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珂失去了和妈妈的联系, 拨打电话一直无人接通,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整整两日, 都未有任何回复。
这不正常。
妈妈即使忙于工作, 无法及时回复消息, 也从来不会让她等待超过二十四小时。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
圣瓦市, 一私人实验室内。
叶芝失去人身自由已有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里, 她被迫在指定区域内活动, 时间自由分配,可以正常工作, 休息时也无人前来打扰, 但是失去了和外界沟通的渠道。
她开始为无法与叶珂联系而担忧。
与叶芝焦虑的面色不同,许硕非常平静,他依旧是实验室、住宅两点一线的生活。
这个秘密实验室就在住宅顶楼,面积不大, 但应有的实验设备、器材、物品非常齐全,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私人实验室。
国际警署彻底封锁了这栋住宅,一天二十四小时, 分三个班次轮流在楼下客厅值班, 每班有三名警员。
叶芝不确定他们最终会迎来什么结果。
她没有等待太久,三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十点左右, 一名身形颀长、面相出色的年轻人打开实验室房门,迈步走了进来。
——除去楼下大门,这栋住宅里的所有房门都遭到破坏,无法锁定。
叶芝循声朝门口看去。
来人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年纪, 没有穿警员制服,三月末,圣瓦市的春天乍暖还寒,他穿着黑色夹克,里面搭配连帽卫衣,下|身的垂感黑色卫裤显得他双腿非常修长。
叶芝视线在他腰上扫过,试图寻找枪支的轮廓,但什么都没发现。
他不是前来换班的警员。
“你是?”叶芝礼貌地出声。
来人视线定在她身上。
那是一双温和冷淡的眼睛,眼形锋利,瞳仁乌黑,眼底深藏的情绪轻易不被人察觉。
四目相对。叶芝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她嘴唇张动,准确念出那两个字——“陆判。”
一旁,满头白发、身形精干的老人听见这两字,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向来人。
陆判审视的目光从叶芝身上移开,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许硕。
许硕却在下一秒,收回看向他的目光,转过身继续手上的工作。
陆判缓步向他走近。
叶芝盯着这两人。
“我想你应该没有什么要问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你是全知的。”年届九旬的老人头也不回道,语气冷漠平直,即使到了如今这种地步,面上依旧没有丝毫悔色。
“所以你准备好接受你的结局了。”随着陆判迈步上前,两人距离逐渐接近。
老人发出一声冷哼。
叶芝神色担忧。
而就在下一瞬,陆判伸手,一把攥住老人干枯灰白的头发,将他脑袋朝下,用力摁在冰冷的台面上。
老人没有出声。
陆判缓缓附身,凑在他耳畔低声说:“既然你知道我是全知的,那应该明白,我清楚你内心的弱点。”
许硕身子骨还算硬朗,但在抓拽他头发的力道消失后,他仍是缓了数秒,才抬起头。
叶芝快步向他走近。
陆判出现的非常突然,离开的也毫无预兆,他的背影落在叶芝与许硕眼中,没有丝毫留恋,仿佛目的已然达成。
方才陆判附在许硕耳边的话,叶芝没有听清。她蹙眉凝视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焦灼,在他背影消失前一瞬,松开扶住教授的手,上前一步唤道:
“陆判。”
陆判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叶芝上前几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道:“这件事与叶珂无关。她和你一样,当时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念。”
陆判略微偏头,从叶芝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侧脸,额前垂落的乌黑碎发遮盖住他眼中的神情,回复的话语非常简短:
“现在不是了。”
他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话落,大步离去,身影消失在叶芝视线中。
……
叶珂在与妈妈失去联系的这期间,仍旧在正常上班。她是早班,但考虑到刚开店不久,而且只是一家很小的店面,因此通常会坚持到晚上七点,再下班回家。
她时间卡的很紧,下班回家,简单吃过晚饭后,国际新闻频道便开始播放当天的新闻。
连续半月,国际新闻频道都在报道BTPC实验室一案。
每天都有新的进展。
即使叶珂只是一个普通民众,从这趋势也可以看出,国际错综复杂的局势逐渐变得明朗。
这是好事。
但是……
“诶。”面包店里,颜安惊喜的声音在身旁小声响起,“快看,那个人好帅。”
叶珂没有抬头。
颜安声音消失,身前出现一片阴影。叶珂愣怔几秒,抬起头。
时隔半年未见的陆判就这样极其直接地出现在她眼前。
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只一双眼睛,似染上几分寒意,正低眸定定地瞧着她。
上午十一点左右,店里客流量不大,只偶尔进来一两位客人,选好面包后,到前台结账。
老板娘接到一个蛋糕定单,正在后厨忙碌。
前厅只有叶珂和颜安两人。
颜安看了眼身旁表情愣怔的叶珂,眼珠一转,暗自惊讶的目光定在展示柜前神情沉默的男人格外英俊的脸上,余光瞥见客人选好面包正在张望,忙走到收银台结账。
叶珂见颜安走开,轻轻吸了口气,装作对最近的新闻报道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只把陆判当作一个相熟的客人,小声问:“你要、买什么吗?”
陆判微微眯起眼睛。
叶珂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隔着面包展示柜,陆判目光沉沉地盯视着她乌黑的头顶,声音沉冷:“什么时候下班?”
“晚上十、十一点。”
其实面包店晚上九点结束营业,因为店面很小,闭店程序诸如打扫卫生、盘点原料等半小时就能完成。而她通常不参与这项工作,晚上七点便结束一整日的工作,下班回家。
叶珂话音落下,陆判不知是不相信她的说辞,还是有别的考量,没有立刻回话。
身前一片静默。
颜安结完账,离开收银台,装作在前厅闲逛的样子,视线没有直接看向对面那明显不对劲的两人,耳朵却高高竖起。
“我晚上找你。”年轻男人说。
叶珂不吭声。
颜安视线转动,见那人一副叶珂不回复就不离开的模样,眼睛不由得瞪大了点。
就在这时,叶珂忽然快速朝她瞥了一眼。
颜安立刻收回目光,转身背向二人。
“你今天、不上班吗?”叶珂问身前的男人。
“如果你有看国际新闻的习惯,那应该知道我手上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一提起国际新闻,叶珂立刻感到一阵非常大的压力。大概半月前,在新闻报道结束后,她再次尝试联系妈妈,在手机机械的女音停止后,她有些冲动地拨打了李重言的电话,但理智阻止了她。
她其实……一直在等这一天。
对于目前的局面,她有预感,但无论是心理层面还是其它,都未准备好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那……现在就走吧。我现在下班。”
她说着,解下身上的工作围裙。
颜安这时有理由走上前了。“叶珂,你现在就下班吗?”
叶珂点头。
“这是?”她故意拖长音调。
叶珂:……
她看向陆判。
陆判也在看她,他眼瞳很黑,英俊的脸上神情清冷,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微笑道:“不介绍一下吗?”
他笑意不达眼底。
颜安这时,察觉出不对劲了。她借着面包展示柜的遮掩,伸手拽了拽叶珂的衣摆,见她不应,直接转头面向她,对她疯狂使眼色。
叶珂自然留意到颜安的小动作,她不想朋友担心,转头看了朋友一眼,略微抬起头,直直对上陆判的眼睛。
“我们有大半年没见了。现在说这个不合适。”
她很礼貌。
话落,转头嘱咐好友:“我先下班。如果你们忙不过来,可以打电话叫我。”
“……”颜安:“其实也没多忙。”
叶珂绕过面包展示柜,走到陆判身旁。“走吧,去我家。”
听见这话的颜安双眼睁大,盯着对面背向她携手走远的两人,直到这两人身影消失在她视线中,仍未反应过来。
不是“不合适”吗?怎么忽然就拉上手了?
是叶珂主动牵的陆判,在掌心肌肤相贴后,她觉得他的手似乎变粗糙了一点。她没有太用力。好在陆判没有拒绝,她非常顺利地拉着他走出面包店,步行约三分钟,转过街道转角,确认离开颜安视线范围,脚步停下,低下头,想要将手收回。
陆判却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是要回家吗?”
叶珂深呼吸了两下,鼓起勇气说:“你都知道了对吧。”
陆判脸色很差:“你确定要在大街上聊这些?”
当然不要。
叶珂任由他牵着,闷头朝家中走去。
步行了约十分钟,叶珂走到家门前,“你松手,我拿钥匙。”
陆判松开紧攥着她的手。
叶珂将房门打开。
这是一间典型的一居室,虽然住进来不到两月,但床尾新添的地毯、床头的娃娃、花瓶里快要枯萎的鲜花、略显杂乱的梳妆台台面等都显示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叶珂将大灯打开,站在玄关处背向陆判安静几秒,转过身说:“我给你准备了拖鞋。”
她说罢,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灰蓝色室内拖鞋。
陆判垂眸看她。
叶珂将拖鞋放到他跟前后,便蹲着不动了,像一只有点懒惰的猫咪。
陆判轻挑眉梢,但面色确实比在面包店、刚出现在叶珂面前时柔和许多。“既然想到给我准备拖鞋,那应该也提前准备好了说辞。”他道。
叶珂还是蹲着不动,也不说话。
“我们好好聊聊。”低沉的男声从高处落下。
叶珂深呼吸了几下,站起身,还是下班回家后的那套流程,换上室内拖鞋,将包挂在玄关挂钩上。但也有细微的不同。比如这次,她没从包里拿出手机,也没打开电视收看新闻,非常安静地走向沙发,姿态乖顺地坐了下来。
“我妈妈还好吗?我联系不上她。”在阴影自上而下落来时,她开口问道。
“她很好。”
“那……”叶珂慢慢抬头。
陆判等着她说下去。
叶珂盯视他两秒,改口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前,你是否应该有所表示?”陆判一面说,一面抬起一只腿,跪在沙发上。
沙发垫微微凹陷。
叶珂被迫朝后挪去,后背抵着沙发靠背,双手撑在陆判胸口,阻止他继续靠近。
“我是想向你道歉的。”她道。
“那你有这么做吗?”陆判盯着她,“你是在星海市确认我的身份的,对吗?在第三安全区被堕落种攻陷那日。有十分钟吗?在发现我便是当年那个小男孩,到你提出分手,有十分钟时间吗?”
“我只是……很害怕。”叶珂泪眼朦胧,不时抬眸看向陆判,下一瞬,又低下头去。
她眼泪很快掉落下来,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陆判抚上她的脸颊。
少顷,他低冷的声音响起:“我不想拆穿你。”
叶珂怔住,泪珠凝在脸上,看着又可怜又可爱,漂亮极了。用这张脸演戏,一分真心也能被她表演成三分。
陆判伸指,带着薄茧的指腹非常干脆地拭去她眼下的泪珠。
叶珂有点尴尬,但引发哭泣的情绪是真实的,不是表演。她抬眸对上他沉黑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撒谎。我那时、真的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叶珂开始回忆,却迟迟没有出声。她低下眼,沉默不语。
“害怕我报复你?”陆判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叶珂摇头。
“那是害怕我伤害许硕?”
叶珂依旧没有动作。
“仔细想想,然后告诉我,你当时在害怕什么?”陆判郑声道。
叶珂轻声:“我害怕你生气。”
陆判面无表情:“所以我的感受在你看来非常重要。你是这个意思吗?”
叶珂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是。”
“是什么?”
“你,我当时害怕你知道真相生气。”叶珂顺着他的话说道。
“你是害怕事情被拆穿。”陆判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一改此前平直的语调,带着明显的斥责,“你考虑的只有你自己。”
“不。我当时真的在害怕。我怕……”她话语停下,没能继续说下去。
陆判睨着她,“你只是做出了选择。”
“如果我没有发现这件事,你永远不会告诉我真相。你怕事情被拆穿,担心愧疚的情绪将你淹没,害怕从此被我绑定。”
“叶珂,你很轻易便做出了选择。”
在叶珂愣怔间,陆判已重新站直身体,眼眸低垂,神色氤氲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转身离去。
叶珂没做任何思考,连忙探身向前,抱住他的腰腹,阻止他离开。
陆判被迫停下脚步,态度却未有丝毫松动缓和,抓住她揽着他腰腹的手,不紧不慢地将她双手扯开。
“陆判。”叶珂轻声,话语中带着一丝乞求,“你来找我,一定不是想骂我一顿就走的。”
陆判继续往前走。
叶珂用力揽住他。她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她有预感,他是不会对她怎么样,但绝对不会放过教授。于私于公,他都有报复回去的理由。
她闭上眼睛,焦急让她无力思考,话语断断续续,但却是未经任何修饰的真心之语:“你说我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其实没有。如果你了解我,那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擅于思考的人。”
“我自私胆小,做事任性,缺乏责任感。我……我太年轻了,无法承受感情上的压力,喜欢逃避。这些都是我的缺点。但我会改正的。”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安静。
叶珂紧紧揽着陆判,像一只表情倔强的小熊挂件。
少顷,陆判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你只是害怕我报复许硕。但是叶珂,无论他当年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我被伤害、身体被无数次肢解,被当作小白鼠丧失人权,只能无力地躺在实验台上后,我都有权将我遭受的伤害全数奉还。”
在陆判亲口说出曾经的遭遇时,那些童年时期模糊而残忍的记忆再次袭来。
她不是受害者,而是一个观望人、一个天真残酷的加害者。
愧疚与压力同时涌来。
“不只是为了教授。”叶珂慌不择路,“也是为了我们。如果你做出伤害教授的事——我知道这是应该的,你有替自己找回公道的权利。但是在那之后,我会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你在威胁我。”陆判沉声,猛然扯开她揽住他腰腹的手,转身面向她。
“不是。”叶珂摇头。
在陆判有下一个动作前,她想到什么,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等你找来。”
陆判眸色微凝。
“真的。我没有联系其他人。”叶珂咬了咬唇,抬眸望向他,“无论是易尧,还是……总之,在这件事上,我没有想过去找其他人帮忙。”
“李重言不算吗?”陆判语气清冷。
叶珂安静几秒,说:“不算。”
“我有做出选择。”
陆判问:“什么选择?”
叶珂:“那夜之后,就是你撞见我们在车上的那天晚上,我一直有和他保持距离。除此外,还有易尧的女朋友杨芳,如果我恳求她想办法保住教授的性命,她是可以办到的。但我从未想过要告诉她这件事。易尧也不知情。”
泪意不知在何时消散,叶珂纤长浓密的眼睫微抬,一双眸光潋滟的眼睛在此刻极为引人怜爱,轻软的嗓音说出世界上最动听的话语:“陆判,你是不同的。”
她认真道:“对你而言,我也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我想你见过教授和妈妈了。那么,你应该知道我的来历有点特殊,我诞生于一堆生化废弃物中。在你之前,教授每周都会抽取我的血液进行检查。他对我有很高的期待,但我让他失望了。我没有任何的特异功能,非常普通,会生病受伤,也会流血哭泣。”
“或许在你看来,不被堕落种伤害,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能力。但这种能力对于削弱普通人类与进化者之间的差异,没有任何益处。”
“教授期待的是具有强攻击力的生化改造人。”
“这是我的秘密,我不会想要告诉更多人。因为和你一样,我也需要保护自己,我不想有一天被抓进实验室里,当作小白鼠供科学家研究。”
这其实是陆判的遭遇。
他不是异类,真正的异类是叶珂。但两者的遭遇却截然相反。
作为人类的陆判被同胞送上解剖台,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丧失人权,陷入彻底的黑暗。而真正作为异类的叶珂,却一直在被许硕偏爱、被他悉心保护,每周被抽取血液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定要吃点好吃的补偿自己,或是趁机提出别的要求。
而许硕对她越好,便越是衬托出他对陆判的残忍。
对此,叶珂不能以任何理由狡辩,不能掩盖这个事实,更不能美化它。
两人眼睛长久地对视着。
在说出一长段话后,叶珂混乱的大脑平静下来,理智与情感同时归位。
“你能原谅四岁的叶珂吗?”她问。
陆判目光长久地看着她。
屋内只有他们两人。但在此之前,无论语调再如何冷静,面色或清冷或沉郁,他的内心始终处于暴怒的边缘。
是谨记着来这里的动机,让他即使在仇恨的情绪最高涨的时刻,也维持了基本的冷静,没有做出会伤害叶珂,同时也刺痛自己心脏的事。
“叶珂,我不能给出你回答。”
现在不是十七年前。
是否要原谅那个小女孩,应该交由年幼的陆判来决定。
叶珂闻言,轻轻“嗯”了一声,神情认真地看向他,良久,说:“那……对教授,你是怎么想的?”
“我会杀了他。”陆判回答的十分干脆。
叶珂沉默下来。少顷,小声问道:“可以不杀吗?我不求你原谅他,但是……我想为我们两个人争取重新在一起的机会。”
“当时提分手,是因为我无法承担情感上的巨大压力。现在不同。和你分开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我想,我是可以一直爱着你的。”
在发现陆判便是当年躺在手术台上的小男孩后,她第一时间选择逃避。
这并非因为道德感或所谓的正义。相反,因为她自私胆小的本性,她怕愧疚的情绪将自己淹没,怕被迫和陆判绑定。
这是一种来自情感上的压力。
陆判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叶珂抓住他的手。
她是喜欢陆判的。和他分手后,她再没有生出和其他人谈恋爱的想法。
和陆判接吻很开心,和他上|床更是非常快乐。李重言要求她二选一时,她没有明确的偏向,但这半年中,她想念陆判的次数远比想念李重言多。
事实上,她很少想起李重言,只在联系不上妈妈,需要找人帮忙时,脑海中会浮现他的身影。她有尝试联系他,但在电话拨通后,自己先挂断了。
至于易尧,或许在很早之前,她便放弃了那个念想。
他们的关系没变。
她依旧是易尧疼爱的妹妹。她自信,易尧对她的感情绝不会比对桐月少。
这就够了。
“陆判。”理智与情感同时归位后,叶珂发现,陆判一直在非常安静地倾听她的话语,他面上看不出表情,但凝视着她的眼神异常专注。
“你能给我补偿你的机会吗?”
“补偿?”面色沉郁的男子问,“你是指什么?”
——有亏欠,才会有所补偿。
叶珂微微咬唇,在几个深呼吸后,眼神明亮地看着他,说:“补偿你缺失的“爱”。”
和陆判不同,叶珂的童年其实是非常幸运的。她从一开始便获得了许硕的偏爱,之后又非常顺利地有了俗世意义上完整的家庭,有了至今为止依旧将她视作亲生女儿的妈妈。童年时期的她享有许多人的关爱,易尧、桐月、李重言、钱婶……在当时,甚至连安慧阿姨对她都是和蔼可亲。
即使在妈妈离去的少年时期,她也拥有许多爱。
而这些,是陆判所没有的。
“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爱你。”
陆判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轻轻颤抖。他想要怒吼,露出最丑恶的嘴脸,质疑她像个最不值钱的婊|子,轻易说出有关于爱的话语。会好好爱他吗?怎么爱?爱多久?他要逼迫她继续说下去,要她以生命起誓:说出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她会是一位忠贞不二的爱人,永生永世不会离开他,心里眼里始终只有他一人。
他可以轻易探知他人的内心,发现人性的阴暗面,在他人内心最阴暗的角落肆意窥探。
当然,他也清楚知道自己的内心,在他心底深处潜藏着怎样肮脏、暴戾的心思。
他可以做到很多,却始终无法探知叶珂的内心。
他不知道她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此刻的真心是否会在不久后消散;甜蜜的话语,是否会在某一日,成为向另一个男人告白的序曲。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无法把握的人,却在轻易折磨他的内心。
不只是爱,他同时,也在恨着她。
叶珂不太确定陆判此刻的想法,他脸色像雨后凝聚着一层薄薄乌云的天空,或许下一刻,乌云逐渐密集,雨水再次袭来,又或许会云开雾散,迎来晴朗的天空。
她唯一确定的是,他来找她,绝不是为了单纯斥责痛骂她一顿。
她直觉这不是他的目的。
“陆判。”她叫道。等了一会儿,才传来他低哑沉闷的声音:
“什么事?”
“我们分开时,我不到二十岁。现在,我马上要过我二十一岁的生日了。我觉得,我是有很大成长的。你要、给我们一个机会吗?”叶珂说。
陆判闻言,伸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
他当然会给她机会。
他不会忘记他来这里的动机。
“你确保之后只有我一个人吗?”
这不是一段良好感情开启时应有的交谈。
但叶珂在片刻的思索后,仍是轻轻点头:“我确定。”
她不会主动提分手。
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会认真爱他。
“那你……”陆判还没给出确切回答,她便又提出要求,“你不要做极端的事。”
陆判凝视着她。
正午的阳光在窗外闪动着耀眼的光泽,室内花朵清淡的花香萦绕在两人身周。
陆判指腹缓缓拭过她眼下的肌肤。不久前,泪珠带来的濡湿触感早已消失,但她肌肤细腻如瓷,稍一用力,绯色迅速浮现,娇俏可爱,又带有一□□人的脆弱感。
“好。”他应道,俯下|身,近距离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会放过许硕。”
叶珂目光和他对视一瞬,在窗外日光的映衬下,踮起脚,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她眼底涌起明朗的笑意。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