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扶笙担忧
至极, 起床之后从屋子这头踱到屋子那头,又站在窗口向外眺望。
“姑娘,您坐会儿吧?”
翡翠心疼地劝她。
姑娘昨个夜里没睡好, 今日起来也没用上几口饭, 一直心神不宁的只顾着担心小侯爷。
小侯爷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消息?
唉!石青也没送消息来, 不知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赵玉玦!”
姜扶笙瞧见那道挺拔的身影走到近处,激动地唤了一声, 转身飞快地朝门口跑去。
她好像这辈子没有哪一次跑过这么快。
“小侯爷回来了?”翡翠向外张望, 一时也是欣喜不已。
她是不知道小侯爷做什么去了, 但看姑娘心事重重的, 也猜测应该是有什么大事。这会儿小侯爷平安回来想是度过去了。
“二金。”赵元承走到门口含笑朝姜扶笙张开双臂。
姜扶笙宛如小鸟归林一般直直扎进他怀中, 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紧紧抱住, 实实在在感受到他的体温,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悬着的心在这一刻才算放下。
他回来了, 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这更好的。
她一度想着,只要他平安,其他什么都可以。
赵元承拥紧她,低声宽慰:“我回来了,不用担心了。”
重逢之后,她鲜少对他流露感情,主动抱他更是少之又少, 看情形便知这一夜她忧心得不轻。
姜扶笙感受到他臂膀传来的力度, 真真切切, 一时情难自禁,脑袋埋在他怀中落下泪来。
这一夜她担心坏了,也有些委屈, 但更多的是庆幸。
“这不是好事吗?”赵元承单手捧起她脸儿来,大拇指给她拭泪语气温柔宠溺,带着几分好笑之意:“好好的你哭什么?”
她怎么就这么爱哭呢。
姜扶笙泪眼迷蒙,纤长的眼睫沾着泪珠,被他迫着抬起头来。她有些害羞地推开他手:“我是高兴的。”
赵元承笑起来:“姜二金,你怎么不高兴哭,高兴也哭?”
“要你管。”姜扶笙没好气地拧身,却叫他又拉回去抱在怀中。
“让我再抱一会儿。”赵元承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
昨夜杀敌时,回来娶她是他心底的支柱。
“唔……”姜扶笙双手推在他胸膛上:“怎么一股血腥气……呀,怎么都是血?你受伤了?”
方才见他回来太过激动,一时没有留意,这会儿贴近他,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随意一瞥这才瞧见赵元承浑身浴血,通身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
“你哪里受伤了?翡翠,快让人去找大夫。”她顿时紧张起来,慌忙拉过赵元承的衣裳欲仔细查看他身上的伤处。
“别找了。”赵元承拉住她,漆黑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她笑道:“我没有受伤,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话音落下,姜扶笙惊呼一声,嫌弃地掩鼻往后退让。
赵元承大笑:“方才怎么不嫌弃?”
姜扶笙不理会他,转身往屋子里走。
方才以为是他受伤了,自然不会嫌弃。他还笑话她,有这么好笑吗?至于笑成这般。
赵元承跟上去道:“二金,我赢了。”
“我知道。”姜扶笙没有回头。
他人平安回来,自然是赢了。她最开始看到他时便猜到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世吗?”赵元承伸手揽住她:“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有一肚子话要同她说。
“你先去沐浴。”姜扶笙嫌弃地挣脱他的怀抱:“洗干净了再说。”
满身血腥还喜欢贴着人,真是的。
“好,好,我去沐浴。”赵元承回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漆黑的眸中含着点点笑意:“等我洗干净回来。”
姜扶笙总觉得他眼神不怀好意,说话也是意有所指,脸“腾”一下红了。
她让他洗干净,哪是那个意思?
这人没个正形,脑子里一天天就想那件事,哪里像才浴血奋战回来的?
她转过身去,心中有些发闷。
“嫂嫂,我哥要去哪?”晚凝玉从外面进来,恰好遇见赵元承出去,好奇地回头张望。
“他去沐浴。”姜扶笙顺口回了她,自己往边上让了让招呼她道:“来坐。”
“我说我哥怎么走那么快,话都顾不上跟我说。”晚凝玉眼珠子转了转,素手掩唇吃吃笑起来:“原来如此。”
姜扶笙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本就红着的脸这一下更红了:“你别胡说。”
这你两人的确是嫡亲的兄妹,都一样没什么正形。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晚凝玉见她害羞,也知适可而止。
惹哭了嫂嫂,哥哥可不会饶了她。
“你快坐这吧。”姜扶笙耳垂都红了。
晚凝玉笑道:“我不坐,我是来恭喜嫂嫂的。”
姜扶笙好不奇怪,抬起乌眸疑惑地看她:“恭喜我什么?”
她有什么可恭喜的?
“我哥大事已成,恭喜嫂嫂要做皇后娘娘啦。”晚凝玉朝她一福,笑盈盈道:“还请嫂嫂往后多多提携。”
如今她和哥哥大仇得报,哥哥登基是顺理成章之事。等哥哥做了皇帝,姜扶笙自然就是皇后了。
姜扶笙闻言怔了怔,一时作声不得。
皇后娘娘吗?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会与这个身份有任何关联,她也想象不出自己做皇后娘娘是什么样子?
她垂下眸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哪里配呢?
“嫂嫂怎么不说话?”晚凝玉瞧出她情绪不对来,挨着她坐下询问:“我逗你呢,不过也是说的实话。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得嫂嫂不高兴了?”
姜扶笙摇摇头:“不是。”
她抿抿唇,迟疑着要不要开口。
“那是什么?”晚凝玉偏头打量她的神色:“嫂嫂难道还是不想嫁给我哥?”
姜扶笙蹙眉,鸦青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情绪轻声道:“你也知道,我嫁过人的……”
就算赵元承不在意,文武百官能不在意吗?百姓们会不议论吗?毕竟,她嫁进陆家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到时候传扬出去,她改嫁给赵元承的事岂不是四海皆知?
她自己倒也没什么,赵元承帮她许多,她不想再给他带来新的困扰,被人议论实在是一件不太美好的事。
眼下他心里眼里有她,能不在意这些娶她。可过几年呢?万一他变了心,她该何去何从?
“嫁过人怎么了?”晚凝玉不以为意:“你也是迫不得已。就算你不是迫不得已,我哥也不在乎那些。你看看我,我还在教坊司十几年呢,过几日不照样当我的公主?管别人说什么呢,不值当。”
她年幼时经历了那么重大的变故,在教坊司这些年更是看尽人情冷暖,改嫁之事在她看来无足轻重。只要哥哥嫂嫂是真心相爱就好了,何必为了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伤脑筋?
姜扶笙朝她笑了笑,眸光黯淡地低下头。哪有那么简单呢?
晚凝玉拉住她的手:“嫂嫂,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姜扶笙笑着点点头,实则她心里并不认同。不在意别人的议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几年她也算受尽了别人的议论,其中辛酸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不想让赵元承也陷入那样的境地。更何况他还将是一国之君。做皇帝要考虑许多事情,平衡各方势力,说不得因为她又要增添许多麻烦。
“大哥,这么快就沐完浴回来了?”晚凝玉忽然笑着站起身来。
姜扶笙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赵元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正走到廊下。
赵元承跨进门槛就瞧见自家妹妹,挑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嫂嫂。”晚凝玉拔腿往外走:“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先走。”
姜扶笙和赵元承齐齐回头看她。
晚凝玉走到门边回头笑道:“哥哥,你可要尽快娶了我嫂嫂,然后封我为长公主。”
她看呐,她这嫂嫂心中顾虑颇多,这是提醒哥哥还要多多费心呢。
赵元承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姜扶笙,眸光含笑:“她说叫我早些娶你呢。”
“不是说要给我讲你身世吗?”姜扶笙伸手拉着他双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嫁给他之事,她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展开话头。
“你先闻闻我洗的香不香?”赵元承笑着将她拉进怀中,低头欲吻她。
“你别闹。”姜扶笙掩住他的唇:“好好说话。”
细嫩绵软的掌心贴在他唇上,带着她特有的甜香,足以让他心猿意马。他眼尾泛起淡淡的红。
他握住她手腕,在她掌心吻了一下。
姜扶笙飞快地收回手,将手藏在身后,回头不满地瞪他,心怦怦跳得厉害。
她心里正烦着呢,没有心思和他闹。
殊不知她红着脸娇嗔的模样更叫赵元承心热。
他不由分说俯身抱起她。
姜扶笙惊呼一声,下意识抱住他脖颈:“你做什么?”
“去床上。”赵元承抱着她往内室走。
“我不去。”姜扶笙踢着脚挣扎。
赵元承不松手,她哪里挣得脱?不过几步便被他扔在了柔软的锦被上。
赵元承不客气地抬腿覆上去,低头热切地吻上来。
姜扶笙转头躲他,滚烫的唇蹭过她唇角落在她面颊处,让她心跳得更快。
“别……你别……”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不成亲的事。
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如果不是那一段往事,她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
可世上没有如果,她不能嫁给他,她这样的人不能做皇后。
她心烦意乱得很,根本没有和他亲近的心思。
“二金不想我么?”赵元承含住她玲珑的耳垂,热气扑洒,喉咙哑得不像话。
和她在一起多少次,好似都不够。她随意一个动作,或是一个不经意的神情,都让他陷得无法自拔。
“我说不……”姜扶笙挣扎着躲他,口中禁不住微微喘息。
赵元承只当她是害羞,乘胜追击,大手扯开她一根衣带。
领口滑落,露出里面的白色软绸中衣,瘦削白嫩的肩上亦露出一根朱色小衣带子。
“赵元承别闹了,我不想嫁给你了。”
姜扶笙心中生出恼意,抬手拢上衣领,脱口喊出了心底的话。
赵元承正吻在她瓷白的锁骨处,闻听她所言,犹如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方才热血沸腾仿佛要烧着的人,一下冷静下来。
“姜二金,你在说什么?”
他皱眉质问她。
别的她想怎样都可以,但他就是听不得这句话。
“我说我不想嫁给你了。”
姜扶笙偏过头不看他,生硬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眼泪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滑落,消失在鬓角处。
她也不想如此,可总要面对这件事。与其两个人以后都痛苦,倒不如现在干脆利落一些。
赵元承撑起身子看她,冷着脸道:“先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
“我现在不想了。”姜扶笙倔强地回他。
赵元承捏住她下巴,乌浓的眸底泛起怒意:“姜二金,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之前一直不肯答应嫁给他,如今答应了又反悔,她可真是做得出!
“随你怎么想。”姜扶笙撑起身子欲下床。
她心里难受得几乎要窒息,不想再和他多说。
“你哪儿也别想去。”赵元承大手摁住她脖颈,将她摁回床上,俯首吻在她唇上。
他心中恼怒,唇舌之间带着怒意径直攻城略地,轻易撬开她的齿关,舌尖探入她口中狂悖地掠夺。
姜扶笙躲不开他犹如逢魔一般的亲吻,只能被迫与他纠缠,直至她几度欲窒息,赵元承才肯放她松口气。
“还说不说了?”
赵元承赤红的双眸,胸膛起伏,粗重的呼吸打在姜扶笙脸上。
“你总是这样,我不愿意的时候你就强迫我,还侮辱我!你一点都不尊重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死也不会嫁给你……”
姜扶笙掩面而泣,压在心底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他们重逢之后,许多次都是这样,他想怎样便非要怎样,真的一点也不尊重她。
是不是在他心里,她的想法根本一点都不重要?还是她对于他而言唯一的作用就是做这种事?不管哪一种可能,都代表他心里根本没有她,只是想和她亲近。
“你怎么会这么想?”
赵元承闻言心中一惊,起身坐在她身边。
姜扶笙捂着脸啜泣,自然不会理会他。
赵元承复起的心思一下又凉下去,他挠挠头和她解释:“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许多时候,我是情不自禁……”
他说到这里顿住。
好像才回来见到她,他是很不尊重她来着。但那时候心里带着恨意,总想着纠缠她,可她又不肯和他亲近。
她越不亲近他,他就越生气,越生气两人单独相处时他自然就越……他承认,那时候他的确有过分。
姜扶笙侧过身背对着他,瘦削的肩微微抽动,半蜷着身子看着可怜极了。
“我承认,最开始我回来时对你是不够尊重,我给你赔礼好不好?”
赵元承凑近些软语哄她。
要不是怕她更生气,他伸手便将她抱进怀中安抚了。
姜扶笙还是不理会他,啜泣声倒是小了下去。
赵元承思量着又哄道:“但是我后来绝对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就好像现在,我就只是单纯地很想你,有时候确实没有顾及你的意愿。我之前没有留意到这些,往后我知道了,你不首肯我绝不动你。”
也怪他不够周到,她先前没有说过,他也就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她小时候就要强得很,经历诸多事情之后,性子虽然有所改变,但本性还在。闷了这么许久才和他讲出来,大抵是真伤心了。
“没有以后。”姜扶笙闷闷地回他一句。
“怎么没有,我们还要在一起一辈子呢。”赵元承拉她手,可怜兮兮地认错:“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姜扶笙挣了挣,没能挣脱他的手,便没有再挣扎。
“我给你讲我的身世吧。”赵元承摩挲着她细嫩的手指低声道:“其实,我是先皇的孩子。”
姜扶笙闻言转头看他,虽然心中已然有了这种猜测,但真听他说出来,她还是惊了一下。
“那我更不能嫁给你。”
她垂下眸子,声音有淡淡的哑。
“为什么?”
赵元承眉头紧紧皱起。
她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绕不过去了呢?
姜扶笙静默了片刻道:“方才晚凝玉来和我说,你会登基为帝。”
“那又如何?”赵元承挑眉。
姜扶笙抿抿唇,声音小下去:“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便是一国之后,是要母仪天下的。我是嫁过人的,怎么当得起?”
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疲倦,听着叫人忍不住心疼。
赵元承不禁伸手拥住她:“谁说嫁过人就不能做皇后了?是哪条律法规定了?还是祖宗留有这个规矩?”
她原是担心这个,怎么这么爱胡思乱想?
姜扶笙仰起脸看他,乌眸中带着点点怯意:“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事……”
她没有什么信心。
赵元承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自古没有,那我就开这个先例。”
他好容易才将人找回自己身边,谁也别想让他放手。
姜扶笙转过脸不语。
“我又说错话惹你生气了?”赵元承凑近了看她,才察觉她泪眼汪汪的又要哭了。他捧过她的脸:“快不许再哭了。”
姜扶笙伸手抱
住他,将脸儿埋在他怀中,闷闷地道:“等你娶了皇后,我给你做妃子吧。”
她嫁过人,家道中落,且他于她有恩。嫁给他做妃子虽是妾室,但也不算辱没了她。
“说什么呢?”赵元承强行将她从怀中拉出来:“从小我多疼你你不知道?我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她这一日一日的,脑子里装的什么呢?
“我又不觉得委屈……”姜扶笙又将脸埋进他怀中。
她是心甘情愿的。
“那也不行。”赵元承揉揉她脑袋:“我这辈子娶你一个就足够了。你不许再胡思乱想,我已经派人去接岳父岳母和舅兄了,等他们回来咱们就办婚宴,你乖乖等着嫁给我便可。”
姜扶笙闻言不由抬头看他,乌眸在这一瞬亮了:“真的?那我两个妹妹呢?”
妹妹们就在郊外,爹娘和哥哥回了上京,他们一家就团聚了。
她倒忘了,元启帝已经不是皇帝了,爹娘和哥哥自然不必远远避走。她刹那间被一种巨大的喜悦笼罩着。
“自然是真的,妹妹们已经进城了。”赵元承看她开怀,又接着道:“我打算让岳父官复原职,还去做他的户部尚书,你看如何?”
“你,你说真的?”姜扶笙眨眨眼看着他,一时不敢置信:“但是,不会不妥吗?”
她所求不过是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团团圆圆。不想赵元承这样好,竟要让爹官复原职?
这样真的太好了。不过,她又担心朝中有人反对,会给赵元承带来麻烦。
“岳父原本就是被冤枉的,官复原职理所应当。”赵元承正色道:“再说了,那是我岳父,自家人用着才放心。”
姜扶笙被他的话逗得破涕为笑,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红着眼圈呢喃:“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爹出事这几年,她早已被世事磨平了性子,磨去了所有的希望,只觉得一家人都活着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从来没有想过爹会有官复原职的一日。
“我对你好还不是天经地义?”赵元承捏捏她脸,抵住她额头:“所以,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就不要再反悔了。二金,我们成亲好不好?”
姜扶笙伸出纤细的手臂抱住他,小小叹了口气:“我当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不想让你和之前的我一样,处在流言蜚语之中。尤其是你坐上那个位置,如果因为我而让别人议论你,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也是她眼下唯一的顾虑。
她无法报答他的恩情,总不能还拖累他。
“你觉得我是在意别人议论的人?”赵元承贴着她脸颊蹭了蹭:“我若是在意,也不会求娶你。你不必管那么多,只要点点头,其他的事情都有我,懂不懂?”
姜扶笙下意识点点头。
赵元承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可不许再反悔了。”
姜扶笙抱紧他,脸紧紧贴在他怀中,将心一横:“那好,从现在起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你不娶我也不行。”
赵元承笑起来,大手揉她脑袋:“对,就这样,有点小时候的模样了。”
姜扶笙也不禁跟着笑了笑:“你是先帝的太子,怎么会变成良都侯的儿子?”
方才赵元承说起身世被她打断,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他。她一直好奇此事。
“这事儿说来话长。”赵元承下巴枕在她头顶上,将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与她听。
姜扶笙听罢了很是感慨:“这么说来良都侯真是大义,只是答应了先皇后一句,便真的将你视为亲生。”
“他对我的确恩重如山。”赵元承道:“我年幼时他便一直在替我筹谋复仇之事,我从师父那里回来他便将一切都交于我掌管。”
姜扶笙鸦青长睫扑闪几下,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真的只是良都侯自己爱慕先皇后吗?是不是他们原本也有些情意?”
赵元承摇摇头:“这我便不知了。听良都侯的意思父皇和母后是情投意合的。”
姜扶笙扬脸看他:“那要是我死了,留个孩子给你,你养吗?”
“不许胡说。”赵元承掩她唇。
姜扶笙推开他手,半握着他结实的手腕笑看他:“你就说你养不养?”
“当然养。”赵元承想了想点点头,又拥紧她:“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两情相悦,情投意洽。”
姜扶笙又被他逗笑:“我小时候和你在一起,怎么没觉得你的身世是这样的?我看戏文里,身世坎坷之人总是满腹心事,哪里是像你这样?”
赵元承小时候便是个舒朗磊落顶天立地的,身上半分也没有苦难深重的影子。
“那是因为我忘了小时候的遭遇。”赵元承和她解释。
“忘了?”姜扶笙不解地看他。
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会忘记?再说他现在不是记得吗?
赵元承道:“我也不懂。师父说是因为亲眼看着母后被逼死,所遭受的刺激太大,脑子承受不住出于自我保护遗忘了那些让我痛苦的事。”
姜扶笙好奇:“那怎么后来又想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赵元承手指在她腰间戳了一下,佯装埋怨。
姜扶笙痒得躲他手,一时更加疑惑:“关我什么事?”
“你抛弃我转身嫁给别人,我因此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大病一场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和小时候所看到的事。”赵元承想起母后的遭遇,目光有些黯淡。
他记得,母后是最疼他的。
“对不起,你那时候一定很痛吧。”姜扶笙抬手捧着他的脸,心中愧疚满满。
他们两人之间,始终是她更亏欠他的。
“都过去了。”赵元承握住她手腕,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我一点也不怪你,只要以后你好好待我就行。”
姜扶笙哭笑不得,他这般好像受了好多委屈的小女子似的。
“你想起来之后,就去山上拜师了?”她问他。
“我去山上是为了治病。那时候上京没有人能治得了我,实在没法子了才上山。也是冒了风险的,他们就怕我死在途中。”赵元承道:“后来在山上养病,才拜的师。”
姜扶笙听着他的话心里愧疚极了,脸埋在他怀中半晌不说话。都是因为她,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她太对不住他了。
赵元承瞧她这般便猜到她心中所想,指尖绕着她一缕发丝,开口分她的神:“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不问我可睡了,我乏了。”
“那晚凝玉呢?”姜扶笙心中还有疑惑:“良都侯怎么没有救她?任她流落到教坊司?”
晚凝玉和赵元承一母同胞,也是先皇后的孩子。依着良都侯对先皇后的深情厚谊,不会对晚凝玉不管不问的。
“她那时候还小,被贴身宫女冒死救出来,那宫女为了引开官兵被杀害了。”赵元承缓缓道:“那时候教坊司丢了一个小女孩无法交差,便将她拿去替了。她也因此能够苟活下来。这几年教坊司其实都是她说了算,也专事替我打探消息。”
“那她过得也很辛苦。”姜扶笙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十分安心:“不过还好,我们都苦尽甘来了。”
“嗯,以后一切都好了。”赵元承亲昵地贴着她脸颊:“现在都平定了,这院子简陋,不然你还是先搬回叙兰院去住?”
“我不去。”姜扶笙摇头:“我在这里住着挺好的。”
良都侯府说起来还是赵元承的家,她和赵元承还未成亲,住在那里名不正言不顺的,还要面对良都侯一家。
晚凝玉这地方虽然简单但一点也不简陋,要紧的是不需要面对任何人。至于晚凝玉,她还挺喜欢和晚凝玉相处的。
“那也行,都依你。”赵元承自然顺着她。
*
元启帝亲口承认了当年弑兄篡位之事,加之这些年元启帝昏庸无道,朝臣苦其已久,巴不得有人取而代之。赵元承是先帝的太子,登上帝位名正言顺,朝中无一人反对。
如此,赵元承登基之事有条不
紊地准备着。他自然也忙碌起来。
一连半个月,姜扶笙睡时赵元承还没回来,等她醒时他人又不在了,两人几乎不怎么见得上面。
这日,姜扶笙才用过午饭,正预备着起身在院子里转一转消消食,赵元承从门口大跨步进了屋子。
“二金。”
他笑着唤她。
姜扶笙惊奇:“诶?你这会儿怎么得空回来了?”
最近总也不见他的踪影,大白天的他回来可是件稀奇的事。
“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赵元承朝她伸手。
姜扶笙走过去牵住他的手,偏头睁大眼睛好奇地看他:“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赵元承一脸神秘。
姜扶笙叫他说得心里痒痒:“你直截了当告诉我呗。”
“来。”赵元承将她抱上马,还是没有告诉她:“我骑马带你,很快就到。”
“小气鬼。”姜扶笙哼了一声,惹来赵元承一阵笑。
“坐稳了。”
赵元承上马将她圈在怀中,抖动缰绳催着马儿跑起来。
姜扶笙看向前方,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带她去何处?眼看着要出大门,她眼前忽然一黑——赵元承将他的大氅罩在了她头上。
“做什么?”姜扶笙就要推开。
“冷,先裹着。”赵元承收紧搂在她腰间的手臂。
姜扶笙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正值冬日,马儿跑得快,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呼的,的确是有些冷。
眼前黑黑的,只在低头间有一丝缝隙,能看到脚下的路一闪而过。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儿缓缓停下。
“到了吗?”
她抬手推身上的大氅。
“等一下。”赵元承拢住大氅,笑着问她:“二金,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姜扶笙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赵元承笑着下马,将她连人带大氅抱下马来,一把掀开大氅:“看!”
姜扶笙眼前忽然一亮,尚且有些不适应,眨眨眼看清眼前的情形,她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这……这里……”
她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来,可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这里是她的家。从爹出事之后,家就被封了,经年累月下来早已破败得不像样。
她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不敢面对这样的场景。
眼下这里焕然一新,一切和她从前住在这里时一模一样,就好像他们一家从未离开过。
“喜不喜欢?”赵元承笑着问她。
“喜欢。”姜扶笙哽咽着,一大颗泪珠砸落在衣襟处。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啊,她一直以为再也回不去了。如今恢复了原状,她怎么会不喜欢?
“高兴要哭,不高兴要哭,现在喜欢也要哭了?”赵元承抬手给她擦眼泪。
“你怎么想起来收拾这里?”姜扶笙自己也擦擦眼泪。
“岳父岳母他们回来总要住的。”赵元承道:“我早安排人来收拾这里了。忙了半个月,昨日才收拾好,我想着带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好让他们改。”
姜扶笙摇摇头,转身紧紧抱住他,将脸贴在他怀中:“谢谢你。”
这里和从前一模一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真的太有心了。这真的比给她什么都好。
“跟我这么见外?”赵元承发笑,贴在她耳边道:“真感谢叫声夫君来听听?”
“没正形。”姜扶笙正感动呢,闻言也没了流泪的心思,抬手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
赵元承笑着拉住她手:“我们去你院子看看。”
“好。”姜扶笙和他牵着手,两人并肩往内院走。
日头照着二人走进月洞门,地上的一双影子牵在一起的手一晃一晃的,这样的情形从前在同样的地方发生过许多次。
推开院门,香气扑鼻。
“好香啊。”姜扶笙不由开口。
“你这几棵树,都是春天开花的。”赵元承指了指一边:“我让人移了一棵蜡梅来,花草也都打理了,等春天就能开一院子的花了。”
“原来是蜡梅的香气。”
姜扶笙嗅了几口,松开他的手走到一侧。
眼前摆着一架秋千,是她的秋千。
听娘说,她出生时爹太开怀了,她用得上的用不上的爹连着买了许多东西,这秋千便是其中的一件。
“木头秋千放久了太破旧,我让人修整了一遍,重新上了漆,你要不要试试?”
赵元承走上前问她。
姜扶笙走过去,在秋千上坐下。
“我来推你。”赵元承走到她身后,双手推在她背上:“抓稳了。”
秋千高高地荡起来,姜扶笙撞了满怀的风,伸出手好像就能触碰到蓝天。秋千随即朝下坠落,又再次荡起。她笑起来,声音清脆悦耳,一如小时候。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她玩了好一会儿,觉得累了才示意赵元承停下来。
“还站得稳吗?”赵元承上前扶她。
“小瞧谁呢。”姜扶笙推开他的手,神色张扬当先而行:“我们进屋子去看看。”
赵元承望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他做这一切不过是想让她恢复从前的性子。眼下看来,是有些用处的,算他没白用功。
姜扶笙进了屋子东望望,西望望:“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屋子里的布局和她从前住的时候几乎没有分别。
但是当初爹出事之后,家里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一扫而空了,她这里也不可能幸免。
赵元承笑而不语。
和她相关的事,他哪一样记得不清楚?
“有水?”姜扶笙上前提起桌上的小铜茶壶。
入手沉沉的,里面还真有水。
“渴了?”赵元承上前:“正好,烧了炭火给你烧水喝,也能取暖。”
“没有火折子。”姜扶笙左右看看。
“我有。”赵元承从怀中取出火折子。
姜扶笙伸手去接。
赵元承看她:“你做什么?”
“我来烧。”姜扶笙示意他把火折子递过来:“你很快就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能叫你干这种粗活?”
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又没有旁人,这种粗活她不做谁做?
“你会?”赵元承好笑地看她。
姜扶笙不服:“试两下就会了。”
“嘴硬。”赵元承取了蜡油放在炭火盆里,用火折子轻易便点燃了,接着将小铜壶搁了上去。
屋子里逐渐暖和起来,姜扶笙坐在榻上,盯着逐渐冒出热气的壶嘴,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还未出嫁的时候。
“我想睡会儿。”
姜扶笙声音里有倦怠之意。
“来。”赵元承往她身边凑了凑,拍拍自己的胸膛。
姜扶笙轻轻笑了笑,倚在他怀中阖上眸子,安然地睡了过去,像船儿回到了独属于她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