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叙忽然发现, 这场雨来得太微妙了。
雨势很大,大得已经模糊了修士的视野,仿佛整一片的地域都变成了水与雾组成的独立空间, 闻叙能够清晰地嗅到鼻尖浓烈的水汽。
而正是因为这铺天盖地的雨水,空气中的风被“逼迫”到了角落里,以他如今对于风的造诣,很显然无法与这些薄弱的风取得什么共鸣。
换言之, 他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御风,堪比春舟在无水的环境中使用水中火。
不知道为什么, 闻叙分明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这场雨的线索,他却莫名觉得,这场雨是早有预谋的,它或许不是人为制造的,但绝对是早已被预测到的。
好奇怪,他明明没有任何“知天命”方面的天赋, 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猜测?闻叙一向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如果不是基于事实和证据出发的猜测, 他是很少会选择去相信的。
但这一次, 他居然觉得这个猜测百分百正确。
“不行,这雨太大了!”
不仅是闻叙的能力被削弱,只要不是拥有水灵根的弟子, 大部分都被压制得厉害, 岁长老一个金丹中期,哪怕实力强悍,也难以硬刚两个金丹,甚至其中一个,还是金丹后期。
说实话, 金丹修士在衡泽大陆上,其实算不上多么厉害,雍璐山弟子若想下山游历,金丹修为是起码的,但对于闻叙他们这样才入修行不过数年的新人来讲,金丹修士就有些厉害得过头了。
这种压迫感,甚至让闻叙猛然回想起了当初第一次炼气期对阵筑基期邪修的场景,只是那一次他知道有师尊兜底,而这一次,他们只能靠他们自己。
“传讯符用不了了,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小师叔祖,我们掩护你先走吧。”
雍璐山驻守白固城的弟子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后期,最低的守院弟子的不过炼气期,都是宗门的外门弟子,因为年纪或者其他因素,所以选择到各大城池当雍璐山的地接人员,别看这工作挺枯燥的,但在外门弟子就业榜上,绝对是位列前三的好工作。
毕竟这是正儿八经可以用雍璐山弟子身份行走于世的工作,在白固城中,哪怕他们修为不高,但哪怕是城主府,也没人敢给他们脸色看。
可如今,有人暗夜上门,他们虽修为低微,但受宗门培养和庇佑,自然不可能临阵退缩。
“不必,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他若是想要逃避灾祸,今日出了塔就会直接离开白固城了。
闻叙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折风,“你们修为低些的,莫要冲动,去那边看看院子里的人还在不在了。”
他很怀疑,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人吵醒,那姓卫的或许早就已经跑了。
“是,小师叔祖。”
相较于闻叙的“谋定而后动”,陈最已经无脑拔刀冲过去了,这滂沱大雨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是一种阻碍,但在他身上,似乎只是轻飘飘的雨丝,它丝毫阻碍不了他的刀势。
有些人,似乎不需要如何学习,天生就知道如何让手中的刀适应环境、成为最锋利的刀,陈最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如今不过筑基初期,但修为上的差距,似乎在陈最身上永远轻描淡写,就算是当初他还只是炼气之时,他就敢挑战筑基后期的师兄,更何况如今他修为日进,或者说,这家伙早就想要挑战金丹修士了,就是同门师兄师姐没给他这个机会,外面的金丹又遇不上,这下好了,估计在场这么多人,就陈最一个心思雀跃的了。
不过他一个人打金丹中期难免吃力,此刻雨幕之中,岁长老一人对战金丹后期修士不落下风,而另一个金丹似乎想要速速解决陈最和春舟,好去支援同伴,故而出手相当之狠辣,若不是他们越阶打人的经验还算丰富,此刻恐怕已经落败了。
闻叙仔细想想,他们似乎永远都在跟比自己厉害的人对打,炼气的时候打筑基,筑基的时候打金丹,届时到金丹后,不会还要越阶打元婴吧?
分明是如此紧张的时刻,闻叙发现自己的心态居然非常平,他不知道别人被针对之时心里是如何想的,他只是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雨势阻碍了风势?没关系,他也可以当一个纯粹的剑修。
一道天光刺破雨幕、准确地杀向敌人,金丹修士自然察觉到了,但该死的,这个用刀的小子实在疯魔,居然半点儿不顾自身安危,这一击绝妙的配合杀招,如果是他与同伴打出来的,他会在心里拍案叫绝,可现在被针对的人是他自己,这种感觉就非常憋屈了。
怎么会有人筑基初期对着金丹,就如此悍勇?!
雍璐山的筑基都不怕死的吗?
他们接到的任务可不是与雍璐山结死仇的,五大宗门这样的庞然大物,那才是真正的同气连枝,哪怕是排名最末的雍璐山,若真的得罪死了,怕是整个白固城都讨不到任何好处。
可如果再这样下去,别说是试探雍璐山瞎子天才的天赋了,就是他们两个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虽然听上去很扯,但他一个金丹中期,居然在此刻感知到了无边的危险压迫。方才打这两个筑基前期时尚还未觉得,现在这三人凑在一块儿,竟一种浑然天成的紧密感。
这怕不是打娘胎里就开始配合练习了吧,怎么会……
但事实上,他还真误会了,闻叙三人虽然也曾经打过配合练习,但陈最向来脑筋直,根本不知道如何与人配合,卞春舟倒是一直辅助,毕竟符修嘛,打的多数是“风筝流打法”,但他偶尔也会近战偷人,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见缝插针。
而三人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配合,最关键的人是闻叙,毕竟……某种程度上而言,三个共用一个大脑嘛,只要他发号施令,另外两人会无条件地信任他,虽然陈最不至于会完全配合,但闻叙非常清楚朋友的性格,所以打斗其实是以陈最为主攻的。
在有最强大脑优化的前提下,陈最就只需要凭本能出招对敌就足够了,团队协作,不是单一的针锋相对,在有一人锐不可当的前提下,闻叙愿意“让锋”,成为辅佐调和的一柄剑,如此在外人看来,就是三人出乎意料的齐心协力,这才是他们三个筑基能够抗衡金丹的最重要因素。
“好强!”
“他们三人,最强的小师叔祖修为也才筑基中期吧,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这是独属于天之骄子们才有的特殊待遇?
“不好,房内根本没人!”
“什么?怎么可能,你仔仔细细都找了吗?”
“找了,房内只有一张障眼法的符纸,人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他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够在岁长老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不是?那不是个凡人吗?一个凡人,他到底怎么离开的?”
几人也不敢惊扰雨中的打斗,便努力向宗门传递消息,殊不知……闻叙没叫他们传讯,乃是因为早就通知过了。
这场缠斗,远比双方想象中的要长久许多。
岁长老也没想到,自己这运气实在算不上太好,这两个金丹有一个算一个,都像是刻意算好的一样,天赋灵根都对他克制,虽然也不是不能打,但他后头还站了这么多小王八犊子,他自然不能像独自游历时那样不管不顾。
“二位,深夜造访我雍璐山,到底意欲何为?”
事实上,这话方才交手之前,岁长老就问过了,但这两人完全不能沟通,一副要拼着命跟他们雍璐山结死仇一样。
很奇怪,雍璐山如果真的得罪了什么人,应该不至于只派两个不中用的金丹过来吧?毕竟方才守院弟子们的讨论他可听到了,那个无眼男子人都跑了,他都听到了,对方不可能没听到,可这两人依旧如此不依不饶,所以……
难不成,是冲着小师叔祖来的?
仔细一想,还真很有可能,毕竟小师叔祖最近可真是盛名在外,倘若有人想要“谋财害命”,今日确实是最好的出手机会。
所以,以小师叔祖的聪慧,或许也猜到了吧?
岁长老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边的对战,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算了,他操的什么心呢,这三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拼,在宗门内他就曾听闻过,现在倒是亲眼见识到了。
雍璐山,未来可期啊。
“既然阁下不愿意配合,那老夫少不得也得拿出些真本事来了。”
岁长老虽自称老夫,但他其实称得上年轻,如今不过一百出头而已,能在这个年纪承担护送弟子们来秘境的重任,由此可见他本人其实是非常能打的。
不知几时,雨势终于渐渐地舒缓下来,闻叙三人都称得上是身负重伤,地上淡粉色的血水流了一地,有他们三人的,当然也有他们对手的。
可哪怕如此,三人的战意却是越打越高昂,不仅仅是陈最,就是闻叙和卞春舟,渐渐都摸到了斗法的乐趣,闻叙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推崇之人,但他对比斗确实不如陈最这般热衷。
但现在,与友人一同对外的感觉,哪怕身体受伤,却依旧掩盖不了心情的昂奋。卞春舟心想,这简直比解了一道数学大题还要爽,不愧是我。
白天的美味灵食,果然是没有白吃呢。
“你们——”
“别一副要生吃了我们的声音,须知道,是你们先惹上门的。”
第172章 硬刚
“这……咱们还有必要联系宗门吗?”
怎么说呢, 刚知道有两个金丹修士突袭之时,他们都觉得今日这条小命怕是得交代在这里了,毕竟求救无门, 自身修为又不足以御敌,站着死总比窝囊着强一些,然后……他们就发现,好像是他们想多了哈。
别说是金丹期的岁长老出乎意料的能打, 明明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能躺着绝不坐着, 现下那股想要杀人的锐利,简直是……判若两人,至于小师叔祖三人,就真是十足十地打击人了。
明明他们修为都算是伯仲之间,但扪心自问,叫他们就此对上金丹真人, 心里胆怯是一方面,实力上也不允许他们如此勇锐。
可偏偏, 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小师叔祖他们却做到了,哪怕自身伤势惊人,但修士哪有不受伤的, 如果受伤能够换来这场斗法的胜利, 哪怕是再严重十倍的伤,他们也愿意啊!
三人之中,陈最无疑是受伤最重的,他的胸口方才结结实实被刺了一道飞镖,因为修为上的差距, 这道飞镖直接穿膛而过,哪怕并非是重要部位,一般人也难以提刀了。可他却似没感觉一样,甚至在受伤之后,出刀更加地利落了。
“疯子——”
陈最却似闻所未闻,他现在简直状态好得不得了,如果此刻这个金丹敢跑,他就算是追到天边,也得把人追回来。
“看招!”
他这么悍不畏死,就算是元婴真君见了都得颤三颤了,更何况金丹与筑基之间的差距,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大,至少没有金丹和元婴之间的差距大。
“陈最最他没问题吧?”流了好多血。
闻叙抽剑,替陈最捍卫身后漏出的破绽和漏洞:“此时,哪怕是他阿娘来了,也劝不住他的。”况且,以他的观察,陈最快要突破了。
闻叙说得没错,陈最确实快要突破筑基中期了,虽然他其实才筑基没多久,但修为的积累有时候靠的并不仅仅是平日里的努力不辍,还有一些对敌制胜时的灵光一闪。
而陈最的灵光,就是他的刀。
当他的身体受伤、体力逐渐跟不上刀时,他本人的脑子一片空白,并不知道该如何去调整这种平衡的状态,此时此刻,他的本能就会成为“脑子”,去积极地协调、去努力地追赶。
就像闻叙说的一样,这一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陈最挥刀,与其说他现在是在对敌,倒不如说他进入了一种“顿悟”的状态,一般人做不到这种状态,但陈最自然不是一般人。
“他要突破了。”
闻叙发现了,对面的金丹修士只会更早发现,而正是因为发现了,他的心态简直快要裂开了。世间修士谁不渴望在斗法中进阶啊,可如果是亲眼见证敌人进阶,那这就是世界上最糟心的事情了。
哪怕这个天才进阶后,修为依旧不如自己,但这种肉眼可见的天赋和悟性,谁看了不得心里失衡啊。
雍璐山的瞎眼天才看上去平平无奇,反倒是这个用刀的小子,假以时日让其成长起来,他日恐怕又是一个“梅溪剑尊”。
不行,瞎子天才杀不得,但这个用刀的小子——
修士对于敌人的杀意一向非常敏锐,但陈最此刻面临进阶,自然不可能退却,甚至可以说是更加地锋利,况且就算他感知到了,态度也不可能有丝毫的改变。
就是此刻,他要杀了这个小子!
金丹修士眼中狠辣一闪而过,今夜若能杀一个天之骄子,这重伤也不算是白受了。作为修行之道的前辈,他可是非常清楚的,修士小阶段进阶,哪怕进阶的速度极短,也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这点时间,就是他杀人最佳的时机。
他善用暗器,并不擅长近战,今夜原本的打算是他辅助同伴,率先诛杀姓岁的长老,然后剩下的一些筑基就不足为惧了。只是没想到,策划的第一步就未成功,不仅没成功,还深陷泥潭,眼看着那边姓岁的金丹杀不了,他这边杀个筑基天才也不错。
只要不杀那位龙尊的弟子,想必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金丹修士下手当真是毫不手软,谁也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这一击若是当真落在陈最身上,不死也势必会毁掉丹田。
这人,好生歹毒的心思。
“歹毒?大宗门的天才,别太天真了。”
金丹修士傲慢的笑容刚要荡起,下一刻他浑身的寒战都立了起来,只见他的杀招竟被那瞎子天才拼着身受重伤硬接了半招,随后——
“人呢?”
雨还是太大了,哪怕是金丹修士,在得意之际也难免有些忘乎所以,或者说他虽然已经足够重视这场斗法,却依旧还是不够重视!
“我在这!”
剧烈的疼痛自腰间传来,雨滴疯狂地点落在他身上,瞬间放大了这股无边的痛意,他扭曲地眸子中,倒映出几乎已经染成血人的陈最。
而此刻,银色的锋芒自下而上划过他的眼尾,“啪嗒”一声,是他惯用暗器的左手被斩落与雨滴一同坠地的声音。
“砍偏了。”
陈最喘着粗气,说实话此时此刻他狼狈得简直像个输家,但就他方才停止进阶、硬控全场的果决,谁也不敢相信他居然只是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
“你……为什么会……”为什么会有修士,宁可舍弃进阶,也要进攻?
陈最再度扬起手中的刀刺了过去,而这一刀,已经足够奠定这场斗法的胜负:“我们赢了。”
能赢,就足够了。
至于进阶,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今日不进阶,自然还有来日,对于直脑子的陈最而言,刀是第一位,修为永远都是第二位。
他的刀,想赢,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压制了进阶的修为。
“陈最最,你没事吧?”不吹不黑,刚才那一刻,卞春舟的心脏都要飞出来了,他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硬抗杀招,一个暂停进阶,这种几乎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惊险时分,他所能做的,就是疯狂地画符,护住两人的心脉。
所幸,结果并不差,虽然……是惨胜。
卞春舟刚要冲过去,然后一瞬间头晕目眩找上门来,他一下子啪嗒倒地,好晕啊,他努力用混沌的脑子想了想,我好像有些灵力使用过度了。
“卞师兄!”
怎么说呢,三个人只能说是伤得不分伯仲,岁长老拿下了对手之后,转头准备去帮小家伙们的忙,就发现……小家伙们似乎有些过于能干了。
“不错嘛,别大呼小叫,死不了的,我锁了这俩金丹的灵力,先把人关到柴房里吧。”
这个时候,岁长老就有些想念戒律堂的赵企长老了,据说赵长老铁面无私,出门必定会随身携带监牢洞府,不论是什么宵小之辈,来了都得去里面蹲上一年半载。
“先带他们下去疗伤,至于剩下的,等雨停了再说吧。”
岁长老张罗完,也没什么心思审问两个阶下囚,他本人也并不擅长此道,心想若不等小师叔祖醒来审得了,反正……聪明人必定是十项全能的。
这般想着,岁长老也准备回房调息,毕竟方才那一场斗法,也耗去了他不少灵力,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洗个澡吧,挑什么时间来不好,非下这么大雨夜袭,真是不知好歹。
而正是此时,赵企长老带人姗姗来迟了。
他一落地,便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赵企心想完蛋,莫不是他来晚了,可他一想又觉得不对,毕竟小师叔祖身上肯定有神尊给的护身法器,若真是出了事,神尊必然比他更快抵达,现在神尊没来,那就是没有出事。
可这么浓烈的血腥气,此地必然是经历过一场恶斗。
“这位长老,您是收到我们的求救符箓了吗?”可是,他们明明没有传讯成功啊,后来那两个金丹被俘,他们也就没有继续求救了。
赵企心想,等你们发求救符箓,那才是真的晚了,看来小师叔祖还是很有分寸的,至少今夜没有出岔子。
“算是吧,今夜可有发生什么险事?”
守门的弟子刚见证了一场恶斗,此刻见到宗门的元婴长老,当即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今夜之事一一道来,当然他着重描绘了那场筑基险胜金丹的斗法。
赵企:……怎么说呢,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吧,幸好我带了个玄医师弟过来。
“小师叔祖他们,就麻烦林师弟了。”
林师弟,也就是玄医林如渐就提着药箱进了门,至于赵企,自然是直奔柴房,自家弟子们赢了固然让人高兴,但有人既然敢如此挑衅雍璐山、算计小师叔祖,那就得做好迎接雍璐山的怒火。
柴房里的两个金丹原本正在计划逃跑,毕竟他们虽然灵力被缚、四周还被落了阵法,但他们身上还藏了求救的符箓,毕竟……他们不是真的奔着得罪雍璐山来的。
谁知道,符箓还没发出去,柴房的门就被人从外大力推开了。
两人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黑脸阴沉的修士走了进来,那周身的气场,绝对是元婴真君没跑了。糟糕,雍璐山的援兵到了,可是怎么会这么快?明明他们已经封锁了传讯符,这雍璐山的传讯符到底是怎么发出去的?!
这不科学!?救命啊,这下好像真的完了。
赵企对着两人冷笑一声:“二位看来,胆量也不大嘛。”
第173章 高调
“我不用喝药, 拿走。”
陈最昨夜受伤最重,先不说强行压制进阶带来的伤害,就是他浑身上下的皮肉伤就数不胜数, 也就是修士身体素质好,才撑得住他如此任性地蛮性进攻,但凡锻体再差一些,现在也不可能还说得出一句完整话来。
“陈师弟, 你这伤得这么重,不喝药会好得很慢的。”
陈最却很嫌恶眼前的苦药丸:“我可以自己好起来, 补血丹和聚气丹足矣。”
这要是卞春舟和闻叙在这里,指定能够明白他的意思,这家伙一根筋得很,他不吃药并不是抵触吃药或者觉得药丸太苦,他只是纯粹地觉得自己还能动,没必要吃这种东西。
但送药的小弟子不清楚啊, 他只是觉得天之骄子的心思可太难猜了:“可是林玄医说,你流了太多的血, 若不及时补上, 会有损根基的。”
陈最半信半疑:“真的?”他忍不住调动灵力内视,补血丹的效果确实没有从前好了,“那行, 我吃。”
居然, 真的乖乖吃了。
该弟子顿时如蒙大赦,心想其实也没那么难打交道嘛。
“闻叙和卞师弟,也吃了吗?”
“啊?小师叔祖……他到现在还没醒。”
陈最立刻跃了起来:“怎么可能?”
同样的,最先晕倒的卞春舟也不相信闻叙叙居然还没醒,就连林玄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 小师叔祖是太累了,昨夜一场酣战,或是一剂良药。”
累?作为友人,卞春舟当然知道闻叙叙看似八风不动,但实则是个心思很重的人,或许是因为自小长大的成长经历,让闻叙叙成为了一个内心与外在都十分坚强的人,但没有人是天生坚强的,也不可能有人一直坚强。
“你确定,他当真没事?”
林如渐点头:“安心,小师叔祖受的伤,还没有隔壁那姓陈的小子重。”虽然是硬接金丹真人的杀招,但那个金丹也就那样。
“倒是你,心绪紧绷,刚醒来就担心这担心那,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要不我打晕你,你也再睡一觉好了。”
卞春舟:……赵企长老这带来的玄医,不会是个蒙古大夫吧?
“不不不不,不用了。”自己晕和被打晕,他当然选择自己回去乖乖睡觉,虽然修士回血可以用打坐代替睡眠,但他真不是那么拼的人。
陈最就是这么时候举着药丸冲进来的:“他还没醒?药先给他吃吧。”
林玄医:……一个两个都不遵医嘱,这趟差果然出得不太叫人高兴。
他伸手将这小子手里的药丸夺过,反手给人塞了进去:“咽下去,雍璐山短缺谁,也不可能短缺了咱们小师叔祖,安心吧,你再睡一觉,人肯定就醒了。”
“真的?”
“千真万确。”
林如渐一手拎一个,轻轻松松还小师叔祖一个安宁的休息空间,但事实上呢,闻叙确实是有些累,但修士的身体,不至于让他睡这么长的时间。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醒,纯粹是因为被自己的小玉瓶秘境绊住了脚步。
怎么说呢,他没有想到昭霞塔秘境确实是再次沉睡关闭了,但昭霞陛下居然偷偷顺着他的小玉瓶秘境来找他玩了,更准确来说,是“贼心不死”。
还想着篡反他去修佛呢。
“哈哈,没想到吧,天下秘境是一家,你的小秘境小是小了点,但雾山那家伙天赋不错,这秘境先天资质不错,勉强能够容纳本塔灵一小部分的神识,你应该不会残忍地驱赶我吧?”
……那倒也不至于,毕竟是师尊的旧友,虽然这个就有长得有些过分年轻了。
“可是……”
“没有可是,大不了我帮你照顾这些灵植,虽然这些东西看上去不值什么灵石,但你昨晚被打得好惨哦,来,吃这个,保准你好得快快的~”
闻叙定睛一看,是一株五阶的狐玉草,别说是筑基期的伤势了,就是金丹元婴都能恢复大半,用在现在的他身上,属实是大材小用了。
“前辈太客气了,这点小伤,弟子自己养养就好了。”
“你怎么和我君姐姐一样,受了伤就得吃药啊,快,吃!”
闻叙无奈,只能啃了三口,除了一些皮外伤,灵力运转方面的滞涩瞬间就被抚平了。
“这样才对嘛。”塔灵陛下舒心了,君姐姐它勉强不了,你一个筑基小子它还拿捏不了,“不过你怎么还没离开这里?”
闻叙闻弦歌而知雅意:“前辈是想见我师尊吗?这个简单,弟子……”
塔灵陛下直接炸毛:“谁要见他啊,你爱待多久就多久,我也有近千年没见过人间景象了,等你伤好了,你带我转转呗。”
这个很好实现,闻叙自然不会拒绝。
昭霞陛下似乎也不能长时间地借小玉瓶秘境现身,祸祸够了,终于是把闻叙放了出来。表现在外在,就是闻叙终于醒了。
“小师叔祖,感觉如何?”
这个声音,闻叙没有任何印象,但叫他小师叔祖,多半是赵企长老带来的门中援兵,想到这里,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浊气,仔细想想,昨夜他确实有些过于冒进了,倘若对方派了三位金丹过来,他虽有师尊送的底牌,但难免落了下乘。
“春舟和陈最他们伤得如何?”
林如渐心想,难怪那俩小子连牙缝里的丹药都要省出来呢,多好的同门之谊啊:“他们刚还活蹦乱跳呢,还请小师叔祖放心。”
闻叙一醒,整座别院的气氛顿时轻盈了起来,就连原本脸色沉黑的赵企,看着也和气了两分,当然了,以他面部的先天条件,也和气不到哪里去。
“赵长老,此次又多麻烦你了。”
赵企心里轻哼一声,但到底最为遵守宗门戒律,当即行了礼,这才将自己连夜审问出来的结果递了过去,至于现下那两人关在何处,那当然是他随身携带的监禁洞府之中。
想跑?不存在的。
“白固城七大世家之一,卫家?”
“不过,据两人交代,他二人受雇与卫家的二把手卫敏,卫敏出于某种原因,欲取你们昨日收留的那个无眼之人性命,是故才星夜造访。”
“但因昨夜雨势过大,他二人又未亲眼见过那位无眼之人,见小师叔祖你眼蒙缎带,便以为你就是他们的诛杀目标。”
听上去,居然还挺合情合理的。
闻叙笑出了声:“您信吗?”
“傻子才信。”赵企嗤笑一声,“这两人不过就是两颗探路的卒子,能从他二人身上挖出来的线索并不多。”
但赵企是个行动力非常高的人,明明昨天半夜才到,审讯两个金丹刺客加上找小弟子们了解了一番详情,现在差不多已经将前情梳理得差不多了。
“其一,卫家仙庙的潜云香十分可疑,或许与此前出现的六名无眼之人有关,也就是说,白固城的城主府并不无辜。”
“其二,昨夜来的那两个金丹,张口就指认卫家,足见有人想要祸水东引,将雍璐山也拉进白固城的某些争斗之中。”
“其三,那个你收留的卫姓男子,小师叔……”
闻叙了然,也不隐瞒:“您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愿意收留他吧,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发现,他的眼睛还在。”
“还在?什么意思?”小师叔祖不是看不见吗?
闻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他故意让我摸他的眼眶,他空洞的眼眶里,是有眼珠的,我怀疑他是故意接近我,直白点来讲,他或许也认为我的眼睛……”
这么一说,赵企长老就听明白了。
“那么其三,有人盯上你的眼睛,小师叔祖。”
赵企突然觉得,这次自己过来,带的人还是太少了。
“嗯,我知道。”
赵企心想,虽然过春峰从未对外言说,小师叔祖的眼睛有何异于常人之处,但大家默认了与小师叔祖奇异的命格有关,而什么样的命格能影响眼睛呢?
“赵长老,不用将事情想得太复杂,退一万步讲,其实我的眼睛,并无任何的特殊。”
赵企惊愕:“当真?”
“至少,我真的不会读心,也不会预测未知之事,我其实听过一些不实的传闻。”怎么说呢,这是装瞎带来的负面影响,他也没想到这么离谱的传闻,居然也有人相信。
“倘若我有这样的天赋,正大光明说出来就行了,没必要遮遮掩掩,难道以雍璐山和我师尊的名头,我还需要隐瞒自晦吗?”
“再不济,以我师尊的性子,我有如此天赋,早就昭之于众了。”
赵企被说服了,这个理由强大得让他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但既然如此,那么他行事就可以稍微高调一些了。
“您这是要去……”
“小师叔祖你们安心养伤,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老夫即可。”
赵企风风火火地离开小院,随后带着证词、捆了两个金丹,便往主街上的城主府而去了。
城主府守门的招子多利啊,一眼就看到了这行人袖间雍璐山的标记,甭管其他,大宗门的人来了,他们自然怠慢不得。
“这位仙长,请问您是……”
“少说废话,昨日你们白固城卫家的人派人夜袭我雍璐山别院,不仅毁损别院,更是打伤了我们小师叔祖和数名弟子,今日,本真君便要向你们白固城讨个说法!”
真君!这竟是一位元婴真君!
第174章 上门
雍璐山在白固城中的弟子, 修为最高不是才金丹中期吗?这位元婴真人又是何时来到城中的?他们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城主府的管事是个金丹期的修士,姓叶,不难看出他来自七大世家之一的叶家, 此刻他收到消息出来,那心里的惊愕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
怎么可能呢?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卫家疯了还是他疯了,那可是雍璐山啊,你要是在秘境没人的地方, 偷偷对大宗门弟子下手,没有证据、没人看见, 那倒可为了天材地宝冒险一试,可现在什么情况啊,卫家人直接夜袭雍璐山别院?还打伤了人家的小师叔祖?
活腻歪了吗?现下城中,消息灵通些的修士,谁不知道这位天赋卓绝的雍璐山天才啊,况且……人家的师尊, 可是合体期大能啊。
卫家你们想死,也没必要拉着白固城一起陪葬吧!
“你便是城主府的管事?”
“小的叶易, 见过真君, 还请真君里面说话。”
赵企就是来闹的,进去了还怎么叫人看城主府的笑话,自然是拂手拒绝了:“你们白固城的城主府, 我可不敢进去, 都说你们白固城七家同气连枝,昨夜冒雨也要夜袭我雍璐山的别院,说不定就是你们一起商量好的呢?”
“冤枉啊,真君可不能听信那等小人之言,我们白固城与雍璐山向来没有任何龃龉, 作甚要夜袭啊?还请真君给我们一些时间,白固城势必会还雍璐山一个真相。”
赵企心想,这管事倒是滴水不漏,观其言行,似乎确实不知昨夜变故,但那又如何,白固城七家一体,既然有人递了“把柄”,他不闹一番,怎么对得起小师叔祖他们受的伤。
“真相?”赵企一笑,伸手将捆了的两个金丹丢在管事面前,“真相就是,他们两人亲口招供,是受卫家卫敏的指使,夜登我雍璐山别院的院墙,一个金丹后期,一个金丹中期,明摆着是冲着‘灭门’来的,难道我说错了吗?”
两个金丹?叶易都想昏倒了,家主怎么还未过来,他快要招架不住了:“这……真君莫要动怒,便是此二人胆大包天、打伤贵宗弟子吗?”
“不然呢?难道他们昨夜下那么大雨,还是虚心上门拜访切磋不成?”
叶易:……这位真君,讲话好生尖刻。
“既然你做不了主,那我就等能做得了主的人来,倘若你们城主府互相包庇、沆瀣一气,那我也只能禀告宗主、上通神尊,到时候神尊一怒,你们白固城的将来,可就说不好了。”
叶易心一横,便立刻找人,当着赵企的面,厉声道:“速去卫家,让卫家将卫敏带来,就说雍璐山的长老找他。”
很好,这不是挺能配合的嘛。
但哪怕如此,赵企也没半点儿要跟人进城主府坐坐的意思,毕竟修士的脚程可是非常快的,若能来,自然能来得很快,若不愿意来,那他也有不愿意来的应对之策。
想拿他们雍璐山当手段?那也得看看能不能拿得起!
叶家家主叫叶荣欢,是一位元婴后期的女修,别看她身材娇小,却十足是一位冷峻的上位者,叶家上下在她手中,如同铁桶一块,没人不服她的手段和魄力。
因她昨夜出了城,故而来得才有些慢,不过慢归慢,当然比卫敏还是来得快一些的。
“叶城主,早闻白固城叶城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
叶荣欢面上含笑,倒是全没有叶易的紧张害怕:“长老谬赞了,昨夜之事我已知悉了,确实是白固城的错,明日我必携礼上门致歉。”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家果然处事圆滑,但赵企对此并不感冒:“礼就不必了,叶城主也不要觉得我们雍璐山以势压人,若你家小辈出门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刺客上门刺杀,想必叶城主也会大为火光,我们雍璐山的神尊虽然久不出世,但应当也还没到被修仙界众人遗忘的地步吧。”
“今日,我也不求其他,卫敏此人,我要他的项上人头!”
“若你们城主府支支吾吾,互相包庇,那就……”赵企出手,直接废了那两金丹的修为,“不要怪我雍璐山不容情面了。”
早就听说雍璐山十分护短,但一般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挑衅大宗门,现在叶荣欢算是明白了,人家后台硬,根本不在乎你白固城到底是谁做主,七大世家是如何“同气连枝”的。
听这口气,怕是记恨上白固城了,加上传闻中那位龙尊的脾性,叶荣欢也明白,现下若不能把人哄顺,明日可就不只是废掉修为这么简单的手段了。
叶荣欢并不短视,她当然清楚,如果她就此给卫家泼脏水,成为雍璐山对付卫家的刀,或可将自家摘干净,但白固城七家早已密不可分,他日雍璐山的人离开,城中其他五家势必会以此作筏子来叶家替卫家“说理”,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桩事一出,确实会搅乱如今已经几近失衡的七家权势。
说到底,还是修为不够,但凡叶家能出一个化神,她也不至于如此掣肘。
事实上,叶荣欢的这个心病,也是其他六个世家的心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白固城七大世家就没有一个人到过化神境,不论是家主还是长老,在修为抵达元婴后期之后,就再无任何寸进了。
他们想尽了办法,却依旧没有任何法子,似乎老天爷根本没给他们进阶化神的机会。
但也是因此,七大世家的家主都是元婴后期,大家谁也奈何不了谁,反而让七家均衡的局面保留至今。
卫敏会派人夜袭雍璐山弟子?说实话,叶荣欢是不大相信的,毕竟一个连化神尊者都没有的家族,去挑衅五大宗门,难不成真是卫家活腻歪了,想要拉白固城所有人一起陪葬?
不可能的,雍璐山虽然护短,但不至于到这种一人之责、全城承担的地步。
雍璐山找上城主府的消息没避着他人,这个消息很快就跟长腿似地传入了城中众人的耳朵里,叶荣欢也没单独应对太久,其他六个世家的家主都陆续赶到了。
按理说,七个元婴后期怎么的,也能在气场上压倒赵企,但事实上,戒律堂的赵长老可是连宗主顾梧芳都不敢大小声的人,哪里会怕区区七个元婴后期了。
特别是卫家家主卫勉,那表情是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了。
是他不想将卫敏交出来吗?他是根本交不出来啊,卫敏是他的堂弟,平日里做事也算是细心,他也非常放心将家中的俗务交给对方打理。
今日收到消息,说卫敏胆大包天去夜袭雍璐山别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不敢相信又能如何,雍璐山的人上门来要,他还能不给吗?
不可能的,哪怕卫敏无辜,他也得把卫敏押着去见雍璐山的长老。
可惜,卫敏根本不在家!
“不见了?消失了?那就用血脉追踪术,只要他还活着,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所谓血脉追踪术,就是以同宗血脉的鲜血追踪,只要使用术法的人修为高于追踪者,一般来说都能找到,但血脉追踪术有个缺点,就是用血量有些大。
但如今城中卫家这么多人,一人出三滴至少也能维持使用术法大半天了。
卫勉:……那就用呗,还能反抗咋地。
**
“赵长老去了好久了,怎么还没回来?”难不成,是被城主府的人为难了?
闻叙倒了杯灵茶水递过去:“别担心,赵长老行事周全,光天化日之下,城主府的人不敢造次的。”
“也对哦,大不了再摇人。”卞春舟拍了拍自己的储物袋,“传讯符管够,我这次出门特意画了很多。”
闻叙:……听上去,以后出门游历非常安全了。
正说着话呢,守门的弟子说外面有客人来访,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
朋友?还一面之缘?
“他未报名讳吗?”
“他说他是‘有朋自来’食肆的东家,您肯定记得他。”
闻叙心想,记得倒是记得,但他不记得他们还有这般的交情了,不过人都已经上门了,再拒绝也没什么意思:“带他们进来吧。”
“真让他们进来啊?万一昨夜那两个人,是他找人指使的呢?”卞春舟听过闻叙叙的分析,那个所谓的卫家,其实是幕后之人的可能性非常低,加上那个无眼之人溜得飞快,他现在看谁,都有嫌疑。
“那刚好,当面问问他。”
“问什么?闻道友居然真的受伤了,何等宵小之徒,竟如此狂妄!”店家今日换了身桃红柳绿的法袍,很挑人,但穿在他身上居然出乎意料的和谐,“今日我开门营业,便听到城中的传闻,立刻就提着灵食来看三位了,那位用刀的道友呢,他不在吗?”
“啊?”带灵食上门啊,“你究竟是什么人?几番结交我们,到底意欲何为?”
“我没作过自我介绍吗?那倒是在下的错了。”店家让人将带来的灵食摆到桌上,那叫一个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啊,“我叫春望水,来自苏醒海。”
第175章 冲突
苏醒海?这么巧?
前脚知道卫家仙庙的潜云香可能有问题, 后脚苏醒海的人就出现在了白固城,并且还莫名其妙地找上了他们,饶是被满桌灵食晃花了眼的卞春舟, 此刻也提起了最高的警戒心。
“诶,二位不用这么戒备吧,我真的是个好人。”
卞春舟直言:“对,坏人都是这么说的。”
春望水:……
“好吧, 那我就是坏人,反正当好人也没什么意思。”春望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知是深有体会还是什么的,听着竟有些奇异的厌世感。
“怎么就没什么意思了,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如果你觉得做好人没意思,那只能证明……”
春望水非常地上道:“证明什么?”
“证明你不是个好人。”卞春舟斩钉截铁。
这逻辑没毛病, 春望水被迅速说服:“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没人教过我怎么当个好人, 要不你们教教我?”
啊?
卞春舟深刻怀疑自己被绕进去了, 但他没有证据:“这还用教?”
“为什么不用?人之初性本恶,不是吗?”
卞春舟伸手:“不,你等等,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三字经上明明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好不好!”
“抱歉,没读过三字经。”春望水双手一摊,相当光棍地开口。
闻叙听来却觉得挺有趣的,春舟有时候很喜欢讲一些车轱辘的废话文学, 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能跟春舟讲得这么有来有往的人,讲了半天,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讲,也是一种能耐了。
“闻道友心情好像不错诶,看来受的伤并不严重。”
“多谢关心,不过一些皮外伤罢了。”闻叙指了指满桌带治疗效果的灵食,“倒也还用不上吃这等大补之物。”
这话,就是推拒的意思了,上一次是他们进店吃饭,付了灵石银货两讫,自然称不上有什么瓜葛,但现在却不同,苏醒海的人找上门,不管是带着目的还是纯粹交友,闻叙都懒得动这个脑子。
他从前一向喜欢与人为善,因为他没有依靠,得罪不起任何人,但随着对修仙界的深入了解,闻叙觉得,自己明显可以稍微任性一些,换句话说,苏醒海的人,他也不是得罪不起。
“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来人,将这些东西拿出去丢了。”
卞春舟:……这人变脸的速度,怕不是蜀中来的吧?
讲道理,美食是无辜的啊,这人果然是个大大的坏人。
“世人都说苏醒海的修士神秘莫测,鲜少在大陆上现身,明人不说暗话,春道友今日上门,当真只为探伤病吗?”
春望水收敛了笑意:“如果我说是呢?”
“那就不是。”
春望水心想,聪明人都不喜欢装糊涂这点,果然是常态,毕竟他也不喜欢装糊涂:“好吧,事先说明,我交朋友的心是非常诚恳的,只是……我离家出走,在大陆上四处游荡,偶尔来到白固城,去到卫家仙庙,你们猜我在这座香气萦绕的庙宇里,闻到了什么?”
“你们苏醒海的潜云香。”
春望水了然,心想不愧是大宗门,消息果然灵通:“不错,潜云香是我苏醒海特有的灵香,燃之能安神魂、定心魄,卫家仙庙既是为了让逝者安息而建,燃此香确实对症。”
“想必你们也知道,潜云香乃是引天地云灵为主香材,辅之以其他数味香材揉制而成,其中有一味香材名为五菿子,剂量虽不多,但它品质稳定,哪怕揉制成香,也依旧保有其部分的特质,而这个特质,恰好是与另一味香材有些冲突。”
“是故潜云香的包装上,都会标注,燃烧此香,忌讳使用引魂木。”
“引魂木?”闻叙下意识皱眉,引魂木顾名思义,就是牵引神魂、安养灵魄的木头,这种木头非常稀有,市面上基本绝迹,“难不成,卫家仙庙之中,装有引魂木?”
春望水抚掌:“不错,引魂木虽然香气不显,但我的鼻子一向灵敏,那潜云香唯有经过引魂木的‘渡化’,才会形成那种独特的味道。”
所以啊,他就很好奇,到底是哪个天才,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可太好奇了。
“那么,潜云香与引魂木结合,会产生什么伤害?”
春望水却道:“其实没什么伤害,就是会让潜云香变得没那么好闻,我们苏醒海以制香闻名天下,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事情!”
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害人的把戏,没想到就这?
“除此之外呢?没了?”卞春舟惊愕,你们苏醒海是什么完美主义者的聚集地吗?而且潜云香与引魂木结合会变异这种事情,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还有,它不仅会变得没那么好闻,还会……留香很久。”说到这个,春望水略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显然是非常嫌弃了。
“就没了?”
“这还不够,不然还能杀人于无形吗?卞道友想太多了,潜云香是苏醒海的招牌之一,每年给苏醒海带来数万万灵石的收益,它是能定人心的灵香,倘若能够被人运用成为杀人的武器,它一开始就不可能被售卖。”
卞春舟豁然:“没想到,你们苏醒海还如此经商有道。”
“那是自然,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你去过卫家仙庙吧?”虽是疑问句,却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卞春舟低头仔细嗅了嗅,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难道都是哮天犬转世嘛,他就真的只去过一次而已:“你也闻出来了?”
也这个字,就很微妙,春望水了然,果然他找上门是正确的:“我说过的啊,它留香很久,如果不用除味的香散,基本是不会消弭的。”
啊哈?那不跟进了仙庙被盖了人肉戳没区别?卞春舟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这卫家仙庙不简单了。
它的存在,恐怕并不只是简单地安抚仙灵、积累阴德这么简单,可是这卫家仙庙虽然姓卫,可却并非只由卫家一家供养,它是由城主府财政负责的。
如果它有问题,那只能证明整个白固城都不清白。
“怎么办,我现在有些脊背发凉了,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加上那莫名其妙出现的无眼之人,卞春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唔,很好,脑袋空空呢。
“对啊,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呢?”春望水用相当天真的语气说着,“我也很想知道呢,我都这么坦诚了,闻道友是否也应该礼尚往来呢?”
闻叙支着下巴想了想:“昨夜袭击我的人,就是卫家的人派来的。”
“啊?”春望水来了兴致。
“所以,如果这位幕后之人不愿意现身的话,我正在考虑去卫家仙庙一趟,打扰一下卫家先灵们。”至于怎么打扰,闻叙暂且不表,“引魂木十分稀缺,想必卫家仙庙里的引魂木也不大吧?”
春望水听明白了,他一整个激动:“确实不大,那东西巴掌大小就足够效用了,闻道友准备何时前往啊,不知在下可否一道前去?”
卞春舟:……好一个打蛇上棍啊!
“不急,这庙就在那里,跑不了的。”
**
赵企长老踏着斜阳而归,脸色依旧黑得很,看不出此行的收获如何。
不过岁长老对此兴趣缺缺,只拉着林玄医问一些奇奇怪怪的养生偏方,倒是卞春舟很想知道,但碍于赵长老的雄威,不太敢冲上去问。
“探头探脑的,作甚啊!想知道就过来,你这心思若能放在正经之事上,这会儿早该筑基中期了。”赵企瞥了一眼姓卞的小子,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自家锅里的白菜哪怕再烂,也不是别人能够动手的。
“去,把姓陈的小子一并叫来。”
等到陈最也到了闻叙的房间,赵企才开始诉说今日的收获,总的来说,就是没什么收获。白固城的七个家主态度确实不错,特别是卫家的卫勉也很配合使用血脉追踪术。
“血脉追踪术也没用吗?”
赵企却道:“卫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血脉追踪术追踪到了卫家的密室,按照现场的痕迹来讲,他是畏罪而亡。”
闻叙心想,这做得还挺滴水不漏,连背锅的倒霉蛋都早早准备好了:“依长老的意思……”
“昨夜那两个金丹夜袭失败,大概是在寅时不到的时候,这卫敏死得倒是也很准确,寅时痛快就自戕了,连元婴都生生碎裂,没留下半点儿叫人追踪的讯息。”
也就是说,昨夜卫敏派人夜袭雍璐山别院,为的是抓卫姓无眼之人,因为“眼瞎”将闻叙错认成对方,是故双方才展开了缠斗,经过一番激烈的斗法,两个金丹输了,卫敏知道后,立刻果决自尽。
听上去,逻辑还挺通畅,但细细一品,你细品:“这家伙都敢自杀了,他为什么不自己亲自过来,他一个元婴要是来了,我们再能打怕是都不行!”
陈最很会抓重点:“元婴怎么了,我照样能打!”
赵企一掌就糊了上去:“身上戳了两个血洞的人,没资格说话。”
陈最不服,然后被赵长老直接灵力镇压了。
“卫敏一死,白固城七大世家的态度立刻暧昧起来,毕竟雍璐山是名门正派,不可能毫无证据就定白固城七大世家的罪,所以……”
闻叙眉间一动:“所以什么?”
“所以,老夫将那六个无眼之人要了过来,既然有人想要咱们雍璐山插手,那就试试。”
第176章 思考
怎么说呢, 赵企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神鬼手段,居然可以剥夺人眼的形态和功能, 却依旧能保留眼珠的存在,如此骇人听闻的手段,哪怕没有金丹修士夜袭雍璐山别院,此事也足够引人注目。
毕竟, 魔种已经现世,哪怕此事与魔无关, 也不可轻慢待之。须知天地之间无小事,往往有时候决定最终结果好坏的关键,只是一件非常细微的小节,修士无法预知未来,能做就是尽人事、把握当下。
赵企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会后悔曾经的不作为, 况且能与小师叔祖三人牵扯上的事件,一般来说都不是什么小事。
再者, 以雍璐山的江湖地位, 也不需要去看白固城的脸色行事,哪怕七大世家不情愿,反正人他就是带回来了, 倘若不服气, 大可去扣雍璐山的山门。
“他们看上去,确实没什么理智。”
赵企没有见过闻叙他们收留的卫姓无眼男子,自然无从比较,但卞春舟却是实实在在与人打过交道的,怎么说呢, 他直觉上来说,那人说得没错。
“一般来说,人失去理智、变成世俗意义上的疯子,是因为神魂受了刺激,魂魄不稳、不全甚至是受损严重,都会造成精神失常,有些人天生疯癫,便是因为天生魂魄不全,我修为未到,暂无法替人修补神魂,但如果能证实他们并非神魂大范围受损,理论上来说是有一定几率能够恢复神智的。”
林玄医不愧是专业的,几句话便将六人的治疗方向给了出来。
但问题是,这个治愈几率它高吗?
“那么,要如何修补呢?”这个问题,很明显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修补神魂,乃仙家手段,若想以凡人之躯办成此事,须得配以足够的天材地宝。”林玄医摇了摇头,“人的神魂非常玄妙,哪怕是渡劫期的老祖也不能保证百分百了解自己的神魂,他们现在这样尚且还能活命,但如果一旦开始修补,便是生死难料。”
这话一出,不免叫人有些沮丧,但仔细一想也对,凡是跟大脑有关的病,就没一样简单的,这背后之人既然敢放任这些人出来,便是足够有信心没人能够唤醒这六人的神智。
可这是活生生的六条人命啊,虽然他们都还活着,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的后半辈子已经没什么指望了,更恶毒的是,神魂如果受损,哪怕经历轮回也是无法修复的。
换言之,下辈子这六人很有可能天生心智不全。
何其狠毒啊,邪修杀人炼魂不过如此了。
“那么,倘若知道他们是如何被刺激、造成神魂动荡的,是否可以更有针对性地诊治?”闻叙清楚记得,姓卫的那人说,他也距离疯魔不远了,这便证明这些人从神智清醒到神智全无是经历了一个漫长过程的,举凡这种情况……要么是慢刀子割肉的残忍,要么就是有明确的目的性,所以必须如此。
“或许,但神魂之事,谁也没办法一口断定。”
林玄医的专业能力非常过硬,可惜有些病哪怕是修仙界的玄医也治不了,六人暂且先安顿在别院之中由林玄医带人照管,卞春舟跟着闻叙叙出来,心情是肉眼可见的低沉。
怎么说呢,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要做什么样的事,怎么可以……
“春舟,不要试图去探寻无序者的品德,人的底线,有时候是可以非常低的。”好人因为有良好的道德约束,所以有健全的人格和行事标准,这是闻叙一开始融入社会时学习到的常识,后来他开始读书,明白“人之初性本恶”的理论之所以存在,便是因为人性有其自私的一面。
区别只在于好人懂得克制恶念,但失序者混沌善恶,只从自身和利益出发行事。
“我只是觉得,这太残忍了。”
不杀伯仁,却叫伯仁生生世世都是痴傻之人,这简直比杀人还要可恶!
“闻叙叙,你说他们能够恢复吗?”如此一想,他甚至都没那么怪姓卫的昨晚偷偷逃跑的事了,毕竟腿长在人家自己身上,想走是对方的自由。
闻叙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我不知道,但与其在这里沮丧,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什么事?”
闻叙刚要开口,便有弟子来通传,说贺知卓来了。
贺知卓是贺家旁系子弟,同样也是白固城的巡城卫,这个当口过来,要么是家族派来试探雍璐山态度的,要么就是查潜云香有了结果。
闻叙伸手推了一把春舟:“刚好,事情找上门来了。”
“啊?我一个人去见他?”
闻叙点头:“我受伤了,不便见外客。”
卞春舟:……那你刚刚还见了那个苏醒海的春望水,一看就是有猫腻。
“明白,等下我保准形容得你行动不便、下不来床。”
闻叙:……倒也没必要到性命垂危的地步。
卞春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去前厅见贺知卓,大概是来得匆忙,贺知卓明显形容有些不太利落:“卞兄,你可有受伤?我听到消息,便立刻赶来了。”
“只是一些皮外伤,养养就好了。”按照伤势来讲,卞春舟确实是三人之中最轻的,但哪怕他伤势最轻,以贺知卓的眼力,也能感觉到卞兄脚步虚浮、灵力不济,足见昨晚的斗法是何等之激烈。
“抱歉,昨夜大雨,巡城卫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若是……”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夜袭雍璐山别院,贺知卓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有人胡编乱造的荒唐故事。
卞春舟摆了摆手:“这你们遇上了也没辙,来的是两个金丹修士,一个中期一个后期,昨晚鏖战,大家都受了不轻的伤,诶,我也没想到会有人可恶至此!”
“什么?那……”
“实不相瞒,昨夜若非门中长老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你也知道我好友的身份,这会儿肯定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贺知卓眉心一跳,倒也不算意外,白固城中但凡七大世家哪家的天之骄子被人暗害了,那都得搅得翻天覆地,更何况是五大宗门的人呢:“事实上,昨日离开此处后,我就去卫家仙庙查潜云香的事了。”
“你可知道,那俩金丹就是卫家的卫敏指使的?”
贺知卓点了点头:“如今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但卫敏真君为人谦逊和善,从不与人起冲突,我实在很难想象他暗地里竟是这种……不管不顾的疯子行径。”
“你是来替卫家说情的?”
贺知卓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卫家仙庙的潜云香并没有任何的问题,他比对过出账和使用的记录,确实是真金白银从苏醒海购入的,并且每一笔都有迹可循,我也找人看过仙庙内点燃过的香灰,并无任何异常。”
卞春舟心想,查不到就对了,苏醒海的人已经替潜云香背过书了:“可我听说潜云香价比千金,市面上也不是没有比潜云香更适合在卫家仙庙点燃的香,为何会一直使用苏醒海的潜云香,卫家仙庙的本意是为先灵祈福,这么多年下来,这笔支出如此巨大,城主府居然也愿意无怨无悔地共同承担吗?”
贺知卓被问住了,很明显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抱歉,此事我并不知情。”贺知卓也很坦诚,他或许有些紧张,双手无意识地捻着佩剑上的剑穗,“我们七大世家,卫家与其他六家是有一些不同的,相信你也听说了吧?”
卞春舟倒了杯茶递过去,不过因为手太酸了,差点儿就把茶水晃了出来:“卫家原本是此地的原住民。”
“不错,不仅如此,现在建造卫家仙庙的地方,就是当年卫家村民遇害之地,当时邪魔屠戮村民,活着的人逃命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给死人收尸,等到卫家老祖重回故地,此地距离大凶之地只有半步之遥。”
白固城,白骨累就,据传当时卫家老祖取名之时,并没有想到谐音之意,等到白固二字挂上城楼,他听到有人念出这个名字,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名字取得太过贴切了。
正因如此,他当即就下令城中之人不许称呼“白骨”,至今已经少有人知道这个忌讳,但当年确实如此。
“既是如此,也无法解释……”
贺知卓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要说一个大秘密:“事实上,这件事在七大世家之中并不算秘密,同样这也是为什么七大世家会一起负责卫家仙庙的原因。”
卞春舟作洗耳恭听状,实际上心里已经飘过了一百个狗血的理由。
“当年卫家村遭遇如此劫难,差点儿造成灭村之祸,乃是因为其他六家先祖追赶邪魔至此,因一时不察,才致使邪魔屠戮村庄,村中百姓虽不是六家先祖所杀,却也……因他们而死,是故重回故地后,第一时间便是给卫家村遇害的村民修建仙庙、安抚亡灵、早登往生。”
卞春舟心想,难怪呢,可都这么多年了,卫家仙庙都成了白固城的知名景点,那些早该往生的冤魂难道还流连不去吗?亦或者都轮回好几世了,潜云香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第177章 釜底
一般来说, 修仙界修建庙宇只有一种非常单纯的目的,那就是收集信仰。
信仰之力,可以非常微小、也可以非常强大, 修仙界有一种修士,他们没有灵根,却以信仰为食积累灵力、提升境界,这一类人就被称为神修。
但实际上, 神修一般要么超神,要么超鬼, 看似对灵根天赋不挑剔,却是修仙界最为考验天赋的修行方式,而且最重要的是,神修讲究入世、入凡、入心,真正意义上由渡己至渡人,举凡超神的神修, 无一不是身具大功德。
上古流传下来的案卷里,曾经记叙过好几位超凡脱俗、救万民于水火的神修, 亦或者挽天下之狂澜、又或是平天地之邪孽, 可如今,神修之名几不可闻,哪怕偶有几个尝试修行此道的人, 也多数不成气候、只在方寸之地徘徊。
“听上去好难, 都说万事开头难,神修这种方式,简直难如登天!”光是想想,就完全不知道从何入手。
普世意义上的信仰之力,就是需要得到别人全心全意的信赖和尊崇, 是人又不是神,这种人格魅力,一万个人里面都不知道能不能出一个,并且这种惊人的人格魅力还不是招摇撞骗那种,它必须对得起自己的内心、经得起天地的考验,走钢索都比修神道来得如履平地呢。
难怪不需要灵根,也没什么人敢走这条窄路了。
“在说什么,难成这样?”闻叙找赵长老说完话,回来就听到春舟正对着陈最单方面输出,听着似乎是有关于卫家仙庙的线索。
“啊,闻叙叙你来啦,刚刚我去你房间找你,你都不在,还以为你去卫家仙庙砸场子去了呢,快坐坐坐!”卞春舟伸手将人推着坐下,还贴心地给倒了灵茶水,“其实也没什么,我找这呆木头问问有关于建庙的实操性。”
闻叙一愣:“你问他?”
陈最不太服气:“我阿娘有个朋友,就是神修,据说修为鼎盛之时,人间处处都是她的庙宇。”
……怎么说呢,越来越好奇陈最阿娘的身份了,如此厉害的人物,总觉得师尊肯定认识,毕竟那长达三十页的旧友名单上,修为最差都是化神初期,按照师尊的话讲就是,修为不高也活不到现在见证他收徒的这一天。
怎么说呢,身为被收的徒弟,闻叙倍感压力。
“不过我阿娘说,神修成也信仰,败也信仰,神修若想挣脱这层桎梏,必须……”
“必须什么?”
陈最挠了挠头:“听得不太仔细,约莫是不破不立之类的话吧,反正我阿娘的朋友已经陨落了,阿娘每次提到这位朋友,都会唉声叹气,一副……跟看我练刀差不多的模样。”
懂了,恨铁不成钢,只是如此说来,神修一道果然极难。
闻叙却听得有些迷糊:“难不成,神修与卫家仙庙有关?”
卞春舟摇头摊手:“不知道啊,我问他修仙界对于建造庙宇有什么忌讳,他跟我说神道,然后聊着聊着就绕进去了,主要是我刚刚听贺知卓说起卫家仙庙的来历,忍不住有些好奇,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在起作用?”
怎么说呢,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信仰的现代人而言,求神拜佛的庙宇完全是当知名景点在参观,也就是到了财神庙会多几分希冀,所以他就很好奇,卫家仙庙投入这么大的成本,如今已经成为了白固城的地标性建筑,它是否真的在庇佑先灵、积累福报?
“什么来历?”
卞春舟就简短复述了一遍:“他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很奇怪。”
闻叙心念一动:“哪里奇怪?”
“他没说六家先祖有没有诛杀邪魔,加上卫家先祖过了许久才重回故地,此地都要变成大凶之地了才回来,应该是过了很久很久吧,可是过了这么久,尸骨依旧无人收殓、致使怨气积聚,卫家先祖当年还是凡人,不敢回来情有可原,可六家先祖是修士,说句直白的,既是因他们而死,替人收尸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哪怕身受重伤,回来挖坑埋人的力气应该还是有的吧?”
就好像,是故意曝尸许久、再卡着时间回来给一颗甜枣一样,可做这事的意义在哪里?这也是为什么卞春舟会跑来问陈最最如何建庙的原因。
只不过问着问着,就直接跑题了,不过没关系,现在话题又拉了回来。
“闻叙叙,你说邪魔不会还没死吧?”坏菜了,一旦越不想来什么,这玩意儿估计就会成真,墨菲定律永远发挥着它搅屎棍一样的作用。
“先别自乱阵脚,再者……”闻叙组织了一下语言,“就算邪魔出世,第一个报复的肯定是七大世家,问题不大,我们有求救的时间。”
卞春舟一整个惊愕:“怎么说呢,听你讲这种冷笑话,本来我还有点紧张的,现在突然就佛了。”
闻叙:……
“难道我安慰得不好吗?”
另一个一直保持沉默的木头突然开口:“你居然是在安慰他吗?”
卞春舟伸手倒了杯茶塞过去:“一边喝茶去吧。”
“你在搪塞我?”陈最端着茶一口闷了,当然也没喝出什么特别的滋味来,只觉得生涩难喝,“我还没说那卫家仙庙名字古怪呢,仙庙这两个字听着好生别扭,既非神修、只积功德,寻常凡人死后怨气再重,哪里撑得起‘仙’这个字!”
闻叙和卞春舟一起转向陈最:“那你觉得,仙庙何解?”
“什么何解?”陈最有些听不明白,但他的嘴巴比脑子快,“感觉像是用仙庙镇压怨气,话说你不是去过那个什么庙,你没见着正殿里供奉的是谁吗?”
只是为了打卡、自觉心不诚所以根本没进正殿的卞某人:……
“看来,是时候去卫家仙庙走一遭了。”
反正不管是有人授意贺知卓吐露卫家仙庙的来历还是他拿春舟当朋友冒险告知,既然消息送上门,一切都系在卫家仙庙之上,那么闻叙就当是有人要引他入庙了。
退一万步讲,先派人刺探他的深浅,又嫁祸卫家,如今又把卫家仙庙的不寻常摆到了明面上,加上那个莫名其妙消失的卫姓无眼男子,感觉整件事都与卫家有关,但他去找赵企长老聊过,卫家如今的家主卫勉稀松平常,看着实在无甚过人之处。
这可就奇怪了,而且最奇怪的是,白固城七大世家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化神修士。
闻叙当然知道,自元婴进阶化神非常之难,可这么多元婴后期却无一人进阶成功,这听上去更像是……某种修为桎梏,就像是已经到顶没办法再更进一步。
从前也有人怀疑过七大世家修为的蹊跷,但哪怕是化神尊者来查,都没找到任何的不对之处,久而久之,修仙界都说白固城的七大世家缺了些运道。
修士的运道嘛,玄之又玄,反正白固城百姓过得都挺好的,城中也没出过什么恶性的邪修事件,大家自然也就没那么关心了,甚至有人还十分同情七大世家,毕竟修为一眼望到头的痛苦,对于修士而言是非常残忍的。
但直觉上,闻叙觉得或许这与卫家仙庙的秘密有关。
他一向知道人心之恶,犹如泥潭沼泽、深渊黑泥,不可见光,哪怕亲如父母兄弟,恶人也不会因此手软、放下屠刀,或许当年他被丢弃荒野、而非直接杀死,还是恶人的一念之仁。
说实话,闻叙从前在凡人境时,反而不会去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何被人丢弃,因为没有意义,但自从师尊告诉他自己的亲人尚且在世、自己的命格如此特殊后,他反而开始有些在意。
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压制了他的命格、将他丢弃、叫他艰难求生、又在他即将达成老秀才所愿之前,派人收割他的性命,闻叙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会是我所谓的血脉亲人吗?
他现在筑基中期,距离金丹不远了。
“你要去卫家仙庙?我陪你去!”卞春舟第一个举手报名。
陈最提刀:“要不我……”
闻叙却摇了摇头:“不,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拜托你们去做。”
“诶,什么事?”
事实上,如果刚才贺知卓没来,闻叙早就将东西拿出来了:“这是春望水派人送过来香散,是专门用来祛除潜云香和引魂木碰撞产生的留香的。”
“啊?这么多?我一个人用得上这么多吗?”卞春舟看着桌上满满的一摞,惊愕地开口。
“不止你,去过卫家仙庙的人太多了,贡献过香火的人也很多,既然我们现在不知道这股留香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倒不如釜底抽薪……”
卞春舟眼睛瞬间亮了:“大师,我悟了!”
不愧是闻叙叙,脑子就是好使,他立刻用储物袋将东西收好,随后拉起陈最最:“走走走,你不是最近打了很多散修联盟的人,我们两个人太少了,多找点人,争取今夜之前,让白固城没有留香!!”
陈最:……算了,不知道你们想抽什么薪,照办就行了。
第178章 抽薪
“闻道友, 你就不怕我送你的香散夹带私货,万一我掺了毒,这可是一整城百姓的性命呢, 你就这般信任我吗?”春望水今日倒是换了身朴素的法袍,但隐隐看布料都是织金带灵纹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说起来,我说我是苏醒海的人, 你就信了?万一我是假冒的呢?”
闻叙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过分诚实通知了此人:“那么,你是吗?”
“那当然不是啦, 你看我今天特意穿上了袖子上有苏醒海图纹的法袍,可惜你看不见,不然你就知道我肯定没有骗你了。”春望水说着还晃了晃自己的广袖,阳光流动间,一个粉色的符文若隐若现。
“不是信任。”闻叙直言道。
春望水也并不觉得难堪,脸上只有全然的好奇:“那是什么?”
“我找懂行的人看过, 再者……一整城百姓的性命,我担不起这个骂名, 你也不是这种人。”
“原来如此啊, 是你们雍璐山那个玄医嘛,他虽然不错,但倘若我当真动这个手脚, 哪怕是玄医宗师来了, 我都是敢赌上一赌的。”
闻叙心想,当然不是,林玄医固然厉害,但并不精于香道,他原本也有些犹豫, 但刚好赶上昭霞陛下过来,作为佛塔的塔灵,昭霞陛下表示这香散没问题,并且表示如果真是五菿子和阴沉木的混合香,这香散确实十分对症。
“苏醒海的人,都如此狂妄吗?”
春望水却摇了摇头:“有天赋却还当谦谦君子,要么是秉性老实,要么就是图谋不小,我这人既不老实,也没有野心,说两句实话有什么问题吗?”
闻叙心想,此人于制香一道必然天赋卓绝,若不然也不可能如此底气十足,至于后面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哦,是吗?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不接招呢,春望水也不气馁:“方才你说我不是这种人,那我是哪种人呀?我出门这么久,还真没听过外面的人对我的评价呢。”
“你会在意外人的评价?”
“不在意啊,但听听又不费事,对吧?”
闻叙原本不想理他,可惜春望水十足是个缠人的家伙,到最后他没办法,才勉强开口:“你虽不在意他人性命,却也对收割、屠戮他们的性命没有任何的兴趣,相较于置白固城满城的百姓于死地,你肯定更希望看到七大世家因为你的掺入,被迫显露出恶鬼的形态,我说得对吗?”
刚还夸你谦谦君子呢,现在你就锋芒毕露了?
春望水心里这么想,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诶,别说得这么直白嘛,虽然潜云香的交易是银货两讫,怎么用是买家的自由,但我这人就是见不惯别人糟蹋灵香,好吧,被你说对了,我确实对这些愚民的性命没什么兴趣。”
这话说得十足傲慢,但春望水这个人,从不掩饰自己恶劣的性格,哪怕是在食肆里想跟他们交朋友的时候,也是这幅态度。
但愿意展现出自己恶劣一面的人,总比谦谦外表的阴险小人可爱一些。
“难怪你手艺不错,却在白固城开了一家无人上门的食肆。”
说起这个,春望水可就来劲了:“无人上门怎么了,我还不乐意做呢,再者我开食肆,是为了收集食物的香气,你不觉得世间的灵香气味都太高雅出尘了吗?要么高雅要么馥郁,好闻得实在有些无趣,所以啊不如以灵食入香、灵丹入香,世人都说好的灵食灵丹能叫人清灵神爽,但有些人对口腹之欲毫无兴趣,加上灵食灵丹价比千金……诶,你怎么走那么快!看不见不怕撞着别人啊!”
闻叙心想,你找错聊天对象了,这个话题春舟才是最感兴趣的,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卫家仙庙到了。”
“……你还挺认路的。”
闻叙将春舟和陈最支使出去后,原本是准备和赵长老一道前往的,但赵长老表示自己暗中跟随就行,明面上他已经闹过一场,再去卫家仙庙惊扰先灵,难免显得雍璐山有些咄咄逼人。
是故,明面上只有他和春望水两人,至于暗地里,想必苏醒海的人也都跟着。
“我只是看不见,不是灵力没了。”
卫家仙庙的位置确实非常好,它就坐落在整座城市的中轴线上,朴素、端庄又有点儿闹中取静的意思,来往的百姓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以免惊扰了庙宇中的供奉。
“是不是觉得好生普通的庙?”春望水大胆发言,当然事实也确实如他所言,这座仙庙并没有什么高端的法阵、充沛的灵气,看着实在有些过于质朴,“我突然觉得,潜云香用在此处,实在有些太过委屈了。”
进了仙庙,总算是有点仙庙的样子了,整座建筑虽不宏伟,但对于供奉先灵的庙宇来讲,白固城确实并不吝啬灵石。
以闻叙对修仙界浅薄的了解,这座质朴的仙庙建造下来,不算上后续的人力、灵石、灵香的维护,起码需要百万灵石以上。须知道,这座仙庙刚刚建造起来的时候,白固城还不是如今繁华的模样,哪怕它或许几经修缮,但最初肯定也花费不菲。
当真只是出于内疚心理,所以就七家合力出资建造此处吗?
两人顺着人群一路到了主殿门口,闻叙的嗅觉本就敏锐,还未入内他就已经闻到了传闻中的潜云香,确实有股非常独特的香气,如果是在外面闻到,或许会显得有些突兀,但在此处,却是融合得恰到好处。
没有人会觉得,这香气有问题,它似乎天生与此处合拍。
春望水却拧紧了眉头,若不是他还想寻找引魂木具体的方位,他此刻或许已经难闻到封闭嗅觉了:“我听说,目盲之人嗅觉更为敏锐,是真的吗?”
闻叙懒得理人,跨步迈过了略有些高的门槛。
而一进到正殿内,扑面而来浓郁的香气几乎是瞬间萦满了他的周身,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愧是雍璐山千年一遇的天之骄子,倒是敏锐,可惜还未成长起来,就急于张扬名声了。”
“现在他来了,你确定真要……”
“难道我们还有退路吗?你要知道,元婴不过寿一千,凭什么?”
接话的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万一他不是……”
“是与不是,试了才知道,再者雨夜夜袭一事,你也看到了,我们明明用阵法封锁了传讯符,雍璐山的元婴却能如此及时赶到,那只能证明,他预知到了自身的危险,提前通知了雍璐山。”
“修士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瞎,眼睛的重要,还需要我向你强调吗?”
接话的人很明显被说服了,或者说自私的人,只是在权衡自己能够在对雍璐山的天才出手后能否全身而退而已:“我怕,他身为合体神尊的弟子,身上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保命利器。”
“所以,我们需要借刀杀人,不是吗?”
卫家早就该覆灭了,留到如今还叫卫家享受了这么些年的香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闻叙不过筑基中期,自然听不到暗中人的密谋,但他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就已经遂了背后之人的愿,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心态,闻叙觉得自己不能空走一趟。
再者,主殿供奉着什么,他也瞧见了。
看上去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况且如果真有什么明面上连筑基都能看出来的蹊跷,当年化神尊者怀疑白固城有问题的时候,就该被检查出来了。
藏得如此之深,明面上势必是毫无破绽的。
闻叙不得不承认,假如不是苏醒海的人出现,他们未必能够发现卫家仙庙有问题在哪里。
但将宝压在别人身上,不是闻叙的行事风格。
“你怎么走那么快,急着烧香啊?”春望水饶有兴致地看着整座大殿,事实上他进来后就容忍不了半点,已经直接封闭了自己的嗅觉,“上次只是在外面看了一眼,没想到里面还挺别有洞天的。”
“怎么个别有洞天?”
“就是你懂的吧,那东西藏得有几分巧思,若非我的小虫子足够敏锐,还真发现不了。”苦谁不能苦自己,春望水宁可消耗自己的灵虫探路,也不愿意闻变了质的灵香。
“在哪?”闻叙心念一动。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闻叙也非常坦然:“我是个瞎子。”
春望水:……倒是差点儿忘了。
“供奉的灵位啊。”
“……你确定?”这未免有些过于显眼了些。
“我还没说完呢,是这灵位上一行行的字啊,这些字是用掺了东西的灵墨写就,你说巧不巧,灵香的香气都是往上走的,刚好萦绕在供奉周围。”
春望水心想,闻道友的算计怕是要落空了,这引魂木怕是带不走的,毕竟……它少得实在可怜,都只能磨成粉用了。
“我明白了。”
闻叙一笑,将手中的线香插在香鼎之中,随后找到旁边卫家仙庙的看管人员,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脸色瞬间难看,没过一会儿,卫家家主卫勉就匆匆赶来了。
与此同时,卞春舟和陈最的祛香行动却开展得非常顺利,也就是修士力量非凡,预计到晚上子时之前,全城就能做完一遍消杀了。
第179章 猜测
卫勉做梦也没有想到, 自己兢兢业业地当着白固城的城主之一,平日里也不行什么坏事,怎么就突然招惹上雍璐山了?
他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卫敏与他也算是一道长大,性格平实稳重得很,怎么就突然成为了追杀无眼之人的凶徒?难道真如其他六家家主推论的那样,是卫敏制造了无眼之人, 他生怕自己的行径被雍璐山发现,索性就直接铤而走险了?
卫勉本能地觉得不对, 退一万步讲,卫敏如果真是始作俑者,那么那两个金丹到底为何如此卖命于人?毕竟那可是雍璐山啊,如此行事已与死士无异。
因为这点儿疑惑,他已经将卫敏的生平和人情往来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是豢养金丹的本钱了, 就是供养自家都挺费劲的。
没错,卫家虽做着白固城的城主, 但论说家底和灵石, 是非常单薄的。其他人不知道,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啊,卫家仙庙供奉的是曾经卫家村死去的亡灵, 于情于理他们卫家都应该多出一部分, 加上卫家有灵根的子嗣不多,明面上是七家同气连枝,但卫勉自己知晓,自家的实力是远不如其他六家的。
卫勉心想,难道卫敏不甘于人后, 这才铤而走险?
听上去更离谱了,但若是嫁祸,他一向与人为善,谁会没事绕这么大一圈嫁祸卫家?卫勉思忖了一下自家,真担不起如此这般的嫁祸。
他倒也怀疑过其他六家,但理由呢?如果真要摁死他卫家,直接出手便是,招惹了雍璐山,对白固城能有什么好处?
想不通,根本想不通,卫勉想得头都要秃了,如今卫敏一死,直接死无对证,这个罪名是非要卫家扛了,万一雍璐山反手就来个灭族,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如此一想,卫勉忍不住有些万念俱灰,要不就这么着吧,反正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哎,他对不起卫家先祖啊,不仅没有守好卫家仙庙,甚至将家族带到了沟渠之中。
正是这时,他收到了来自卫家仙庙守庙人的传讯符,他一看内容,当即披上外衣就往外跑,元婴真君的脚程非常快,没一会儿就感到了卫家仙庙。
“那个,您不会是来砸庙的吧?”卫勉满面悲苦,“夜袭之事,是卫敏的错,但是千错万错,还请您不要……”
闻叙莞尔:“我看着,是如此蛮不讲理之人吗?”
“那就好那就好,那您是……来兴师问罪的?”卫勉看了看周围,没见着那个雍璐山的黑脸元婴真君。
闻叙又摇头:“也不是,我只是心中有些疑惑,特来请卫家主解惑的。”
“不不不不不敢当,不敢当,若不您来寒舍坐会儿?此处人多眼杂……”哦,他好像说错话了,他家前脚刚搞了夜袭,后脚他就来请人过府,很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然而他刚要改口,却听得这位清俊霁月的雍璐山天才满口答应了。
啊?答应了?不怕他杀人灭口吗?
“卫家主说笑了,卫敏是卫敏,您是您,卫家这么多人,我们雍璐山又不是土匪,非要以血还血的。”闻叙含笑道,“卫家主听声音便知是豪迈爽直之人,做不出那等荒唐之事。”
春望水饶有兴致地看着,心里忍不住为闻道友小小鼓掌一番,这不过两三句话,看看这位家主感激涕零的眼睛,闻道友不愧是这世上最会洞察人心的瞎子呢。
“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卫家就在隔条街的街尾,我带您二人过去。”卫勉这才注意到闻叙身后还站了个容貌出众的青年,修为也是筑基,他便下意识将人认作雍璐山弟子了,至于春望水,对此也不解释,只跟上去看热闹了。
哎呀,好急啊,他都穿苏醒海的法袍了,都提醒到这份上了,如果幕后之人还没察觉到,那跟他苏醒海可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哦。
如此一想,他就更加心安理得地看热闹了。
卫府果然很近,没过一会儿两人就成为了卫家的座上宾,如果不是生怕唐突了人,卫家其他的人恐怕都跑出来求情了,卫勉心想,好在我及时喝止了他们。
闻叙抬头,心想这位卫家主果然如赵长老所言是个性情耿直之辈:“实不相瞒,我来是想与您打听一个人。”
“啊?什么人?”不是传闻,这位雍璐山的小师叔祖来自凡人境,怎么找人找到白固城来了?
闻叙自储物戒里取出一块影留石放在桌上,打从五宗大会回来,他就发现影留石虽价贱,却实在是一样非常好用之物,出门在外多留一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当日春舟在街头救人,他生怕春舟的好心被辜负,所以特意用了影留石,现下看来,倒真是明智之举:“此人,不知道卫家主是否认得?”
卫勉心想,这什么人能叫对方亲自上门来问,想必来头不小,他一定得好好认认,然后拿起影留石后,他就发现……
“这人长得颇有几分……”
卫勉太惊愕了,因为:“你们等等,我去取一个东西过来!”
说完就往内室跑,等他回来之时,手里拿了一副丹青,上面之人一身云锦法袍,手中执剑、目露庄严,显然这是一位修行有道的修士,最重要的是,这人跟影留石上面的无眼之人几乎是一模一样,说亲兄弟,亲兄弟都没有这么像的。
闻叙:“……卫家主,我目不能视。”
卫勉顿时一副卫家要完的表情,他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哈哈哈哈,你别怕,他又不吃人!”春望水伸手敷衍安慰了一句,这才凑近看了看画像上的人,“我来转述哈,小师叔祖,这画上之人跟影留石里的无眼之人几乎一般无二,哦对了卫家主,此人是……”
闻叙:……这声小师叔祖,也亏得这人叫得出口。
卫勉讷讷:“这是我卫家先祖卫慕兰。”
事实上,卫慕兰这个名字,是卫家先祖逃命离开卫家村后才改的,寻常村民取名一向随意,卫慕兰在家中行三,小孩子也没什么正经名字就一直被叫卫三,但后来他见识广了,就给自己取了卫慕兰这个名字。
“什么?”闻叙假作惊讶,“难怪,他口称自己姓卫,却原来当真是你们卫家血脉,如此一看,你们卫家卫敏派金丹修士追杀他,难不成……”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卫勉显然已经想入非非了。
“这……居然就是卫敏派人追杀的那个无眼之人?怎么可能呢?我卫家血脉一生下来,不拘灵根天赋全部都上族谱的,此人并未入修行,看年龄不过二十出头,难道是卫敏遗留在外的血脉?”
可这样也不对啊,卫家子嗣不丰,卫敏又没夫人,既是血脉抱回来就是了,卫家又没那么多讲究,竟还要派人追杀?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我会查清楚的,他既是在城中,我便是掘地三尺也会找到他,好叫真相水落石出。”
闻叙该办的事情已经办成,便也不多在卫家久待,虽然卫家主十分热情好客,但他对留下来吃饭实在没什么兴趣。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不去开你的食肆了?”
春望水摆了摆手:“食肆就在那里,难道还会长腿跑了不成,再者方才去卫家并未解惑,反倒更奇怪了,不是吗?”
“你不是自诩聪慧,难道还不能解惑吗?”闻叙干脆反问。
“我虽然聪慧,却将聪慧用到了正途之上,这等阴诡谋划,我却是完全看不透的。”春望水自吹自擂完,见闻叙不理人,干脆凑过去,“不会吧不会吧,你们遇上那个,不会是卫家先祖本人吧?”
说实话,闻叙心里亦有这样的猜测,毕竟有时候越不可能、越离谱的猜想反而是最接近现实的,当时他在得知卫慕兰与无眼之人几乎一样的长相后,立刻就想到了林玄医说过的那番话。
所有神魂受损的人,经历轮回很有可能会变成心智不全之人。
当时他们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那些人是这一世才神魂受损的,但在知道卫慕兰的长相后,闻叙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再联想卫姓无眼之人当时那句‘我也快成为彻底的疯子了’,或许正是印证了他现下的猜测,据他所知,卫家先祖故去时乃元婴修士,连元婴修士的神魂都快几近失守,足见……这些人经历过何等恐怖的对待。
而且很微妙啊,加上疑似卫家先祖的人,无眼之人一共七人,恰好对应了白固城七大世家,闻叙原本只是有些好奇,但现在他倒是真想看看白固城下埋的是何等白骨了。
春望水最终还是死乞白赖留在了雍璐山别院,美其名曰陪伴友人养伤,至于真实目的,估计只有他自己知晓了,他倒是也去看过一眼那六个疯癫之人,回来他只跟闻叙说了一句话:“这些人身上的留香,很重啊。”
闻叙也自问嗅觉出众,却根本没闻到这六人身上有什么留香:“你说庙里的香气?”
“对啊,你没闻到?”春望水自信一笑,“看来瞎子的嗅觉也与常人一般无二嘛,我指的是他们神魂的味道,如果你闻得到的话,那叫一个冲鼻啊,都腌入味了!”
第180章 学人
闻叙心神一动, 心里迅速划过一道灵光:“那么,与守庙人身上的留香相比呢?”
“这我如何知晓,那庙里的味道那么冲, 我进去就直接封闭了嗅觉,真羡慕你们这些闻不到的人呢。”春望水脸上竟带着非常纯粹的羡慕,“不过呢,留香浓郁到他们这种程度, 没有个几百年是不可能的。”
闻叙没有应答,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怎么?你不信我?”春望水向后一瘫, 似是有些委屈地开口,“每个人的灵魂都是有气味的,人死后入忘川,饮孟婆汤忘却前尘,魂魄却依旧记得前尘去过什么地方,如果执念足够深, 哪怕入了轮回,人依旧会回到前尘眷恋之地。”
闻叙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很新颖的观点。”
“好吧, 这确实不是修仙界主流的观念, 毕竟修士有今生没来世,对吧?”修士需要灵根才能修行,可惜重新投胎有灵根的几率, 或许比飞升成仙的机会还要小, 修士与天争命,他却觉得下辈子当个普通人也不错。
闻叙却忽然开口:“那么,我的神魂是什么气味?这是你交朋友的标准吗?”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人如果太敏锐,是会没有朋友的?”
“没有, 毕竟论说朋友,我比你多。”
春望水牙根开始痒痒了:“你也不过两个……顶多一个半友人吧?”
“那也比你多。”
春望水气得拂袖就走,看背影怎么看都有点狼狈逃走的意思,可见闻叙确实非常之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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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的暮色很快将整座白固城笼罩,辛勤工作了一天的卞师傅和陈师傅终于踏着金黄的余晖回到了别院,为了避免被城中其他的大能修士发现,又能最快地使用香散,卞春舟算是绞尽了脑汁,最后选了个笨办法,那就是——带着陈师傅找散修联盟的散修制作了一批香散烟花。
白固城这么大,如果要全部覆盖,哪怕是筑基修士可能也得跑断腿,虽然人多力量大,但这么多低阶修士一起行动,恐怕是瞒不过七大世家的。
在尝试了一会儿撒香祛味后,卞春舟果断就放弃了,先不说香散够不够用,人工播撒总归有一部分的损耗,再者……白固城百姓不是固定不动的,而且人在屋内时,香散也很难覆盖到足够的量。
于是,卞春舟的小脑瓜一动,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或者说是想到了阆苑城过年时放的烟花,虽然现在不年不节的,但白固城也没哪条规定不允许修士燃放烟花的。
好在散修联盟的能人甚多,不过一日的功夫,足够量的烟花就制作好了,只要点燃引线,烟花可以覆盖整座白固城,且能持续七七四十九下,加上空气中风的流动,准保只要在城中的人,都能被香散吹拂到。
哎呀,他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呢。
“烟花?春舟果然聪慧。”
“嘿嘿,也还好吧,东西都准备好了,闻叙叙你觉得什么时候放最合适?”卞春舟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要黑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吧。”
卞春舟不疑有他,当即道:“没问题,今夜没有下雨,刚好适合放烟花,我还做了花样,保准吸引人眼球,叫全城的百姓都出来观看,哦对了,你今天也去卫家仙庙了,要不要……”
“不用,我若是祛了这一身留香,岂不是……”
闻叙并未继续说下去,只道,“我今天不仅去了趟卫家仙庙,还去了一趟卫家。”
“啊?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
“看看这个吧。”
闻叙将借来的画卷递过去,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了春舟的尖叫声:“啊啊啊,好像……这画上的人居然是卫家先祖吗?我靠我细思极恐啊!”
“我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不会真的是——”卞春舟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他岂不是故意找上我们的?他……到底要对付谁?这么兴师动众又支支吾吾,谜语人真的太讨厌了!”
闻叙心想,确实讨厌,人与人之间如果能够正常沟通,此事或许早就结束了,所以他才更喜欢跟心思简单的人相处:“他想自己复仇吧。”如果不能成功,还有雍璐山兜底,卫敏到底是不是派人刺杀他的元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雍璐山确实因为他的引导一脚蹚了进来。
“他向谁复仇?”
“谁杀了他,他就向谁复仇吧。”
“谁能有本事杀白固城的城主之一啊……”卞春舟回味过来了,或者说,他看了那么多狗血的电视剧,还是有那么一点作用的,“你说是……”
“毕竟历史,是成功者书写的功勋册。”
白固城当年建立之时,不过一个小小的村城,又有多少人会关注这样一座微小的城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呢,而等到它逐渐壮大、走入世人的眼睛,它已经是一座颇具规模、由七大世家共同治理的城池了,大家都只听过七大世家同气连枝的美闻,从从未有人真正地去了解过白固城的来历。
“可是,为什么呀?”
对啊,为什么呢,闻叙心想,人是一种底线非常低的存在,一旦涉及自身利益,有人愿意自我牺牲,可更多的人会试图通过侵占他人的利益去达成自我的提升。
闻叙摸上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但我想,很快就会知道了。”
就像春舟说的那样,今夜确实没有雨,不仅没有雨,甚至月明星稀,确实是个非常适合放烟花的好日子。
可惜这么好的日子,却总是有人来搞破坏。
终于来了,闻叙心想。
雍璐山别院的院墙之上,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不过与之前的两个金丹相比,今日来的人着实就有些太多了,不仅多,修为也更高。
这群人带着铜制的面具,遮住了脸,却大喇喇地穿着印有卫家族徽的法袍,怎么说呢,算是把欲盖弥彰这四个字彰显得淋漓尽致。
“诸位何必如此麻烦,闻某目不能视,便是没遮也没关系。”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了,毕竟若说认脸,他是真的认不出来的。
领头的人却非常谨慎,甚至故意压低了声线:“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可惜,今夜不会再有雍璐山的援兵了。”
“你今日若是聪慧些,乖觉跟我们走,我们便放过其他人,若……”
闻叙直接张口:“好啊,我跟你们走。”
卞春舟很想开口,但又怕自己开口坏了闻叙叙的打算,便拼命给赵企长老发传讯符,只是不知道赵长老被什么困住了,居然半天也没回来。
太奇怪了,白固城哪来这么多元婴啊,肯定是七大世家啊,雍璐山又不蠢,退一万步讲他们出了事,神龙那么明察秋毫,分分钟就能找过来啊。
卞春舟想不通,闻叙叙身上有什么东西啊,值得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
闻叙如此痛快,反而叫这些人忍不住心里打鼓,但他们又想,不过一筑基小儿,伸手封了其灵力,纵使是合体神尊的弟子,也没了求救的能耐。
闻叙早也猜到会被如此对待,竟也非常平常心,伸手安抚了一下春舟和正要试图动手的陈最,便跟着这群人离开了。
等人一走,墙头立刻又冒出两个元婴,显然这群人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哄骗闻叙乖乖听话的托词罢了。
不过这俩元婴还未下来、陈最的刀也还未举起来,就直接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蒙面人出手抹了脖子、掐了元婴,此人出手那叫一个利落狠绝,竟是如同暗夜里的杀手一般。
陈最:……!!!
“别看了,我的私人护卫,你们是不是应该对我说句谢谢?”
卞春舟惊愕:“你怎么在这里?还有刚才……”
“闻道友拜托我的啊,他说跟我交朋友,我就帮他救人。”春望水张口就来,实际上完全是信口由缰,“放心啦,不是要放烟花嘛,我这个人,最喜欢看热闹了。”
“你……”
“对哦,我离家出走还带元婴后期的护卫,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卞春舟心想,有些人这么讨厌还活得如此滋润,果然都是有原因的:“多谢你救了我们,可是……”
“放心,你们那位赵长老跟着呢,出不了事的。”他可不信,闻叙身上没有保命的东西,敢如此任性妄为,显然是底气十足,也就是某些穷途末路的凶徒,已经完全看不到这些了,只知道饮鸩止渴,轻视修为低的天才。
须知道天才哪怕弱小,也能蚂蚁撼树。
“当真?那没事了,勉强带你放烟火吧。”
春望水立刻来劲:“你都做了什么花样,我知道一个放烟花极好的地方,这里还是不够开阔,走,我带你们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闻叙已经被带到了卫家仙庙,一个毫不令人感到意外的地方。
“雍璐山的天才,看上去也不过尔尔,死到临头了,还不睁开眼看看吗?”
闻叙哀叹一声:“你们当真信了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可惜叫你们失望了,我的眼睛没你们想要的神异之处。” 闻叙忽然亮声道,“蛰伏这么久,人都到齐了,还不出来吗?”
谁?这话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某个阴影处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眼睛上竟也学闻叙覆了一条缎带,不过材质明显普通,但黑夜之中,两人一前一后,竟有种割裂又诡异的相似感。
闻叙心想,倘若春舟在这里,恐怕就要直言对方是个学人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