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叶云樵对简体字逐渐熟悉,但是二十多年的生活习惯让他还是更喜欢繁体字与竖排版式的书。


    他坐下来,伸手取起桌上的一本书。


    竟然是一本绥朝成书的小说集。


    谁会知道状元郎平生不爱看策论,最爱的是些市井小说呢。


    越是狗血八卦的越是喜欢。


    叶云樵的指尖拂过书皮,翻开扉页,熟悉的字体扑面而来,让他生出些身在大绥的错觉。


    在绥朝的很多个日日夜夜,他也是这样在屋檐下。


    手捧书卷,听风声掠过屋顶。


    等回过神来,他端坐着,身姿笔直如松。


    手指稳稳地按在书页上,目光流连于一行行文字间。


    神色专注,眉宇间带着温润如玉的沉静。


    随着一页页翻过,他跟着剧情越看越入神。


    然而,房间里的暖气充足,再加上今天的忙碌让他身体感到有些疲惫,不知不觉间,倦意悄悄爬上了叶云樵的眼角。


    他停下翻页,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找回些清醒,却发现困意越发浓重。


    这样直接睡……恐怕不太好。


    但尽管这样想着,叶云樵的眼皮却越来越沉,根本无法抗拒这种温暖环境带来的放松感。


    手中的书在困意的恍惚下掉在地上。


    叶云樵用最后一点清醒捡起来放好。


    然后眼睛一闭,伏在案上,应了周公的邀请,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光洒在他的眉间,投下一片安静的影子,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


    整个人看起来安然无忧,但唯有紧蹙的眉头泄露了梦中的不安。


    秦知悯推门而入时,便是看到的这样一副画面。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避免发出声音。


    但走近后发现,叶云樵在桌上睡得并不安稳,似乎在梦中被什么困扰着。


    不像是安睡,倒像是陷入梦魇。


    秦知悯看着他,纠结了一瞬,还是没有叫醒他。


    而是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叶云樵身上,让他能够稍微放松一点。


    秦知悯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了他。


    披好后,他坐到一旁,打开笔记本处理工作。


    而叶云樵虽然睡着了,但梦境却并未放过他。


    梦里,他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咒骂声,那是伯父伯婶的声音,他们斥责他的无能、苛责他的过失。


    他想辩解,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只能任由那些冰冷字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而后场景一转,他跪在金銮殿上,奸臣得意的面孔在他眼中无限放大,那人声音森然,咬着字句构陷他。


    他明明无辜至极,却百口莫辩,直到宣治帝将笏板打在他的额头上,鲜血顺着额头流下。


    下一瞬间,他却站在恩师的灵堂前。灵柩冰冷,白布刺目。


    他的师母满面泪痕,抓着他的袖子嘶声哭喊:“你恩师一生清白,怎能死得如此屈辱?明景,你要为他讨个公道啊!”。


    随后,耳边又传来急报:“谢大人他……溺水了,已经不行了……”。


    好友的笑脸在记忆里一闪而逝,最终化为冰冷尸体漂浮在河面上。他冲上前去,却被水草纠缠住脚踝。


    叶云樵猛然地睁开眼,整个人被一层冷汗浸透。


    他直起身,急促地喘息着,目光还有些涣散,梦境与现实一时难以区分。


    “醒了?”声音响起,叶云樵这才转头,看见坐在一旁的秦知悯。


    他手中的笔顿在纸上,抬眼看他:“做噩梦了?”


    叶云樵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他还未完全从梦境中脱离,心跳剧烈地像要冲出胸腔。


    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西装外套。


    外套温暖柔软,带着秦知悯身上的檀香气息。


    将他从深渊带回人间。


    “这件衣服是……”


    “你睡着的时候披上的。”秦知悯说的理所当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合上笔,站起身走到叶云樵身旁,端起桌上的水杯递给他,“喝点水,缓一缓。”


    叶云樵接过水杯,垂眸看着水面轻轻颤动的涟漪,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低声说:“谢谢。”


    声音很轻,带着梦醒后的虚弱和真诚。


    秦知悯静静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回到桌前,语气沉稳,似是安慰:“都过去了。”


    那些沉痛的过往,都过去了。


    叶云樵抬起眼,看着他的背影。


    握紧杯子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


    是啊,都过去了,只有他在回忆里走不出来。


    “对了。”叶云樵抿了一口水,平复心情。


    他想起来白天梁锦苓的邀请,开口道:“秦先生,我找到工作了。”


    “嗯?什么工作?”


    “博物馆馆长让我去上班,月薪三千块。”说起这个,叶云樵语气轻快,脸上不由得带着一丝骄傲。


    秦知悯听了,被他语气里的雀跃感染,正准备说什么。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


    杨览得到允许后进来,将手上的一份财报交给秦知悯:“秦总,这是上个季度分公司的财报,合计二十三亿,请您过目。”


    秦知悯接过财报,仔细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提笔签字,然后将文件递给杨览。


    待杨览退出房间后,秦知悯才重新转向叶云樵,继续刚才的话题:


    “三千?这是个很高的工资了,阿樵果然很厉害。”


    “……”叶云樵沉默,有些无言以对。


    刚刚杨秘书的汇报他也听到了!


    他终于没忍住:“秦先生,这句话,您是认真的?”


    秦知悯的回答多少有些哄小孩子了。


    看着叶云樵的无奈模样,秦知悯忍不住轻笑出声:“我是真心实意的,创造的价值不能单纯以金钱衡量。”


    他复又说道:“博物馆离家里不近,你以后上班怎么打算?”


    “这个,确实有点麻烦。要不然,还是找陈管家帮忙?”


    他正想着如何开口找陈管家商量时,秦知悯却打断了他的思绪:“以后上班,你跟我一起吧。”


    叶云樵抬眼望着他:“跟你一起?”


    “对,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不用了。”叶云樵连忙摆手,有些局促,“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秦知悯整理好文件,站起身来,准备下班:


    “这不算耽误,我上下班有固定时间,车里多你一个,也不会那么无聊。”


    叶云樵张了张嘴,似乎还想拒绝。


    但话还没有出口,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整个人愣在原地。


    灯光骤然一闪,随即彻底熄灭,房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啪——”一声轻响后,四周瞬间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得让人心慌。


    叶云樵的身体僵住了。


    与黑暗相伴的,永远是鲜血和死亡的悲鸣。


    他闻到黏稠刺鼻的血腥味,是与父母的尸体一同在漆黑里熬到天明,是恩师的尸体逐渐倒下、直至冰冷。


    过去的苦痛一瞬间又在他的面前展现。


    叶云樵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逼近,没有形体,却重若千钧。


    而喉咙也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只余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秦知悯挂上电话,得知是因为电路检修跳闸,电一会就会恢复。


    他察觉到叶云樵的不对劲:“阿樵,还好吗?”


    他知道叶云樵有黑暗恐惧症。


    叶云樵努力稳住情绪,声音却有些发颤:“还……还好。”


    但这句话刚出口,他自己都能听出虚弱的不堪,连说服自己都勉强。


    秦知悯没有再问,只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亮光,向叶云樵所在的方向靠近。


    叶云樵听到他的声音,却仍然感到无措。


    四周的黑暗像是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困住。


    他甚至不知道秦知悯此刻离他有多近,无法克制地屏住了呼吸。


    忽然。


    一只手臂从侧后方轻轻环住他,将他整个人拉入了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与此刻黑暗的压迫感格格不入,却又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恐惧隔离在外。


    “别怕,我在。”秦知悯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云樵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


    他闭上眼,屏住的呼吸终于顺畅了些,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秦知悯的袖口。


    像是抓住了漂浮海面的唯一浮木。


    秦知悯感受到袖口被微微攥紧,轻轻拍了拍叶云樵的背:“没事了,阿樵,有我在。”


    “啪——”


    就在这一刻,电路恢复,灯光瞬间亮起。


    炽白的灯光猛然扫开黑暗,叶云樵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


    秦知悯的反应比他更快,抬手挡在他眼前,为他遮住了刺眼的光。


    叶云樵缓缓睁开眼,光线逐渐变得柔和清晰,心跳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秦知悯的袖口。


    犹豫了一瞬,手指松开。


    “不好意思秦先生。”


    他只是有些害怕黑暗。


    “没事。”秦知悯顿了顿,像是刻意放慢语速,又像是在郑重承诺,“以后黑暗的地方,我都会陪着你。”


    叶云樵微微一怔,抬眼看向秦知悯。


    他的目光干净而深邃,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可这个世界上,又怎么会有人永远陪着另一个人呢?


    这个想法在叶云樵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说出口。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对上秦知悯的目光时,那股从黑暗中挣脱出的不安,竟莫名地被压了下去。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秦知悯说的话,是真的。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点头,低声应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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