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借、借灵器?”沈万孤万万没想到南宫赐会提出这个要求,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可是灵器只有父亲……掌门人才有权决定使用, 就算我答应,也过不了掌门人那关。”
南宫赐无意难为他,道:“既然如此, 那我便亲自去贵仙门拜访,求请掌门。到时候, 还望沈公子替我说句话。”
沈万孤一听, 不是什么难事, 便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一同朝朔城御剑飞去,在天黑前到达。
沧灵都多山峰,四周高中间低,唯一大片平地建着正殿。
进了沧灵都, 很快有弟子前去通报掌门人。
南宫赐跟着沈万孤到了正殿门口,拜过掌门人沈鹤霜。
“晚辈南宫扶风,见过沈掌门。”
沈鹤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看了眼旁边的沈万孤,对南宫赐笑道:“扶风不必多礼,你到我这里来, 南宫掌门可知道?”
南宫赐摇头道:“还没来得及告诉掌门。晚辈突然拜访,多有打扰, 望沈掌门见谅。”
“不打紧。”沈鹤霜吩咐沈万孤, “扶风初来沧灵都,你可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沈万孤赶紧道:“孩儿明白。”
他说完,神情犹豫不决, 抬头呈给沈鹤霜一个眼神。
沈鹤霜心里会意,不紧不慢道:“扶风此次来,想必是有正事吧?”
南宫赐道:“沈掌门明鉴,晚辈这次不请自来,的确有重要的事想跟您商量。”
沈鹤霜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坐下慢慢谈。万孤,你先下去替扶风安排住处。”
沈万孤内心刚松了半口气,便听南宫赐道:“不急,此事我已经向沈公子提过了。”
这话之意就是让沈万孤留下来了。
“那好。”沈鹤霜看了看沈万孤,“你也坐下吧。”
沈万孤刚坐下,看见桌上泡好的热茶,又起身给他们各倒了一杯。
南宫赐接过茶道:“多谢。”
沈鹤霜看着沈万孤点了点头,虽一语未发,但眼中可见满意之情。
南宫赐观察着沈鹤霜的神情,见他喝了口茶,茶杯轻放在桌上,适时开口道:“沈掌门,晚辈听说,沧灵都守有一件灵器。”
沈鹤霜眉心一跳,面不改色道:“的确如此。”
南宫赐不着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沈掌门可否将灵器借给晚辈一用?到时一定完璧归赵,如期归还。”
沈鹤霜不甚赞同,严肃道:“灵器乃镇世之宝,我沧灵都奉命保守,怎可随意借出?”
沈万孤神色纠结,鼓足胆量起身,将南宫赐救了自己一命的事徐徐道来。
沈鹤霜神情缓和许多,按住眉心思虑片刻,有些无奈道:“按照我沧灵都的规矩,这灵器本不该借给他人,可我沈家也并非不懂知恩图报。扶风,你年岁尚轻,却心智稳重,行事又知分寸,我便破例一次,将灵器借给你。”
南宫赐双目微亮,沉寂几年的心脏首次生出激动的情绪。他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沈鹤霜行了个礼:“晚辈多谢沈掌门!若沧灵都日后有需要扶风的地方,扶风定在所不辞。”
沈万孤这时才真正松了口气,笑道:“扶风道长言重了。”
沈鹤霜道:“天色已晚,扶风,不如你先作休息,明日再跟我去拿灵器。”
南宫赐道:“好。”
他们给南宫赐安排的住所在一座山峰上,御剑不过须臾。房间静且雅,几盏明灯悬挂屋檐下。
送走了沈万孤,南宫赐进了门,屋内布置一应俱全。一想到借到灵器就能机会寻到谢辞的魂魄,他心潮澎湃,毫无睡意,在房中时站时坐。
后半夜,南宫赐推开窗,守着夜色一直到东方隐约发白。
曦白天色中阴云覆盖山峰,似酝酿着一场大雨。
南宫赐出了山峰,到了沧灵都正殿,瞧见一个不断徘徊的身影。
他走上前,道:“沈公子。”
沈万孤一听他的声音,脚步登时定在了地上,动作不太流畅地转过身,皮肉堆出一个略苦的笑容:“扶风道长,你来了。”
“嗯。”南宫赐笑笑,“我们现在是要去请沈掌门吗?”
“这,不是,扶风道长,你听我说。”沈万孤捏了捏双手,吞吞吐吐不敢直视他的双眼,“灵器昨天半夜……就已经送去鬼城了,所以现在……”
南宫赐笑意消失,五官线条恢复成以往的冷硬,确认道:“你说,灵器现在不在沧灵都了?”
沈万孤硬着头皮道:“是。”
南宫赐道:“为何?”
沈万孤道:“灵器不能借人。”
南宫赐道:“那一开始又为何答应我?”
沈万孤叹了口气:“扶风道长,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南宫赐心里明白了,道:“我要见沈掌门。”
雨落下来时,南宫赐得到了沈鹤霜闭关不见人的消息,他清楚自己是彻底不可能借到灵器了。
与此同时,天地间爆发出一通欢呼。
“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雨来了!有水了,大家快去接雨啊!”
沧灵都上下,弟子们抱着盆桶等器具摆在雨里,欢欣雀跃,奔走相告。
乌云层层积压,看得人透不过来气。天阴雨急,南宫赐在沧灵都外站了半日,身上没有一处不被淋湿。仙服湿漉漉又沉甸甸地贴着身躯,驱散不开的寒意。
明明是正午,光线却全没了,暗如牢笼。
碧落不间断地闪烁,似催促他离开这里。雨水渗进眼眶,又被涌出的眼泪推搡滴落。
沈万孤提着避雨灯,打着伞跑出来,距离南宫赐三米远的地方放慢了脚步,一边靠近一边愧疚道:“扶风道长,这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对,你看这样行不行,除了灵器,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南宫赐用力握紧碧落,手臂青筋条条鼓起,暴戾的情绪随雨势渐大而升腾。
沈万孤举着伞到南宫赐头顶,张口正欲说话,一声冷剑出鞘的锋芒之音在他耳边迸开,银光闪过他的双眼,肩上落下片片碎屑。
南宫赐收回剑时,沈万孤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等颗颗冷冽的雨珠砸在他脸上,他才赶紧用袖子遮在头顶。
“扶风道长,雨太大了,我们先进去……”
雨幕似一道围墙,隔绝了他的话。南宫赐把碧落狠力按进剑鞘,头也没回,一挥袖迈进雨中。
衣袖甩动幅度之大,似白剑怒割雨幕,地面随即响起一阵雨的痛泣。
南宫赐离开了朔城。
天灾后幸存的百姓重新回到了城内,在仙门弟子的帮助下建立了新家。此时此刻,所有人皆因下雨喜极而泣,所到之处,遍地狂欢。一直到荒郊野岭,都还能隐约听见。
日出而云散,雨停而光泄。南宫赐沿路行走,经过一片刚翻过的农田时,看见一名霜发老者坐在地上。
南宫赐用灵力驱散仙服上的水分,理了理衣衫,上前道:“老人家,您怎么了?”
老者道:“身子不中用了,我在这里歇一会儿。”
南宫赐闻言,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两人同在田埂上歇息。
许久,老者先开口道:“我看你器宇不凡,可是哪路修仙门派的弟子?”
南宫赐道:“在下师承晋城南归天阁。”
“哦,原来如此。”老者胳膊搭在腿上,眺望远方,“下雨了,明年百姓就有收成了。仙君,你这是赶路要是哪儿啊?”
南宫赐道:“去哪里都行。”
老者抚须一笑道:“朝同舟,暮同车,江无尽,路难寻。怎么会去哪里都行呢?总得有个目的地。”
南宫赐想了想,道:“无人同舟,无人同车,无人同路,有没有目的地,也不重要了。”
老者被他这番话梗住,挥袖打了他一下:“这是什么话!”
南宫赐摇了摇头,起身道:“老人家,您在这儿歇着吧,我先行告辞了。”
他往前走了数米远,身后突然传来老者不轻不重却浑厚的劝诫:“红尘因缘了,仙君莫执着——”
南宫赐心里一颤,连忙回头,田埂上已空无一人。
天灾后,各地邪祟蠢蠢欲动,凶煞峫宿逍遥现世,又被各家联合斩杀,逍遥不过十天。
峫宿战败而死的地方,此刻有一少年操控傀儡,寻找侥幸逃生的峫宿残魂。
“找到了吗?”少女声如黄鹂轻啼,从石头堆后走出来。
雁展道:“应该有,不过就算找到了,它大概不愿屈尊与我们为伍。”
少女冷冷一笑:“被仙家打得落花流水,现在连个像样的躯壳都没有,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们。”
雁展道:“你别逗我笑了,来帮我找找,要是那群仙家的人回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少女过去帮忙,问道:“找到峫宿残魂后,你们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雁展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六派围剿,峫宿必定心有怨恨,不如就让它报个仇。”
少女道:“是哪里?”
“墉城。”雁展冷声道,忽然扭头对她笑了笑,“我最讨厌墉城。”
“花解雨,雁展,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
雁展看了眼来人,轻声冷嗤了句:“关你什么事。”
花解雨转身道:“在找峫宿的残魂,路堇年,你也来帮忙找找吧。”
“我不干。”路堇年往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一坐,手肘撑在腿上看着二人,“要找你们自己找,反正有的是时间。”
看了好一会儿,他又道:“温良辰说要找个炼阴尸的人引子,找到了没?”
雁展没理他,花解雨回道:“没有。”
路堇年道:“要我说也是,适合当引子的体质多稀有啊,我们上哪儿去找。”
“找到了。”雁展不耐烦地打断他,收回的傀儡中包裹着一缕峫宿残魂。
“这么快?”路堇年惊讶道。
雁展目不斜视地绕过他:“走了,回去。”
路堇年被无视,脸色不大好看。
花解雨也懒得调解二人之间的矛盾,不过是互相看不顺眼,便跟上雁展直接走了。
“为什么是墉城?”
走到半路,花解雨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雁展提着傀儡,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却随着年月日渐模糊的脸。
“阿箩,你跟你娘亲,为什么会从墉城到这个地方来?”
“因为娘亲说,爹爹已经不记得她了。”
“你爹失忆了?”
“不是。娘亲说什么露水情缘,齐大非偶。反正就是,她跟爹爹是不能结为夫妻的。”
“呸,这摆明是占了便宜不想负责!他叫什么名字,以后等我们阿箩长大了,厉害了,找他要说法去!”
“将,他姓将。”
……
思绪从沉浮中拉起,雁展够了勾唇道:“因为我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