,运气罢了。”


    温之仪却依旧和煦如风,和这样的人交谈哪怕是谈一些完全不喜欢的话题,也不会觉得如坐针毡,毕竟按照往常,这种时候陈最早就提刀离开,根本坐不住半点儿。


    卞春舟摸着小兽的下巴,心想:难不成合欢宗天生克陈最最?!


    “运气也是悟性的一部分,我师尊若是知晓苦渡寺又有如此英才,心中必然十分欢喜。”


    不释一愣,继而想起了这位温之仪口中的师尊是何人:“……你这话,若是当着我师尊的面说,他当面不会说什么,回去怕是要对着佛祖念上一晚上的金刚经。”


    温之仪微微一笑:“多谢道友提醒,真君当真是性情中人。”


    卞春舟:……好会说话一人啊,你们合欢宗最应该开的其实是语言艺术研习班啊,只要你们开,我立刻连夜将陈最最送进去。


    “知道我师尊是性情中人,所以你师尊不敢来?”不释却难得有些咄咄逼人,半点儿不往台阶走。


    温之仪来之前,师尊就提醒过他,只是他不信邪来碰一碰,现在他信邪了:“抱歉,是我方才失言了。”


    合欢宗的弟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反倒是人走之后,不释瞧着有些心事重重的。


    “你怎么了?不是刚刚都严词拒绝对方的挖墙脚行为了?”卞春舟不解,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哇喔,原来刚才那位温道友口中的师尊,从前是苦渡寺的看板郎啊,不仅天赋卓绝,还是那位似忍真君的师兄。


    牛,真牛啊,你们合欢宗绝对是修仙界最强的猎头公司,无人能敌。


    “这么看,你们这是结仇了?”


    不释摆了摆手:“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我师尊性子执拗,有些看不开,结仇谈不上,我们佛修一般不与人结仇的。”


    “有仇一般当场报了?”


    不释合掌:“阿弥陀佛,卞道友看来也很有修佛的天赋嘛,考不考虑来我们苦渡寺……”


    “闻叙叙,你看看他!”


    闻叙立刻替人撑腰:“不释道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哇,你们雍璐山弟子果然是兄友弟恭啊,小僧惹不起,惹不起。”不释状似不敌,然后迅速脚底抹油离开了。


    不过他也没抹太久,就被自家师尊在莲池边逮了个正着。


    “不是去带回水澜兽?”


    “回禀师尊,小家伙乐不思蜀,弟子快被雍璐山反挖墙角了。”


    似忍真君轻哼一声:“这你也好意思说出来!合欢宗那群人,盯上你了?不过你是为师的弟子,他们应当不敢对你出手。”


    不释心想,师尊和前师伯果然是相交匪浅呢,那温之仪虽是带着人来了,倒是真没有挖他离开苦渡寺的意思,反倒是盯上了雍璐山那三位,可惜那三位……不说也罢。


    第289章 兄弟


    “师尊英明, 弟子受教了。”


    似忍真君轻哼一声,他这弟子论说天赋心性确实没得挑,但在某些方面, 却是十足地气人,倘若是无心为之也就罢了,这小子分明就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那雍璐山的小师叔祖,竟也忍得了你。”


    一听这个, 不释立刻高兴起来:“小师叔祖看着冷淡,却实在心软得很, 师尊若不努努力,将他挖来咱们……”


    “你就这么盼着为师早点死?”


    不释:……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来着,诶,都怪小师叔祖的师尊太强了,修仙界除了那位君神尊,没人敢招惹那位龙尊。


    “行了行了, 快些去帮忙吧,寺中近段时间忙得很, 你也替为师分担分担。”


    不释这次没敢反驳, 乖觉地去接待其他宗门的师兄弟了,当然面对不熟悉的人,他还是装得很好的, 至少能有隔壁合欢宗温之仪的五分火候。


    又过了两日, 合和宗和碎天剑宗终于前后脚到了,五大宗门一向同气连枝,四位掌门一聚首,立刻热闹地寒暄起来,至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明面上和谐得不行。


    合和宗宗主丁解忧甚至还特意带了礼物送给闻叙,借的是君神尊的由头,显然是君神尊在这位宗主面前替他说了不少好话,闻叙自然不好推拒,道谢后收下了这份礼物。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合和宗带队的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师姐观星澜,往前倒推六十年,这位天下第一大宗的女修可谓是统治了修仙界的年青一代,也是这位大师姐下了天骄榜,支连山才能成为榜一,若不然哪怕是进阶元婴中期,大概率也只是屈居第二。


    如此,足见这位天赋之卓绝、修为之高深,坊间甚至有言,观星澜将会成为合和宗第二个君照影,对此观星澜本人并不认同,但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就连承微神尊,也认同观星澜的天赋,甚至曾经劝过好友收下这位弟子,当然怎么劝的嘛,就相当地见仁见智了。


    “你好,小师叔祖,我叫观星澜。”


    “观真君客气了,叫我闻叙就好了。”


    观星澜虽然没有拜君神尊为师,两人却有传授之谊,可以说观星澜最为崇拜的人就是君照影神尊,为此她拜入合和宗、努力向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站得离偶像更近一些,现在出了个偶像看好的小辈,她自然忍不住多留心一些:“那我叫你一声闻师弟,可以吗?”


    “观师姐好。”


    观星澜是个非常随和的性子,只是平日里担着大师姐的名头,所以对外高冷一些,这会儿她已经搭上了闻师弟的肩膀:“师弟你生得也着实晚了些,若能更早一些,你我就能有一番对决了。”


    闻叙不太习惯肢体接触,又不好直接退开,只得开口:“其实也不晚,我有一位师弟,师姐不妨等他几年,他就能与师姐一战了。”


    “可是那位陈最师弟?他在哪呢?可否引荐一二?”


    闻叙抓住了机会,终于自如地退开了半步:“他在厢房练刀,等五宗大会,师姐就能见到他了。”


    “那倒是不好多加打扰了,支连山人呢?怎么也不见他?”她可是打听过了,“不正经”这次没来,她才答应过来凑凑热闹的。


    闻叙想了想,给了个回答:“许是,在似忍真君那里。”


    “倒也是,他俩臭棋篓子,一有闲工夫就躲起来下烂棋,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乐趣。”观星澜给坠在后面的支连水师弟一个眼神,支连水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抽身离开了。


    闻叙见到了,却也当做没看见,继续同观星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另一头,支连山确实在似忍真君这里,但却没有在下棋,而是被塞了一杯苦茶,龇牙咧嘴地品着茶。


    “贫僧喝着清甜,你怎就喝得这么痛苦?”


    支连山:“……或许是因为,我虽然是病体残躯,却仍拥有着完整的味觉吧。”


    “你是在影射贫僧不知人间疾苦?”


    支连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盏:“人间疾苦,哪有你这里的茶水苦。”简直比他前半生的命还要苦。


    似忍:……


    “不爱喝还我。”


    支连山躲开:“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你不去前面,没关系吗?”


    “有事弟子服其劳,不释去了就行,让你收个弟子你不愿意,看看还是有几分作用的吧?”


    支连山:“……这作用可替代性太多了,你看我们小师叔祖去了,我也就不用去了。”


    似忍终于忍无可忍:“姓支的,不敢去见人就躲远点,何必在我这里咄咄逼人?”喝茶都喝得不痛快了。


    支连山舒缓片刻:“……其实,也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一个在这里喝茶自虐,一个在贫僧院门外面转悠半天,再转下去,地面都要搓出火星子了。”


    支连山:……连水他并非火灵根修士,搓不出火星子的。


    “真不出去?我听说上次他尝试结婴,妄图强行突破,却是半道折戟,幸好被及时救治,才免于修为倒退之境。”


    元婴劫,可以说是修士迈入修行后,第一个面临的大关卡,筑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拥有着可操作性,哪怕天赋再低的修士,只要修行日久,配合筑基丹,多半都能筑基成功,就像小学升初中一样,只要有入学资格,就能成功进学。


    而金丹则是需要修士学会将体内的灵气扭转成“灵丹”,说穿了,就是一个量变引发质变的过程,同时加强心境、确认道心,在原本的基础上修出一个“自我的雏形”,但这种转变也不是谁都能做成的,就像是初中升高中,一半以上的人都会被筛选下来。


    而结婴,就是需要过五关、斩六将的高考了。顾名思义,结丹就是在丹田内团聚灵气、成就一颗浑圆之丹,结婴呢,则是让这一颗浑圆之丹成为第二个自己,它会长着修士同样的面孔、同样的灵根天赋,就像是神赋予死物生机一样。


    这种从无到有的过程,就是结婴,可想而知,结婴对于修士而言,是如何的困难,它需要修士对自身拥有绝对清晰的认知、且对自我完全地认同、接受,这对于有心结的支连水而言,是何等的困难。


    支连山作为过来人,心里十分清楚,他就是支连水心中难以翻越的大山,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对亲生弟弟避而不见、不愿交谈的原因。


    从前他想以这样的方式断绝兄弟之情,好让连水抛开从前、面向未来,但等他历练一遭回来,却是知道自己这所谓的打算不过是……闭目塞听、自欺欺人罢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弟弟支连水是个何等执拗之人。


    总要解决的,拖来拖去,最后只会成为心腹大患。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见见他,以免你这院子被搓出来的火星子点燃了。”


    似忍:……那你倒是把茶盏放下啊,好赖也能浇灭一些火星子。


    不过这是人家兄弟间的家事,似忍当然不会不识趣地追过去,他心想支连山竟如此干脆起来,难不成是有谁当了巧嘴劝导?哪位能人啊,不知道愿不愿意来苦渡寺修佛?


    支连水已经许久没见过兄长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上一次五宗大会的时候,其余时间,他若是想念兄长了,就会去天机阁门口的天骄榜坐坐。


    从前,是兄长努力向他靠近,而现在,天骄榜上名次之间的距离,可能是他们兄弟之间最短的距离了。


    支连水靠在院门外的大树上,他知道兄长就在里面,但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兄长早已叛出支家,不会再与他有从前那样的亲近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既痛恨自己的无力,又恼怒于家族的控制,如果他能快一些、更快一些成长为大能,兄长是不是就不会遭受……后来的遗弃了。


    “苦恼什么呢?拳头捏得这么紧?”


    支连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抬头:“兄长?”


    “我们是好久没见了,一下不认得也正常。”支连山将手中另一杯没喝过的茶盏递过去,“要喝一杯吗?”


    支连水怎么可能拒绝,就算是穿肠毒药,这会儿他都能痛快地一饮而尽。闻言他当即喜滋滋地接过,然后……痛苦面具爬满了他的脸。


    “好喝吗?”


    “好……喝。”好苦,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苦的东西!


    支连山见之,忍不住乐了:“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对着兄长从来不说实话,这茶水苦涩得很,我跟似忍说,这茶水比我从前的人生还要苦。”


    支连水立刻心疼了:“兄长,其实……”


    “我明白,你对我是真心以待,从前怕我对父母失望,所以从不会提起他们对我的冷漠和无情,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们多少也会给予我一些微薄的亲情,好让你修行没有后顾之忧。”


    支连山阻止弟弟说话:“听我说完,后来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家族不愿意在我身上继续浪费灵药,是你以自身修行作为筹码,恳求家族对我继续施药,你那些年努力修行、拜入合和宗,其实我都知道。”


    “包括我叛出家族,你也为我顶住了全部来自于家族的压力,细说起来,我能活到现在,全部依赖你的付出。”


    “不是这样的,兄长,我……”


    “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兄长我,并不是什么大好人,那些年追逐你的光芒,几乎已经要成为我的梦魇了。”支连山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连水,其实自始至终,我都非常嫉妒你。”


    第290章 可以


    被命运偏爱者当然是非常幸运的, 就像他们兄弟俩,托生在同一个家中,待遇却是完完全全的天差地别, 他先出生,却没有天赋、天生羸弱多病,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被家族摒弃的命运,而连水呢, 天赋卓绝、心性坚韧又善良,如果他是家主, 也会将资源倾斜在这样的后辈身上。


    支连山憎恶家族的冷漠,却谈不上有多恨,所以他如今得势,也从未想过要报复支家、让支家陷入艰难的境地。


    “兄长,我……”支连水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一直无法进阶、困守过去,不过是因为不舍得、不愿意。


    “你还记得, 我们小时候还没测灵根之前的日子吗?”


    那时他尚且不知天之大、不知人之差距生来就有云泥之别, 因为双生的缘故,家族乃至是父母都不看好他们会有修行的天赋,在那之前, 他们被一同教养, 日子虽然过得简朴,但那时至少是纯粹的快乐。


    支连山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弟弟很爱笑,就算被人抢了心爱的玩具,在他面前也从来不哭, 反而还安慰他,说那个玩具已经玩腻了、不喜欢了。


    现在连水脸上的表情,就跟那时是一模一样的:“家族从前肯定非常后悔,当初将你我放在一起养大,以至于你我之间拥有这么深的羁绊。”


    就像小师叔祖说的那样,双生子亦是独立的个体,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哪怕后来双方知情,两人之间的羁绊也不会如此深厚。


    “后悔也没用,兄长,我们就是一道长大的。”


    支连山笑了笑,脸上又换回了从容的微笑:“但我们分别的时间,已经远比那段时间更长了。”


    “兄长……”


    支连山却在此刻,抬手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这是兄弟间久违的肢体接触了:“连水,该长大啦,我已经不再是你的负累,不是你为家族卖命的筹码,我不会再回到从前那个小小的支家去,那里也绝不是我的归处。”


    “我与支家,早已恩断义绝,说实话,我并不恨家族的无情,所以你也没必要因为我的存在,而对支家抱有另外的偏见,事实上,我还蛮期待你将来做支家的靠山,说不定以后支家再出现像你我这样的存在,就不会……”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连水隐隐带着委屈的声音响起:“可是,我想做……兄长的归处。”不想做别人的保护伞。


    支连水当然清楚,兄长自小就是果决的性子,当初既然做下了叛出家族的决定,就不会再回头,他也从没想过再将兄长拉回支家的泥潭之中。


    支家对他很好,对兄长却很是不好,他没办法背弃家族,也舍不下与兄长之间的情谊,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一直无法结婴。


    “可以啊。”


    支连水猛然抬头:“什么?”


    “我说可以啊。”支连山又忍不住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跟小时候一样好摸啊,就是头发硬了许多,略失手感,“努力成长吧,万一以后为兄有个差池,又不可能回支家,你那里总归不会拒绝为兄的投奔吧?”


    “当然不会!我怎么可能会拒绝!”支连水当即斩钉截铁道,“兄长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你不是一直找人打听我为何能够入道修行吗?”


    打听他人大道是修仙界大忌,支连水立刻解释:“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生怕……”兄长会有道心上的隐患。


    “我知道,不用这么紧张,若连你都不信,我还为何存活于世?”支连山这话说得轻松,却让支连水差点儿落下泪来,好久好久没听兄长说这样的肉麻话了,他记得兄长以前可会夸他了,他随便使个小符咒,都能不间断地夸上一连串的肉麻话。


    于是他小声开口:“能……多讲几句吗?”爱听,想用影留石录下来一直听。


    支连山:……这倒也不必了吧。


    “不想知道为兄凭何入道了?”


    “想!当然想!”


    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以前不对外说,一是因为看外界猜测那么多,各个都比他的靠谱,他还蛮乐意听这些传闻的,而且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新的风向,常听常新,二来他并不想暴露自己濒死才入道的事实,对于连水而言,这不是什么能够轻易接受的现实。


    但就像连水对他的保护欲一样,他对连水又何尝不是……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都是修士了,这点儿接受能力总会有的。


    就像小师叔祖对他说的那样,事在人为。


    “就是这样,与其说可能会有隐患,不如说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但修行本就逆天而为,哪怕是前人走得再多的路,也会有人摔得粉身碎骨,所以不必太过忧虑。”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雍璐山还有一位水火灵根的弟子,你看人家都活蹦乱跳的,为兄至少比他强一些吧?”


    支连水一想,倒也放下了一些担心:“也是,但是兄长以后若是遇上困难,一定要跟我讲,我哪怕……”


    “少操心那么多了,现在的事实是,我好歹也是元婴真君了,你先突破再来管我吧。”


    支连水:……


    “我会努力结婴的。”


    “也不必操之过急。”


    “不会的,兄长放心。”


    “当真?”


    支连水点头:“嗯,当真。”


    知道兄长没有舍弃他,这就足够了,元婴劫是什么他可太清楚了,兄长既然会跟他说这番话,那就证明是真的放下了从前,以后只会专注修行、不谈过往。


    而他们之间,哪怕做不到曾经的亲密无间,也不会形同陌路、兄弟缘尽,支连水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当场结婴。


    “当场结婴就不必了,我怕观星澜会提剑来找我算账。”


    支连水幽幽开口:“兄长与观师姐的关系很好吗?”


    支连山:……


    **


    温之仪是第一个发现支家兄弟疑似重修旧好的人,倒不是他观察力有多么敏锐,纯粹是因为他刚好来找似忍真君,想体贴地装作看不见都很困难。


    主要是似忍真君光明正大地倚在屋檐上看,半点儿没有外界传闻中成熟稳重佛修真君的模样。


    “你来得,可真巧。”


    温之仪交友四方,可以说天骄榜上他不认得的人,才是少数,但因为某些“祖上的原因”,他与苦渡寺的佛修关系都不算亲近,特别是似忍真君,因他师尊的缘故,看他那是一个横竖不顺眼,但师尊难得托他送礼,他自然得漂亮办成。


    “合欢宗温之仪,拜见似忍真君。”


    似忍对温之仪确实有点儿“移情作用”,但并未到表露出来的地步:“不必如此多礼,你来,有何事?”


    温之仪原想多聊两句,再婉转些表明来意,谁知道他还没开口,似忍真君就直接说:“若是替你师尊送东西的,那就不必开口了,贫僧不收合欢宗长老的大礼。”


    温之仪无法,只得开口:“真君不看看是什么吗?”


    “是什么都无所谓。”似忍说完,抬眸,“不过你可以转告他,苦渡寺没有他,照样是天下五宗之一。”


    温之仪并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才叫师尊那样的人作出改换宗门的决定,此刻自也不敢贸然反驳,只是这趟送礼怕是送不成了,刚好那边支家兄弟离开,他也顺势离开,准备再找机会。


    “碰壁了吧?”


    “温之仪拜见连山真君。”


    支连山摆了摆手:“你同我倒不必如此客气,毕竟你们合欢宗没挖我们雍璐山的肱骨弟子。”


    温之仪:……


    “刚刚看见了?”


    “……看见了。”温之仪难免有些挫败,他一向与人相交如水,怎么来苦渡寺后碰上的一个个都行事如此奇特,“我师尊与似忍真君,当真没有重修归好的可能吗?”


    温之仪姓温,从的是师尊之姓,他师尊名讳温持善,持善是从前师尊在苦渡寺的法号,后来去了合欢宗,便直接冠了俗世的姓,他是师尊捡的孤儿,无名无姓,能得师尊赐名,是他的荣幸。


    “我是外人,何从知之?”支连山双手一摊,“但我知道,持善尊者对似忍来说,与其说是师兄弟,不如更像是……师徒?倘若你师尊一言不合重回苦渡寺,你能想得通吗?”


    温之仪:……


    难怪当时他主动请缨,师尊看他的眼神那么无奈了。


    “多谢真君解惑。”


    “谢就不必了,少挖我们雍璐山的墙角就行。”


    温之仪想起这个,忍不住又有些挫败,是他太久没在修仙界走动了吗?怎么现在的年青一代竟都如此个性?


    带着这样的疑惑,温之仪回到合欢宗所住的禅房,宗主不在,他刚准备回房,便有小弟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见到他在,登时跟见了菩萨一般:“温师兄,大事不好了!小师弟闹着要在苦渡寺出家当佛修,谁都拦不住!”


    温之仪:……支连山这张嘴,难不成是开了光不成?!


    第291章 开端


    合欢宗新收的小师弟非常年轻, 今年才十九岁,单木灵根天赋,初入修行一年, 便有炼气四层的修为,可以说与五大宗门的精英弟子没有任何差别。


    此次合欢宗来苦渡寺参加五宗大会,这位小师弟纯粹是出来凑热闹的,温之仪也没想到, 苦渡寺挖人这么刁钻,这可是曲长老的宝贝徒弟啊, 这要是真成了苦渡寺的佛修,他都不敢想象曲长老得气成什么样子。


    合欢宗本就男少女多,小师弟又是近些年唯一一个入内门的男修,难免被宗门长辈保护得稍微天真了些,就连他对小师弟也多有纵容,现在想想, 当真有些不妥。


    温之仪跟着来通传的小弟子匆匆赶到现场,就看到小师弟正抱着莲池边的一朵开得正旺的佛莲不撒手, 旁边还有一个抱着一只青色小兽的白衣佛修无奈地看着小师弟。


    温之仪当然认得此人, 这是似忍真君的亲传弟子、最近声名鹊起的佛修不释,初入金丹就空降天骄榜,这般的天赋, 如今能比拟的也就只有雍璐山那三人。


    “温师兄, 你可算是来了,他是你们宗门的弟子,对吧?”不释指向旁边抱着佛莲师叔祖化身不撒手的炼气弟子,“快叫他速速松手,这满池的佛莲, 可不是谁都能直接上手的。”


    话虽是如此,某位白衣僧人显然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甚至任凭合欢宗围观的弟子将温之仪请了过来,没别的,不释这人就是贼爱看热闹,自家的热闹也一样。


    而且他刚刚可探过这小弟子的底了,天赋灵根绝对不低,若不然这合欢宗弟子也不会如此着急。诶,挖不来小师叔祖,给别的门派松松土也挺让人快乐的。


    “麻烦不释师弟了,是合欢宗弟子行事不妥,还望师弟见谅。”温之仪体面地回应完,便决定先将小师弟带回去,宗主现下不在,等宗主回来,或可劝住小师弟。


    小师弟名叫薛青牧,长得虎头虎脑的,脸上尚且还带着些少年稚气,他见一向疼爱他的大师兄过来,脸上有些犹豫,但想了想怀里的佛莲,脸上又露出了坚决的神色:“大师兄,我……”


    “青牧,很喜欢这满池的佛莲吗?”


    薛青牧见大师兄并不是开口斥责他,立刻就点头:“喜欢,我好喜欢,我想跟它一直一直待在一处,大师兄,我想……留下来。”


    不释已经看到了人群中的闻叙和卞春舟,当即提起自家小秤砣的前爪摇了摇,以示自己看到了两人,听罢此言,直接开口:“如此,温师兄该知道来龙去脉了,我苦渡寺着实还未到见人就渡的地步。”


    但合欢宗小师弟想入苦渡寺的院墙,却是完全不争的事实。


    修士耳力出众,哪怕离得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卞春舟忍不住拉了拉闻叙叙的衣角:“佛莲的魅力好大啊,上次你来见不释,是不是就是……”


    “嗯,佛莲前辈很照顾小辈。”一句话盖棺定论,这满池的佛莲是一位极为厉害的妖植大能,卞春舟忍不住捂住嘴巴,“那合欢宗小弟子,真看上佛莲了?”


    还是佛莲前辈,蓄意“勾引”?


    闻叙抬头望向不释的方向,对于脸盲来讲,不释抱着小水澜,非常好认:“那位小弟子,或许是木灵根天赋,所以才会被佛莲吸引。”


    “那岂不是无解?”


    听闻木灵根纯净度越高的修士,对于灵植有着近乎本能的“偏执感”,一旦认定,就是合体神尊都拉不回来,这合欢宗小师弟要真是木灵根,这下不就成了……肉包子打狗?好吧,这个比喻可能有点儿糙,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来着。


    “也不一定吧,佛莲在苦渡寺地位尊崇,无人敢做它的主。”哪怕这位合欢宗小弟子转投苦渡寺,也不一定能够得偿所愿,看不释那模棱两可的态度就知道了,苦渡寺看着平淡如水,却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大师兄……”


    薛青牧抱着莲花舍不得放手,可大师兄的目光愈发严厉,他不敢有任何的违抗,最后只得期期艾艾地放开,见怀中的莲花迅速回到了莲池当中,他立刻又忍不住伸手去够,然而这次,却被一片僧袍挡住了去路。


    “薛小师侄,你越界了。”


    薛青牧抬头,对上佛修含笑的双眸,脸上忍不住露出希冀的神色:“那我明日……还能来吗?”


    不释道了声佛偈:“阿弥陀佛,苦渡寺渡天下一切众生,众生皆苦,师侄颇具慧根,若有缘分,自然还可再来。”


    意思就是,你如果有本事来,那就能来,没本事就回合欢宗当团宠小师弟吧。这话温之仪听得出是一个软性的激将法,可薛青牧听不出来,他当然觉得自己与佛莲有缘,便是认定对方答应了他的请求,这才跟只落败的鹌鹑似地跟着大师兄离开。


    温之仪妥帖地道歉,也顾不上其他,拎着小师弟就匆匆回了禅房,显然是赶着回去教授师弟了。


    “怎么样,小师叔祖,我们苦渡寺的热闹好看吧?”


    闻叙:“……还不错。”


    “既是不错,等五宗大会结束,何不多留两日,佛莲前辈很是喜欢你,对你的待遇简直比对我和我师尊加起来都好,佛莲前辈很少这么喜欢一个别宗弟子的。”


    闻叙心想,那是因为我家师尊不喜欢佛修,所以没来祸祸过苦渡寺,要真来过苦渡寺,佛莲前辈肯定第一个将他丢到池子里“考验”他。


    “很少吗?方才不是就有一位。”


    不释摇了摇头手指:“不一样不一样,我老早说过,小师叔祖佛缘深厚,佛门中人一看便知。”


    卞春舟的雷达立刻响了起来:“闻叙叙,我们走,少跟这家伙说话,会被绕进去的。”就算闻叙叙头脑清晰,备战五宗大会还来不及,非得在这儿跟这人磨嘴皮子。


    “好,你说得对。”


    徒留不释在原地,他低头一看,好家伙,小秤砣又被人顺走了:“喂——你们真的很过分诶,快把我家的小秤砣还来。”


    卞真人一记轻巧的“声东击西”,成功靠着小家伙的配合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小水澜,至于还?读书人的字典里没有还这个字,嘿嘿。


    **


    每次五宗大会在苦渡寺举行,都能发生一些跟合欢宗的新乐子,这次只是合欢宗的小弟子哭着喊着要入苦渡寺的院墙而已,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要说震撼,还得是当年那位持善法师……突然要入合欢宗,要知道这位法师当年渡人无数,满身佛性,任凭是谁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一位会穿上华服,成为合欢宗的长老尊者。


    不过这事儿当年闹得不太好看,苦渡寺也有意遮掩,这些年两宗之间“交换弟子”也没从前那么频繁,毕竟……如果不是持善法师改换了宗门,如今应该已经是苦渡寺的住持法师了。


    一澄法师是五大宗门宗主之中,修为最高、年纪最长的,其实按照五大宗门很喜欢让年轻一辈当权的行事作风,苦渡寺住持的位置早该换人了。


    合欢宗一下把人家预备役住持挖走了,也难怪苦渡寺好多年都给人合欢宗好脸色看。


    当然还有些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说当年那位持善法师是佛心出了问题,才不得不改投它门,又说持善自侍天赋、有恃无恐,苦渡寺诸位佛陀对其失望至极,当年持善出走是被逼无奈、顺应己心,甚至还有传闻,如今俨然是新一代住持预备役的似忍真君与持善法师相交甚笃,当年持善出走,似忍一怒之下与人割袍断义,等似忍当家,苦渡寺势必会与合欢宗完全决裂。


    反正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当年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如今虽然平复了许多,但五大宗门的八卦,永远不缺传播的土壤。


    卞春舟向来很擅长交朋友,这才几日,山上山下混了个脸熟,有关于那位持善尊者和苦渡寺的一二事,按照以前他都能水一篇论文出来了。


    “今日要不是五宗大会开始了,我指定还能打听到其他的小道消息。”


    第一日的五宗大会,照例是一些形式化的流程,作为五大宗门的参赛人员,闻叙他们不需要做什么,山下的小世家子弟、散修、小宗门弟子选拔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就像上次五宗大会一样,已有数位天才脱颖而出、颇有名望。


    卞春舟虽说喜欢凑热闹、听八卦,但正经对手的消息也搜集了不少。


    “闻叙叙,你瞧瞧,都在这里了。”


    闻叙接过,笑着开口:“我这里,也有个最新的消息分享给你们。”


    “什么?”


    “往年苦渡寺的比赛形式就非常多元化,除了最直白的擂台赛之外,还有问心关、试悟秘境等等,明显更注重考量修士的道心修行,而非是招式、修行上的长短。”


    陈最一听,眉头已经皱起来了:“那岂不是没的打?”


    “那倒也不是,主要今年我听闻,最终的金丹境决赛,是设置在莲池之上的。”闻叙停顿片刻,看向陈最,“而且,还会被压制修为,等同凡人。”


    卞春舟:……要说玩大的,还是你们苦渡寺会玩。


    第292章 柿子


    五宗大会苦武斗分子久矣, 特别是上一届在碎天剑宗举行,剑宗本就是一群主张以剑论道心的家伙,设置的秘境赛也是以斗法为取胜的主要衡量标准。


    虽然说, 道心修得好的修士,多半武学修养也非常好,但……这并不是完全绝对的,有些人道心自洽、却更为偏重内心修行, 并不喜欢与人切磋动手,甚至很多人的绝招讲究一击绝杀, 并不适合用在五宗大会这种友好切磋的名扬现场。


    而且斗法,也就意味着丹师、玄医、炼器师等等精专行业修士没办法参与进关注度最高的比赛单元里,虽然也有另外的盛况赛事给他们充足的表现机会,但苦渡寺表示,我们这一次“普度众生”,甭管你是什么职业, 一切以道心(佛心)论短长。


    闻叙的小道消息还是非常准确的,没过两天, 苦渡寺就对外公布了决赛的地点和比赛形式, 算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对于拥有绝对实力的修士而言,什么样的比赛形式都是不重要的, 本事只要足够硬, 一样能够争到魁首位置。


    而对于山下许多慕名而来的散修来讲,没有高阶的武技和法器是他们的弱项,反而这样的比赛形式更能让一些被埋没的金子发出灿灿的光芒。拿到入围决赛名单的修士高兴得喜极而泣,没拿到的扼腕叹息,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对于修仙界绝大多数的修士而言, 五宗大会的预选赛其实是最受关注的,因为五大宗门早有规定,五宗大会预选赛阶段,禁止一切门下弟子参与进去,无论是外门还是内门,都不会占用预选赛的名额。


    换言之,如果获得了预选赛的前几名,就意味着已经打败了修仙界至少百分之九十的修士,成为了“民选之王”,而这样的威望和名声,对于普通修士而言已经能够受益无穷,不过若能在决赛崭露头角,那当真是前途无量。


    反而对于五大宗门而言,五宗大会更像是切磋技艺、交流感情的场合,赢了很好,输了也依旧是大宗门弟子,更多的是代表宗门,奠定新生一代对外的名声,所以也极少会有弟子多次参与五宗大会。


    这也是为什么五宗大会成为修仙界朝圣的盛会,并不是因为汇聚了五大宗门的菁英弟子、对外宣扬宗门的底蕴,而是五大宗门联手给修仙界的所有修士创造了一个相对公平的展示舞台,让普通修士能够看到大宗门弟子是如何修行、出招、锻打道心,修士修身修心,往往可能一点小小的灵光,就能挥发出无限的可能。


    五宗大会,就是这样一个能让普通修士接触到天才修士、与之切磋的平台,过往千百年,也出过平平无奇之辈忽然顿悟,成为一方大能的励志传奇。


    这或许称不上多么公平,但修士修行,从未有过公平可言,五宗大会已经是相对成熟且不错的运营模式了。


    至少,它的热闹已经昭示,未来还会有许许多多次的五宗大会,修士带着憧憬奔赴而来,有人踌躇满志、壮志将酬,有人含恨落败、他日再战,这是众生相、也是修行之常态。


    虽然已经围观过一次,但等真正地站在现场的比赛入口,不论是闻叙还是卞春舟,心绪都有些高昂,至于陈最,陈真人提着刀已经排在了队伍的最前端。


    不释没有比赛资格,这次就“遗憾”做了莲池入口的引导员,此刻他肩头趴着只青色小兽,正语调和缓地读着比赛规则,大半的人都听得专心致志,唯有最前方的陈最眼神坚定,看着听得认真,实则神魂已经飘进莲池了。


    苦渡寺的面积其实并没有其他三个宗门大,毕竟大多数佛修对外物都不怎么在意,寺中的装潢也偏向于古旧朴实,唯有莲池附近,雕栏玉砌、钩花铁划,配着莲池上的薄雾,竟有种误入仙境的感觉。


    现在刚好还是晨光熹微之时,站在前排的修士离得近了,衣摆甚至沾上了一层薄雾,还未入内,便有股心旷神怡、神魂舒爽之感。


    “……如此,莲池之中,一切幻影有如薄雾,一切皆可发生,一切皆作有缘,望诸位澄明己心、破执妄念,得顺心道、成自在观。”


    罗里吧嗦的话终于说完,不释早已看到了某位刀修眼中的跃跃欲试,他含笑着侧开半个身体:“此处,便是莲池的入口,诸位可结伴入内,也可独身而入,遇到什么,便是心中所缘,不必强求其他,只专注自身便可。”


    这算是一点儿小小的温馨提醒,毕竟佛莲前辈有时候真的很会看人下菜碟,越是执拗的人越是会被当典型对待,咳,他年幼不知事时,就犯过这种全苦渡寺佛修都犯过的错误。


    出乎意料的,此次进入莲池的入口竟是由佛门八册经书铺就的八条光束入口,众人看不清经书上的内容,只能根据直觉选一卷入内,选到什么就是什么。


    陈最就排在第一个,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动脑子:“走哪条?”


    闻叙看着八道一模一样的光束,合理怀疑这可能只是摆在外面的噱头,毕竟……如果真的是八个悟心秘境,这苦渡寺也未免太下血本了,他们说到底,只是金丹真人而已。


    “你挑一条顺眼的吧。”


    此次的决赛既然是悟心忍性,那就意味着是完完全全的个人赛,哪怕是同宗门的师兄弟,也绝不可能去干涉他人的道,只不过闻叙是雍璐山的小师叔祖,难免需要跟一道参赛的同门弟子打个招呼,至于干涉?他师尊从未有过这样的交代。


    陈最闻言,当即就走向了距离最近的光柱,等他一踏入,人影瞬间消失在了光束之中。众人见有人率先而入,立刻也紧随其后,闻叙和卞春舟很快也跟着陈最的脚步,入了那条距离他们最近的光束。


    很快,所有参赛弟子全部进入莲池,莲池之上,很快就出现在了诸位参赛弟子的比赛实况。


    莲池的面积非常大,可以说是苦渡寺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体,佛莲居住在其内,且是莲池内唯一的主人,经常承担一些苦渡寺的禁闭、惩罚工作。


    此次对外开放的莲池部分,看似广袤,实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哪怕只是这么小的一部分,也足够金丹修士探索数日了。


    闻叙一落地,便只觉身体沉重、步伐不稳,若不是他及时收势,怕是会直接跌倒在地上。做修士太久了,他早就已经忘记了身为凡人时的那种感觉,雍璐山后山的秘境虽然也会封禁修为,但与现在的这种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抬脚走了两步,居然有种小孩学步的幼稚感。


    闻叙忽然一恍然,他小时候是何时学会走路的?不大记得了,对于乞儿而言,自小做一切的事情都是没有人教的,看别人走、自己不能走,努努力,自己就会跑了,看别人有饭吃、自己没饭吃,努努力,自己就也会要饭了。


    人的记忆,会努力规避、淡化曾经肉体所受过的伤害,哪怕是他,如今再去看从前,那道已经凝结的疤痕似乎也没有了任何疼痛之感。


    哪怕现在想起来,也早没了从前的怨愤、孤寂之感。


    闻叙忽然一怔,脚下的步伐居然轻快了一些,他原地走了两步,再没有方才的滞涩、笨重之感。


    悟心?这么快就开始了。


    闻叙摸了摸覆盖在眼睛上的缎带,随后微微勾了勾唇,没有了灵力加持,他又重新回到了“质朴”的状态,周遭没有春舟和陈最的声音,那就证明他现在是孤身一人。


    他抬头,透过朦胧的缎带,看到的是山下一座颇为热闹的小镇。


    闻叙决定下山去看看,不过对于一个不能视物的瞎子而言,下山总是会遇上许多困难,哪怕是装瞎的瞎子也一样。


    “那位是天骄榜排名第四十七的雍璐山小师叔祖闻叙吧,早就听闻其天赋异禀、却目不能视,此次苦渡寺的决赛规则对他而言,怎么有种刻意针对的感觉?”


    “你这么一说,我也这么觉得,这没有了灵力、又目不能视,倘若遇上心怀不轨、欲踩他扬名之辈,这可就遭了。”


    “应该……没那么不走运吧?”


    “这可说不准啊,不是,我只听过苦渡寺和合欢宗的不解之缘,怎么苦渡寺还跟雍璐山别苗头?难不成那位龙尊也得罪过……”


    “噤声,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啦!再者说了,也没什么蠢人……啊,还真有不怕死的,直接硬挑天骄榜四十七啊?他是谁啊?”


    闻叙顺着路下山,很快就到了半山腰,不过他要继续下山,却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准确来说,不是一个,是两个。


    他努力辨认了一番,来人并没在春舟收集的手册之上。


    “二位,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雍璐山的小师叔祖,我们二人不知天高地厚,今日遇上您这般的天骄,便是绝无仅有的机会,可否给我二人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闻叙:……居然,被当软柿子捏了。


    第293章 误入


    闻叙自然不会小瞧任何一位对手, 既然此二人有胆拦他,想必定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只是:“好啊, 在下愿领教二位道友的高招,只是二位既然想要扬名,总得先告诉闻某姓甚名谁吧?”


    “这个自然,我叫陈烈, 这是我兄弟王猛,我二人都是金丹中期修为, 道上的朋友都叫我们猛烈双侠。”


    ……好土的名字。


    别说闻叙这么认为,就是场外看戏的人,都忍不住暗道一声好直白的心机,什么猛烈双侠,这种名字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半夜想起来真的不会尴尬到抠出一座苦渡寺吗?


    但众人吐槽归吐槽, 心里却是不无妒忌的,毕竟……人家至少打进决赛了, 此次能够遇上落单的雍璐山小师叔祖, 又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上一场,哪怕没赢,此次五宗大会也完全是不虚此行了。


    “难怪刚刚敢拦人呢, 合着算盘打得这么精彩,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赢?”


    “不知道,许是有些困难的吧,不过这位小师叔祖目不能视,又用不得灵力,总归是有些吃亏的, 毕竟论修行时间,他……算了,不说了。”


    “快看,他们要动手了!哎,这位小师叔祖居然是剑修吗?”


    “对啊,怎么你们都一脸非常吃惊的表情?上次你们都没来五宗大会吗?这位小师叔祖可是得到了碎天剑光加身的人,你说他不是剑修,谁是剑修?”


    ……那完蛋了,剑修刀修这种存在,永远都是打人最疼的。


    这对猛烈双侠在看到闻叙手中的剑后,脸色齐齐凝重了三分,不过这柄剑看着质朴有余、灵光不足,应当不是什么品阶很好的灵剑,想也知道,就算是宝剑,入了莲池秘境也会被压制成凡品,除非是那种无人可堪锋芒的神剑。


    但一个金丹真人,怎么可能使唤得动神剑。


    两人想到此,心又稍稍安下一些,虽然想过会输,但他们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输得非常难看,那就不叫适当出名了,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然后……


    两人被剑撂倒在地上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傻愣愣的,就……这么输了?


    “二位道友,承让了。”


    闻叙漂亮地挽了个剑花收剑,随后翩翩一笑,说来这剑还是他上次在皓月秘境自己锻造的,品阶确实一般,但胜在以道心锻造,无论他何时使用,与他都极为契合,方才他堪堪一试剑,发现果然如此。


    “二位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闻某就先行一步了。”


    猛烈双侠:……救命,被衬托成两只可怜的趴地龟了!怎会如此,说好的压制灵力、大家都是普通人呢?难道苦渡寺还偷偷给这位小师叔祖开后门了?不应该啊?


    他们居然在人数占优、对手眼瞎的情况下,居然过不足十招?


    “不是,你们刚刚看清楚了吗?到底是闻叙太强?还是这对双侠太弱了啊?”


    “他们绝对不弱的,擂台赛的时候我跟其中一人打过交道,那个王猛的拳头非常刚烈,我就是被他一拳头送下擂台的。”


    “那么……”


    “他的剑,很强。”在场不乏剑修,自然不可能连这么浅显的事实都看不出来。


    “不错,而且他的剑疾如风、快如电,偏偏还带着几分鬼魅般的妖冶感,让人完全猝不及防,剑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他会呼吸的第二双眼睛一般。”


    “这么强?只是妖冶感,怎么听上去有些不太正气的感觉?”


    “嗨呀,跟你们这些门外汉讲不通,我这么形容只是一种剑气飘忽若风却如游龙出水的那种分寸感,你不懂,剑术修得好的人,道心上是绝对的强者。”


    这话翻译翻译,就是这对猛烈双侠,输得那叫半点儿不冤,这莲池秘境里可能有很多铁板,但这两人好死不死,居然还没下山就踢到了最硬的那块。


    不释听着人群中嘈杂的分析,忍不住微微一笑,小师叔祖真是很会扮猪吃老虎呢,唬起人来真是一套又一套,不过怎么说呢,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真的是很不错啊。


    “你这小子,肚子里又憋着坏了?”


    不释抬头一看是自家师尊,当即正经肃容道:“回禀师尊,弟子冤枉啊。”


    “呵,你喊得这么快,你叫为师怎么信任你?合欢宗的事情,为师自有分寸,你无需替为师献计谋划什么。”


    ……哦,师尊根本没往小师叔祖身上想呢,吓他一跳。


    “弟子遵命。”


    “不过那合欢宗的小弟子若真要投我们苦渡寺的院墙,你也无需拒绝得太彻底。”


    明白了,欲拒还迎,不释立刻上道地开口:“师尊放心,弟子很知道分寸的。”


    似忍真君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弟子,这才去忙其他的事,作为住持的亲传弟子,他可没有支连山那样日日享福的命。


    不过他才忙活没一会儿,便有寺中弟子来报,说合欢宗一位炼气期的弟子居然也进了莲池秘境。


    “什么?这怎么可能?佛莲前辈怎么会允许他进去的?不会是那天闹着要入苦渡寺的那名炼气弟子吧?”


    “是的,那名小弟子叫薛青牧,乃是合欢宗曲长老的入门弟子。”


    好家伙,这不会是合欢宗的仙人跳吧?就可着佛莲师叔祖闹这么一出?


    “现在是什么情况?”


    “因进入莲池幻境的修士会被压制成凡人,所以这位小弟子暂时还没有被人认出来。”但炼气修士和金丹修士道心上的差距,犹如天堑,一旦跟人对上,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似忍一脸糟心的表情:“有没有联系佛莲师叔祖?”


    “师叔您忘啦?为了公平起见,哪怕是佛莲师叔祖也不能干涉幻境内现在发生的事情。”


    差点忘了这回事了,不过仔细一想,佛莲幻境更多的是考验道心,哪怕是炼气期弟子误入,至少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就是……若是天赋不够,很有可能会拔苗助长。


    似忍只得放下手头的事,去盯佛莲幻境,至于合欢宗宗主玉檀仙子那里,自然有师尊与人斡旋调和,再者人能进去,可能并非苦渡寺这边的责任,他只需要努力想办法把人捞出来就行。


    “人在哪?”


    不释见到师尊过来,指着幻境山脚下的一处凉亭道:“喏,就在这里,他正好遇上一伙人动手,不过他还算机敏,没有凑上去。不过这群人快打完了,他要是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修士对于灵力的依赖,就像是水之于凡人一样,一下子没了灵力,多数人总会有些恐慌,而人一旦弱小起来,就很喜欢“抱团”,妄图通过这种简单的人数叠加获取足够多的安全感,殊不知幻境一开始,要考察的就不是武力。


    只能说,这些人从一开始路就走窄了。


    “好消息是,凉亭里还有另一个人。”


    “谁?”


    “刚刚被猛烈双侠狙击、延迟下山的雍璐山小师叔祖。”


    ……什么鬼的猛烈双侠?现在山下的修士取名字都如此浅显易懂了吗?


    “他没认出来?”


    不释心想,兴许是认出来了,但聪明的闻小师叔祖并没有出言点破,毕竟……上次五宗大会,闻叙他们三人就卷入了试炼秘境当中,对于小师叔祖而言,在秘境里看到不应该出现的人,应该是一件非常好接受的事情。


    相较于师尊的担心,不释反而觉得没什么,修士嘛,遇上什么事都是命中注定,苦渡寺又不是什么神佛之地,稍微出点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嘛。


    “这弟子又不是小师叔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


    闻叙确实已经发现了薛青牧的存在,倒不是说他对于这位合欢宗的小弟子有多么地有印象,主要是这股子傻乐的憨人气质,跟从前的春舟由一点点相似,加上前几天他才刚听过对方的声音,他很难做到完全不记得。


    “怎么了,这位道友竟这般看着在下?”


    薛青牧虽不是五大宗门的弟子,但合欢宗实力强横,仅仅在五大宗门之下,他作为新入门的核心弟子,不可能不知道雍璐山的小师叔祖眼盲不能视物。


    他是单木灵根,天生就是做玄医的,修仙界瞎子本就很少,天赋卓绝的瞎子就更少了,于是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多看一眼,最后……就被人察觉到了。


    “没没没,我无意冒犯的,就是……”


    闻叙微微侧过头面相对方:“就是什么?”


    “就是没见过……像您这么厉害的天才,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您相信我,我绝对绝对没有任何恶意的。”


    要是对方以为他是挑衅,从而跟他动手,那他……只能抱着人的大腿求饶了。


    薛青牧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只是听说今日金丹境的决赛在莲池举行,他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多去看看佛莲,谁知道一脚踏空,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佛莲幻境之中了。


    起先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发现自己的一身灵力没了,又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他才意识到自己误入了决赛秘境。


    “原来如此,抱歉,是我误会道友了。”闻叙说完,脚步就往凉亭外去了,“我得先走一步,趁着夜色来临之前,到山下的镇子上去,就此别过了。”


    薛青牧伸手:……我能不能死皮赖脸地跟上去?


    第294章 入镇


    ·就在脸皮薄的薛青牧还在挣扎犹豫的时候, 那边两伙人终于结束了不算漫长的搏斗,毕竟没有灵力,就比拼武技高低, 想要分出胜负还是很简单的。


    这两伙人似乎是有些旧怨,因此在进来碰上之后,战斗立刻就一触即发,根本不管什么场合, 反正……在双方都是“凡人”的前提下,确实也是个出手的绝佳机会。


    闻叙并不认得这些人, 但听双方骂战,似乎是两个世家之间的斗法,既是如此,他自然没必要过多掺和。


    只是他要走,别人却要留他,留他的原因居然……不是挑衅, 而是让他主持公道?!


    “什么公道?”


    闻叙没想到,自己进莲池秘境之后的经历会如此丰富, 前有拦路虎, 后有世家找他做三方调解,闻叙终于有了一种自己已经在修仙界成名的感觉。只是,有句老话说得好, 要想活得久, 少管他人家务事,特别是这种看着就早就结了世仇的家族。


    “小师叔祖有所不知,这家人实在欺人太甚……”


    其中有一人抢白道,不过他还没说太久,就被另一方的人打断:“你简直血口喷人、颠倒是非, 分明是你们咄咄逼人、不依不饶,若非如此,我们何至于……”


    双方很明显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俨然是要又起一场骂战,薛青牧听听这个,听听那个,两只眼睛都要犯晕了,这也太难判断了吧?


    “抱歉啊,诸位信任在下,是在下的荣幸,只是闻某目不能视,无法明辨是非曲直,倘若片面地断然定论,难免有伤诸位的颜面,不过容闻某多说一句,此番诸位能够闯入五宗大会的决赛,实在已是个中翘楚,既是决赛时刻,便该全力以赴才是,到那时候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诸位说对不对?”


    双方原本吵得不可开交,如此一劝,竟也听进去了,直接鸣金收兵,与闻叙道谢后,各自寻了反方向离开。


    “他们竟这般给您面子?”薛青牧忍不住惊叹道。


    闻叙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给我面子,而是他们本身就骑虎难下,故而才找我一个瞎子当和事佬,我方才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会看在有雍璐山小师叔祖在场的份上,迅速止戈分开的。”


    “啊?”


    “这里是五宗大会的决赛秘境,他们世家不和,也得分轻重缓急的。”一开始情绪上头,但打得久了,自然理智回笼,知道各自分开、寻求出路才是最好的对策。


    薛青牧似懂非懂,脸上还带着几分迷蒙:“好复杂啊,他们既然自己也想停,怎么这么……”


    别说是薛青牧觉得世家臭毛病有点多,外面“看戏”的修士也觉得这两个世家的修士戏有点太多了,打都打了,就不能痛快点直接分个胜负嘛,这种不温不火、顾前顾后的方式,简直跟隔靴挠痒没区别。


    “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薛青牧一顿小跑追上去,“我想跟着您。”


    闻叙:“跟着我做什么?”


    “我也……想去镇子里,跟着您安全,可以吗?”薛青牧说完,都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其实他还是有些急智的嘛。


    闻叙想了想,带着也不是不行,毕竟变数就意味着未知:“可以,不过你唤我师兄就行,敬称就不必了。”


    薛青牧脸上满是憨笑:“闻师兄,你人真好,我给你当眼睛吧?”他想了想,现在自己也就能起这点作用了。


    “这倒不用,此地是悟心之地,若依赖外物,反而不美。”再者,他已经过了需要依赖他人眼睛的时候了。


    “哦,师兄您的境界真高。”


    闻叙:……算了,懒得纠正了。


    山脚下距离镇子其实很近,夹道两旁的田地里金灿灿一片,显然是丰收的季节,只是这会儿夕阳西沉,田地里并没有劳作的农民,只有远处的农家炊烟袅袅,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处秘境之中,闻叙都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凡人境。


    远处的河道两边还有晚归的农民在洗濯身上的污垢,岸上有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不远处是妇人们喊孩童归家吃饭的声音,小孩子们一拥而散,最后伴着最后是余晖,形成了一副农家晚归图。


    很美好,是闻叙曾经躲在树后,窥伺过的他人美好生活。


    “闻师兄,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的欲望,果然是无穷无尽的。”最初的时候,他只想拥有和别人一样的父母,过这种平凡的生活,可渐渐地,他不甘于当一个普通人,而当他以为封王拜相是他所能努力的极限之时,修仙界突然闯入了他的生活。


    他不再需要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去窥伺他人的美好生活,有春舟替他引路,他渐渐明白了朋友的意义,找到了修行的乐趣,如今再看眼前的景象,闻叙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半分的羡慕之情。


    那些过去曾经渴望的东西,他或许一辈子也得不到了,但他已经释然了,人生不可能是完全完美的,所有人都得接受自己的残缺不完美,他也是如此。


    而正也因为如此,人生的美好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走吧,我带你入镇。”


    小镇无名,自然也不大,镇子有一条小河贯穿而过,两人堪堪走过小镇的镇石,天色就完全黑沉了下来。


    街上只有零星几盏灯笼,足见这座小镇并不是什么繁盛之地,薛青牧胆子又不大,这会儿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这座镇子,怎么感觉这么荒凉啊?”


    明明镇外的村庄那么宁静祥和,怎么镇子上反而如此贫瘠?


    “先找找客栈吧。”


    小镇不大,客栈只有一家,灯笼最亮的那家就是,两人很快来到正在打烊的客栈门前,那小二一见他俩,活似见了鬼一样,直接跌坐下来抱头求饶:“饶命!鬼大师饶命啊!”


    “什么鬼大师?我们是人。”


    “人?”小二半信半疑地低头,看到两人脚底下的影子,立刻站了起来,“外乡人?大半夜的,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走走走!我们客栈住满了,没有空房间了!”


    “你……”


    还没等薛青牧开口,小二一个门板竖起来,直接就将两人拒之门外了。


    “闻师兄,现在怎么办?”


    闻叙心想,真是人善被人欺啊,他直接上前两步,伸手将门板拍得山响,一直拍到小二受不了开门,还未等小二呵斥,他一锭金子递过去:“还有上房吗?”


    小二:……你这样,会显得我这个人十分见钱眼开诶,可是没办法,我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客官,快,您里面请,小心台阶啊。”


    薛青牧:……为什么会有修士,进秘境还会带金银的?会不会有点准备过于充分了?不是说灵力压制,储物袋都不能使用吗?


    不过能住店不露宿街头,傻子才不跟上去。


    店里确实住了不少人,但上房都还空着,显然这家店虽然偏僻,但住店的价格并不便宜,闻叙有些庆幸,听春舟的话带了些金银在身上。


    “客官,您看这间怎么样?”


    小二体贴地奉上茶水,甚至还摆了些山间的小野果在桌上,那叫一个服务周到、体贴热情,完全诠释了给钱的就是大爷。


    “这小二忒势利了一些,方才那些投店的选手之中,也不乏大宗门出身,他也半点儿面子不给,非要给些值钱的物件相抵押、或者以工代店资,这给了钱的就是不一样啊,不过他怎么会有金子的?这不合理啊?”


    “对啊,像雍璐山小师叔祖这种身份,不应该出手就是上品灵石的吗?怎么还有金子的?”


    “你要是实在想知道,要不跳进去问问小师叔祖?”


    ……


    正在外面的人抓耳挠腮、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之际,小跟班薛青牧贴心地问出了这个大家都很想知道的问题。


    “这个?只是一些行走在外的小经验而已。”


    “啊?”


    “当初下山行走时没经验,经常被当肥羊劫道,久而久之,我就发现,带些金银显露出来,修士劫匪就会觉得我们穷得很,没什么油水可捞。”毕竟穷得连灵石都要兑成金银的修士,实在很少见。


    所有人:……你们大宗门弟子装穷,可真是有一套啊,难怪很少能在外碰上大宗门弟子,原来都一个赛一个会装啊。


    薛青牧也被这个淳朴的理由震惊了:“那您现在说出来,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了?以后那些坏人,说不定就会专门挑显露金银的修士下手了。”


    “不会的,因为——”


    闻叙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外头一阵异动,随后一阵阴风吹过,房间里的烛火迎风而灭,他是风灵根,哪怕灵力被封,对于风的敏锐依旧在,刚才那阵风——


    “闻师兄,救命!”


    有人迅速逼近,闻叙却并没有察觉到活人的气息,他下意识拔剑格挡,却听到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金戈相击之声,火花迸发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这张脸明明非常恐怖,但落在闻叙的眼中,却依旧平常得紧。


    而更令人在意的是,这青面獠牙的家伙,居然是个浑身上下都是金属疙瘩的光头,难不成这就是小二口中的“鬼大师”?


    这秘境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闻叙心想。


    第295章 两面


    人对未知的恐惧, 永远是最为强烈的,在确认对手是个什么东西之后,闻叙出手更多了几分沉稳, 哪怕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没办法擒住这青面獠牙,但至少自保不成问题。


    并且随着交手的时间越来越长,闻叙发现这青面獠牙的动作开始迟缓了,与其说它是非人生物, 倒不如说这家伙更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虽然无知无痛, 却做不到像活人一样灵活应对。


    万物有灵者,才有智慧,没有智慧的死物,弱点就像暗夜的星子一样明显。


    闻叙忽然明悟,这“傀儡”为什么会被制作成青面獠牙的款式了,它可能不是真正的鬼大师, 却是人心中恐惧之物的“化身”,人一旦失去理智、陷入惊惧之中, 有些显而易见的东西就会被忽视掉。


    “果然, 这种探险秘境,普通人和天骄对比好明显,客栈楼下不乏有沉着冷静之辈, 但在土著小二的刺激下, 有些人也心生恐惧,但你看小师叔祖,他好像……有点乐在其中诶。”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因为看不见, 所以心理素质极佳,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什么呢?”


    “不能够吧,楼下都吱哇乱叫成这样的,小师叔祖应该耳力非常出众吧?”


    “……还以为今年的决赛会容易一些,没想到苦渡寺根本没打算放过这些金丹选手呢。”


    “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进去的选手三百多人,但现在遍数小镇以及周围,你觉得人数对得上吗?”


    别说是三百多人了,就是两百人都没有,顶天了一百五六十人,所以……剩下的人去哪儿了?怎么莲池水镜上都没有显现出来?瞒着比赛选手也就罢了,怎么连他们这些凑热闹的看客都要瞒?这没必要吧?


    所以,人到底去哪儿了?


    苦渡寺接待贵客的高台之上,一澄法师刚刚跟合欢宗的宗主舌战一场,大概辩题就是围绕薛青牧为什么会误入莲池幻境,明明上次碎天剑宗的时候已经出过一回岔子,苦渡寺还搞梅开二度,这自然令玉檀仙子十分恼火。


    但如今木已成舟,加上薛青牧走运抱上了最粗的大腿,自己也说不出是怎么进去的,两方就约定等结束之后找到原因再论是非对错。


    “你们苦渡寺,这回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阿弥陀佛,唐宗主何必如此急迫呢,人不多不少,都在幻境之中,拨开迷雾,自然可见众生。”


    碎天剑宗唐某:“……我还不至于眼瞎到只能看到一半的人。”


    一听这话,顾梧芳不乐意了:“什么瞎不瞎,欺负我们小师叔看不见呢。”


    “顾宗主这是嫌弃了?”合和宗宗主丁解忧立刻体贴地表示,“我们合和宗非常欢迎闻小师叔,若是……”


    顾梧芳没好气地扭头:“若你个头!这话你有本事同我们雍璐山的龙尊开口。”


    丁解忧:……这人真是半点儿玩笑都开不起。


    不过苦渡寺这回真是很会玩“灯下黑”的小游戏,这莲池幻境之所以为幻境,当然是因为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无的,除了参与进去的选手的真的,其他一切都是假的。


    抛开所有的幻像,再仔细数数里面的人,无论是“土著”还是“外来人”,加起来刚好就是此次参与金丹境决赛的人。


    “你们猜?最后谁会先发现这一点呢?”


    **


    卞春舟正在干农活,虽然已经是秋日里,但正当午的太阳依旧非常毒辣,作为家中的顶梁柱,哪怕他想逃,也逃无可逃。


    救命,没想到当农夫居然比修仙还要累,这种抢收的活,一天干下来他腰板子都要挺不起来了。


    再这么干下去,他怕他会成为五宗大会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干农活累死的金丹修士。谁能想到呢,这破秘境不仅将人的灵力压制到全无,居然还是时髦的沉浸式全息扮演类项目,他就知道佛修是修仙界玩得最花的存在,合欢宗都得屈居第二那种。


    他一进来,秘境就提示他必须努力扮演好一个农夫,如果跳脱人物属性,就算作比赛失利。这标准看着松散,但很快他就发现几乎没什么漏洞可以钻,本来他还想着做好本分之事后去找闻叙叙和陈最最,现在嘛,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卞春舟挺了挺自己吱嘎作响的老腰,随后忽然惶恐地听到了“嘎达”一声,哦,他把老腰给扭了。


    这不科学啊,哪怕他被压制灵力,身体依旧是修士的身体,他就算是再疏于锻体,也没脆皮到这种地步吧?


    卞春舟趴在田埂上,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扮演农夫越成功,他就越与农夫的设定相契合,别等到最后……他真的变成农夫了?!


    好可怕,你们佛修悟心,都玩这么大的吗?


    “当家的,你咋啦?”


    卞春舟被家人发现在田埂上,很快就被送到了村里唯一的一个赤脚大夫家中,可惜大夫医术有限,所能做的就是送出两贴廉价的膏药,这膏药味道还难闻无比,贴在腰上还火辣辣地疼,卞春舟趴在硬板床上,埋在草枕下面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不行,他得自救,不可能每次都等闻叙叙来捞,而且……这对于陈最最来讲,实在有些超出脑容量了,闻叙叙给的小册子还够用不?


    就在这样的担忧之中,卞农夫陷入了昏沉之中,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他村庄五公里外的另一个村庄里,陈猎户刚刚趁着天黑进了大山。


    村里的生活太无趣了,陈最进来的每一天都在看村民吵架、撒泼、纷争,他不理解有什么好吵的,但他难得聪明地没有掺和进去,猎户在村里没有土地,白日他也不需要耕种,他只需要听从村长的吩咐看守麦场,禁止一切宵小之辈偷窃粮食。


    虽然很轻松,但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每晚陈最都会带着刀偷偷进山,哪怕打不到什么猎物,至少也能练练刀,陈最不懂,这里不是五宗大会的决赛嘛,怎么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闻叙在小册子里说这种情况适合“静观其变”,可是他还要观到什么时候?如果再这么无聊,他倒不如退出决赛,出去练刀了。


    虽然没有灵力练刀一样爽利,但他不喜欢在这种平和的环境中久待,他生来就迎风沐雨,风和日丽绝不适合他。


    次日一早,陈最练够了刀,带着两只野兔下了山,他懒得弄,就将野兔送给了村长,因为他的馈赠,村长这几日对他笑得莫名其妙……不怀好意?陈最不太理解,但他还是决定将野兔送给村长。


    毕竟送给其他人,村长会不高兴,然后让他去做一些令人恼火的活计。


    “小陈又来送猎物了,太客气了,我一个老头子也吃不了这么多,以后就别送了。”话虽是这么说,但村长老头接兔子那动作,简直比兔子还快。


    陈最不说话,完全的沉默寡言,这老头口是心非得很,只要将说的话反过来理解就行,小册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别送,意思就是继续送的意思。


    “小陈啊,你看你年轻力壮,我这里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去做,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啊?”


    陈最皱眉:“什么事?”劝架的事情,想都不要想,他宁可直接退出决赛。


    “你有所不知,村子从前每年粮食都欠收,甚至有些年份还会颗粒无收,村民们食不果腹,只能进山讨口饭吃,只是这山就这么点,大家都进山,山里也没有那么多吃的。”


    陈最:……这话什么意思啊?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这座山上有一座非常灵验的神庙,只要虔诚乞求,及时还愿,不论是什么样的愿望,神都会替信众实现。”


    陈最:……哦,神修?


    “今年咱们村里风调雨顺,麦场上的麦子都要堆不下了,这就是虔诚祈祷的善果,小陈,现在是时候有人去还愿了。”


    陈愣子:……那就去呗,神修又不吃人。


    “我看了看村里的年轻人,还属小陈你最能担大事,还愿一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代替村中百姓去完成?”


    陈最啊了一声:“为什么不是一起去?”


    “你有所不知,那神庙地处高悬之地,乃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普通人别说爬上去了,就是在下面仰望都很困难,村中其他人都在抢收麦子,小陈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陈最一听,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不可能,山里我都翻遍了,根本没有什么高悬之地!”


    斩钉截铁的声音那叫一个掷地有声啊,愣是把村长直接给说懵了,这小陈……从前口才有这么好吗?不能够吧?不是个满脑子稻草的傻子猎户吗?居然还不好骗了。


    “那神庙岂是你进山打猎、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若谁都能看到,岂不是十里八乡所有的村庄都能受其庇佑了?”老村长脸上已有些生气,“我这是看在你最近如此殷勤的份上,才将这份重任交托于你,你若是不愿意,以后也不要来登我家的门了。”


    陈最心里翻着小册子:……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好难懂啊,你们这些人。


    第296章 佐证


    这个村长, 真的奇奇怪怪的,明明刚开始的时候人看着还算和善,也不会用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他, 现在怎么……难道还是他的野兔送错了不成?


    可现在送都送了,难不成他还要重新抢回来?陈最心里努力盘算了两波,开口道:“我听说,求愿的人和还愿的人必须是同一人吧?”


    老村长一听这话, 故作不悦道:“求愿的是咱们西山村,你是西山村的一员, 你代表咱们西山村,有什么问题?”


    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陈最挠了挠头:“行吧,你这么想让我去,那我就去还愿, 但这山里我都转了这么久,根本就没有什么高悬之地。”


    老村长见他答应了, 脸上立刻喜笑颜开起来, 一副我真的很看好你的表情:“我就知道小陈你是个能担大事的,至于地方,你不用担心, 等你到时候进了山, 自然就知道了。”


    这么玄乎?陈最听着,反而有了几分兴趣,如果那座神庙里真的有神修,他倒是可以跟人过上几招,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还愿, 应该是只要上柱香就行了吧?!陈最不太确定,但问老村长,老村长却笑着说只要他人到了,还愿之事就算是成了。


    这是哪门子的还愿啊,哪怕是直脑筋如陈最,都觉得老村长十分不靠谱,陈最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闻叙在这里就好了,他就可以不用思考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果然,还是应该先找闻叙和卞师弟才是,等还愿回来,他晚上可以试试去闯小镇。小镇距离村庄并不远,可奇怪的是,老村长禁止任何村民进入小镇,甚至连村庄通往小镇的道路都被巨石拦住了。


    陈最去巨石那边看过一眼,确实堵得很严实,但对他来说,翻越这玩意儿简直比喝水还要简单,他没去,只是谨记小册子上“静观其变”的原则,但现在他已经有些等不住了。


    他有种预感,闻叙一定在小镇里。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去神庙还愿,既然承诺了别人,就要言出必行,这是阿娘教给他的第一个人生道理。


    于是很快,无聊的陈最终于等来了上山还愿的日子。


    这一日,村子里所有的人几乎倾巢出动在田里劳作,就连小孩子都在田里捡麦穗,陈最穿过空荡荡的村庄进山,有种村庄在为他送行的悲壮感。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但陈最仔细品了品,没感觉到什么不祥的征兆。


    于是他很快决定继续入山,山还是那座山,就像他说得那样,这座山实在称不上多高,要是放在雍璐山,顶天了就是小弟子们玩耍的小峰头,给金丹真人当峰头都不够格那种。


    这会儿正是秋日里,山体颇有种层林尽染的绚烂感,但陈最根本不是那等浪漫的人,他看也没看进来后有些妖冶的天空,蒙头就往山上走。


    他记得村长说过,神庙在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那不就是山中间最高的那处山顶,陈最老早上去练过刀,别说是神庙了,就是连个野冢孤坟都没有。


    陈最觉得,这老村长多半是骗他上山欲行不轨之事,或者是调虎离山,好在村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吧。


    正这么想着,陈最忽然站定,眼神抬头看向天空,原本他进山之前的天空,有如此血红之状吗?好像,确实跟上次入山时的景象不一样了。


    陈最紧了紧手中的刀,对他而言,刀就是他最忠实的伙伴,只要有刀在手,他就不会有任何的惶恐情绪。


    一般人这种时候哪怕胆子再大,都会小心谨慎起来,但陈最天生就不会有这种情绪,他甚至脚步走得更快更稳了,等他一口气提刀赶到山顶,竟真的在原本一览无余的平地上看到了一座闪着诡异红光的神庙。


    这神庙实在称不上宏伟壮观,甚至可以说略显逼仄,对于人高马大的陈最而言,就连弯身进去都十分困难,更何况是进去还愿了。


    陈最看着还不及他身高大的神庙小门,试着用刀柄推了一下,居然非常轻易就推开了,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带着陈腐的气息,陈最被熏得后退三步,再看黑洞洞的神庙内部,原本矮如狗洞的门居然变得无限高大起来。


    他什么时候中的招?陈最摇了摇头,在确认刀还在手中之后,心下稍定,他想了想,或许也没想什么,直接提刀就走了进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如果不进去,那他岂不是要做迎难而退的懦夫?这绝无可能。


    跨过高高的门口,神庙内部巨大的泥塑神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陈最看清楚的瞬间,一股力量就牵引着他去够桌上的线香,那线香无风自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捏着三支香站在了蒲团面前。


    不仅如此,还有一股力量在压迫他的膝盖,陈最是会轻易屈服的人吗?当然不是,还愿可以,但让他跪拜眼前青面獠牙的泥塑?开什么玩笑,大家都是修士,难道神修就高人一等吗?


    他凭什么跪!他绝对不会跪下!


    随着陈最的反抗,无形中那股力量越来越粗暴,陈最周身的衣服都被撕裂了不少,可哪怕是如此,陈最的膝盖也没有挪动半分。


    “哪有神修像你这样收集信仰的,难怪你的神庙建得这般小气!”


    按照陈最对于神修的认知,神修的庙宇都修得非常漂亮,阿娘说一个神修强不强大,看他所居住的庙宇和泥塑就知道了,而眼前这一座泥塑,如果真是神修本尊,那只能说明——这绝对是个不人不鬼的邪修。


    一个光头,青面獠牙,浑身青铜金属,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佛修?


    因为是苦渡寺的决赛秘境,陈最第一反应就是……你们苦渡寺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佛修?


    “我是来还愿的,香我可以烧,但我不跪。”


    无形之中的力量迅速被这话激怒,一股狂风席卷了整个大殿,将挂在四周的风幡刮得猎猎作响,若是普通人深处其中,早就两股战战了,更何况还是一个普通的猎户了。


    外面有些人很快注意到了神庙这里的奇异,陈最手中的刀虽然没有任何的装饰,但聪明的人已经在进行大胆猜测、小心求证了。


    “一个村中的普通猎户,真的能有如此傲骨和临危不惧的能力吗?”


    “对啊,而且他管神庙泥塑叫神修,他肯定是修士!”


    “对啊,他是修士,哪来的修士?这莲池秘境里不都是普通人吗?”


    “我的意思是——他是此次决赛的选手!”


    “什么?这怎么可能?没有一个选手长他这个模样的啊?”


    是的,此次扮演土著的选手都换了容貌,这也是为什么大家一开始都没往上面想的原因,如果面容一样,比赛一开始就该有人注意到了。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如果猎户是选手,那其他人——”


    很快看客们就动员起来,大家一起来数人,很快就发现莲池秘境之内所有的人加起来,居然只比当初进入秘境的选手多一人。


    这多一人,就很恐怖了。


    “所以多出来的那个,是什么存在?”


    “难道是佛莲的化身?如果是这样,那倒是说得通,但到底哪个才是多出来的啊?我看了看,真的完全看不出到底哪个是多出来的。”


    “没事,你也不用太操心,毕竟咱们再如何分析,也还是在场外,最应该操心的是……你们说,到底谁会最先发现这点?”


    “可能是这个猎户?他现在还没屈服,而且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青面獠牙的泥塑,和小镇上客栈遇险的那些青面獠牙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说是几乎呢,因为神庙之中的泥塑,眉宇间带着深刻的印记,似忧愁又似惊恐,像是所有人都欠它一块灵石一样。


    而小镇上袭击客栈那些,脸上虽然也是青面獠牙,但是一看就是死物。


    “快看,你们快看!那个猎户,他——”


    谁也没有想到,刚刚还被无形之力困在原地的陈最,在“说服”无解之后,他径直扔掉了手中的线香,线香一落地,上面微弱的火光直接熄灭,陈最在瞬间找回了对身体的操控力,他想都没想,提起刀就直接劈向一脸苦相的泥塑。


    这一刀若是饱含灵力也就罢了,破坏泥塑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偏偏他这一刀朴实非常,就像是最为寻常的切磋出刀一样,却径直将泥塑劈成了两半。


    “他……好强啊!他是刀修,不会是雍璐山那个……”


    “天榜第四十七位,陈最真人。”


    “对对对,就是他,这行事风格也像得很!不愧是天榜修士,做事就是快准狠啊!”


    一般人单枪匹马,还被压制修为成凡人,绝不敢做如此大胆的事。


    泥塑应声而裂、展开成了两瓣,陈最收刀,还没等他看清楚泥塑里面的情况,原本偌大的大殿忽然收束起来,他被一股力量拽着往外,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哪里还有神庙的影子啊。


    山依旧是那座山,天空也是湛蓝澄澈,仿佛他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梦而已。


    好奇怪的还愿方式?!陈最摸了摸头,他应该是还愿成功了吧,老村长说他到了自然就会知道怎么还愿,那他就已经按照自己的方式还愿了。


    于是他高兴地下山,然而他才刚刚走到山脚下,就看到山脚下密密麻麻地跪满了村民,仔细一看,有一个算一个,村子里的人都在这里了,竟连最小的孩子都在场。


    “也不用这么隆重地迎接我吧?”


    “你……你鬼啊!你怎么会下山的?”老村长都吓了一跳,随后脸上惊惧起来,反倒是跪着的其他村民,有些脸上带着几分探索,甚至还有大胆直接开口询问的,“你不是上山还愿去了,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还完了,就下山了,难道我还要在山上还一辈子愿不成?”


    老村长很想脱口而出是啊,与其说他是找人去还愿,倒不如说他挑选陈猎户作为祭品,献祭给了神庙,神庙接受了祭品,就代表着接受了他们村子的祈愿,不仅是今年,明年也可以风调雨顺。


    可现在,祭品下山了!这怎么可能还愿成功,难道神庙是嫌弃他挑选的祭品不够聪慧?陈猎户确实不够聪慧,若不他再给换个聪慧的?


    正在老村长头脑风暴之际,陈最的发言直接让他神魂扭曲,直挺挺的人开口:“那神庙怪异邪乎得很,我看准是邪神,风调雨顺压根不是它赐予村庄的,我见它如此妖邪,便一刀将它的泥塑破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却让所有人神魂紧了三分。


    “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我劈了泥塑,神庙已经完全消失了,我……”


    陈最的话还没说完,老村长就气得直接撅了过去,老村长的儿子立刻出来主持公道,有人迅速上山查探,有人立刻给老村长治疗,等查探完回来,老村长也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将陈猎户除名,本来还想就地烧死,但无奈这人怪能打的,干脆就直接驱逐出去。


    反正,姓陈的祸害绝对不能再留在村子里了。


    也是奇怪了,陈最一被驱逐,前脚刚踏出村子,后脚居然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自己瞬间察觉到了这种转变,立刻再看向通往小镇的路,而这一次,路上的巨石已经消失不见了。


    哦,原来如此,那块巨石,只会堵住村民的进镇之路上。


    “还真是陈最真人,你们快看,他变回来了!所以他找回了自我?”


    “不知道,他感觉是在失去了身份之后,才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所以……土著的身份应该是有另外好处的吧?要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毕竟一方落地就可以做自己,另一方却需要通过扮演他人、突破身份的桎梏才能找回自己,这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偏心了。


    而苦渡寺绝对不会设置这么明显的失衡秘境。


    “越来越有趣了,突然好后悔自己没有努力参加擂台赛了,要不然我也能进去……”


    “这是后悔,就能进去的事吗?醒醒,现在还是白日呢。”


    “诶,陈真人要入镇,那他现在进去,岂不是刚好能够碰上小师叔祖审问青面獠牙?”


    “……好像是哦。”


    袭击客栈的青面獠牙数量大概在三十具左右,除去被破坏得非常厉害的,还剩下四五具尚且能活动的,大家虽然失去了灵力,但利用简单的地力和五行之力,也能将这些力量快消磨殆尽的东西暂时困上两日。


    闻叙的脸还是很有知名度的,他想要审一审,哪怕大家觉得没什么必要,也没有人会拂他的面子。


    于是第二日,闻叙就牵引了一具青面獠牙,准备仔细审审,从旁协助的,是昨天差点儿被抓走的薛青牧。


    “闻师兄,我们从哪儿开始问啊?”这能问出什么东西来吗?


    闻叙手中拿着剑,叮咣叮咣地敲了几下其金属质地的身躯:“问?为何要问?我只是好奇他的来历,所以想试着追根溯源而已。”


    “啊?那应该怎么追根溯源?”


    闻叙举着剑,随后又收了回去:“听说过隔山打牛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从昨晚到现在,你见过店小二了吗?这些青面獠牙虽然不算粗糙,但是想要如此精准地控制它们,势必不会离得太远,除开我们这些人,我只能怀疑是店家自己贼喊捉贼。”


    包括最开始道破“鬼大师”的存在,也是那个小二有意无意透露的。


    而且,他是个脸盲,看谁的脸都是一样的,跳脱出原本的框架,小二和住店的修士选手,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那锭金子,就是最好的佐证,小二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但接过他那锭金子的手,却稳当得很,也完全不像是一个店小二该有的手。


    第297章 发现


    这可完全不像是一个财迷见钱眼开的态度。


    虽然那小二的态度已经足够谄媚, 但这种谄媚只是流于表面,闻叙一路从社会底层混出来,什么样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 哪怕他是个重度脸盲,但他自有一套自己的判断标准。


    “啊?原来是这样的吗?”薛青牧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种自己好像白长了的感觉,“那师兄是准备引蛇出洞?他们为什么要操控这些东西害人啊?”


    闻叙心想, 人的恶意自阴暗处滋生,哪里就一定要有原因了, 不过如果对方是假扮的客栈小二,从而有计划地对选手们出手,要么是与他们立场对立,要么……这恶意来源于秘境本身。


    春舟和陈最暂时不知身在何方,小镇里并没有两人的身影,按照他对友人的了解, 两人肯定也会奔赴小镇而来,他与其出去大海捞针, 倒不如以逸待劳。


    苦渡寺不可能安排没有任何缘由的试炼, 所以眼前的青面獠牙绝对是破局的关键,只是缺失了太多的信息,导致他没办法轻易下判断。


    说是直接审问青面獠牙, 其实也是非常准确的。


    “你先出去守着门口, 无论是谁要进来,都不许开门。”


    薛青牧一听,当即点头:“没问题,那闻师兄你小心一些,有事的话一定要喊我。”昨日太过兵荒马乱, 所以没仔细看客栈里到底住了多少人,今日一早他才发现,楼下居然还有两位合欢宗的师姐,这可太好了,趁着这段时间他可以去找两位师姐寻求帮助。


    事实上,合欢宗的两位女弟子自然更早发现薛青牧的存在,只是小师弟跟着雍璐山的小师叔祖,她们才没有贸然搭话,最主要的是——小师弟才炼气期啊,怎么可能就进了金丹境的决赛秘境呢。


    她们甚至一度以为,眼前的小师弟是假的,是秘境故意弄来考验她们的,可转念一想,秘境这么费劲只是为了对付她们两个,未免有些过于大材小用了。


    加上小师弟憨厚得很,少有人能及,合欢宗多是心思玲珑之辈,小师弟这款在合欢宗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秘境就算是起幻术,也不可能幻化得如此之像吧?


    “两位师姐,不认得我了吗?”


    “认得倒是认得,只是你怎么……”生怕隔墙有耳,这位师姐聪明地没有说下去。


    薛青牧露出了一个哭唧唧的表情,他本就生得虎头虎脑,如此更显得他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兽了:“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师姐们有办法送我出去吗?”


    两位师姐皆是为难,但这是曲师叔的宝贝徒弟,哪怕带不出去,她们也得把人看护好:“这样吧,你先跟着我们二人,等时机到了,再作打算,如何?”


    薛青牧却忽然有些犹豫起来。


    “还是说,你更想跟着雍璐山的小师叔祖?”问虽是这么问,但师姐并不认同这个选择,毕竟小师弟并非决赛选手,如今仗着人家眼瞎看不见才得其庇佑,说到底现在是比赛,合欢宗内部也就罢了,怎么能让小师弟去干扰人家天骄的比赛之路。


    “不不不不,虽然闻师兄人很好,但我对他来说,确实是个拖累。”薛青牧说完,脸上更沮丧了,“可是我对二位师姐来说,也是拖累啊。”


    早知道,他就不乱跑了,乖乖跟着大师兄就不会误入这莲池秘境了。


    “别这么想,修为被完全压制的情况下,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另一位师姐出言宽慰道,“再者,你既然能进来,便是机缘,不要妄自菲薄。”


    按照天赋来讲,哪怕是大师兄也不及小师弟的灵根纯净,上一次五宗大会雍璐山的三位天骄误入比赛大放异彩,此次又出了一个小师弟,她们多少也对小师弟的天赋有些期盼。


    “那我等闻师兄审问完青面獠牙,就跟他说。”总不好不告而别的。


    “那好,你先守着门,等下你去丁字三号房敲门即可。”


    两位合欢宗的师姐行事风风火火,三人聊天其实也没聊太久,客栈里的人没怎么注意,反而是莲池幻境之外的看客,听这对话听得一头雾水。


    “他们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知道怎么来的?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是吧?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那两位女修是合欢宗的,那么他大概率也是合欢宗的,你们认得他这张脸吗?合欢宗有这号人?”


    金丹境的决赛,关注度一向是五宗大会最高的,虽然参与的选手不算少,但几乎所有人都有名有姓,修仙界留存容貌的手段又十分多样化,哪怕是犄角旮旯里的选手,也都是过五关斩六将进去的,不可能存在所有人都没见过的面孔。


    大宗门的弟子,那就更有名了,他们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人的来历。


    “所以,他就是多出来的那个人吧?”


    “啊?那他难不成是佛莲化外身?他装得如此憨厚傻直,我还真以为他是这种人呢,难怪小师叔祖被他骗得团团转了。”


    “所以现在,他是觉得骗小师叔祖没意思,改骗合欢宗的女修了?”


    “可是我觉得他不像是……佛莲化外身啊,我有朋友是苦渡寺的,他看上去……”实在不太像朋友描述中的佛莲师叔祖。


    “那他哪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咱们猜来猜去也没有意义,等看下去就知道了,小师叔祖不是在外面拆卸那个青面獠牙,成功了吗?”


    “说起来,有时候我真怀疑他不瞎,毕竟……看上去真的没有任何看不见带来的阻碍啊。”


    甚至不仅没有,还给人带上了几分神秘色彩,说起来如今大街上许多模仿他覆眼的修士,但正主和仿品就是完全不一样呐。


    闻叙确实准备将青面獠牙拆开来看看,因此直接支走了薛青牧,但可惜的是,除非是强力破坏,否则青面獠牙身上覆盖的金属完全无法剥离,如果一定要用更加具体的语言去形容,它更像是天生就生有这层金属皮肤的怪物。


    它看着并非活物,但它……或许曾经是活物,更甚至是人。


    闻叙透过眼睛上的缎带,看着面前的人形怪物,此刻它已经完全没有了攻击性,就像是一尊从地里挖出来的陪葬品一样,他刚才尝试着用手捏过它,奇异的是,虽然用剑敲击可以发出非常清脆的撞击声,但触摸却是软弹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并没有强力破坏的原因,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敢,纯粹是暂时还没必要,它留着反而能够得到更多的线索。再者,砍开之后青面獠牙就会原地化为一滩血水、消失不见,以他的眼力,不一定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得到想要的讯息。


    而且,这里是佛莲秘境,佛修之地,修心远比修身更为重要,他没必要为了一时的胜利去破坏此刻的心境。


    门吱嘎一声打开,薛青牧听到声音,立刻扭头进去:“闻师兄,您结束了?”


    “嗯,略有收获吧,你要听吗?”


    薛青牧立刻摇了摇头:“不不不,这是师兄您的发现,我哪好不劳而获啊。”闻师兄不愧是雍璐山的高徒,行事如此光风霁月,他以后也想做这般胸怀大量之辈,“哦对了,我刚才在楼下遇上了两位同门师姐,我同她们说好了要一起行动,此前多亏了师兄襄助,师兄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尽管开口便是。”


    闻叙闻言,半点儿不意外:“师弟不必如此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这哪里是举手之劳啊,分明就是救他一条小命,薛青牧有心想要解释,又知道现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就只能开口:“师兄可有找到同伴?您要一个人行动吗?”


    “无妨,我的挚友肯定也在找我。”团聚只是时间问题,不带薛青牧,他一个人还能更放松一些。


    薛青牧就没理由再留下了,只是前脚合欢宗的小弟子刚离开,后脚惊雷山庄的吴放就敲响了房门。


    “闻兄,当真是你!”


    相较于一身清爽的闻叙,吴放身上就略显狼狈了,他这一路进镇可谓是多灾多难,进莲池秘境之前他还想压制修为有什么大碍的,进来之后……那简直是遭老罪了。


    修士没有灵力之后,就像是鱼短暂地离开了水,虽然勉强也能活,但战力大打折扣,他手中的刀居然都有几分提不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了落脚的客栈,谁知道……反正就是一言难尽。


    “吴放?”


    “是我是我,卞兄和陈兄呢?”吴放刚刚说完,便见到了困在房间角落里的青面獠牙,他登时应激,刀比他的人更快出鞘,“此物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若不是闻叙出手更及时,吴放恐怕是得一刀直接把青面獠牙给劈开了。


    “你阻止我做什么?这东西是个祸害,镇外的村民受其蛊惑,以人祭行私欲,已有不少修士受其迫害,我真是因这些东西,才狼狈逃窜至此的!”


    第298章 老登


    吴放进入莲池秘境之后, 并没有第一时间往小镇走,他出走惊雷山庄数十年,在散修联盟呆久了, 更喜欢先把周围探查清楚,预留好退路再谋定其他,而且此次雍璐山三天骄也在,他哪怕再急迫, 估计也没有人家陈最积极。


    既是如此,他倒不如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当然了,他也不是很想一进来就跟人切磋刀技。本着这样的方针政策,吴放结伴数人,就近找了个村庄住下。


    村子并不大,但村民淳朴又热情,正是秋日里农忙的季节, 他们既然借住了,自然也要出力帮忙做些农活, 虽然比想象中辛苦很多, 但修士哪怕被压制了修为,恢复速度还是比普通人强上许多的。


    只是一连住了三日,都是枯燥无味的农忙, 且是从早忙到晚, 吴放都差点没坚持下来,更何况是随便结盟的同伴了,三日后,就有三人选择离开了村庄,只有另外两人同吴放坚持了下来。


    只是这村庄实在称不上有什么特别的, 就是非常普通的凡人居所,既没有苦大仇深的拐卖女子小孩,也没有偏僻蒙昧的民风陋习,就在吴放甚至都要产生自我怀疑的时候,村长为了感谢他们这几日的帮忙,在家中摆了一桌上好的酒席。


    听闻做酒席的,还是村里最好的厨子,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于是欣然赴宴。


    三人都是修士,除吴放外的两人虽不是什么大宗门弟子,却也阅历丰富、武技高超,按理说怎么都不可能被几个普通凡人给放倒了,可偏偏……他们就是被一顿饭给放倒了。


    醒来之后,吴放就发现自己居然签了身契成了村长家长工,如果他拒绝村长的命令,浑身就会像是针扎一样的疼痛,他和另外两人尝试着突围,却发现刚跑到村口,整个人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产生异变。


    起先,只是身体变得僵硬,后来慢慢地皮肤变成了青铜色,然后很快蔓延到脸上,就如同面前的青面獠牙一般。


    吴放和两位同伴自然很惊恐这样的转变,但对于修士而言,此刻远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只要没有彻底转变,就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他们最开始中招,是对普通人太过放松警惕,正所谓从什么地方摔倒就从什么地方爬起来,如果就此退缩恐惧,那以后的修行之路又该如何继续前行。


    三人几乎想都没想,就决定回去跟村长斗智斗勇。


    但这个过程远比吴放想象当中的要艰辛,因为哪怕他们没有离开村庄,某些潜移默化的转变也在悄悄发生,他开始渐渐变得“虚弱”,真正地像一个凡人,而不是一个失去了灵力的修士。


    这样的转变无疑会加重人心中的恐慌,哪怕吴放心态良好,难免也惊慌失措起来。而他们这样的转变,显然是正中村长或者是整个村庄的下怀。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村庄供奉邪神的祭品之时,整个人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而吴放也悲哀地发现,自己被另外两位同伴……背刺了。


    因为一年只需要一个祭品,他们却有三人,只要有一人先被献祭,另外两人就可以暂时保全自身,吴放就是那个可怜的倒霉蛋。


    但人嘛,背到极点反而会走一些好运,诸如吴放,在被献祭之时灵光一闪找到了突破重围的办法,他努力跑出了村庄,反倒是另外两位同伴,已经被完全“同化”,他后面本想杀个回马枪报仇,站在村外却看到了两人已经完全融入了村庄。


    他们就像是土生土长的村民一样,脸上挂着淳朴憨厚的笑容,肩上扛着农具,手里还拎着些农作物,全没了曾经修士的体态。


    吴放就放弃了再次入村的计划,只是他没想到入镇的道路也颇为心酸,如今见到熟悉的人,他当真是……悲从中来了。


    苦渡寺的秘境,果然是名不虚传,出发五宗大会之前,老祖就嘱咐他平常心即可、不必有太多的胜负欲,现在看来,老祖果然是对的。


    “灵光一闪?方便透露一点你突破村庄桎梏的办法吗?”


    吴放被问得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脑子却像是浆糊一样:“我只记得,当时我被捆着送到了一座山上,那座山很高,我印象中,村庄附近没有那么高的山,可那座山真的很高很高,简直高到了入云的地步。”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送到了一座邪神庙里,那庙里供奉的就是这种东西,不过比它更加……令人生畏一些,那种感觉,我光是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


    闻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那你知道,‘鬼大师’吗?”


    “什么鬼大师?我没听过。”吴放非常迷茫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自己像是失控的行尸走肉一样,做什么都不受控制,我没办法,只能拼尽全力挥舞手中的刀。”


    吴放想起来,后背都是一阵凉意,哪怕他知道苦渡寺的秘境不会真的叫他去死,但是那种濒死的感觉还是让人生寒,当恐惧占据人全部心神之时,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就会被暂时忘却,当下的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念头,他才在慌乱中挣脱了“束缚”,提着刀破开了邪神的控制,得以安全下山。


    闻叙却在瞬间,察觉到了吴放描述中的模糊,他干脆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吴放,因为认不清脸,他反而能够注意到另外的一些东西,比如:“你确定,你已经挣脱束缚了吗?”


    “什……么意思?你别吓我啊。”他胆子现在很小的。


    闻叙伸手,触摸到了吴放的眉心:“你和村庄的身契,好像还在。”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要不然他怎么可以离开村庄的!


    “应该是很微弱,吴放你想一想,你是修士,不是凡人,哪怕灵力被压制,记忆也不会混淆到让你连事情发展经过都说不清的地步,你刚才那些话,语焉不详、颠来倒去,更像是被蒙昧住了清明一般。”闻叙的话平铺直叙,却让吴放陡然又生了一背的冷汗。


    “我……”


    吴放冲到脸盆边仔细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确实没有异变,但闻叙说得没错,他是修士,不可能糊涂到这种地步,他的认知还在被混淆之中,他并没有真正地脱离村庄。


    正是这时,闻叙却忽然开口:“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佛家讲究出世入世,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经风霜,便不知历经风霜之苦,你如今已经身在其中,倘若可以真正挣脱,未尝不是一场历练。”


    吴放:……我要是有这种平稳的心态,现在何至于只是个金丹啊。


    但突然被安慰了一把,他原本惊恐不安的心居然就真的安定了下来,明明也不是什么至理名言,但似乎从闻叙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地令人心绪平静。


    吴放心想,若我也有这般的人格魅力,也不至于混到被人背刺、九死一生的地步。


    总算是劝好了吴放,闻叙决定下楼去看看,不过还没等他开门呢,门就自己从外面打开了,打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提刀赶来的陈最。


    陈最见到闻叙,心里难得激动了一下:“我总算找到你了,卞师弟呢?”


    “他还没来,你怎么……也如此狼狈?”


    陈最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遇到了一点事情,不过问题不大,我已经解决……这东西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


    好在陈最没那么应激,主要他是真没觉得这神修有什么可怕之处,见这东西不攻击人,也没什么动静,他甚至上前用刀试探了一下:“它和我遇到的神修,又不太一样。”


    陈最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最终勉强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于是闻叙,又听到了一个全新的版本,似乎比吴放的经历还要更难破局,毕竟吴放他们好歹是自己找上去试探的,陈最这般则是从最开始就潜移默化,若是意志力一般的人,说不定真的会一梦之间失去“自我”。


    而与吴放叙述的模糊不同,陈最的叙述虽然干巴耿直,但至少是条理清楚的。


    “如此看来,这神庙就是通过控制小镇周边村庄来达成力量的增进,神修也好邪修也罢,它具体的长相就是眼前这幅罗刹模样。”


    佛家之中,菩萨确实有怒目之相,但如此扭曲,势必也有信仰“纯净”的问题。


    而且陈最既然从前是村民,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小二也是此次比赛的选手?如此一来,可能连青面獠牙都是选手?


    自己人打自己人?


    那以春舟的运气,闻叙忽然觉得大有可能是变成了村民,只是如今春舟还没有现身,难道是……破开身份并不顺利?他忍不住有些担忧了。


    但事实上,闻叙的担忧还是有些多余的,卞春舟几日前因为腰闪了,“被迫”中止了农活进度,也算是因祸得福,他不用再辛勤劳作。


    取而代之的,是帮着照顾全村的小孩,这可比干农活轻松多了,没过多久,他就混成了孩子王。其中有个小孩,是村长的孙子,甚至还拉他去家里捉迷藏。


    这不捉不要紧,一捉……卞春舟一拍大腿,这老登居然对他不怀好意、竟然看他丧失了劳动力要拿他献祭,这和卸磨杀驴有什么区别,他登时愤怒了,一看上面人祭的生辰八字,他当即拿起旁边的毛笔,唰唰唰几下就把旁边村长自己的改了上去。


    第299章 打开


    正所谓这人在屋檐下, 卞春舟大胆地改完,自也不敢随意声张开,他可是知道的, 这村庄里每家每户都沾亲带故的,一旦被村长知道自己知道了对方的小心思,没准半夜拿枕头来捂他的脸。


    他算是发现了,这村子它就根本不正常。


    卞春舟也不敢多待, 哄着村长好大孙不要提今日捉迷藏的事,他就继续回去当“幼儿园托管师”,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啊,只听过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而且这可是献祭啊,人祭在修仙界那是明令禁止的,苦渡寺的秘境里居然玩这么大,说明……这事儿里面猫腻不少, 卞春舟托着下巴,心想这难道就是破局的关键?


    可如果这是关键, 那他刚才那神来一笔, 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他心下犹豫不定,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毕竟……没有村长的好大孙, 他是绝对没有机会再接近村长家的。


    半夜, 卞春舟躺在床上,忽然噌地一下坐起来,不对啊,村长的好大孙会不会……有点过于双面、早熟了?这小不点儿不会是故意引他去村长家翻那什么祭书的吧?


    糟糕,他别不是踩了别人挖好的坑?


    想到这里, 卞春舟再也躺不住了,一个挺身就从旁边的小窗户翻了出去,他原本是想趁夜偷偷去村长家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刚到附近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小不点正翻窗出来,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村长家的好大孙嘛。


    妈呀,这小不点不会也是……此次的选手?


    卞春舟人都麻了,心想以前他还嘲笑陈最最半点儿离不开闻叙叙准备的小册子,现在看来,其实他也很需要啊,回去他就去誊抄一份、随身带着,关键时刻是真的能保命啊。


    “我知道你来了,别躲着了。”


    明明是幼童稚嫩的嗓音,却是成年人的口吻,一瞬间卞春舟就明白,这绝对是参赛选手没跑了。他心态也很平稳,本着与其被老登算计、不如被小登算计的方针政策,干脆也不躲了,两人在黑夜里大眼瞪小眼,最后约定暂时结盟,共同目的是探明白老登所谓人祭背后的秘密。


    好在,两人也没等多久,村长很快有了大动作,一顿操作之后,果然是卞村民成为了上山供奉山神的不二人选。


    “山上居然还有山神?”


    “有山自然有神,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于是天蒙蒙亮,在卞春舟的强烈要求下,村长成为了送他上山的人。


    “送你到这里,已经是我能走到的极限了,接下来的路,只有你能上去,记住,你是被山神选中的幸运之人。”


    卞春舟:……你这话,骗你的金孙,人家都不信。


    “是吗?可是我好像也走不动了,村长你看看我的腰,是不是又闪了?”


    村长一脸无语的表情:“你这身子骨也太差了,村里人人都干农活,怎么你就如此娇贵?如今大事当前,你忍一忍不行吗?”


    “一点儿都忍不了,是真的好疼,腰都直不起来了,肯定是刚刚爬山的时候闪着了,我这连弯腰都困难,也不知道等上了山,还能不能叩谢山神?”


    村长:……


    “你别无理取闹,此事——”


    村长正欲急言呵斥,一个没注意一股巨力忽然从身后袭来,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已经走到了“人祭”的前面,他想要后退,可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前。


    他根本停不下来,甚至越走越快,竟是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


    卞春舟原本还想追上去,可是太快了,那老登看着一把年纪,没想到脚程这么快,登山堪比如履平地啊。


    但这个时候下山回村,他有预感,自己会错过非常重要的节点,而且一个人下山也没办法跟村民们交代啊,搞不好还会被群起而攻之,卞春舟想起结盟的约定,干脆一咬牙往山上而去。


    奇异的,今日的山非常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不正常了。


    他一路爬着上山,心想这破山怎么今日这么高,吃了什么生长激素啊,一夜之间海拔连升两千米?不不不,修仙界指定也没有这等长高秘术,那也就是说……幻术?


    有没有一种可能,眼前的山也是一种幻术呢?


    或许,村庄周围根本就没有山,山本就不存在,只是相信的人多了,所以山就成为了实物?卞春舟直接闭上了眼睛,然后开始催眠自己:


    村子旁边没有山,肯定没有山,绝对没有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而且这座山这么奇怪,哪有山能够日增两千米的,绝对是一座故弄玄虚的假山没跑了,既然山是假的,那什么山神肯定也不是什么……


    忽然半空中,传来了一声裂帛般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挣断、破裂的声音,卞春舟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高山啊,居然出现了一座矮小的……土地庙?


    勉强能看出几分庙宇的影子,但实在太小,他努力趴在地上往里面看,只能看到破败不堪的风幡摇来摇去,影影绰绰间,倒是能看到供奉在高台之上的……


    卞春舟被吓了一大跳,因为这确实不太像是正经人间会供奉的存在。


    青面獠牙,怒目圆瞪,像极了话本里对于罗刹鬼的精准刻板描述,不是,你们村庄的人这么重口的吗?管这东西叫山神,人家能够保佑村庄干啥?


    人的信仰可以邪门,但是没必要这么接地府吧?


    现在他该怎么办?陈最最的小册子能不能借他用两天应应急?卞春舟挠了挠头,然后转头四望:不是,村长老登那么大一个人呢?


    既然山不是山,神不是神,那所谓的人祭就是邪法,既然是邪……那村长岂不是?


    正在他上蹿下跳找人之际,“土地庙”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利的惊叫声,仔细辨认的话,似乎好像是村长那老登的声音,所以……是在里面遇险了?


    救还是不救?


    卞春舟几乎没多少犹豫,捡起旁边的石头就冲着“土地庙”砸去,一下不行就两下,两下不行就三下,那迅捷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扭着腰时候的虚弱模样啊。


    也不知道砸了多少下,卞春舟早已气喘如牛,但他手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终于……庙宇坚韧的屋脊上开始出现了裂缝。


    而裂缝这种东西,只要出现了一条,就会有无数条伴随而生,整个溃败的过程就像是摧古拉朽一般,眨眼间,整个屋顶就碎裂成了蜘蛛网。


    卞春舟见此,最后一击砸了下去,庙宇的屋顶登时在顷刻间溃败。


    他终于毫无隔阂地看到了青面獠牙的真面目,说实话当下对视的一瞬间,恐惧几乎是瞬间侵入了他的大脑,但紧接着,猛烈的肾上腺素直接杀了个回马枪,本着干都干了的原则,卞春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强拆工程进行到底。


    原本准备等死的村长突然“死灰复燃”,原本浑浊的眼睛忽然清明起来,口中竟然大喊:“救我!我是修士!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艹?你也是修士?你是修士搞人祭这种不是东西的玩意儿?


    好在卞春舟已经砸红眼了,肾上腺素飚到顶端,这股狠劲他连自己都怕,很快四周的院墙都开始剥离,“土地庙”似乎也明白了他的不好惹,开始……跑路?


    “你想跑?不可能!”


    村长已经瘫软地跑出了庙宇,他看着眼前的人举着石头,一点点击碎着眼前的神庙,而神庙被击碎的过程中,这人的长相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你——”


    卞春舟将石头一扔:“我什么?”端是凶残狠辣的一问。


    村长立刻就不敢开口了,像是鹌鹑似地守在门外,等到神庙整个碎成齑粉,只剩一座巴掌大的罗刹供奉泥塑,卞春舟终于没力了。


    “喏,你的山神。”


    村长立刻拱手:“不不不不,是您的山神。”


    “晦气!你知道怎么处理这东西吗?”卞春舟是真不敢碰,毕竟万一被附身了呢,他可是非常惜命的,闻叙叙和陈最最还没找到呢,他可不想一轮游直接淘汰出局。


    村长立刻摇头:“我不知道啊,我真的是修士……”


    “你是修士?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卞春舟也是刚刚才发现,自己变回了风流倜傥的自己,哦豁,一顿拆迁办的活干下来,就是神清气爽呢。


    “您是雍璐山的卞真人。”


    居然真的知道?卞春舟狐疑地盯着人看了两眼:“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没有要害你,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成为了村长……”略过一些无意义的叙述,村长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意志被封存,如果不是刚才濒死,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过去的记忆。


    “这样啊?”卞春舟作出了一个勉为其难相信你的表情,“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


    “做做做,什么事都能做。”村长点头如捣蒜。


    卞真人摸了摸下巴:“很简单,你给村庄换个信仰吧,这青面獠牙的罗刹鬼不行,我等下雕个……神龙塑像,准保信了都说好!”


    第300章 难了


    顾梧芳摸了摸鼻子, 难得往后仰了三分:“不是,好好看比赛啊,诸位怎么这般看着本宗主?”他脸上, 可没有雕刻神龙腾飞的模样啊。


    众人齐齐冷嗤一声,那叫一个整齐划一啊,装,你再继续装啊, 上一次搞什么神龙烟花,这次又搞这个神龙泥塑, 你们雍璐山真是司马昭之心啊!


    “顾宗主,真是教授弟子有道啊。”


    顾梧芳只当没听懂,乐呵呵开口:“唐宗主过奖过奖,不过是侥幸,侥幸罢了。”


    ……你们雍璐山真是,自己受神龙荼毒也就算了, 居然还要分享出来,就这么看不得他们好吗?大家一起共沉沦对你们雍璐山有什么好处?


    而显然, 和几位宗主有相同观念的人不在少数, 比如卞春舟面前这位刚刚在淘汰边缘打了个来回的村长修士


    “您刚刚说什么?神龙?”他不会是听力出现什么幻觉了吧?


    卞春舟抱着胸,信誓旦旦地开口:“没错,就是神龙, 难不成你不愿意?”别的他也不会啊, 神龙多好啊,当初他做神龙烟花,那龙形龙姿他可是吃透了,现在他强得可怕,给他一把刻刀, 他立刻能雕一条活灵活现的神龙来。


    村长当即摆手:“不不不不,当然不是!您说了算,您说了算!”就是……神龙信仰,真的有人会信吗?


    村长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世上还是“疯癫的人先享受世界”,他想过村民愚昧,但没想到……居然如此好骗?!


    不仅自己接受得飞快,甚至还自发地传播起龙神的威严和福泽来,其中他的小金孙还带头传唱起口水歌,那灵活劲,不是修士他把头割下来。


    合着他在家里演戏当村长,事实上是……全家一起演?


    村长此时此刻站在宗祠门口,颇有种人生寂寥、不如出家的孤独感,总觉得邪神庙经历这死生一趟,他好像失去了胜负欲这种该死的存在。


    “村长,你怎么流泪了?”


    卞春舟心想,这也太多愁善感了。


    村长摸了摸自己干爽的脸,立刻气急败坏:“胡说!我没有!”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卞春舟随意地摆了摆手,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卞村民啦,不用再受从前的“OOC警告”,就算他现在立刻离开村庄,也不受任何限制。


    但人嘛,做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既然要建造龙神庙,他就得有始有终,要不然出去后人家都觉得雍璐山弟子做事虎头蛇尾、有始无终,多掉雍璐山的面子啊。当然了,他也有另外的小心思,只要他把神龙庙搞起来,闻叙叙和陈最最肯定就能猜到他在这里,就算陈最最在外面惹了天大的祸,至少还有神龙庙可以庇佑,对吧。


    诶,也不知道闻叙叙和陈最最有没有汇合啊,小镇里到底什么情况?


    **


    客栈的小二包括掌柜、厨娘等等一众人,居然全都没有缘由地消失了。


    这不由地让人有些细思极恐,闻叙从未进过如此诡谲莫测的秘境,哪怕他心里知道这里没有任何的生命危险,但那种如影随形的紧迫感依旧让他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难怪世间有那样一句话,修佛修魔,不过一念之间。


    “我们这就离开,不管吴放了?”才刚打过一场,陈最心里怪有些不舍的。


    “没说不管,只是先去探查小镇,而且出门之前,我跟他说过了。”


    陈最哦了一声,提着刀跟着闻叙走:“我们何时去找卞师弟?”


    “先不急,起先我是不知秘境内的情况,所以先来小镇找你们,但现在看来,你与春舟,应当都是在镇外的村庄里,他的情况应该与你有些类似,但他向来机灵,必然不会蛮力破局。”


    陈最往前追了一步:“真的吗?他机灵?”他怎么没看出来。


    “总是有些急智的,而且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他比你小心谨慎许多。”当然,如果情况允许,可能也会行一些出人意料的手段。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小心谨慎?”陈最有点儿委屈了,他明明严格按照小册子上的条例行事啊,多谨慎啊。


    闻叙对待自己人,耐心一向非常好:“我的意思是,他的武力不如你。”


    陈最立刻接受了这个解释:“这倒是,你说的没错。”


    “所以,我们倒不如暂且先将小镇探索一番,到时候离开小镇也能更加从容一些。”闻叙有种预感,小镇与周围的村庄肯定存在着某种宿命般的关联,它们势必是相辅相成的,客栈店员的消失绝对不是……平白无故的。


    “好微妙啊,他俩在一块儿居然是这种氛围,我一直觉得雍璐山的小师叔祖个性冷冷清清,但居然还会哄人?”


    “谁说不是呢,而且哄得有模有样,比我家道侣认真多了。”


    “……来人,把这个有道侣的家伙叉出去!”


    “陈真人确实性格禀直,一般人感觉哄不住他哈哈哈,突然有种小师叔祖下凡的感觉。”


    ……


    闻叙却是不知外界对他的风评改变,小镇实在不大,以他们二人的脚程,半个时辰足矣将整个小镇逡巡一遍,出乎意料的,小镇的镇民并不多,稀稀拉拉的,跟镇外欣欣向荣的村庄截然不同。


    “我觉得他们……”陈最挠了挠头,努力搜刮了一下词汇,“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带着某种记恨。”


    这很莫名其妙,因为不论是闻叙还是陈最,都是第一次逛小镇。


    “哦对了,我刚刚下楼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是不是合欢宗那个闹着要拜入苦渡寺那个?”陈最说话超小声,但没有灵力阻隔,就算是说得再小声,外面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嗯,是他。”闻叙没必要否认。


    “真是他啊,那他怎么进来的?”佛莲走后门塞进来的?还是说跟破局有关?


    “我不知道,不过他蛮有趣的,如果遇险,你不如救他一救。”


    陈最随口答应:“可以啊,诶,那是什么?出殡?”


    遥遥地,便有一个孤零零的人捧着一个牌位往镇外走去,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孝衣,脸上犹带着泪痕,可如此出殡,没有纸钱开路,没有悲乐奏鸣,未免有些过于寒酸了。


    两人忍不住跟了过去,场外的看客也忍不住提起了心。


    毕竟相较于身在局中的闻叙和陈最,他们将前因后果看得更加清晰,这小女孩可不是普通人物,村庄是困局,小镇又何尝不是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村庄的村民想要进镇,要么像陈最真人一样破开庙宇的桎梏,失去村民身份就能入镇,要么是成为人祭,当人祭被“邪神”同化,那么也自动失去村民身份,只有神的信众可以成为小镇的居民。


    而像是闻叙小师叔祖这样,一开始什么身份都没有的外来客,才是最为棘手的,如果一开始选择成为村庄的临时村民,就像是惊雷山庄的吴放真人一样,还能有一线生机,但如果是直接进镇,在踏入小镇的那一刻,就已经默认成为了邪神的拥趸。


    那个小女孩,就是最开始进入小镇的人,她也是最开始发生转变的人,秘境在偷换一种非常直白的概念,最开始选择进入的门并不是身份上的区别,而是时间上的区别。


    先进去的人,已经历练过半,后进去的人却才刚刚开始。


    小女孩并不愿意成为“青面獠牙”的怪物,于是她献祭了一个过路的倒霉鬼,那个倒霉鬼如今已经成为了她的护身符,此刻正被她捧在手里,护送她一路出镇。


    “啊啊啊啊,别去啊!”


    “我都紧张了,你说他们要是打起来……”


    “打起来应该没关系吧,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对哦,二打一,胜算在这边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紧张啊!”


    别说外头的人紧张,就是里面的人也紧张啊,闻叙和陈最出门,两人都算是名人,客栈里的人不可能全无行动,两人探路也没避着别人,当然带了不少的小尾巴。


    “等等。”


    闻叙拦下陈最,陈最立刻扭头:“怎么了?”


    “她发现我们了。”


    “发现了岂不是更好?她一个人怪孤单的,我们帮帮她,她会不愿意吗?”陈最倒不是真的热心肠,只是闻叙都这么在意这个人,他就稍微提提建议。


    “我不愿意哦。”犹如鬼魅般的嗓音忽然响在两人耳边,是那个小女孩回头了。


    此刻斜阳西坠,通红的落日洒在她身上,竟让人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然了,陈最没这种感觉:“为什么?”


    “因为我要出镇,你从镇外来,难道不知道吗?”


    陈最更不解了:“知道什么?”


    “原来是个傻子,做你的朋友,倒是有福了。”小女孩诡异莫测地说了一句,便继续扭头往外走去,等她走到小镇界石附近,她忽然扭身将手中的牌位摔在了地上,牌位四分五裂的瞬间,她也向前一步直接跨出了小镇。


    一阵极为短暂的扭曲过后,镇外已经没有了小女孩的身影。


    闻叙快步走到界石附近,当他想要向前进一步之时,脚下却泥泞得如同沼泽一般,哪怕他使劲浑身力气,也不得寸进。


    他就明白,进镇容易出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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