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假山后面,林枭靠在其中一块石头上,将内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
她没想到礼部尚书都认识某人。
那种小心翼翼的口吻让她幻视太子。
这两人什么关系她也差不多明白了。
她也是鬼迷心窍,才会在某人伸手召唤时,绕到一边来听墙角。
她再次替大人感到不值。
只是在听到她让姓叶的不要靠近时,又少了一分厌恶。
想来也是不愿牵扯的。
可是谁叫她招惹了那么多人,太子不够,雍王胞弟不够,竟然还牵扯朝廷命官。
如此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让大人蒙羞了。
要带她离开吗?林枭思考。
在这罕无人迹的角落里,如果不想发生什么事,败坏大人声誉,应该即刻将人带走……
而且梓桑对她有再造之恩……
她在医馆反复比对过她留下来的字迹,已确认无疑。
无论怎么看她都该出手。
可是为什么犹豫呢。
大约她是怕之后这样类似的事情无穷无尽,拦下一次还有第二次。
倒不如一次将人毁了干净。
是啊,只要她不动,便可毁了一个人。
大人可能丢失的颜面、沾染的污迹就不存在了,他可以卸下这个包袱。
只需装作不知道……
——可她救过你。
脑子里响起另一个声音,跳出来彰显存在感。
林枭的脚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迈了一步又一步,很快便从假山中走了出来。
讨厌抉择的她脸臭臭的。
若是可以,她更愿意快刀斩乱麻,而不是走几步还要斟酌利弊衡量得失……
可即将冒头时,她停下脚步。
纠结那几秒,时间早已悄悄过去,她的大人正大步走来,看着就是朝这来的。
她莫名松了口气。
又一次躲回假山更深处。
当然不止她看到了,叶嘉瑜也看到了,他在大人到达之前问梓桑:“可曾后悔成婚?”
林枭眉头微动。
武安君夫妻不睦,彼此生疏的传闻甚嚣尘上。
从前只想着大人可以摆脱某人,如今她想听一听当事人是如何说的,如果与传闻相符,她将两个分开完全是合理的。
可当事人答:“还好。”
这个答案两个人都不满意。
叶嘉瑜无法在梓桑没给出明确答复,给他信心的前提下,挑战那鸿图。
他需要的是肯定,就像当初梓桑拒绝他时那样决绝,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在模棱两可的答案中左右摇摆,他也能豁出这条性命。
一切的以卵击石都需要强大的动力。
梓桑没有彻底否定婚约,也不曾给他希望,就算他心念成痴也是徒劳。
就像过去那场囚禁,也不过是将她推得更远了。
还有就是叶家嫡子的命珍贵无比。
想到这,他深深看了一眼她,终是遁去。
几经拐弯,来到了假山外围,再往外一点就能看到人烟。
叶嘉瑜却并不想走,他还想听听身后的动静。
于是脚步一转,藏进一座假山隔出来的暗洞。
一低头,武将的金丝黑底靴映入眼帘,抬头后,那个藏在阴影里的人也朝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彼此眼底的杀意一览无余。
他们心中都有要坚守的秘密。
叶嘉瑜先行发作,他有一袖中箭,见血封喉,这么短的距离必能一击必杀。
林枭却耳聪目明,只要他轻微一个动作,便知暗器在哪儿,一招擒拿,将人双手反剪,只听咔嚓一声,叶嘉瑜双手胳膊被卸。
叶嘉瑜一滴冷汗落进泥土里。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林枭不屑的推了他一把,叶嘉瑜背部狠狠撞在假山上。
下一瞬一口浓血吐了出来。
林枭退后三步防止被血溅到,眼神有些意外,这么弱吗?
没听说过礼部尚书这么弱不禁风的。
叶嘉瑜再也无法稳住呼吸,喘气声渐大。
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引来其他人,林枭倒不好杀他了。
但她可以选择让这人自生自灭,她将一块小石子弹入叶嘉瑜口中。
若到气管必死无疑。
紧接着来不及多听大人和那位的动静,她快步离开案发现场。
她走后没多久,那鸿图就听到了附近有两个人的脚步还有不太正常的喘息。
她他往叶嘉瑜方向走,吉秀福秀被留在原地。
他们找到昏迷不醒的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离开的叶嘉瑜在这么短时间内,竟然出事了。
救还是不救?
梓桑\那鸿图思考。
如果是在以前,她\他根本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那鸿图的答案是不救。
梓桑则是立马施救。
所以突然生出这么个问题,两个人都有些奇妙的看了对方一眼。
这什么感觉呢?
就好像双方思想一致了,相处起来都舒服了。
想了一会,叶嘉瑜口中血沫不断,梓桑还是决定施救。
眼睁睁看着人死在眼前的事她没干过。
虽然这个喜欢强制囚禁的大哥对她不义,但她不能因为他的关系而让自己变得不好,变得冷血。
否则真的很辜负背了那么久的医德。
这么想着,梓桑替他检查身体。
很快发现他喉中异物阻碍呼吸,忙让人吐出来,叶嘉瑜呼吸顺畅了一些。
再替他把脉。
可很快她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怎么跟她一样胎里不足啊?
阳虚、阴虚、气郁、血虚,典型的先天不足,后天还失调。
以前怎么不知道叶嘉瑜有这些病。
再一看,五脏六腑好像还有轻微损伤。
她拿出随身的银针,进行简单的封脉止血,又给他喂了一粒保命用的药丸。
因为叶嘉瑜吐了一身,梓桑给他擦了擦脸。
接下来他需要快点找个地方治疗。
筋脉不能一直封住,他这个情况封久了也是死。
她手上没有药材,叶嘉瑜更需要太医。
梓桑让吉秀福秀遣人来,那鸿图则守在原地寻找贼人的蛛丝马迹。
在皇宫行凶的,也是胆大妄为。
禁军似乎全然不知,有好戏看了。
又一会,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巡逻的禁军注意,一小队的人都吓了一跳,送叶嘉瑜去太医院后赶忙通知赵一和。
他手上有一部分禁军调配权,处理这事也算名正言顺。
只不过他知道了,永隆帝八成也知道了。
“武安君可否跟小人说说来龙去脉?”
赶来的赵一和急忙问。
虽是对那鸿图说话,眼神却看向一边的梓桑,看到她袖口有一处血迹,神情更加严肃。
有那么一刻他都怀疑是那鸿图行凶的,但是一想到他出手便没有活路,就知道这事应该和他无关。
只可惜那鸿图也提供不了什么线索。
“看到人时叶大人已然倒地。”
赵一和只能看向禁军,今日值班的人说:“在场除了君侯夫妇和两个丫鬟,还有第五人的脚印,只是那人将自己的脚印抹了大半查不出什么。”
来人作案不留痕迹,这事难查。
赵一和只好先去问责管理这片角落的太监宫女及守卫巡逻,再利用庞大的宫人系统,由他们对这附近的官员、太监宫女进行指认、排除。
赵一和需要为这事忙活很久,但他还不忘提醒梓桑换件衣服。
耽误这么一会时间,宫宴快开始了。
梓桑\那鸿图被提醒后,赶紧忙活起来,一个去换衣服,一个赶去章华宫。
分开后,那鸿图遇到了附近溜达的林枭。
给了这货一个肘击。
如果是以前双号分居,她懒得管无可厚非,可都住在同一座城了,救一下又不会死!
林枭不明所以,但是全盘接受,只是问他为何。
那鸿图当然不能说被她见死不救气的。
只能随口编了个:“陛下有意为八上将赐婚,你让本君很头疼。”
另外几位都在皇城内奔波,只有林枭这个统领跟来,她被围追堵截也是活该。
而她本身的性别只会让人为难。
林枭揉了揉胳膊,低头示弱:“劳大人费心属下已有对策。”
“属下便说心有所属,奈何佳人已逝,打算终身不娶。”
那鸿图点点头。
当年他要是不走强硬路线,估计也会学她瞎编乱说。
“大人,夫人呢?”
那鸿图:“……”还有脸问。
林枭见大人臭脸,顿时明白他二人又有龃龉,她的大人将人抛下了。
林枭意有所指:“大人,一个人的姻缘若是阴差阳错,倒不如没有为好。”
她以前可能选择默默帮大人处理了这档子事,但是为了还人情,选择旁敲侧击,刺激二人和离。
那鸿图看向她:“???”
不是,你也去乱听八卦了?
林枭不做解释:“大人,章华宫已到。”。
殿内已是歌舞升平,席面从正殿排到偏殿。
那鸿图坐在武将首位,林枭紧随其后在后面两桌落座。
除了帝后,该来的都来了,少数皇子也提前入场。
永隆帝有五个儿子,林景焕排行第二,为元配所生,上头有个地位不显的大哥,只喜欢舞文弄墨,和郢都才子办诗会。
再就是三皇子林景辞,生母是贵妃,养母是皇后,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生母不详,但梓桑\那鸿图知道,不就是两年前被永隆帝看上的人。妻所生嘛。
最小的那个则是宫妃所生,并不起眼。
算来算去,和林景焕年纪相仿的不爱皇位,差一大截岁数的比不过他,他这个太子之位坐的是真稳。
让人有点酸啊。
“君侯君侯!”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鸿图被打断思绪,小仙男那张脸凑到眼前,那鸿图烦躁地移开头。
那鸿图承受不了林景辞的热情,这小孩平常虽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可面对他的时候,总会生出孩子意气。
那鸿图没有给人当爹的习惯,不喜欢这样。
林景辞仍目光灼灼地凑上来。
“……”
他又转向别的方向,装瞎。
“君侯方才去哪了?”
“君侯,阿慈想去你府上,那日安阳夫人都答应了。”
那鸿图后来又反悔了,看见他妈的时候就反悔了。
“臣,事务繁忙,恐无法招待殿下。”
忍住,不能打人,更不能打疑似剧情衍生出来的小孩。
林景辞叹气:“那慈何时能去拜访君侯?”
那鸿图:“……”
下辈子。
“君侯……”
那鸿图直接转身,挪到了林枭那一桌。
林景辞瘪了瘪嘴,眼中顿起水雾。
为何他感觉君侯越来越疏远他了?。
那鸿图在林枭那桌,围在这桌的官员顿时四散。
他们不会像林景辞一样不怕死地凑上来。
当然怕死又想凑上来的也不是没有,对面坐着的新晋太平侯就别有想法。
太平侯给自己做了好几个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想过去敬酒,正要叫上弟弟,却见他畏惧的模样,只能无奈一叹自己上。
他的身后跟着扮做侍女容貌大改的姜纨,束胸后爆改清新氧气美女。二人走过去时,姜纨幽怨地瞪着和林枭同桌的那鸿图。
“武安君……”太平侯忍着身心的颤栗,尽量不去想刑狱发生的一切,向那鸿图问了好。
他敬酒目的有三,一是想让人看到他和武安君关系不错,套近乎来的。
二是主要想打听禁军异动的情况。
就在刚刚禁军突然行动,让他们这一批人有些担心。
三是为了套出那鸿图是否已经收编了他的死士,如果能知道他们的去向……太平侯眼神闪了闪。
为了这些,他可以暂时忘却那鸿图带给他的恐惧。
他脸上挂着谦卑的笑。
那鸿图随意应对,实则心思都在旁边低语的两个人身上。
那鸿图和林枭都挥退了宫人,无人倒酒,姜纨紧跟着补位,太平侯还道随便找的下人真有眼色。
可姜纨在用寻常人听不到的声线说话。
“枭,你身上有血腥味。”
“在你鞋上哦,我帮你弄掉吧。”
话落,借着倒酒动作的姜纨,足下狠狠一跺,在林枭的鞋面碾来碾去。
金丝蒙尘,变得黢黑。
林枭脖子通红:“呃……”
注意到一瞬间涨红脸色的林枭,一直被那鸿图敷衍的太平侯转头关心:“林小将军怎么了?”
林枭:“……醉了。”
太平侯:“酒量该练练。”
林枭点头。
下一刻,她的手放在慢吞吞,按滴斟酒的家伙的腰间,利用长袖垂落,使出浑身解数,狠狠拧一把。
瞬间姜纨的手抖得跟帕金森一样,眼泪顷刻就出来了。
但她的脚也没放过林枭,林枭也越加痛苦。
两个人暗地里交手,那鸿图看得津津有味,倒也间接为他解惑了叶嘉瑜的伤是怎么回事。
“来,喝酒!”
他以茶代酒,和太平侯碰杯。
难得的笑容,让人受宠若惊。
一杯下肚,正待开口,周围人抽气的声音传来。
而且大殿中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准确来说,看的是他旁边的位置。
那鸿图不禁往那瞟。
这一看:“……”
掐就掐嘛,怎么还……
第32章 第32章 强买强卖,互相伤害……
此刻,林枭和姜纨纷纷摔倒在地。
两人一上一下,上方的林枭双腿绞着姜纨的小腿,死死压住,姜纨的双手则箍住林枭的手,禁锢在怀里,两人还顶着姜纨的纱衣喘气。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气氛一度暧昧到让人想喝两口水缓缓。
乖乖,刚被认为最有前途的小将军竟然不顾礼节,露出猴急的一面,这让之前没攀谈上的人庆幸了一下。
人啊果然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看似相貌堂堂,私底下竟然这么淫。乱,这可是宫宴啊。
丢人的不只是当事人,还有林枭的直系领导。
所有人都看向那鸿图,想知道武安君想怎么处置心腹。
只见那鸿图一手拎起一个,表情除了有些古怪外,倒是没发火。
他毕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俩货针锋相对。
“注意场合。”那鸿图只用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两个人一听,迅速放开彼此,站起身,低头做认错状。
可惜姜纨做贼心虚,小脸通红,其他大人只以为她真被怎么了。
有御史忍了又忍,还是站到了林枭面前。
他倒是不敢直接针对那鸿图,连眼角余光都不敢看过去,只在林枭面前做出一副询问的模样。
“林小将军为何失仪,可是这宫女做错了什么?”
虽然嘴上说是宫女做错事了,可话中意思一下就坐实了林枭宫宴失仪的事。
宫宴是皇帝盼了很久的,谁在这上面出错,少不了一顿收拾,这御史是想趁机埋汰那鸿图的左膀右臂。
听出潜藏之意的林枭看向御史的眼神都带着刀。
“大人说笑了,”她冷冷道,“不过是我一时贪杯,酒气熏人,手脚一抻,不小心将人带倒了。”
“怎可能抻成难舍难分之象,”那御史自觉她在狡辩是心虚的表现,大声道,“诸位大人可都看到了。”
姜纨眉毛动了动,如果不是现在身份不对,她真想抽人。
还难舍难分,侮辱谁呢,呸。
那鸿图也有些烦了,自己人被揪着不放完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慢悠悠地走到一直避着他的御史面前,一下拎起这人的衣领。
一下被扼住命脉的御史努力蹬了蹬脚,发现自己根本够不到地,抬眼时还要面对那鸿图强烈的压迫感,他只能强忍惧意,抖着嗓子:“君侯,这,这是宫宴,不得,不得放肆,而且下官是为林将军出头,并非想惹了您不快。”
“若这宫女当真惹了林将军也好处置了去。”
一边的太平侯听到这话,再不想卷入纷争也忍不住了。
“她是本侯的侍女,大人一口一个处置,需不需要把本侯也处置了?本侯诚心来投,不想身边人还要被疑。”
他看着气愤难当,实则也是趁机表忠心,让自己摆脱嫌疑。
那鸿图掂了掂手里的人:“差不多行了。”
这架不知道怎么吵起来的,当事人不追究,旁观者却气愤难当,想着给人出头。
那鸿图掂人时直接收束其衣领,直把人勒得呼吸困难,御史还想再说什么却是不能了。
其他人见那鸿图出手了,也不敢再看。
“散了。”
一场硝烟正要落幕。
永隆帝来了。
他褪去明黄的朝服,穿着织金锦缎,胸前绣着一只惟妙惟肖的五爪金龙,带着妃嫔大步朝殿内走来,好不威风。
众人各归各位,三呼万岁。
永隆帝满意地坐上龙椅。
“咳咳……”
御史煞风景的咳嗽却响起,他刚才被勒得那么久,咳嗽很难压。
永隆帝视线在他涨红的脸和不断摸脖子的动作掠过:“这是怎么了?”
此时,御史脑子清醒了,闪过周诚马槐的下场,迟来地打了个寒颤,他终于想起来即使直面龙颜,武安君也敢胡作非为的性子。
他正要说没事,身旁的同仁突然一把扯开他拉高的衣领,露出勒痕。
他声泪俱下,替他控诉:“陛下明鉴!太平侯的侍女冲撞了林将军,金明想为林将军出头,一番好意却被辜负,反被收拾,金明真是好意啊。”
他们不敢提那鸿图,只重点突出冲撞两个字,作为当事人的金明要哭了。
刚刚怎么不跟他一起,现在不需要为他出头啊。
永隆帝:“怎么回事?”
他最在意这宫宴,万不能出现纰漏,要是有人给他添堵,永隆帝眼中闪过寒芒。
被叫做金明的御史欲哭无泪地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并表明自己真的是好意,全然不提原先想杀一杀林枭锐气的念头。
林枭不止是郢都新贵,还是那鸿图倚重的手下,他们这些当御史的干不过那鸿图,却能给这种天之骄子添堵,正好也给老御史报仇了。
不想,事与愿违,那侍女一声不吭,武安君也迅速做出反应,扼制事态发展。
他现在也想让这件事迅速过去。
听完,永隆帝看向跪在阴影里的林枭。
隐约记得这是一个少年英才,成日跟在那鸿图屁股后面,沉默寡言的不像能做出那种事。
对侍女动手动脚,可不就是酒后乱性的表现嘛,都是男人,他也懂。
原先被扰了宫宴的不快散去,永隆帝心忖原来那鸿图身边也不全然是同他一样无懈可击的人。
“咳,朕了解了,林爱卿,可是那侍女的错?”永隆帝还是打算给个梯子下,保下这能臣,只是姜纨的下场怕是惨了。
不想,林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气十足道:“臣贪杯,是臣之过,与人无关。”
不少人露出惊讶的神情,显然他们也知道只要把失仪的罪怪在侍女身上,林枭屁事没有。
可她宁愿承认自己酒后无德也把那侍女摘干净了,究竟是她清者自清,还是有猫腻,一时间吃瓜的人更激动了。
永隆帝:“那你可知殿上失仪轻则挨打,重则丧命?”
林枭头愈发低。
永隆帝只能将视线落在那鸿图身上:“你瞧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人,如此急色,亏得朕还想给他寻个好姻缘,这如何是好!哪家好女肯嫁他!”
那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意外替林枭推了姻缘,那鸿图赶紧道:“那就不要姻缘了,军中寂寞是常事,想来她也配不上郢都贵女。”
永隆帝蹙眉。
说是那样说,可拉拢一个潜力股如果断了联姻这条路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波折。
永隆帝自是不肯放弃,朝下方某个官员使了下眼色。
工部侍郎出列:“要微臣说哪有那般严重,林小将军贪杯实算不上有罪,将军人品贵重又不是这一杯酒测出来的,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给他送过娇妻美妾,也不见他收啊,所以微臣想这必然不是将军的错,反观那侍女,怕是早有攀附之意。”
他摸着胡子,意味深长:“若非有人刻意引诱,面对美人尚且坐怀不乱的林将军何以会失态。”
经他一点拨,所有人豁然开朗。
确实,林枭的人设也是和那鸿图一样不近女色,没道理一杯酒就失态了。
矛头一下转到姜纨身上。
她感觉自己快被四面八方的眼神射穿了,这些视线又心照不宣地透着股鄙夷,好像在说她是个企图上位的心机女。
姜纨小脸又一阵飞红:“……”玛德!
但她能怎么办呢,只能先跪下,声泪俱下:“奴婢没有引诱将军,求大人明察。”
可是谁会信她说的。
谁又在乎她说什么。
所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那鸿图瞪着工部侍郎,一边分神思考怎么给姜纨洗掉脏水。
给女孩子扣上一个引诱的罪名,是生怕毁不掉她。
又听工部侍郎说:“若在座诸位不信林将军人品,下官信!下官不仅信,还愿意将小女许配给他!”
那鸿图/梓桑,林枭心里纷纷咯噔一声,心说原来在这等着。
永隆帝哈哈大笑:“爱卿不畏人言,慧眼识英雄啊,确实确实,林将军的人品自是校验过的,如何是他人能毁。”
这是准备让姜纨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既如此天定姻缘……”
永隆帝正要定罪、赐婚。
那鸿图:“陛下!”
永隆帝顿了下:“武安君何意?”
梓桑也走了出来,现在的话题重点已然转换,也不是掰回女生是不是心机女的好时候了,可为了堵永隆帝呼之欲出的赐婚,梓桑还是想掰扯挣扎一下。
而永隆帝一看到梓桑想说什么都忘了,表情直接柔和三个度。
还是皇后怕他被人看出什么,轻咳两声才唤醒了他。
工部侍郎也是频频给永隆帝递眼色。
永隆帝只能按下蠢蠢欲动的心,镇定自若道:“安阳想说什么一会再说可好?朕先许爱将良臣一个恩典。”
梓桑欲哭无泪。
不许说啊!
那鸿图在想要不要冒出点动静阻止。
和林枭跪在一处的姜纨苦中作乐朝对方飞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陛下,”林枭轻飘飘回看了眼姜纨,缓慢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姜纨突然打了个哆嗦。
“臣有罪,”林枭再次叩拜,永隆帝刚想说他没罪都是侍女的错,林枭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臣方才失态是因心仪之人在身侧,故而孟浪,求陛下恕罪宽恕微臣,另,此事与她无关,一切都是臣的错。”
永隆帝从不觉得赐婚的旨意这么烫嘴,今天可算是感受到了。
“……”
众人也恍然大悟,不是林枭因为一杯酒就突然人品败坏,而是英雄难关美人关啊。
也难怪金御史想为他出头的时候遭拒绝。
人家小情侣的情趣可不就是与他人无关嘛。
有人噗嗤笑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
“既然爱慕至此,那就求娶啊!”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姜纨死死揪住林枭的裤子,给她使眼色。
别!
别胡说八道!
敢把老娘拉下水,不死不休!
林枭淡定地拍她的手,哪怕姜纨揪裤子的同时还揪她的大腿肉,她痛的不行也表现得云淡风轻。
高声——
“求陛下赐微臣一个恩典!”
第33章 第33章 宫宴是非
今夜,除了林枭姜纨的事发生得猝不及防外,宫宴还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永隆帝心有遗憾,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做不到棒打鸳鸯,只能赐婚,最后言辞凿凿地说了一堆君臣同心的话后,宴席上便开始了歌舞和乐,氛围转向轻松。
席间众生百态。
有表面应付恭喜道贺实则在桌子底下持续和姜纨发狠斗勇的林枭,又有言笑晏晏各怀鬼胎的众大臣。
还有好几个看着梓桑/那鸿图的人。
其中就有当朝小郡王,楚王之子,犹记得其父是永隆帝较为倚重的兄弟,争天下时为他出过不少力,可惜战场刀剑无眼只留下一子,所有的荫庇荣宠都给了儿子。
这郡王是整个郢都都羡慕的二世主。
梓桑/那**得他,是因为此人递拜帖请柬递得最勤,在君侯府初初落成的那一刻就来了,显然存了交好的心。
注意到梓桑和那鸿图投过来的眼神,小郡王精神抖擞起来,忙不迭隔空敬酒。
应付过去后,梓桑又看见翰林学士曹文翰对她举杯轻笑,衣袖轻摆,露出手腕上素雅的布料,和那身红色官服一点不称。
除了西山守鹤堂和他身为曹家后人的身份,这位言情世界的重要npc梓桑只简单刷过脸,交集不深,只是眼下又有好感度和技能书到账的提示。
和赵一和不同,这位的份量明显重些,还是林景焕原来的竞争对手。
他们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应该不至于好感度爆表威胁到自己,梓桑想。
曹文翰见安阳夫人投来的一眼本该欣喜,可那鸿图这厮亦虎视眈眈,他便不再动眉眼官司。
那鸿图不喜曹家的事整个朝堂都知道,若不是陛下在其中说和,怕是此间朝廷就没有姓曹的了。
——域外蛮贼,窃我国运,文翰,定要杀了他。
已故军师弥留之言,曹文翰不敢忘。
但,此人权势如日中天,想动他难如登天,还得等。
又一会,永隆帝试图再重提给八上将赐婚的事。
被那鸿图搪塞过去,也多亏这些人不在场,永隆帝不好盲婚哑嫁,这才作罢,而后礼部尚书叶嘉瑜遇袭的事情在赵一和那一无所获,永隆帝后半场宫宴一直想着这事儿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那些反王一整个晚上都战战兢兢,看到他的脸色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恨不得整个人缩小找把保护伞。
梓桑/那鸿图收回视线,手指一点点地敲击在大腿上,注意力从宫宴上转移,思索今晚的安排哪还有错漏的地方。
宴席后半程,谈笑声越来越热烈。
大臣们谈笑风生搞社交,她/他这块倒成了真空地带,有些格格不入。
倒没觉得有问题,凭那鸿图的威势,连想敬酒的都要思虑再三观察他心情,面前冷清些也可以理解。
林景焕借举杯说笑的时候朝那个方向扫上一眼就看到那里一片冷清,婉拒了还要敬酒的大臣,起身走向那鸿图/梓桑那桌。
这对夫妻同步抬头看向他。
梓桑脸上表情空白,像极了失去了灵魂的模样,林景焕神情微滞,心口密密麻麻的疼便又一次席卷而来,他借左右手倒酒的动作掩饰那一刻的失态。
轻晃酒樽,蜜色液体剔透盈澈。
“内外大安,天下归昭,殿上君臣同心的一幕武安君可见到了?这一切君侯功不可没,来,孤代父皇敬你一杯。”
那鸿图纳闷林景焕怎么客气起来,但手上功夫不慢,一边口称‘太子抬举’的谦辞,一边举杯欲饮。
“欸,稍等。”
唇上刚沾了点果饮,林景焕突然叫停,他视线落在一直安静的梓桑身上,眼神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
【林景焕好感度增加,获得《驱蛊燃犀录》一本,经验值+20。】
“夫人对大昭的贡献亦有目共睹,可否赏脸共饮?孤知晓夫人不能饮酒,如此便以茶代酒可好?”
说完,他命人撤了这一桌的果饮,换茶,宫女还把那鸿图手里的那杯都拿走了,神情虽然诚惶诚恐,但行动力不弱,那鸿图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茶水的热度烫到了。
梓桑拿起自己那杯温度却是刚刚好。
梓桑/那鸿图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景焕,他应该不知道自从在西山喝出事,她/他就不碰酒了。
捉摸不透他意图的梓桑/那鸿图,浅尝了一口茶。
林景焕见梓桑喝下今夏最好的贡茶,心满意足地将酒水一饮而尽,又说:“夫人若是不习惯这宴席可去附近的化龙池瞧瞧,今夜有千盛夜昙。”
整场宴席下来,梓桑做人机做得不知道多安逸,想到一会就可以回府更是高兴,不知道他这个‘不习惯’是怎么定义的,有些疑惑。
去看林景焕,可他说完这话就转头寻自己的太傅去了,和那鸿图连眼神交汇都不曾。
千盛夜昙梓桑没去看,但是看后面林景焕的身影,像是他自己去了。
然而不久后她还隐约听说有宫女在千盛夜昙的开放处翩翩起舞,和林景焕说上话,被带回了东宫。
太子殿下的风流八卦可不常有,短时间倒是让一些人津津乐道。
化龙池,聚气亭。
林景焕覆手而立,符合太子仪制的服饰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威严。
少年未掌权,可眼中的野心勃勃配得上这身衣服。
曹文翰见到这样的太子,满意地点头,落座在他身后的石凳上,借四柱幔帐和夜色的遮掩,让人看不出这里有人。
“曹卿。”稍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林景焕。
曹文翰从袖中拿出迷你小茶壶,小茶杯,变戏法似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覆手而立,继续赏花的林景焕问:“怎么不在席间多喝几杯。”
曹文翰轻啜热茶:“臣不爱饮酒。”
林景焕:“你离开久了,父皇会找,你可是已故军师之嫡系,父皇心腹。”
曹文翰莞尔一笑,文臣的轻疏气息顷刻间散去,眼角眉梢只剩写意,“只是旁支过继罢了,当不起嫡系一说。”
林景焕:“那也是老师最满意的继承人了。”
曹文翰:“殿下谬赞。”
夜色寥寥,朵朵夜昙在夜光映衬下发出幽幽蓝光,风一吹,蓝白花瓣争相摇曳,仿若与风共舞的精灵。
曹文翰双手捧着茶杯,被眼前的千朵万朵夺了心神,眼神难得寥落。
有些花,圣洁高雅,只绽放刹那芳华,一瞬即永恒。
他垂头,翻转手腕,那处有一块锦帕包裹,稍微一挑开还能看到环着手腕的丑陋伤疤,虽比过去变淡了些,可依旧丑陋。
这是几年前在疫区被暴民用锄头所伤留下的刻骨痕迹。
当时是直接断了手,害得他提笔都难。
对文臣,永隆帝选官任人时总要出上一套可以写上几昼夜的试题,考验治世辅政之能,除此之外他还偏爱身体康健会点拳脚的。
若是文臣可当武将用,那就更好了,晋升也能更快些,身体素质好在乱世中的寿命就长些,政治生命也长。
可他,手一断,除了换只手练习写字,大抵仕途要变得曲折了。
更让人泄气的是,当时父亲膝下还有其他嗣子,那些人得知他受伤还联合他人断了送来疫区的药,想叫他的手彻底废了。
而且疫区暴民本就难相处,看到活着无望,更加管束不住,成日胡作非为。
曹文翰那时因为手伤和药的事郁郁寡欢,面对泼皮贱民只想让他们自生自灭。
他不好过,是为仕途,他们不好过,是为命,二者对比下,显然那些人更惨些,这正好让他隐秘得到些安慰。
可机缘际会下,一群行善济世的医者来了。
不仅比他带来的医师先一步找出疫病的救治之法,还解决了药的来源。
而锦帕的主人便在队伍中。
她给他重新包扎伤处,因为缺少干净的布料就用自己的新帕子包裹。
曹文翰观她衣饰朴素,那锦帕怕是身上最贵重的布料了,可她还是拿出来用在丑陋腐烂的伤口上。
曹文翰更加感念这份恩情。
可惜他们接触的时日还是太短了,她为了治病救人总在忙。
棘手的疫病在她那里得以解决,难缠的暴民也在和风细雨的救治下化解了戾气。
救苦救难的菩萨大致也只能做到这步了。
这是个比寻常男子还优秀的女子,曹文翰欣赏她。
万幸在撤出疫区前,手伤好转,也保住了他的前途。
锦帕纹饰素雅,腕上多了这装饰物,人不自觉风流了起来,有段时间市集上便多了叫腕带的物什,与他的异曲同工,风靡一时。
不过曹文翰只用锦帕。
“曹卿。”林景焕喊了几声都得不到回应,转身去看他,正好看到锦帕的边角,会心一笑。
“殿下恕罪。”曹文翰告罪。
林景焕:“又是这帕子,曹卿既然喜欢,何不与帕子的主人结缘?”
曹文翰轻抖衣衫藏匿锦帕,只是摇头。
林景焕:“你这年纪啊也该娶妻了,你曹家自不必说多少贵女想嫁,一直未有好事传来,可是有什么阻碍?说出来,孤或许可助你。”
曹文翰四两拨千斤,将问题抛回去:“殿下年纪也到了,怎的未纳一女。”
林景焕调侃的神色缓缓收起,负气般转头,重新将视线落在花朵上,欣赏的眼神不再,而是换上心事重重的神色。
他也想娶到心上人,无时无刻不想。
方才宴席上,看梓桑在那鸿图身边一动都不敢动,连个表情也不敢有,他的心就揪着疼。
可那又怎样,他想维护都名不正言不顺。
梓桑不会饮酒,那鸿图却全然不顾,连杯茶都未上,他都不敢想枯坐许久,她该有多渴。
再一想到他们是因酒结缘,那鸿图饮酒后还不知会怎样兽性大发,他就控制不住做些事。
堂堂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行事如此迂回,连一个女子都护不住……
他提起化龙池既希望给她提供一个散心的地方,又期盼着留出两个人的空间说些体己话。
可梓桑到底没来。
也幸好没来,林景焕失落之余,理智也终于回归。
“文翰,如此境况下孤何时能出头啊,”林景焕实在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哪怕知道隐忍一时,皇位总能平稳过渡到自己手里,可到底要多久。
林景焕自嘲一笑,低语声仅曹文翰听得见:“不怕你笑话,我这几日总在做一个出格的梦,梦到在如今这个年岁时孤已位尊九五,所求所念再无束缚。”
梦里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滋味太好了。
好到醒来时,觉得如今才是大梦一场。
梦里更有他魂牵梦绕的人,那人与他举案齐眉,过着眷侣般的日子……
曹文翰并未被他大逆不道的话吓到,而是细思眼下的处境。
永隆帝才四十多,仍旧年富力强,至少还有二十年好活,都说太子做越长,命越短,下面的弟弟在长大,还可能有新生儿来争宠。
太子就越发不值钱,纵使林景焕手段过硬能保住地位,但还有那么多年要隐忍呢。
他眼看着是有些受不了。
恰好,曹文翰来这也是为了说这个,权势流向太子,才能方便他日后携功请旨,以圆心中念想。
曹文翰也不摆弄茶杯了,正色道:“四海归一,人祸已平,只天灾仍存,殿下可敢冒险四下赈灾,收揽天下民心?”
赈灾很苦,但却是最有效的得民心得声望的办法,他和曹军师的想法一样,得民心者得天下。
只是这样做也有弊,容易引起永隆帝不满,他自己就是靠好名声起家的,继承人的声望一旦高过他,只怕他会心生忌惮。
林景焕有什么不敢的:“眼下就有延河水患,孤明日就去请旨。”
曹文翰满意地点头,思索时下意识轻抚袖中帕子,继续道:“陛下脾气不比登基前,不过倒也听得进人言,微臣会尽力维护您和陛下的父子之情,郢都这块您放心。”
简而言之,曹文翰会帮林景焕稳住永隆帝。
林景焕心生感激:“效命于御前,我知你也不易,若有难事可找父皇近侍和公公,他会助你。”
赵一和什么份量曹文翰当然知道,比他更得帝心,看他手握禁军权柄就可知一二。
只是这种人一般只听命皇帝,怎么会倒戈还不是皇帝的太子。
林景焕语气幽然:“你只需知道他可信便是。”
这位和公公突然有一天来表忠心,他也不信,只是他一提要做掉那鸿图,他就信了。
谁知道那鸿图怎么树了这么个敌人,父皇那里肯定不会动他,所以他只能来找自己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古往今来的道理。
曹文翰想抚掌大笑,但眼下不合适,只声音透出笑意:“真是天助殿下,无论和公公与殿下联手是否真心,微臣定会加深彼此羁绊,尽早助殿下得偿所愿。”
天子近侍与继承人有首尾是大忌,要留下把柄太简单了。
开局这么有力,曹文翰对之后的谋划更有了信心。
“既如此,还有人需要殿下去接触,内宫之中臣不好走动。”
林景焕:“谁?”
曹文翰:“皇后,贵妃。”
他解释道;“早前皇后扶持寒族与自家敌对,收揽新贵给陛下添堵,满朝文武都觉得她发了昏,可据为臣所知,在她广撒网下手中还真有那么些人可影响官员升迁任免,而贵妃娘家……臣不必说您也知道。”
一个有权,一个有钱,都是两个不俗的女子。
林景焕蹙眉;“那两位是三皇子的生母养母,你让孤去找她们。”
只要这么一想他就要摇头。
曹文翰忍俊不禁道:“她们啊,恐怕比您更厌恶陛下。”
能不能忍到三皇子独当一面,救她们逃离樊笼还真不一定。
曹文翰在皇帝身边见过无数个女人,也跟着参加了许多应酬,久而久之前朝后宫那些人的条条道道也摸清了。
他肯定皇后贵妃和皇帝是十成十离心的。
而且女人的气量就那么大,忍耐的久,不代表能一直忍。
林景焕还是觉得不靠谱,亲近的儿子不扶持,反来帮他,他用着也不放心啊。
“您只管去交好,永恒的盟友做不成,但总有机会与她们谈成利益互换,削弱陛下,只怕也是那二位乐见其成的,至于三皇子……”曹文翰嘴角的笑落下一点,叹气,“这孩子就是多余生下来。”
没有三皇子一切会顺利很多。
到时候会不会兄弟相争也不好说。
看曹文翰感叹,林景焕反倒乐观了些,“只消让孤找到机会安插上一个人,那便还有第二人,第三人……那时便不需要皇后了。”
曹文翰点头:“是。”
后续的安排大致定下,两人都默契地不说在朝堂上获得话语权后怎样行事。
林景焕是想早登大宝,可现实是能顺利夺权,不一定能顺利夺位。
能架空皇权就很了不起了,两个人暂时还不想当乱臣贼子,所以谈话戛然而止。
不过他们心里终归有个共识,被架空的皇帝就算不想退位,只怕朝臣也会为了巴结林景焕逼着永隆帝变成太上皇,皇位易主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正统继承人就这点好处,只要不兵谏那就是名正言顺。
曹文翰慢吞吞收拾东西:“殿下一会带个女子回去吧。”
林景焕想也不想就拒绝。
“延河路远,清姬会武,”赶在林景焕又要拒绝前,曹文翰又说,“当然殿下也会武,无需她保护,只是灾情下恶民不绝,多个人多个帮手,而且你我之间的联系也需要一个人作为掩护,娇养的宠妾给家中发信抱怨也是人之常情。”
清姬会用暗语将路上发生的事传回郢都,如果他这边有情况,也会用同种办法传信。
林景焕还有些不情不愿,曹文翰:“往后殿下与臣可再没有机会如今日一般会面了。”
林景焕只能妥协。
两人再不开口,聚气亭重新归于寂静。
不久后,林景焕身后无人,身前的长亭里缓缓走出一个曼妙女子,于花丛中翩翩起舞。
林景焕冷眼看了一会,“行了,花已闭合,无甚好跳的,随孤回去吧。”
清姬一愣,娇颜垂下,恭顺道:“是。”。
酒过三巡,群臣醉归。
宫门里能顺当走出来的没几个,有些是真醉要人背出来,有些嘛,谁知道。
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一个人醉得在殿上耍酒疯,可见都有一两分清明在。
所以当梓桑和那鸿图分马车坐时,能察觉到暗地里有不少双眼睛在看。
不远处,曹文轩见梓桑自坐一辆马车,武安君一个眼神都没给夫人,不禁叹息好女错嫁,遗憾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上马车离开。
此一遭毫不掩饰的貌合神离,只怕又要让安阳夫人承受流言蜚语了。
“其实君侯也没错啊……”
小厮听到家主感叹女子嫁人如同换命的言辞,忍不住为武安君叫屈。
虽然曹家与其是死敌,只是他在得知君侯诸多战绩后还是不免生出敬仰,以至于有些变扭地维护他。
“家主您不在时,有人瞧见安阳夫人和永安伯拉拉扯扯呢,不怪君侯不待见她,其实以她的身份来看也配不上君侯,不就是会治病嘛,该配个太医的。”
话落,曹文翰勃然大怒:“胡说八道!”
“我没有……”小厮委屈。
第34章 第34章 车寿
宫宴快结束还遇上徐承平,梓桑也挺无奈的。
那时她被一个毛手毛脚的宫女弄湿了衣服。
由于这种戏码代表着会出事,她愣是屁股没挪,等待自然风干,也不存在去换衣服一说。
而后就见高位之上的皇帝皇后表情一紧一松。
梓桑心想应该是逃过一劫。
可茶水喝多了容易有三急orz.(此处感谢林景焕)
后面嘛,梓桑解决完三急就见到了房间外的人。
眼角的褐色胎记,一副病殃殃模样的永安伯徐承平,不同于在刑狱里的落魄怯懦,此刻的他衣冠楚楚。
终于逮到她落单时,显得有些激动。
梓桑差点把手里捏着的迷药撒过去。
徐承平呼吸急促地走近一步,然后做贼似的看向四周,生怕有武安君的人出现。
好吧,看着还是很怂。
可既然怕为什么还冒险来。
“我观你夫妻二人彼此视线都不曾交汇过,明明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中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这说辞,梓桑是万万不信的。
果然他又说:“也想再问问当时那个提议可心动了?”
梓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徐承平鬼鬼祟祟地低声道:“与我兄弟二人一道,助你从那鸿图手上脱困。”
梓桑想起来了,这货又想带她逃跑。
不过很快她发现还低估了男人的心眼子。
“你医术如此高超,又日夜在那鸿图身边……习武之人运功岔气的症状想来你也知道,而且他这么些年打打杀杀,必有暗伤,沾染杀孽的他若是暴毙想来也不会引人怀疑……如此你就自由了。”
“我兄弟二人既已归顺朝廷,日后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可的,你同我一起必定吃穿不愁。”
徐承平越说越色胆包天。
“哈……”
梓桑无意识呓语出声,徐承平长进了啊,不仅要带她走,还吃了熊心豹子胆利用她报仇。
哈,男人。
她和男号的关系在他眼里差到这个地步吗,让他以为她能成为男号的突破口。
“你……”梓桑斟酌半天,眼神怪异,“还是不要折腾了。”都自身难保,再蹦跶也改变不了成为笼中鸟的结局。
“他死了,对你也没有好处。”梓桑委婉。
徐承平激动地握住她双肩:“我是为了你!”
“我为阶下囚没关系,可你是自由的,你听我和大哥的便能破局。”
男人的嘴啊,梓桑心下感叹后,又问:“是太平侯让你来的?”
自然不是,现在的大哥谨慎得不行,只想巴结那鸿图求活,要不是他看到梓桑和那鸿图的相处模式,怕是也想不到这么个铲除那鸿图的法子。
这一生若都要在郢都蹉跎了,那也要让死敌付出代价。
徐承平眼神闪烁:“你是不是又怕了,没关系的,我们会保护你……”
梓桑都不稀得说,你大哥的死士今夜之后都不知道会怎样呢,还保护,空口白牙的画饼男。
她转身欲走,徐承平自然不愿意,于是拉拉扯扯了几秒。
直到又有人如厕,他才不甘不愿地放人。
可这一幕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去。
从宫里出来的路上,一早等在马车里的年安向那鸿图汇报今夜的情况。
“大人,太平侯的死士末将已经派人看管住了。”
徐承志的印鉴是真的,要见他们比预想中简单。
四千人分批藏在了郢都外的城镇,有些充当匪徒,有些有正经的身份,都暗中伪装了起来,他们不敢在郢都留许多人,在人口普查力度小些的地方却是可以的。
“经盘问,他们透露太平侯确有买马,只是预定的三千匹良马不计入他们的战备中,不知道是给谁用的。”
那些不事二主的死士在刻意隐瞒下还不知道换主人了,盘问结果有一定的可信度。
至于太平侯剩下的财产在问出来的那一刻就有人去接管了,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处理死士。
马的买主找到了,但真相还是蒙着一层雾,这种熟悉的金蝉脱壳之法,让那鸿图想起某个人。
他厌烦地撇撇嘴。
“既是死士,与主人一道同生共死也算全了这场恩义。”
徐承志知道那鸿图吞了那笔巨资,如不上缴国库就是一个把柄,他必然不会留这人,效忠他的人自然也是一个下场。
想明白的年安:“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那鸿图:“还有他那个弟弟也别忘了。”
如此就定下那兄弟二人的归宿。
年安又提起一事:“暗部的人已经摸进曹叶夏三家,曹家未有异动,叶家……叶家一向神秘,我们的人折在里面了,而夏家那位嫡子近日突然有些春风得意,也不避着人了。”
所以嫌疑在叶家,夏家身上。
“恩,”那鸿图闭眼,“再探。”
年安应是,最后就是汇报车寿的事了,汇报完这一天的事就结束了。
年安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仍没有车寿的消息。”
那鸿图:“那是能在石头缝里长大的蛆,找不到也正常。”
可今晚这种时候明明可以趁乱做点什么,他真的会什么都不做吗?。
思索间马队遇到了岔口,一条路可通往兵马司,另一条则是直接回武安君府。
因为早有准备,不需要换乘,车队很快一分为二。
靠后一些的那几辆马车缓缓驶向北阙官街。
梓桑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回神,撩开车帘,清冷的街景映入眼帘。
为了这次反王面圣,街上很早就戒严了,现下虽然还不到宵禁的时间,但也没有多少小贩在路上,到官街这一路想来更是一个都没有。
前一辆车在蛐蛐死敌,她这边倒是岁月静好。
梓桑就这么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景物,打了个哈欠。
从平民百姓的商铺看到威严的官署,从书肆小楼到街巷酒馆……
当一丝血腥味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时,她/他,他们知道有事发生了。
马车悄悄改了方向,本该路过的街景也不见了,连带着缀在身后的人马都没了声息。
梓桑放下帘子,正襟危坐。
那头那鸿图沉着脸命人折返回去。
梓桑坐下的马车仍不急不慢,好似一点也不着急将人带走。
等了一会,有东西啮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定睛看去,马车地面蒙了一层黑泥一样的东西,会蠕动,会不断逼近梓桑。
不一会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啃食到梓桑的绣花鞋。
她欲起身。
“它们不会伤你,不要动。”
这不是马夫的声音,十分磁性雄厚,有些淡淡的严肃。
梓桑一下就听出是谁了。
第35章 第35章 车寿(二)
军营。
暮色四合,大部分将士都在休息,校场空了出来。
唯有两道身影在跑酷,在操练。
那是从宫宴回来的林枭和姜纨,回来后两人就被惩罚了。
在那鸿图看来,两个人不顾场合生出事端,可见是精力太旺盛了,正好回来操练一番,再关几天水牢冷静冷静。
而林枭的‘婚事’,他会替她俩操办,她们安心关到大婚就是。
两个人暗中较劲一晚上早就疲累不已,现在又这样练着,更是累得要死,半死不活地拖着脚步,好似下一秒都要倒地。
姜纨在军营里仍用易容术,眼下那人皮面具黏糊糊贴在脸上,难受得她直哼哼。
林枭翻着白眼直抽气,两个人从宫宴一路打到军营,便是跑步的时候都要见缝插针给对手来上一脚,彼此身上的伤相当可观。
二人在宫宴上大打出手差点下不来台属于自作自受,只是也怪不了她们,两个人早就习惯性看对方不顺眼,生理性厌恶罢了。
“都怪你!”
两个人可能是想到一块去了,异口同声后,一个挥拳,一个伸脚。
“嘶”、“啊”,又是伤上加伤。
气得又要停下‘切磋’时,号角响起,一个个军帐亮起火光,年安纵马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林枭和姜纨暂时偃旗息鼓,看着年安点了一千军士。
军士整合的时间里,两人都撑着一口气走到他面前。
“发生了何事?”林枭问。
年安露出苦笑。
“反王车寿现身了。”
林枭和姜纨齐齐皱眉。
尤其是林枭:“抓人的话一千人马怕是不够吧。”
“这千人是为了寻安阳夫人的,”说起这,年安丧气道,“车寿绑了夫人。”
他们折返回去的时候夫人和车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君侯一下看出车寿的手笔,这才让他来召人的。
只是他也觉得区区千人怕是不够啊,整个郢都那么大,万人进城都不嫌多。
“不过城内的兵马司可一同追查,大队人马进城毕竟不妥,许是会奏明陛下后再进一步行抓人之事。”
“不同你说了,我先走了,”年安急急说完,“对了这几日,几位上将都不回军营,城门戒严,你们要是进城要提前上报。”
他都忙糊涂了,忘了林枭刚被惩处,不得外出。
千人队伍很快集结完毕,一下出了军营。
姜纨捶着腿往马厩的方向去。
林枭想了想,也跟上。
月色下,身后的影子太明显,便是腿脚不适,也下意识对着林枭的影子呸了一声,姜纨:“跟屁虫,哪都有你。”
林枭:“两人受罚,凭什么你能走,到大人面前,我也有理。”
“这种大事我不能不在,比起容易打草惊蛇的官兵,我暗部的人更隐蔽,大人需要我,我就要在他身边,而且……”姜纨抿唇,撇嘴,“那女子被掳,风言风语又要落在君侯府,我得把她找回来。”
“需要你?净给自己脸上贴金。”正在给坐骑套马鞍的林枭回嘴。
姜纨冷笑一声,把林枭刚安好的一半鞍扔到地上,“我警告你,别跟过来。”
林枭捡起自己的马鞍,拍去灰尘:“怕我抢功?”
姜纨:“我怕你顺势把人害了,那女子只是嫁给大人,不是犯事,拆散可以,可人命关天,我是不会让你胡作非为的。”
林枭一顿,扯了扯嘴角,最后试了下马鞍的牢固性,果断一踩鞍镫,利落坐好,调转马头后瞬间如离弦之箭冲出马厩,姜纨只来得及听到一句:“管好你自己。”
“诶,你回来!”
姜纨挥开马蹄扬起的尘埃,气得不行,赶忙追上去。
两个有志一同地不去想这一趟后可能要加重的惩罚。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停在一处荒凉的院落里,那里破败得只剩尺椽片瓦。
伪装成乡绅富户的车寿掀开车帘子,只轻轻敲击了两下木板,那堆恶心的东西就又消失了。
他先是往车里看了两眼,果然瞧见梓桑见到他后一脸惊惶未定,苍白着脸尽显脆弱。
“下车。”
他跳下马车,从马车底拉出梯子,然后等在了车边。
梓桑在车里狠狠吸了口气,刚才大气都不敢喘,那些虫子害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本想用身上的各种药粉对付那些虫,可车寿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它叫五毒蛊,平常无毒,可要是死了,尸体便是剧毒。”
也就是这句话硬控了梓桑一路。
见她迟迟不出去,车寿也不催,似乎对这次的绑架有十足的信心。
他自信的倒挺对,刚才的五毒蛊不仅困住了梓桑,还把车帘和窗子糊住了,本就是路痴的她更难分清这是哪,这也间接导致那鸿图将人跟丢了。
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梓桑才露出头来,车寿伸出一只臂膀让她扶着。
梓桑偏不去碰他的手,自己下车。
脚踏实地后,举目四望都是一人高的枯黄杂草,和残破的墙体,风一吹,灌进半数寒气。
车寿看到梓桑冷得哆嗦了一下。
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服上,他一把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往破屋子里拉。
梓桑被拉得踉跄。
车寿这人力气大,手指有力,包合住手腕时,能感受到梓桑的脉搏。
倾听之下,大致将她的身体情况了解了一番。
医蛊不分家,他道:“看来武安君没有将你养好啊,畏寒的毛病还在。”
梓桑没留意他的话,她的视线一直在身后的马车上。
她看到五毒蛊在蚕食马车!
车辕那块都被啃完了!
按这个速度,不出一会什么痕迹都没了。
而且最要紧的是马车后是好几个蒙面人,他们正在处理原来车队的人,数名暗部将士也在劫难逃。
“别看了,一会儿半丝痕迹也不会留下的。”
当着梓桑的面,车寿将锈迹斑斑的门关上,彻底绝了冷风的来路,也将外面血腥的一幕隔绝开来。
而后他抖了抖袖子,抖落一只只会发光的虫子,这破屋子的面貌便展现在两人面前。
一尊身高两米的诡异神像立在眼前,穷凶极恶地目瞪着苍生蝼蚁,被她注视的人只觉落入地狱鬼道,浑身冷飕飕的。
一段很不好的记忆闯进梓桑脑子,她认出了眼前的神像:“罗刹女。”
慈安城那些邪。教头子信奉的天神之一。
代表欲望的魔神,半人半鸟,后来倒是改邪归正了。
只是她的信徒们却没有将这种信仰洗白的意思,甚至将欲望合理化,传扬人欲是要释放的,想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无视道德法度。
那鸿图杀起那群神经病的时候,当然不留余地,只是那些人死前却笑呵呵地说他才是罗刹女最有天分的弟子,天性得到如此释放,合该是她在人间的化身,他们要奉他为主。
qnmd。
当时他就觉得自己被骂了。
他代表正义去干傻。逼,竟然被同化成同伙,什么档次跟他相提并论,那鸿图那时都快气死了!
现在回想仍有被侮辱的感觉。
梓桑的脸色自然跟着不好。
“胆子这么小,怎么在那竖子身边生活,怕是要吓死。”
车寿一直未放开梓桑的手,发现她看到神像后心跳加速,还以为她是害怕了。
“往后好好跟在我身边。”
他轻轻一拉,将人带到怀里,顷刻间就闻到了那股日思夜想的药香,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
从官街到这里,他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可以发泄的时刻。
他的眼球天生黑色占了四分之三,看人时幽深至极,像是要将人吸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就不是一双正常人该有的眼睛,没有感情,又诡异。
而动情的这一刻,更让人感觉下一秒就要把人吞噬了。
梓桑拳头使劲挥舞,想逃离这个怀抱。
车寿却只当是情趣,肃着张脸:“小丫头片子乖一点,已经逃过一次了,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那鸿图身边苦日子还过不够吗?”
“你抓我做什么?”梓桑实在挣扎不过,只能卸了力气,指尖微动。
车寿只消轻轻一嗅就闻到某些不同寻常的气味,他知道这是什么,无非是梓桑身上保命的东西。
只是他从前就不怕,如今就更不怕了。
他将人禁锢在怀里,带着她往神像后走,发光的蛊虫在前开道。
“你要带我去哪!”
车寿不说话,只在神像后的墙壁按了几下。
一条暗巷猝不及防地出现。
他压着人往里面去。
黑漆漆的道路被蛊虫照亮,只可惜这暗巷像是一个巨大的蛛网,只消多转几个弯,梓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一直等到半个时辰后,两个人才从暗巷中走出来,一路畅通无阻地停在某个井底,由一早等在上面的人拉上去。
越来越多的人声传来,有嘻嘻闹闹的接客声音,娇媚的‘客官’二字如魔音贯耳,梓桑一下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只有坊市才有的烟花之地。
她被车寿裹在斗篷里,被迫跟着他的脚步,身边逐渐越来越多人,偶尔瞥见的红灯、美女和嫖。客让她证实了猜想。
兜兜转转一圈,从达官贵人的地界到平民百姓居多的坊市,难怪让人找不到他的踪迹。
只是不知道是坊市里的哪个青楼。
“这到底是哪?”梓桑又一次问他。
车寿一低头就能看到一只小手在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在偷偷张望,眼中存着怎么都抹不去的警惕。
怕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如果不是处境不好,其实车寿也不愿意带她来这种腌臜地方,梓桑永远不知道这是哪最好。
“说了你也不懂,不必再问。”他拍了拍鼓起的斗篷。
感受到头顶的力道,梓桑又往这个宿敌斗篷里撒了点药。
她其实也知道这些药伤不了他,否则人早就晕了。
几年过去,不止她在医术上孜孜不倦,车寿在蛊毒上想必也有新的突破。
哎,梓桑叹了口气。
等车寿终于停下来,又从腰间取出一枚绿意盎然的玉,她才被推入一个清新雅致的地界,前边的喧嚣远去,也再听不到男女的淫词秽语。
车寿轻甩斗篷,将闷了许久的人放出来,只是禁锢梓桑的手却不动。
他将人半托半抱着,示意这院子的哑仆开门。
“进去吧,以后这里就是……嘶……”
话未完,熟悉的银针刺穴叫他放了手。
只见梓桑手里不知何时握了针,针扎的方向恰恰是脖颈致命所在。
她的脸上尽是倔强不屈,仿佛前面敞开的屋子里有洪水猛兽。
车寿定定地看着她,黝黑的眸子冷然无情,好似两人下一秒就要真刀真枪你死我活起来,可数秒之后,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淡声提醒:“你的针最好现在就扔了。”
经他提醒,梓桑低头瞟了眼银针,院落里的烛火恰好能让人看清那上面的颜色,连血都没有留下的银针上不知怎么的就黑了起来,且那黑色正在爬满银针,只消一会就到她捏住的部位。
有毒。
梓桑赶紧将银针扔了,震惊地看向车寿。
车寿晓得她这是怕了,安抚道:“别再拿银针对着我就没事了。”
他示意梓桑跟着他:“今夜你是走不出去的,后半夜天寒地冻,不想在外过夜就跟上。”
他率先走进屋子,留梓桑挣扎了几秒。
屋里温床软枕,还有炭火的余温飘出,外面……就如车寿说的寒风愈发凛冽。
梓桑眼一闭,脖一梗,愣是不迈脚。
她是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冻得命不保,但她清楚要是进去了,一定清白不保。
可大约不到一分钟,刚进去的人操着面无表情的脸又出来扛她。
梓桑力气小敌不过,最终还是站在屋内,表面镇定自若,实则心如擂鼓,眼角余光都在观察车寿的死动静。
连他反手将门关上,给她倒了茶,示意她过坐到身侧来,都被梓桑怀疑茶里下药了。
她装看不见,步子小小地迈,离桌子远了些。
这屋子大,迈的那几小步可谓是隐秘到极点。
可车寿还是察觉到了,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她的小动作后,将茶水一饮而尽,向梓桑逼近。
当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影子落在梓桑身上,车寿明知她紧张还是忍不住逗弄:“既然不饮茶,那就直接歇息吧。”
他瞥了眼屏风后面,示意她到床上去。
梓桑悄悄转过头,看到床的刹那两眼一黑。
“这到底是哪。”
她得拖延时间,只要搞清楚这个问题,还能自救一下。
“你掳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个犯上作乱的反王不在今夜找皇帝的麻烦,抓一个臣下的妻子,这合理吗。
车寿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越怼越近。
“知道这是哪又有什么用,你又逃不掉。”
在他们进来后,门口也早早留了人守着,就为了此时此刻能安稳地和她说说体己话。
“至于目的,你先告诉我,看到我时,可有一丝欢喜?”
不等梓桑回答,他就知道答案。
“大约是没有,”她刚才受惊的模样犹在眼前,车寿盯着梓桑的眼神便有些发沉,得出一个令他不喜的结论。
“你害怕我。”
梓桑倔强地撇开头就是不承认。
手上却紧张地揪起衣摆。
这副弱小的模样把她的反抗都衬得可爱了。
车寿郁闷了一晚上的心情因这动作被安抚了一二,那股久别重逢,乍见欢喜的心情突然明朗了起来。
只可惜破坏气氛的强者在他分神的时候又给他补了一记漫天的药粉。
明知不可为,还执着着。
车寿轻描淡写地挥散药粉,在细雾中描摹女子的身形,边指出她有多不自量力。
“这几年,我虽身陷囹圄,但也有更多的时间去研习蛊术,自问百毒不侵已经不是难事,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药雾散尽,果然见梓桑更加惶惶的脸色。
车寿说这话不为炫耀,也不为吓她,而是希望梓桑省省力气,听他接下来的话。
他伸手替不小心沾了药粉的小迷糊擦净脸,细腻微凉的触感让人分外眷恋,车寿的手指流连在上面,只觉这张脸,这个人一如往昔,连时光都偏爱她。
他这个早生华发的人都好似跟着回到几年前。
那个风光无限的平江王车寿和刚名噪天下的神医梓桑。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梓桑听到这句低语,纳罕地抬头,她竟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诸多遗憾,一般来说像那鸿图和车寿这样的雄主是不会说一些后悔之类的话。
唯有一往无前,配合超绝行动力,才能在乱世争得一席之地。
后悔?
时间不允许的。
不过不排除这几年的关押让车寿复盘了千百次之前的败仗,所以才有想回到过去一说?
车寿捏了捏明显走神的人,梓桑拧眉蹬他。
“我自问未曾苛待你,也一直不明白你为何总要离开我。”
在刑狱的那些无聊日子,他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实在理不出一二,索性还能出来,今夜不亲口问上一问只怕又该睡不着。
“过去你习医我练蛊,互相借鉴,共同研习的日子不是很好吗,为什么等我要求娶你时,你要百般排斥,在兖州一战的时候还予我一击,害我战败,害我差点被俘。”
本来不想和他说话的梓桑一听他说起这个,柳眉倒竖,气不打一处来,还求娶呢。
哪个普通人求娶送八十一个蛊盅,再唰的一下摘掉人皮面具,然后臭屁地表明自己是南中古国遗留的皇族,要她感恩戴德地收下讨人厌的爬虫。
当然重点也不是求娶这个问题。
“一开始你要不骗我是江湖游医,带**,我会与你交好?”只需听车寿这个名字,瞅见他那张死人脸,她早跑了,哪会跟他聊什么医术。
车寿的不解是那么真切:“骗你是真,可后来我也坦白了,在我看来交友贵在交心,你若是因为身份选择结交我,我还看不上。”
梓桑猝然握紧拳头,你清高,交朋友还玩改名换姓易容变脸那一套。
但这是关键吗,关键是彼此互为死对头,还是争霸世界里和那鸿图敌对很久的霸主啊。
那跟她也是宿敌才是。
如果车寿一开始用真实面目见她,哪还会有后面惺惺相惜后发现宿敌在身边的错愕和背叛感觉。
更别提后来,身份暴露,她要远离他时,这人将她掳到身边想用强,她怎么会不生气。
那囚禁的日日夜夜也让她心力交瘁。
尤其他时不时就要生米煮成熟饭,这谁受得了。
而他都那么逼近了,系统都还是死的,让梓桑清楚地知道车寿对她单纯是**发作。
男号世界的人对她好感度暴涨到某个程度才会让系统单开一个通知栏,这点可以借鉴后面永隆帝那厮。
所以别看车寿口中情真意切,实则哪怕对她好感度不低,其实也不见得比永隆帝的高。
他只是骨子里很霸道,想得到的就去抢而已。
“多说无益,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
闻言,车寿依旧沉沉地看着她,固执地想要一个解释。
被背刺,转投他人,他都可以原谅,只是要一个理由。
他自问从未对哪个女人那么上心,到头来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他心中也想叫屈,扒开这个女人的心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做的。
而且他也下意识地不想将那段情投意合的日子当作是梓桑的虚情假意。
“那你且告诉我,对我下手前可认识那鸿图,是不是他逼着你给我使绊子的。”那天的战机来的实在太巧,现在想想都像是老天给那鸿图开的后门。
认识是认识,只是这认识的程度远超普通人想象,说不得。梓桑见他实在固执,犹豫再三,“我只是想离开。”
为了逃跑,所以下药,刚好男号赶来,增加了她逃跑的几率罢了,又恰好姜纨完美奇袭车寿大军,烧了大部分毒虫,让他的实力大打折扣。
“你是与他做了协议?”车寿不满意梓桑的回答,又以为她为了逃离他和那鸿图做了交易,这才害了他。
“怎么会选他……”他眼中神采明灭不定。
见梓桑久久不言,他心里有些失望,又强打精神问:“现在可后悔,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留在这,我可从轻发落。”
梓桑:“……你要怎么才肯放我走。”
车寿轻嗤:“真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那鸿图哪里好,你二人的风言风语我也知晓一二,他要是爱重你怎么会让你受尽委屈。”
梓桑有口难言,灵机一动后强忍给自己表白的羞耻:“反正也不会同你一起,我生是君侯府的人,死也是!”
脚趾抓地,抠出三室一厅的感觉可算感受到一次了,她深吸一口气打算一鼓作气。
可车寿却像是受到了触动,蓦地用力握紧她的双肩,“不想你如此贞烈。”
语气中有气,也有不甘心。
这份忠贞不是对着他的。
梓桑吃痛地轻声吸气,主打一个嘴硬绝不服软。
车寿看着这样的她长出一口气。
罢了。
慢慢来过。
“是我方才小心眼了,成王败寇你能左右的实在有限。”车寿突然道歉。
他就算不愿意承认也知道后期的虎枭军战无不胜,那鸿图一人更有万夫莫当之力,而他战力损伤也和另一个害他宝贝虫蛊的人有关,从头至尾梓桑只是给他下了点软骨散而已。
就算一开始中招了,上了战场,污血也排了出去,他的力气早就恢复了。
所以,不怪她。
这样想着心里有了一丝安危,车寿不打算再深究这个问题,索性将人拦腰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在人来不及反应时又快速除了帐帷,解了自己的衣物。
白色的里衣一露出来,梓桑瞬间头皮发麻,嗖的一下往床尾跑。
“你想做什么……你别乱来!”
“不是,你,我们不是在吵架吗……”怎么转眼就到床上了。
车寿不是愤愤不平吗,怎么道完歉就把自己说服了。
还不如继续吵呢。
“你别过来——!”
在车寿的大手即将要握住脚踝时,梓桑呼喊:“你要是再进一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那鸿图也不会!”
车寿将将握住她的脚踝,顿了一下,又不紧不慢地替她除了鞋袜。
嘶,梓桑倒抽一口凉气,想抱住床柱又被拖回来,
炽热的手掌一只贴住微寒的脚,一只锁住腰身,那不容分说的强势模样又让她想起曾经的平江王,还没锒铛入狱的车寿。
车寿和那鸿图的气性其实有三分相似,只是他年长些,身上的爹味比少年意气突出,但总的来说也是霸道的。
所以当时她拒婚后,这厮自然就想霸王硬上弓。
她不是第一次被绑架,浑身清白全靠腰间一根金铁削不断的腰带维系。
那天车寿在她身前就埋头解了一天腰带。
虽然没有解开,但是腰处感觉被骚。扰了许多次。
幸好腰带激起他的胜负欲,否则一旦他想要撕衣服,梓桑也是没办法的。
也正是那心惊胆战的一夜后,她才更要离这个人远远的。
等男号抓到他后,更是格外眷顾他,喜提天级一号房和一溜刑罚。
现在嘛,那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又来了。
有帐帷遮着,床上一片漆黑,可车寿还是第一时间发现某人的惊惧,和她死死拽住的腰带。
他一哂,几年过去了,他已非吴下阿蒙,自然不会和一根腰带较劲。
他将人拉入怀里,轻声道:“别怕,今夜我不动你,只是你该休息了,我呢也因为一直策划着今日之事好几夜没合眼,你陪我躺上一夜就好。”
怀里的人吓得都有些发抖,他就一下又一下轻拍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又去探梓桑的脉搏。
果然惊吓过度。
“那鸿图可有这样抱你入眠,你也这么怕他吗?”
听不到回答车寿也不恼,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正要阖眼时,怀中人终于有了动静。
经过头脑风暴,不放过一丝解救自己的机会,不惜打感情牌也要逃脱男性气息格外浓郁的怀抱,梓桑屏住呼吸:“其实你也轻慢我是不是?”
车寿想说没有,他最宝贝她了。
“我与……他的是是非非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在你看来是他让我受尽委屈,那此刻呢,让我难堪、不适的你又算什么?”
车寿有强。暴前科,后又对一个‘已婚人士’动手动脚,所有举动轻而易举就能让一个古代女人名节尽毁。
哪怕这里隐秘至极,不会有人知道今晚的事,可只消今晚被劫走的消息传出,依然会引来许多流言蜚语。
在流言猛于虎的古代,女子不死也会半死不活。
可车寿还是一意孤行将她劫走了。
“其实我也有些许疑惑,”梓桑企图适应黑暗,努力睁大眼,却不想流了两行清泪,她稳住声线继续,“在你们这些当面对我诉说爱意,背地捆扎囚禁样样都来的人眼中,我的清白算什么?”
这些?车寿下意识思索还有谁要同他抢梓桑。
“你们每个人都想留我在身边,重视我的医术,又不承认我的价值,只道床上承欢才是我的归宿,是也不是?”
玛德,老娘这么好嫖吗!
车寿哑然,困意稍退,禁锢着梓桑的手稍微松了些。
“我……”
仔细想来好像是,又不是。
车寿是真切地欣赏过梓桑的。
想要她的心思也是真。
“你所有的不愿意都只是因为还不喜欢我,”斟酌再三,车寿叹息道出无奈,“今夜是我冒犯了。”
他缓缓收回手脚,想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却发现佳人早已泪流满面,晶莹的泪水沾湿了他胸前的里衣。
车寿神情一肃,薄唇抿成直线。
“好了,别哭,我暂且不动你,此番救你也是真心实意,你安心待在这就是,余生还长,我们慢慢来过,等终有一日我们两心相许时你会愿意的。”
逼仄的空间中只有梓桑轻呵的一声。
车寿知道她不信,他黑暗中视物的能力不弱,准确探寻到她腰间的位置,一下就抽出了那条他熟悉不已的腰带,捧至梓桑眼前。
“你看,我若真要动你早动了,五毒蛊的啮食能力你也看到了,为了对付你这腰带我可是专门研究了两年之久,今夜不是也没真对你怎么样吗?”
“至于清白,你无需担心,我可随时替你换个身份,无人敢笑话你,你可安心睡下。”
梓桑哪还听得清他说什么,从腰带被抽走的那一刻,浑身血液直冲颅顶,气得想吐血,宿敌猥琐发育到这个地步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更想不到原来五毒蛊是对付她的,好啊,此人贼心不死,她被惦记了这么久,想想就不寒而栗。
有能力强她又不强,表明自己的宽仁,难不成她还要谢他一时不强之情?
什么强盗逻辑。
感恩戴德不存在的。
还换个身份,那是身份的事吗,有问过她愿意抛下过往吗?明明这么武断,却处处都想彰显自己仁慈。
虚伪。
这么一想,还是得赶紧溜,梓桑一骨碌起身,车寿经她这么一番追问,双手的禁锢早就松了。
顺利下了床,她跑到最远的案几处坐下,又打开系统,寻找脱困之法。
车寿则规矩地躺好,见梓桑看也不看腰带,只是跑向远处躲起来,他只好自己把玩起被咬断的腰带,上面有好些看不见的小虫攀着他的手指玩。
另一只手则摩挲着一只从梓桑身上摸出来的哨子。
这哨子与牧园医师佩戴的一样,又听闻梓桑与牧园主人交好,他自然要扣下这东西。
今晚是有惊无险抓到了人,但也不完全安稳了。
他在官街有暗桩,暗桩不动就说明无事发生威胁不到他,那鸿图迟迟没有动静对自己女人的安危也无甚在意,她不知道自己夫人有多大的价值,但难保其他人不会来救人。
会是谁?这当中有梓桑所说的当初来掳走她的人吗?
车寿侧着脑袋看向外面。
熄了灯,月色寂寥,缩在案几上的女子可怜又……可恨?
不,他恨不起来。
拈花惹草又怎么样,他原谅她。
车寿看着她在那里缩着。
半夜时不时睁眼看一下她是否冻晕过去。
这一夜,他睡得不甚安稳,但分外安心。
第36章 第36章 赵卿颜
对手的偷偷进步让人破大防。
梓桑在脑子里翻了一夜系统,企图找到克敌制胜的法宝。
医蛊有共通之处,再有当年和车寿切磋过的经验,很快让她找出所有有关蛊虫邪术的知识。
她想知道百毒不侵的原理和破解之法。
还想知道在刑狱那种地方车寿怎么练成五毒蛊的。
进去时,这人身上浑身都被搜遍了,说是不着寸缕都行,那究竟哪来的蛊虫助他百毒不侵。
带着这些疑问她研究了一整夜。
终于在《驱蛊燃犀录》找出点眉目(感谢林景焕在宫宴上的馈赠)。
书中介绍有一种从小生长在宿主体内,用宿主心头血作为供养的蛊虫,待数年后养成可解百毒,同时它又可以分裂子蛊,在体外护卫宿主。
百毒不侵的体质源于此,五毒蛊寄生,与宿主合作共生。
宿主不死,五毒蛊就杀不尽。
子蛊的形成只需要五毒蛊生出虫卵排出体外。
这么一想,车寿竟然还是个能生小虫的男性……
梓桑皱眉,如此生生不息令人头秃。
再一想凭她自己肯定暂时杀不死车寿,又有些萎靡。
不过书中写道可以让五毒蛊短暂沉睡,失去蚕食宿主体内毒素的动力,也暂停生产子蛊。
沉睡的方法也简单,给宿主摄入安息香就行。
这克敌之法不能一劳永逸,但为今之计只能先这样了。
问题解决一半,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忍不住俯在案上,瞬息间就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车寿穿戴好衣服,缓步走到梓桑面前,静静地看了会她的睡颜,然后拦腰抱起,想送她回床上睡。
只可惜他一碰,睡着的梓桑顿时惊醒,一滴冷汗瞬间滑落。
对这极致的防备,车寿有些郁闷,他说是会等梓桑对他敞开心扉,可若是时间太长,等到再也不想等的时候呢……
脑中闪过丝丝岐念又被迫压下,他直起腰,正衣襟:“既然醒了就陪我用些早膳。”
梓桑看了眼外面看不到太阳的天空,两眼一黑。
这早饭非要在这种时候吃吗。
太神金了吧。
不是,她有睡够半小时吗?
梓桑原来是有起床气的,但是这具身体很难有,她只有在精神被摧折时的丧气。
尤其是现在。
半死不活地陪车寿吃饭,浑身都透着生无可恋。
青楼的妈妈桑大约都没她惨。
车寿见了,心肠陡然软了下来,突然懊悔一时意气害得她如此。
他捧着碗,试图弥补:“我替你找回了一样东西,得闲了可到隔壁耳房去瞧瞧,或许能消遣一二。”
梓桑困得头都要埋进碗里了,哪里听得到他说什么。
眼看鼻子都沾了点汤汤水水,车寿倾身将碗拿过来,待触及那双犹如幼猫一般迷蒙的双眼,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涟漪,嘴角翘了翘。
他终于承认自己错了:“是我糊涂了,就不该这时候唤你,去睡吧。”
梓桑努力撑开眼皮,扯了扯嘴角,心道这哥果然是有病。
“你要去哪?”不过她还不忘打探一下情报。
车寿眼眸微深,似笑非笑:“怎么想同我一起?”
梓桑本想闭上眼装死,想了想还是点头。
可车寿直到喝完最后一口粥,都没有告诉梓桑要去哪,更没有带上她的意思。
临走前更是划开自己的手臂,往一些器皿里放血。
由于昨晚学了个通宵,她知道血液里都是虫卵,所以之前那银针才会变黑,五毒蛊说实在的本身就有剧毒,成年体虽然隐藏这一属性,可死后会化成剧毒可见幼年形态就有毒。
所以这厮是防着她出逃找虫看着她呢。
梓桑虽然不满车寿看犯人似的对她,可眼下也没办法脱逃,尤其是她用来传音的哨子不见了。
现在她能做的大约只有照顾好自己,好好睡个觉,等待救援。
只是这回笼觉也不是那么好睡的,梦中总是出现一只阴毒的蛇,对她吐信子,亮牙齿。
她一直在逃亡。
睡醒时整个人累得不行。
人在累极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一个猝不及防又和一双冷厉锋锐的眼眸对上,那心情可想而知。
眼睛的主人躲在案几旁的珠帘处,手里抱着团毛绒绒一边撸,一边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梓桑捂住心脏,从未有过一刻感觉被吓死这么容易。
“哧。”
那人见她这样嗤笑一声。
声音有点耳熟……
再看也有点眼熟。
五官娇艳明媚,眼尾一颗红痣,说不尽的艳艳风流。
梓桑眨眨眼,还要再看,却见美女把手里那团团吧团吧扔到了她身上。
“嘶!”
“喵!”
别看毛绒绒毛发炸,但是它是实心的,说是猪咪都不为过,梓桑禁不住砸,胸口顿痛。
她泪眼婆娑地睁开眼,“姐姐我……”得罪你了吗?
话没说完,美女跟被刺到了一样,娇颜含霜:“当不起这声姐姐,夫人可唤我清姬。”
这声音,骄矜非常,更耳熟了。
梓桑再次细细看去,然后整个人凝固住。
她眼前的美人是长开后的样子,可她的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另外一张稚嫩的脸。
旧时青州总兵之女,赵卿颜。
那个将那鸿图扔到斗兽场的贵女。
飞扬跋扈,嚣张明媚的青州玫瑰。
七分故人相,音色又相同,足可断定。
梓桑揉着胸口缓缓坐起。
旁边的猪咪一直拱她,她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抱起。
理了会毛,问:“你怎么在这?”
青州在经历车寿和那鸿图的轮流征讨后,其父身死,这位就不知所踪了。
不过既然出现在这,应该和车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夫人认识我?”清姬顺了顺一侧的头发。
梓桑大梦初醒般‘啊’了一声,赶紧道:“不认识。”
清姬:“还以为车寿大人跟您提过我呢。”
这话梓桑接不了。
清姬莲步轻移,在案几的另一边坐下,“夫人怎么有床不睡要睡这?”
她只差把‘自讨苦吃’四个字直接说出口了。
旋即,她又是一笑“我知道了,怕是昨夜大人没得逞啊,”眼中化不尽的冰碴射向梓桑,“可惜了我的床。”
原来这房间是赵卿颜的,梓桑有些庆幸没真睡在床上。
“你和车寿是什么关系?”感知到她身上的敌意,她心里猜测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三角战场。
又见清姬眼睛一眯,浑身冷意迸发,更加冷锐。
“我与大人之间的关系您不妨猜上一猜,您不在时,大人也曾在我这房间小睡,您说说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梓桑脸上浮现些尴尬。
赵卿颜和车寿真的在一块了。
他还有够神金的,把外面的女人带回来放到自己女人床上,玩刺激呢。
“……”梓桑半天说不出来话。
清姬仿佛看出了她的尴尬,莞尔一笑:“夫人既然知道了我与大人之间的关系,您会离开吗?”
梓桑一听,忙不迭点头,走走走,肯定走。
“这到底是哪?”
昨晚暗部的人已经进入坊市搜查,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青楼小馆都在排查,竟然还找不到这。
她急啊。
清姬眼波流转:“着急离开啊,举世皆知我家主上可不比君侯差……看来夫人对武安君倒是忠诚。”
梓桑:“……”忠诚。
狗吗?这话说的。
不过她是在试探什么吗?
下一秒,清姬的身子微微靠后,手臂倚靠着软枕,吐气如兰道:“夫人和君侯似乎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您竟然还愿意回去,您就没有考虑过君侯是否会接纳您,哪怕知道回去后受千夫所指,受流言蜚语也要回到君侯身边……”
“您,真的和君侯不和吗?”
她目光直直地看着梓桑,平静地审视着,和方才比,收敛了一身危险气息。
可梓桑分明感觉更危险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避而不答,反倒说:“我离开了就不是你们之间的第三者了,你放我走吧。”
清姬微微一笑,“奴家可不敢。”
梓桑一噎,深感白费唇舌。
清姬又努了努嘴,眼神直指梓桑怀里的猫,“喏,您瞧瞧可眼熟,”梓桑顺着她的视线去瞧怀里的猪咪。
嗯,有点眼熟。
“听说这是您走丢的猫,车寿大人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回来就为了有朝一日讨您欢喜,起初瘦骨嶙峋的,如今嘛,”她掩唇轻笑,眼有揶揄,“瞧,夫人都认不出来了。”
“大人如此爱重夫人,我哪敢放您离开啊。”这话说得一点醋意和不甘都没有。
梓桑和猪咪大眼瞪小眼时都听出来了。
猪咪委委屈屈,又蹭又叫,尾巴尖尖绕啊绕,漂亮的灰白橘三色是那么眼熟,还有那潦草的毛发,彪悍的神情,颓丧的气质。
梓桑忍不住喊它:“丧彪?”
“喵!”猫猫眼中蓄泪。
梓桑顿时红了眼,抱起失而复得的猫猫……抱不动,便埋进它的肚子忏悔。
刚才怎么光顾着人了,竟然忘记正眼看看猪咪,罪过罪过。
人猫之间和谐相处固然养眼,可清姬还有问题要问。
“夫人,武安君可能做到如大人这般?”
吸猫的梓桑抬头。
再迷糊也清醒了,一边说她是介入的第三者,可字字句句都在问另一个人。
梓桑又丧了,她怎么忘了赵卿颜作为争霸世界的女主之一,曾经也和那鸿图有过一段纠葛。
她,是唯一一个敢在好感度汹涌的时候强迫那鸿图的人。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无名小卒,因为固执不从,她对那鸿图有浓浓的施虐欲,“给我打碎他的脊梁骨,看他还怎么傲。”
当时因为这句话,那鸿图想都不想跟人干了起来,这才有了后来被罚去斗兽场的事。
所以是对那鸿图贼心不死?
应该不是,隔着杀父之仇呢,难道是想借机报仇?
梓桑也说不好,就只能试探一下。
她斟酌了一下说道:“他对我的好自然比不上车寿。”
说完,梓桑注意到清姬一直挂在嘴边若有若无的笑突然扩大。
“哦?那您为何要急着回去?就算您选择留下我也不好说大人什么,说不定你我二人以后可共侍一人呢。”
这话说的相当大度,感觉不到对车寿的情分。
梓桑赶紧拒绝对方发过来的一夫多妻邀请。
有道是,“宁做良臣妻,不为奸佞妇。”
清姬甩了甩衣袖:“夫人倒是高洁。”
才不是什么高洁,那鸿图力争本朝最大奸臣,梓桑说这话完全是违心之言,此时心痛难当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清姬倒还有话说,她对某个人有些在意,拐弯抹角都要和那人搭上点边。
“我要是夫人,身边有比君侯更好的人,索性就换个身份,换个活法,干脆待在大人身边算了,您说呢?”
“听说武安君杀人如麻,想来也不好伺候吧。”
清姬说完期待的看向梓桑。
她像是非要梓桑说出那鸿图的不是。
梓桑眼睛一眨,坏主意一冒,一边揉心口,一边幽幽叹气。
“确实难以让人招架。”
清姬悄悄摆正了姿势,耳朵竖起来。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梓桑真情实感道:“如果可以还是独身一人的时候好。”
再要细说,那就是:“虽然夜里他会陪床,雨中陪护,但为人还是过于粗鲁,总将人压得喘不上气。”
“恩……日常起居上还有些粗糙,胡子总是剃不干净,还要我来帮忙。”
“吃也总吃不到一处去,对面相顾时总是缄默以对。”
梓桑绞尽脑汁,还好这些真假参半,心口的疼还能忍受,只是脸色也越加苍白了。
当然清姬也没多好,那张脸已经绿了。
这些话初听没问题,细听又是夫妻婚后的独处日常,正好是清姬又妒又恨的地方。
她几乎要稳不住情绪问上一句手段残忍的鬼修罗会给人陪床?!
会让人剃胡子?!
都吃不到一块了还会允许他人同桌而食?!
他的骄傲,他的警惕,他目空一切的本性呢!!!
假的,肯定是假的!
这就不是清姬认识的那鸿图,不是那个日日夜夜出现在她梦中,她想要千刀万剐的男人。
随后,梓桑又卖了个情报给她:“他后腰有伤,总是抹不到,就总是发脾气。”
后腰有伤是真,发脾气也是真,只不过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梓桑这么说是想让清姬以为那鸿图有伤在身。如果清姬对那鸿图有恨,最应该注意到的是对手的破绽。
但清姬却想到了另一处去,她扯了扯嘴角:“君侯竟然肯让您上药啊。”
梓桑一顿,明白她什么意思了。
她点点头,神情中具是对那鸿图的无可奈何。
清姬瞬间乱了气息,背后的软枕也不好靠了,哪哪都不对劲,索性坐起身,调整乱掉的呼吸。
只是那脸色再也难恢复成泰然自若的样子。
“君侯还真是让夫人费心。”
那鸿图竟然连伤处都给她看了,甚至没有设防,清姬握紧的拳头放开又紧握,如此反反复复好一会。
“那就更不能让夫人回去了。”清姬突然来了一句。
梓桑心里咯噔一声,不祥的预感袭来。
清姬:“夫人与武安君朝夕相处,连**也知晓,想来还有更多机要可以吐露,希望夫人能配合主动告知我等。”
梓桑现在可以断定了,清姬就是在意那鸿图,就是不知道有几分恨在其中。
“……那你好歹告诉我这是哪吧?”
没办法作为小三、情敌被扔出去,那她总能自救吧。
清姬思考了一下,才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良月阁。”
不是她看不起梓桑,实在是这人太弱了,听说医术冠绝天下,可在屋子里到处都有车寿留下的蛊虫蛇蚁,梓桑如果能逃得掉早就逃了。
所以告诉她也无妨。
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良月阁可是圣上都来过的地方,多少达官贵人护着,此处很安全,夫人安心待着便是。”
这是提点也是敲打,藏着清姬和良月阁众人的挑衅和有恃无恐。
梓桑听出来了。
她垂着眼假装没听懂,清姬可不管她听没听懂,她心情不佳当即就要离开。
梓桑叫住了她:“我在这睡得不好,想制些安眠香,可以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清姬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怕是不能哦,大人吩咐过不许给您任何药物。”
梓桑没想到车寿防她防到这个地步,脸一黑赶紧说:“不是药物,只是制香。”
清姬指着一边的妆奁匣子:“那也不成,不过我这有现成的香,您可随意取用。”
那就是拿不到任何原材料的意思了,梓桑:“……”
清姬离开了。
梓桑也装不下去了,一下瘫软在位置上,怀中的猪咪也学着她半死不活地摊开四肢。
“喵~”。
同一时间,坊市一角。
那鸿图突然开口:“我要秦艽,鳖甲,天灵盖,天龙……越多越好。”
已经和那鸿图汇合的姜纨:“大人要做什么?”
“制香。”
第37章 第37章 不为人知的过往
安息香不好做,一直到半夜都只成功提取出一两。
这点安息香还是不够,要做出足够的安息香至少要两天。
救人是急不得了,但良月阁的消息却是有了。
坊市销金窟,青楼中的青楼,三教九流皆可入内,据说不放过任何阶层的腰包,当然其中最赚钱的业务是服侍权贵。
据传喜欢诗词歌赋的大皇子不知什么时候对这也流连忘返起来。
其中还有瘾比较大的几位高官也在其中。
这群达官贵人白天是国之栋梁,晚上化身禽兽,日子过得别提多美。
为了不让自己高大上的身份崩塌,也为了长久过那样的生活,这些人合力将良月阁划分出一个特殊区,只有用特殊印鉴才能入内。
良月阁六十六个院落,特殊区占面积最大的六个又最为隐蔽,下有地道,通往不知名处,据说专为被捉奸的贵人准备,方便人逃跑。
若想一网打尽,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以上就是善于探查消息的暗部发回来的前方报道。
同时他们还把印鉴搞到手了,从某位常客的府邸里搜出来的。
“大人,依属下之见可以行动了,属下可凭印鉴入内,只需探查到一条地道,咱们的人便可通过地道反向包围,任凭它还有多少其他道道也插翅难飞。”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来不及逃跑的时刻,把那六个院落包围了才是上上之策。
“您委实不该浪费时间在……”姜纨瞥了两眼散落一地的古怪仪器,那些都是提取安息香的容器,她家大人正在量天龙腿的重量,对救人之事一点也不着急。
想到自己拖着伤也要眼巴巴过来为大人排忧解难,姜纨有些话不吐不快。
“您说过兵贵神速,可这防治蛊虫的药香做起来实在费时,再拖延下去安阳夫人恐怕凶多吉少。”
当然,她也见识过车寿的蛊虫,知道它们的厉害,“可我们手上也有数千名死士需要处置,何不将之性命填进去,不愁救不出人。”
所以在她看来那几条虫根本就不是问题。
林枭在一旁帮忙研磨药材,本来未执一言,听了这些话不咸不淡的来了句:“那车寿呢,不抓了?”
字字句句都是安阳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被灌了迷魂汤,都忘了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车寿。
抓车寿当然是要多谨慎有多谨慎。
“你入内探查情况我不反对,但大批死士入内只会打草惊蛇,好不容易有车寿的消息,若是他又藏匿起来,你该当何罪?”
“那难不成人就不救了吗?那里面多脏你不知道吗!”姜纨气急。
只需在里面待上一时半刻都可能毁了一个人。
林枭:“一切听大人的就是。”
姜纨眯起一双猫眼,手指着面前二位,气急。
林枭自然是不屑理她的,那鸿图却在抬头想说什么的时候接收到姜纨的幽怨眼神。
那眼里就差写着‘负心薄幸’,‘不爱请别伤害’几个大字。
那鸿图:“……”
“看什么看,给我转过去。”要不是念在她救人一片苦心,就这一点忙帮不上,还在高谈阔论的,早就被他扇出去了。
不过想到她是为了救自己,那鸿图勉为其难安抚了一句:“你别瞎操心了,我自有成算。”
可惜姜纨听不进去,还重重哼了一声,显然不信,甚至觉得他要牺牲掉自己的夫人。
她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呛他:“大人不是属下乱说,您粗手粗脚的,这香要做到何时?”
说完挑衅的话附赠一枚白眼,趁那鸿图没反应过来,机灵地扭头出了房间,根本不给人训斥的时间。
林枭放下手中的东西。
“属下去看着她,以防坏了大人的事。”
那鸿图点头。
林枭在大门口找到蹲坐在地上的姜纨,她手上晃荡着一个印鉴。
青玉刻青鱼,华贵非常,鳞片的制式内有乾坤,鳞片越多代表花钱越多也越尊贵,是出入良月阁六大院落的重要信物。
姜纨怕是真的想自己闯上一闯。
林枭依靠在门框上。
姜纨指尖的青玉瞬间收了回去,她不满道:“用不着你来监视我。”
林枭抬头望天,观得云卷云舒,天气甚好,只是气氛有些肃杀,平头百姓隐隐察觉,急行在路上也不同人说话。
也是,官街出事,全城戒严。
等门口再也见不到行色匆匆的人后,林枭才开口:“听大人的就是。”
“听听听,听你个头!”姜纨猝然转头,怒目而视,她再也收不住脾气:“我不明白!过去大人都肯救失陷在青楼小馆里的娼。妓,也肯让他们编入暗部寻求一丝生机,可为何偏偏不救那人!”
“他何时这么狠心过!”
在她心里,救人之事俨然比车寿重要。
“不,”姜纨自言自语,“他一直都那么狠心!”
脾气蛮横,非死即伤,能救则救,不能救则赐死,一贯如此。
一旦他决定要谁死,谁又不能活,想法设法都会让其见阎王,故而被称为鬼修罗。
“可是……可是……”姜纨可是了半天,颓丧了一些,“是,我承认大人有时候确实很残忍,可是他奋不顾身救人时也是真的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我敬重他身先士卒,向死而生的勇气,也敬佩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武……”
“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救自己的夫人,难道就这么厌恶吗?”
姜纨蜷缩成一团,一副被打击得不轻的模样。
这时候已经无关男男女女那点爱恨情仇了,而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恻隐之心,致使她满肚子忿忿。
“你不知道,其实我也……是那糟污之地的人,我知道那有多恶心,就像我生来就被母亲教导媚上,皮囊,发丝,乃至于体香都是她精心‘栽培’下得来。”
栽培二字她说得极重。
话中的自怜自艾让林枭不禁低头。
一向明媚娇蛮的姜纨像烈日下的格桑花,何曾有过这样的卑怯。
“你一定不懂生为污泥是何感受。”
受出身影响,可笑她幼年最大的志愿竟然是开个天底下最兴隆的青楼。
姜纨自嘲一笑,摇摇头也不再多说了。
今天心情已经非常糟糕了,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吐露出这种把柄给死对头,她都猜到以后怕是要被拿来笑话奚落了。
谁知林枭说:“我懂。”
她也曾在极乐窝险些沦落风尘,她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生在那种地方的人只会比她多出千百倍的煎熬。
姜纨调整刚才因回忆过去而乱掉的呼吸,听到身后这位高高在上的林统领这么说,驳斥:“你不要不懂装懂。”这不成心给她伤口撒盐吗?
林枭低头,眼底神色晦涩,又重复了一遍:“我懂。”
姜纨翻了个白眼,武安君最倚重的左膀右臂,除了训练没吃过什么苦,懂个球。
“还记得扬州的糜乱之师吗?”林枭懒得跟她废话,直击主题。
本来环抱膝盖的姜纨顿时将头埋进膝窝。
当然记得,肃成王治下扬州,纸醉金迷,设有欢乐谷,令无数男女身陷囹圄,她……的这幅容貌恰巧就很得扬州贵人喜欢,害她被母亲送到了那里。
继徐州之后,肃成王兵败,军队士气也一如既往的烂。
军士无视徐州极乐窝的惨案,依旧在军营寻欢作乐,大人见那些人没有丝毫悔改之心,下令镇杀。
但此事还没完。
消息传回扬州城内,百姓官僚却有恃无恐,转头支持世家,又以自身的性命做要挟,以为大人会像其他反王一样礼贤下士,爱惜平民,就算一时占领了扬州,他们也能照样风流度日,买人卖人,延续徐扬二州的繁华,继续在欢乐谷享人间极乐。
可大人没有惯着这些人,他也不爱沽名钓誉,于是整整三日,虎枭军进进出出,都城内外血流成河。
平头百姓,高门大户,在那种时刻没有区别,全都成为了无头尸,乱葬岗的无名氏。
“为了让以后的人改过自新,换种营生,换种活法,高低贵贱,老幼妇孺尽皆一视同仁,大人要让他们怕,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再也不敢干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当。”
“何时醒悟,又有多少人醒悟,他都不在乎,只要后来的人真的怕了不敢了就行。”
大人真正的不将人命当回事,所以才叫一些还不算昏聩的人明白,若是没有命在,再多金银珠宝也没命享,他们不想醒都不行了。
数万百姓丧命。
只是世人却将这人头一起添在牺牲的将士名册里,给大人扣上镇杀大军的罪名,虽说这也没错,可军士死伤的程度又夸大数倍,世人的唾骂就更多了。
那段时间,害得虎枭军征兵都不顺了。
不过好在真的有用,徐杨二州再没出现过人口买卖。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惧牺牲。”林枭总结,“这就是大人。”
姜纨顿时明白林枭提起这事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是早就知道大人残暴不堪了嘛……
“哼,那都是对外人,可对名义上的妻子总不能一点余地都不留吧。”
林枭感觉姜纨还是不懂她什么意思。
示意她:“再说说龙牙坡一事。”
姜纨咬牙,合着给她上课呢。
不过虽气愤,她还是说道:“龙牙坡,让天下百姓噤若寒蝉的一战。”
如果说镇杀大军让将士心寒,那龙牙坡则让百姓胆寒。
可他们不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龙牙坡本是车寿兵屯所在,将士且佃且守之地。
车寿被大人打得四处窜逃时,龙牙坡的将士很聪明地把兵屯掩藏了,所有人伪装成无害的农民,自称所在地是民屯,只负责农桑。
后来哪怕大人识破他们的诡计,那些人也仅是诈降,车寿还是被他们保护得好好的。
兵屯中的兵士只认车寿一个主人,断无弃暗投明的可能,因此诈降后拒绝了虎枭军的招揽。
后来更是在车寿的示意下设下埋伏,引诱在附近攻打另一座城池的虎枭军,伙同敌军以十打一,不计后果,虎枭军因此损失惨重,残兵激增。
大人惊怒,从此视车寿为眼中钉。
为了抓他,推城掠地,填埋敌军,致使十方伏尸。
兵屯中所有将士十日内全部杀尽。
可惜车寿狡猾,还有其他藏身之所,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抓获。
不知真相的世人也将这件事定义为十日杀降,以为十万无辜百姓成为亡魂,日日咒骂主将。
姜纨絮絮叨叨的说完,渐渐没了声。
“没忘就好。”
林枭淡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大人习惯以杀止恶,若遇宿敌,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你也知晓当时战事惨烈,那更要明白,车寿其人若放归自由将后患无穷,他能将咱们的将士坑到伤残数万,谁知道日后还有什么在等着众人。”
“你口中的夫人,世人看重的名声,和那诸多误解,如何有他的命重要,大人不会为了成亲没多久的夫人而冲动行事。”
林枭顿了一下,“至于……你担心她清白被毁这件事,你放心,大人会养她一辈子的。”
归根结底,这女子和车寿比没什么分量罢了。
想到这些,林枭渐渐没了说教的心思,她本该厌恶此事过后那女子该赖上大人一辈子,可不知怎的起了兔死狐悲的感受,生出莫名的同情,和一股不对头的烦躁。
“你不是早知道大人凉薄吗,怎会期许他对不甚喜欢的夫人容情。”林枭像是对姜纨说也像对她自己说,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姜纨埋着头不说话,应该是被说服了,林枭却眉头深锁。
直到又过了一会。
“你说的不对!”
姜纨突然站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眼眶红红的。
愤怒又倔强地不肯跟着林枭的思路走,只因在良久的思索下,她终于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大人确实视人命为草芥,但也不全然都对无辜之人出手,那些人坏事做尽,却死不悔改,这叫活该,扬州也好,龙牙坡也罢,大人都给过机会,他才不是只知杀戮的畜生!”
“不择手段的去赢下每一场战事是真,可他才不是无惧牺牲之人,每每冲锋,他一马当先,宁可自己伤痕累累,也要降低伤亡的才是他,单枪匹马营救俘虏,带我出囚笼,送无辜百姓还乡的也是他……出具重刑铁律,救徐扬二州,纵使拆穿民屯骗局依旧愿意放过兵屯众人的,依旧是大人,他们身死是因为执迷不悟!”
大人他,根本没有那么坏!
否则她也不会一直喜欢这个人。
她眼里心里的大人,智勇双全,悍不畏死,力可劈山填海,润可泽被万物。
枭师收容许多老弱病残,暗部则给所有被强权压迫渴望建功立业的男女一条出路。
这些人一开始都是世俗定义下的废物,可大人依旧收留了他们。
这样的大人才没有那么不堪。
“当日你困在慈安城,那里邪僧妖道众多,大人杀敌疲惫,可在得知我和小队困在赤土城,被凉州牧当做诱饵,他依旧马不停蹄赶来。”
“再说宿敌,难道雍王不是吗,他比车寿还狡猾,也不见大人虐杀他治下的百姓!”
她差点就被林枭说服了。
林枭微怔。
她突然想到她和姜纨一开始好像都是因为大人的恻隐之心获救。
大人杀的人很多,救的人也不少,桩桩件件在脑中掠过。
而后她又想起一件连姜纨都不知道的事,比如天下归一后大人为什么不直接带兵围了郢都,也是因为想给城中百姓一个活着的机会,所以才会另外筹谋吗?
毕竟兵变的伤亡不亚于起义造反。
脑中思绪纷纷,下一刻又有莫大的恐慌包裹住她。
林枭不禁想,难道她还没有姜纨了解大人吗?还是说她已然忘了曾经的自己。
很快,她的内心告诉她绝非如此。
那就……只能是她对安阳夫人的仇视变为漠视,想看着她自生自灭……就如宫里那一遭。
得出这个结论,林枭沉默了。
久等不到她反驳的姜纨刚要开始嘚瑟。
林枭压下心里的杂念,冷漠道:“那是因为那些百姓没有负隅顽抗,雍王束手就擒,没有横生事端才让他们活着。”
姜纨像是抓到了什么漏洞:“对啊!我就是这点不明白,大人怎么就不能救一个安分守己的妻子?”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个问题上。
知道刚才的话都没起到效果的林枭,听到姜纨这个问题,她终于能给出答案。
“她没有安分守己,我见过她与他人眉目传情。”
太子,永安伯,礼部尚书……还有她不知道的。
“……不能吧。”姜纨不信。
“你见过他们私相授受?”
“有定情信物吗?”
“大人知道吗?若是知道早就该在一开始就杀了她,也不至于等到现下了,大人没有那个雅量。”
所以她还是不信。
林枭被她弄得烦躁了,合着姜纨只信自己想信的,她说的话全当放屁。
刚要教训,姜纨双手一拍,纤纤玉手摩挲着下巴:“我知道了,一定是其他男人觊觎她,但没得逞,夫人也并不领情,所以大人不至于杀了他们,但心有芥蒂,因此见死不救!”
这不就逻辑闭环了吗!
她可太聪明了。
林枭:“……”
姜纨又萎靡道:“错又不在夫人,大人怎么可以这样。”
因为魅力太大反被说成水性杨花的事她也见过不少,比如她就常常遭人嫉妒,总结起来多是长得平凡安全的人见不得招人的,缺爱阴暗的受不了招人疼的。
“一般来说,这些人都会因为嫉妒而给人泼脏水。”
姜纨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十分能感同身受作为万人迷的心酸。
苦大仇深极了。
林枭感觉姜纨在点她,忍无可忍地往她头上一拍,力道大得都把姜纨拍晕乎了。
“你干嘛!”从地上爬起来的姜纨摆出打架的姿势。
林枭揉了揉手指:“我去刺探敌情,你去不去?”
姜纨:“……去。”
“不是,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林枭将手背在身后,抬头挺胸:“我去青楼比你去更有说服力,还不容易打草惊蛇。”
姜纨冷笑着瞥了一眼她的平胸:“那就带些人,要是遇见可直接救出来。”
林枭不想再和她掰扯会不会惊动敌人这种已经争吵过的事:“……你回去帮大人制香。”
姜纨怎么肯:“我不。”
说着就跟上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深入敌方的机会。
如此,两个人已是达成某种共识。
第38章 第38章 重磅消息
车寿傍晚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二人进了湖中画舫,不一会就有管弦之声传出。
梓桑只需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一群舞姬在通往湖心的小路上来来去去。
车寿禁止她走出小院,但没有禁止她找他,于是梓桑带着猫和几个监视她的哑仆正大光明的混到了船上。
她想着既然已经是笼中雀了,就顺便调查一下车寿逃出来都干了什么。
都还未进去就听到了男子调戏女子的声音,还有些熟悉,但不是车寿。
“车寿大人,这姑娘我今晚带走了。”
夏正英品着美女递过来的酒,圆乎的脸盘有着养尊处优的白皙,只上面也布满了抓挠的痕迹,留下许多增生出来的疤痕。
怀中一个,眼睛还要看向舞台中间拨弄琴弦的女人。
车寿习惯了他那副嘴脸,送个女人自无不可。
夏正英最近被西山闹出来的动静吓得不轻,让女子为他纾解纾解也好。
车寿:“若是实在害怕,留在良月阁便是。”
夏正英犹疑了一瞬,想着求证一番,“真的查不到吗,西山被封锁,什么消息都没有,试金苑还有我夏家的人,要不要和山上的人通个信。”
来之前车寿说他们家很可能被那鸿图搜过了,吓得他三魂七魄到现在都没回来。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那鸿图若是真查出什么你夏家老祖都要被拿到刑狱还能由着你出来消遣?再说前有长公主做替罪羊,后有曹家与那鸿图的旧怨,如何能查到你。”
车寿心说现在打听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反给那鸿图提供了线索。
“放心就是。”
夏正英:“万一就是查到我呢?”
这副胆小如鼠的窝囊模样让人不忍直视,车寿举杯啜饮,夏正英则越发着急。
车寿:“那院落本来就没人住,你只是行了个方便,我的人行事时你不在场,完事后也有去无回,再如何也攀咬不到你,若真有万一也只会查到夏家,届时只需皇后和那鸿图周旋,而他二人似乎关系不错,不会为难她的。”
他意有所指,横竖夏家无虞,这也是他考虑良久才选中他们家的原因。
夏正英松了口气,又好奇车寿怎么知道那鸿图和夏今歌关系不错的。
车寿对夏正英的政治敏感度感到失望,暗自决定日后绝不重用。
“好几次民怨鼎沸,百姓希望处置那鸿图时,皇后的人可没少在朝堂上和稀泥,更有民间那许多书肆酒楼替他背书,夸他是战神的声音与那鬼修罗的恶名一半一半吧。”
“而反对皇后干政的官员隔一段时间就要得罪那鸿图被踢出朝堂,你说这又是为什么?”
那鸿图处理那些官员的时候十分谨慎,不仅是夏正英没注意到,其他人估计也蒙在鼓里,此时经过点拨,他恍然大悟,露出对车寿的钦佩。
然后又小心地问:“那,那您可还安全?良月阁安全?”
说着就神经兮兮地看向四周,还挥退了舞姬。
他这副生怕车寿又被捉回刑狱的模样着实好笑。
但车寿没笑,他也知道夏正英真正怕的不是他的安危,他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前途。
“不久后宫里会成立一个教坊司,良月阁六处届时都有机会脱离此处,我的安危自不必说,再没有哪个地方比皇宫更安全了。”
朝中那么多大人都是良月阁的常客,又有永隆帝微服私访在这流连忘返,教坊司这个招牌很容易就下来了,良月阁想送人进宫便更简单,如果操作得当整个良月阁换个身份也有可能。
听车寿这么说,夏正英好似都能看到车寿进宫后将永隆帝杀了登基的画面,顿时对大业更有信心。
他现在烂人一个,因为容貌不能为官后,家族抛弃他去扶持一个破旁支,他心有不甘才给自己重新找出路。只要车寿谋反成功,他就能重新拿回家族权柄。
什么身体有瑕不能为官,纯粹就是陋习,他要开天辟地,旧制度无法帮他,他就寻找会接纳他的新政权。到时候当皇后的妹妹,为官的旁支,看不上他的族老都要给他跪下磕头,弥补这些年他作为嫡子的委屈!
仿佛看到自己搅风搅雨的场面,放松下来的夏正英又开始寻欢作乐,朝场中的舞姬扑了上去。
对他这急色的样子,车寿摇了摇头。
就算脸完好,又有什么用呢,人不行,与脸何干。
他取了红泥炉上的酒,打算送到隔壁去。
梓桑来时他就知道了,也知道她此刻在隔壁听着,这边谈话没有背着她,他不介意她将内容听了去。
左右已经是他的人了。
刚打开门,门外的人倒叫他诧异,原来她自己走出来了啊。
如今一副纠结难受的模样是想着要不要推门吗?
车寿直接将人拉了进来,待到她入座:“这酒热过了,喝点暖身。”
梓桑手挡着酒杯,婉拒。
眼睛落在蒙眼扑美女的人身上,咬了下唇。
好家伙,原来是这个搅屎棍被车寿利用,害她迟迟找不到人犯。
如果今天不来这一趟,西山的案子就该成为谜案了。
再看车寿,这老小子心眼不是一般地多啊。
借刀杀人,金蝉脱壳,又有多少权贵被他玩弄股掌作为推手成立破教坊司……
她能说不愧是差点成开国皇帝的人吗。
“怎么一副委屈的模样?”车寿想去碰碰她的脸,又被躲开。
“有人为难你了?”
梓桑低下头,“借长公主的手给我下药,你……”真tm该死。
后头的话自动消音,涉及脏话脑子疼,梓桑便也不强求了。
车寿看她苍白着脸控诉,以为她气糊涂了,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是借长公主的手给那鸿图下了疯药,但并没有想波及你,还特意挑了你不在的时间。”
“群兽动乱害你受惊的事我有所耳闻,将长公主推出来也是想让那鸿图查到她头上,以此借刀杀人,让你解气。”
好一个一举两得的主意,梓桑一怒之下又怒了。
下药就算了,群兽的事对外没有过公布谁是始作俑者,他竟然知道是长公主,这不明摆着车寿也在长公主身边安插了人,又或者长公主同他有关系。
无论是什么……梓桑握起拳,抬头注视着面前的npc。
真该死啊。
她/他在皇城内暗度陈仓,死敌也在偷家。
6。
夏正英解开蒙眼的布条正想歇歇,一眼就看到了上首的美人,白玉素瓷般的肌肤,冲人怒目而视时颊生两晕,美得不可方物。
他呼吸骤紧,又在认出后惊呼:“安阳夫人!”
他吓得连跑带摔,到车寿面前问他:“她怎么在这!她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都听见了?!”
因为着急更像是逼问。
不等车寿回答,又自言自语:“杀了她,杀了这个臭婊。子,就是因为她我才变得不人不鬼!”
他手舞足蹈地指着自己的脸,五官愈加扭曲。
新仇旧怨加起来,让夏正英对梓桑伸出魔爪,甚至忘了车寿的存在。
可惜伸向她脖子的手被车寿按住,肚子上一痛,夏正英倒地,梓桑手中的银针随之收起。
车寿余光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顺势挡在两人前面。
夏正英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路过,不可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狰狞可怖的脸都快怼到车寿面前了。
“留着她是祸害,她可是那鸿图的枕边人,你就不怕她向那鸿图告密,我们所筹谋的一切将毁于一旦!”
车寿平静极了:“她不是什么安阳夫人,她是我的人,她不会去告秘的。”
往后生死都会在他身边的人,不会有机会告秘。
夏正英不甘,“她不能留,大业未成,再小心也不过分!”
车寿:“大业若是需要靠提防女人,那我车寿也太废物了。”
说完一根指头将人推到离自己更远的地方。
这护短的样子让夏正英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向梓桑下手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后退,拍去身上的灰尘,沉声:“望车寿大人真能如自己所言守住这女人,也希望大人记得自己在刑狱受的苦,别辜负了我等,哼。”
但同时,一旦梓桑落单,他会杀了她。
比起不受管教的妹妹,和上位的旁支,这个一开始毁他容的人,致使他与仕途无缘的女人也罪无可恕!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后来那许多波折,更不会有今日与虎谋皮的事发生,他可以活得轻松许多。
之前她是那鸿图的人,他不敢,现在可说不准了,只要车寿还需要他,需要夏家,他就有机会靠近这女人。
她不是不愿意做他的侍妾吗,那他就让她做最卑贱的女奴!
等玩够了再以细作之名处死,料想车寿也无话可说。
将事情想透后,夏正英带着几个舞姬离开。
免费看了一出好戏的清姬从舞台中央款款而来。
含笑问梓桑:“夫人和夏公子有什么误会吗,看看那要吃人的眼神,像是要把你扒光了呢。”
梓桑还未开口,车寿:“清姬,别捉弄她。”
不失威严的话音落下,伴随着杯盏触碰桌子的声音。
这警告声让清姬顺从地低下头。
“主人。”
她伏跪在车寿面前。
在梓桑的视角里她就这么突然跪下了。
她这才知道他们是这样相处的。
骄傲的青州贵女也知道跪人了。
正感慨世事无常,车寿突然询问:“怎么回来了,东宫有异?”
梓桑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夜太子本该将我带走,可这事惊动了太子,”清姬瞧了眼梓桑,“按计划该请旨前去延河,却变成了求兵马司的兵权,想来正和武安君争权呢。”
他忙得很无暇顾及其他,甚至来不及安顿她,可不就想离开就离开了。
她呢,也是为了回来看看被太子在意到不惜在明面上和那鸿图争权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
今早见识到了,抛开容颜,只觉寻常。
梓桑正在新情报里头脑风暴,思索车寿太子清姬三人的关系,乍一听还涉及兵马司便想说,他们不了解永隆帝对车寿的忌惮,他不可会让太子取代那鸿图的,所以他那边压根没有旨意传来。
但是言归正传,车寿怎么还在东宫安插了人手!
MD,这么牛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们……”梓桑脸上一言难尽,“怎么将手伸向东宫的。”
林景焕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天子,怎么还被另一个世界的霸主钻了空子,难不成言情世界的天子只会谈恋爱?
车寿:“他急于争权,身边自然出现了破绽。”
那究竟是谁送清姬过去的呢,按照车寿的一惯行为方式,清姬肯定被转手过几次才以‘干净的’底细出现在林景焕面前。
这其中又是谁入了套,梓桑想得头疼。
老贼真的阴。
再看清姬,梓桑虚弱道:“你干嘛跟着车寿啊。”男频游戏的女性角色就非得找个龙傲天吗,太给她/他添乱了吧。
“沦落风尘,又受人摆弄,你怎么忍得下去。”
放在过去,骄傲至不可一世的赵卿颜可是个直接喊打喊杀的狠角色。
清姬一怔,微微抬头看到了梓桑眼底一闪而过的惋惜,她挑了下眉便朝车寿微笑。
“夫人说笑了,往后我不在的时候,就该换成您服侍大人了。”
这四两拨千斤的反讽,不禁令人握拳。
“断无可能。”
若真到了无计可施无法可想的地步,她宁愿自戕,靠另一半意识回到现实世界当个快乐的小傻子。
清姬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后又转头看向车寿,瞧不明白他是喜是怒便也就不说梓桑不自量力了。
“还有一事,良月阁来了几位可疑的客人,可要出手?”
那几位可疑客人里不知道是太子的人还是武安君的,无论是谁对他们都不利。
车寿却说:“无妨,他们查不到这里。”
梓桑心里一紧,想到上班摸鱼偷溜去青楼的林枭姜纨,不禁发问:“这个地方很难找吗?”
车寿凝视着她片刻,指向她一直不肯碰的酒杯。
梓桑一狠心一咬牙,饮尽杯中酒,又从怀中摸出提神醒脑的药吃下。
车寿目光在药瓶流连一瞬,目露惋惜,开口:“要来此处须得特殊的印鉴,还要对照熟客的自画像,自画像既做把柄又可防止歹人冒名顶替。”
没事他们有印鉴姜纨又会易容,梓桑舒了口气。
又听车寿说:“其实最要紧的是他们的气息都由蛊虫识别,可大大减少不怀好意的人混入,就比如那江湖客。”
有印鉴和自画像还不行,像永隆帝这样的通常会伪装自己,又有一些混江湖的会易容,所以真正阻止宵小混进来的还得靠可辨别气味的蛊虫。
梓桑:“……”
我的左膀右臂,危矣。
她撑着头,面露痛苦,车寿不知道她怎么了,去探她的脉,这一次梓桑由着他抓手,口中却放狠话。
“难怪你什么都不防着我,必是料想到一切,不准备放我离开了。”
“车寿,若有一日你落到我手中,你和你的虫难逃一死。”
杀意迸发时,头疼欲裂。
可车寿仿佛只将它当作玩笑话,轻轻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
与此同时,伪装成嫖客的林枭和易容成美艳丫鬟的姜纨在发现自画像验人的时候就撤了。
原本打算易容成印鉴主人的模样再接再厉,她们准备材料时,那鸿图如幽灵般飘至身后。
“车寿的蛊虫长着狗鼻子,不是原装的话,虫爬到身上的那一刻就该放毒了。”
林枭、姜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下。
“大人消息可靠吗?”
“还是老老实实做安息香吧。”那鸿图幽幽道。
“哦对了,西山的事不用查了。”
第39章 第39章 情蛊
临近宵禁的时间,林景焕骑着马前往坊市,不过才一天一夜,他的下巴就长出了胡茬,整个人也没收拾,显得有些潦草。
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自从那鸿图点兵一千后就没有了消息,好像整个人都隐身了似的。
那一千人马在全城晃悠搞得人心惶惶,人却依旧找不回来。
他着急冒火,想要揽下救人的担子,但父皇不肯将兵马司交给他,于是林景焕只能发动所有可以动用的人去找。
已故军师曾在郢都建立情报网,这些人脉在他死后一部分交给了朝廷,一部分给了曹文翰,林景焕靠着曹文翰手里的人得到了来自坊市的线索。
不过曹文翰竟然拦住了他救人的步伐:“殿下还是同武安君商量一下吧,”他给出大体位置后建议,“君侯似乎找到了地方,迟迟未有动静恐怕还有顾虑。”
顾虑是什么自不必说。
车寿。
林景焕指甲狠狠扣进掌心。
此刻他真想不管不顾的掀了坊市,掘地三尺将人找出来。
然而他也怕车寿伤了梓桑。
于是那鸿图见到的就是怒火发不出来,精神头不大好的林景焕。
他找他又没有具体的位置,一匹马踢踢踏踏地扰民,为了不让他暴露自己的藏匿地点,那鸿图让人将他带进来。
可林景焕开口反责怪他的兵为什么没有在此处设伏,反而在城中大街小巷乱窜。
“既然有线索了为何迟迟不展开营救!她到底被藏在了哪!”
要不是因为他着急的对象是自己的分身,那鸿图真能抽他一顿,好久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大呼小叫了。
“稍安勿躁。”
他想让林景焕消停点,可这一句话直接点燃了他。
“你如何能这般平静!她是你夫人!”
林景焕瞬间逼近,紧握的拳头像是下一秒就能砸在那鸿图脸上。
“……是啊,殿下知道就好,但是您未免太激动了些,不知道的人会误会的。”那鸿图说。
小声点,别冲动,理智!要不然该暴露了。
君,臣,臣妻的三角恋,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那鸿图心情挺复杂的,这一次他还当什么都不知道哈。
林景焕果然顿住。
“孤的意思是安阳夫人对天下臣民有恩,百姓定不希望她出事,孤代百姓行事,忧他们所忧,急他们所急……”说着,他停下看那鸿图的反应。
那鸿图“嗯”了一声。
解释的时候如果不那么狼狈就好了。
林景焕从那鸿图那张脸上看不出情绪,只能再找补:“那些会误会的想来皆是心思龌龊之人,他们如何能懂夫人的重要性。”
“……君侯应该明白孤的意思吧?”
那鸿图:“……恩。”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林景焕果断转移话题:“……同孤说说营救计划。”
那鸿图:“此事不牢殿下操心。”去延河出差吧亲。
“武安君!”
又吼我,那鸿图扭过头去,眼睛眯了眯。
林景焕拿他没办法,随着他的视线又发现屋中的瓶瓶罐罐,这间屋子俨然被改造成某个炼丹房一样的地方。
大鼎,筛子,曾青,戎盐,既济炉,未济炉……还有各种草药和动物肢体,这间被打通的屋子也只能将将放下。
“你竟有空做这些?!你想害死你夫人吗?”
他气笑了。
虚耗兵力的事在前,消极营救的事在后,又有那鸿图玩物丧志的证据,林景焕要他交出兵权。
那鸿图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眼中刻着四个字,断无可能。
“臣已有计划,殿下不必操心,至于她的性命自是无忧。”
林景焕可不信他的鬼话。
那鸿图又坐回位置上摆弄滤网,知道他不信,又说:“她的性命与我并重,再没有人比我更在意她的命了,殿下也不能。”
小蜡烛一点,火苗舔舐过烧碗,由滤网过滤的动物分泌物在沸腾,不一会空气中传出奇异的香味。
林景焕看着水雾中的男人,他专注,一丝不苟,有一瞬间竟和一抹倩影重合。
林景焕犹如雾里看花,一面是看不清,一面又被那鸿图话里的郑重其事震撼。
“你不是……和你夫人关系不好吗?”
空气的气味不知道是什么,他此刻只觉得心头发苦。
梓桑的性命被看重,他明明该高兴的。
第一次听到那鸿图当面说出二人的关系,林景焕呆了很久。
“传言而已,当不得真,更深露重殿下身份尊贵,回去吧。”那鸿图说,“救人要紧但车寿的命也要紧,你在这什么也帮不上。”
说完就有亲卫开了门,驱赶之意溢于言表。
林景焕急忙又问:“那你此前种种……”令梓桑深受委屈的事总不会是假的吧。
而且,他也在宫宴上亲眼见过他们夫妻间如何相处,梓桑那一脸郁郁寡欢是那么真切。
那鸿图从一堆工具中抬头,眼中寒光闪烁,“眼见不一定为实,她长得比较可怜而已。”
尤其是善于脑补的男人看到她稍微一皱眉就自动以为她经历了什么痛彻心扉的事情,由此心生怜惜。
“太子仁心,但是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眼神,这对谁都好。”
林景焕:“孤,孤只是……”拿百姓当托词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只能狼狈地点头:“令君侯误会了,孤有愧。”
那鸿图做了个请的姿势,稳稳地坐在位置上,浑身凛冽的气息让林景焕心虚得直后退。
心里直打鼓,他有没有看出什么?
若真看出什么以那鸿图的脾气绝不可能这样平静。
思来想去,林景焕脑子一团麻线。
今夜是他最无地自容的一夜,跟剥了衣服站在太阳底下似的。
林景焕赶紧捡起储君的姿态,装作若无其事。
“君侯要是有需要,孤能帮上的,尽管开口。”
“嗯。”埋头抽液的那鸿图头也不抬。
一惯傲慢,可林景焕竟然安心许多。
没有暴怒,没有弑君……
披月而来的林景焕最终一无所获,既没能要到兵救不了人,还打破了固有认知。
而他其实还有许多疑问,想知道更多,更多……比如梓桑对那鸿图的态度。
骑在马上,他回望这座平平无奇的农家小院,心中意味难明,唯有一点,对于权势的渴望已达顶峰。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知道,险些被拆穿却不能正大光明以势压人的感觉太糟了。
骑着马回来时路,勒着缰绳的手被冻僵,一千虎枭军还在巡逻,林景焕停下看了一会。
许是心境不同,他不再急躁,多了两点发现。
兵马司的人隐身了。
虎枭军巡逻的不止是街巷,监视的不仅是百姓,还有那阴暗角落里的蛇虫鼠蚁,水井河岸……
林景焕思考了一瞬,车寿,梓桑,那鸿图,一个个人出现在脑中。
片刻后,已有成算的他骑马远去。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
车寿依旧早出晚归,安息香也准备好了。
自从那天放完狠话,梓桑倒是平静下来,在小院书房安了榻,还日日流连。
车寿每晚回来都能看到书房灯亮着。
他以为梓桑终于收心肯留在他身边,还有了读书写字的兴致,偶尔会带几本医书给她。
不过她总是淡淡地道谢,并不温情,车寿也不怪她,只要她不像最初那样闹着离开就好,他能日日看到她,往后便也能日日同她说话、过日子。
他这些年耐心了许多。
“喵——!”
不同于他想象中的岁月静好,书房里另有一番光景。
丧彪承担了一切,它才是梓桑冷静的源头。
“彪,看到妈妈手里的画像了吗,记住上面的人哦。”
猫猫坐在梓桑怀中,她指着林枭、姜纨的人头像:“这个英气的小姐姐比较man,比较板正,她的气味……”梓桑想了下,“汗臭味?不对,就是正常皂角味。”
“另一个艾斯曲线的姐姐她之前有股体香,后来被精盐搓洗腌了小一个月,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味,不知道你的鼻子能不能闻出她之前的气味……”
为了伪装的时候不被发现,姜纨被她严令改造,光是去除体香就遭老罪了。
“哎呀,反正你记住她们的特征就是了,记不住就标记一下。”
梓桑搓着猫脸想从它脸上看出优等生的专注,但猫猫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忧桑地亲猫猫:“彪,妈妈的自由只能靠你了。”
车寿的蛊虫有狗鼻子,救她的人进不来,但她也有猫,那些哑仆可不会警惕一只猫,可以放出去替她传递消息或是东西。
唯一令人苦恼的是丧彪的学习能力。
梓桑又拿起那鸿图的画像,手指细致地点出他的五官,企图让猫猫记得清楚些。
“这是……你素未谋面的……”梓桑沉思三秒,“他是你爹,要是看见了,你一定要扑上去,跟着他有好多好多小肉干。”
猫猫可能懒得听她叭叭,但小肉干三个字令它伸出舌头,情不自禁地开始舔嘴巴,原本因画像里的人眼神凶凶而不敢去看,现在又将头转了回来。
天知道跟着一个居无定所还是素食主义的主人,这些年它少吃了多少肉。
喵!(凶)
“记住,这是你爸爸。”
猫猫认真,“喵喵。”肉干。
梓桑:“没别的,就是长得美,你爸。”我。
猫猫:“喵。”肉。
梓桑:“记住了吗!”
猫猫:“喵呜!”
认完今日份的画像,梓桑将他们都烧了,等明日又是一轮新的教学。
只要她给猫猫洗脑,它总会记住他们的!
白天梓桑会带猫遛弯,然后让它自己跑掉,再自己找回来,久而久之哑仆都习惯了。
车寿晚归,回来后就只能看到梓桑挑灯夜读的画面,一旁的差生猫累得睡大觉。
此后一连几日,他要么进屋和她说几句话,送本书,要么只看着房中灯火兀自出神,也再未提过要和她睡在一起。
等到猫猫在一次又一次的训练中认清路,认识人,梓桑觉得时机成熟了。
她打算挑个黄道吉日将香迎进小院,必要时可能还要以身饲虎,接近车寿。
怎么在不崩人设的情况下接近也是个问题,这些天她都挺冷淡的,突然热情容易被看出有问题。
正头疼着,车寿又来了,这一日他带的不是医书,而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蛊虫,除了颜色和五毒蛊形态一致。
装在冰碗里,蛊虫动也不动。
思考中的梓桑不忘给猫梳毛,车寿静静看着。
灯花闪烁,美人娴雅,三花慵懒,一派惬意。
“若你当初嫁给我,我们现在也该有一儿一女了,你心灵手巧定能给女儿梳个漂亮发髻,男孩顽皮,此时该被我压着习医练蛊,”想了想,他又摇头,“也许女儿顽皮,男孩喜静,就如你。”
他想象中的一家人大抵就是如此,梓桑是慈母,他是严父,他们会有一对聪明伶俐的孩儿,在他打下的太平盛世自由自在。
梓桑蹙眉,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车寿用没有拿冰碗的另一只手搭在梓桑肩上,“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梓桑撸猫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只冰碗。
她才不要虫子。
也许是抗拒的神色过于明显,车寿难得强硬。
“这一次你必须收下,我再最后逼你一次,往后你想做什么便可以去做什么。”
梓桑纳罕:“我想将你拿下,收下它,你就能乖乖束手就擒?”
“说什么玩笑话,”车寿冷脸差点维持不住,“你个小女子怎么还和大昭皇帝一般成天想着抓我,还是说你受那鸿图的影响太深了。”
提及连他都忌惮的某人,他放在梓桑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梓桑有些吃痛,动了动肩膀,车寿赶紧松开。
梓桑只好退而求其次:“我收下,你放我离开。”
车寿沉默了。
梓桑以为他玩不起。
一声叹息后,眸光沉沉的车寿:“在我身边待上三日,三日后我便什么都允你。”
梓桑小心问:“怎么待?”
一眼看出她的戒备,车寿心口发紧,几乎能拧出苦水。
“我不会强迫你。”
“成交。”
唯一的顾虑没有了,还顺便解决了接近车寿的难题,梓桑当即就想接过冰碗。
不过她也好奇车寿怎么突然好说话了,早这样她就不会被困了好吗。
“你为何改变主意了?”
车寿不答,只牢牢抓着冰碗不放。
拿不动,梓桑:“?”
拉锯了一会,就在梓桑要放弃的时候,车寿蓦地抽出腰间的匕首,花纹绮丽的匕首泛着寒光。
梓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听他一声低低的‘有点疼’,而后匕首便直入心口。
钻心的疼传来,梓桑痛呼出声。
“你!”
车寿轻抚她的头,语气温柔:“别怕只开了一小个口。”
随后他将蛊虫引出,痛到脱力的梓桑眼睁睁看着他将虫送至她心口,然后钻了进去。
她目瞪口呆。
原来送虫是这么个送法。
“我谢谢你啊给我种五毒蛊。”她虚弱地开口。
车寿将早就准备好的伤药敷在梓桑心口。
回答:“不是,这是情蛊。”
冷汗淋漓的梓桑刚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听到是情蛊人又颓了,骤缩的瞳孔带着震惊。
“你为什么给我种这个?!”
上完药,车寿细致地帮她整理衣服。
“我发现我等不到让你爱上我的那一刻了。”
梓桑:我&*)@¥#@%
车寿的视线逐渐落在懒猫身上,情绪不明道:“在我们南中,动物的异常行为通常都和主人有关,你的猫很懒,寻常不爱动弹,但它每每都要溜出门,让我猜猜你还是想离开我对不对。”
梓桑汗流浃背了。
车寿为她拭去滴落的汗珠,触碰着如瓷的细腻肌肤,他唯有满满的心安。
“其实这情蛊很早之前就该让你养了。”
在他第一次想求娶梓桑时,在她第一次向他下药想逃离时,在重逢的那一刻……甚至最初的最初他们相遇时,情蛊就该长在她的心房了。
南中遗俗有言,两心相许的新人会从身体里取出从小用心血滋养的情蛊,待到结缘的那一日再种入对方体内,以此结下白头之约,向爱人献诚。
蛊在约定在,不得背弃,若有违背,七窍流血而亡。
梓桑不是南中人,她只能从头练,待蛊成那日,车寿会将自己那只引渡过去,再将她的送到自己体内。
他让梓桑培育拥有蛊皇资质的虫,只需三日便能有一年的效果,这样养出来的情蛊虽比不上自小养的精壮,对伴侣的约束力稍差,但蛊虫本身的身体素质足以弥补不足。
而这期间她会变得虚弱,但不会有性命之忧。
很快就好了。
既然无法令她立马爱上自己,那便从此缔结生死与共的契约。
永恒。
忠诚。
心血相融。
如此便好。
他抚摸着梓桑的头,看她沉沉睡去。
感应到的那鸿图捂住心口,砸碎了一罐天龙腿。
宛如打黑工,一天到晚陪着加班的林姜二人刚好路过,一个打算关怀一下,另一个试图展现小意温柔的一面,刚要开口。
那鸿图:“看什么看,事都做完了吗!”
姜纨:“……”香够量了。
那鸿图:“再做!”
【姜纨好感度减少,经验值-0.0001。】
那鸿图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有史以来第一个好感度减少的npc。
赵卿颜死亲爹都没降低过对他的好感!
我&#%#$¥‖
第40章 第40章 双人行变三人行
书房亮了一夜的灯,车寿也守了一夜的人。
从梓桑耐不住疼昏睡开始他就寸步不离。
一直到天光大亮,身边才有动静。
不是梓桑醒了,而是她的猫饿醒了。
胖猫伸了个懒腰走向主人,用尾巴扫她,用胖脸蹭她,奈何睡着的人一动不动。
“喵?”
丧彪看向端坐在一边的车寿。
车寿还在刑狱时,曾利用五毒蛊给残部递消息找猫,找回来后又命人好吃好喝地养着它。
昨日突然注意到它在青楼里溜达,和五毒蛊找不到人瞎窜的模样相似,他就知道出问题了。
再看这猫便想动手了却麻烦。
可……他握着梓桑的手便总想起她对这猫的亲昵。
罢了。
“离我远些。”他对猫猫说。
猫咪一下被他阴鸷的眼神震慑,毛发直立,而后倒退,嗖的一下就溜出门去。
在车寿发现猫猫有可能成为移动传令官的那一刻,就命令哑仆往后它再出门便留意它身上是不是携带了信件、物品,又或者人。
而这三天里,他会寸步不离地看着梓桑。
如此便安全了。
梓桑是被一阵拉扯头皮的动静疼醒的。
睁开眼就发现车寿拿着梳子霍霍她的头发。
浑身无力的她连气都生不起来。
“你又要做什么?”她轻声问。
车寿:“弄疼你了?”
他歉疚地松开梳子,改用手一点点解开头发上的结。
“族中女子多喜欢编辫成股,戴银冠,我想着先上手练一练,等到大婚就给你扮上。”
大婚……梓桑的心情一下比双黄连还苦:“情蛊会让我爱上你并嫁给你吗?”
大哥你说三天后还我自由的,她还想忍过三天润远点呢,你出尔反尔,你不是好银。
梓桑撑起身子,“情蛊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死脑快想,没记错的话知识点就在五毒蛊前一页!
车寿:“情蛊不会让你爱上我,但你会依赖我从此离不开我,我的承诺依旧作数,在我身边你仍旧可以想如何便如何。”
他也不必担心自己的行踪被出卖,梓桑离开他。
待到依赖转化为爱,她只会更紧张他的安危。
这话听得梓桑眼前发黑,思索是不是真如他所说,可惜当时只在意五毒蛊竟然略过了情蛊,现在是满眼抓瞎。
她强撑起一个笑,这笑是那么牵强。
“情蛊……有破解之法吧。”
车寿替她掖了掖滑落的锦被,摇头:“一旦种上,双方必须忠诚,永远离不开彼此。”
完啦。
梓桑颤颤巍巍地指着他。
“你太坏了。”
本想骂人辣鸡,但死嘴就是吐不出这两个字。
车寿将她的指控当做夸奖:“过奖。”
又想了想,他觉得还是为自己正名一下,挽回点形象,“论坏比不得那鸿图,他才是出了名的阴险,你可知他过去是如何抓到我的?”
梓桑抬头挺胸:“当然!”
真刀真枪地干!
咱们是铁血真男人!
车寿觉得她开玩笑,一个只知道行医治病的人哪有空关注战场。
“他在崇山峻岭中埋伏我。”
梓桑:“没毛病,带兵打仗都这样。”
车寿:“诱我前锋倒戈,如今那所谓的八上将便有一人是我的旧部。”
梓桑:“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前途。”
车寿盯紧了梓桑,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她分外骄傲。
为那鸿图感到骄傲吗?
她是在乎他的?
一想到这,手中梳子便出现了裂痕。
“他将我十万投降的军士屠戮殆尽,又在那死绝之地立碑,一点点覆盖整个山谷,而后由此入手一座座石碑占领平原,令无数马匹无从下脚,从此将我军挡在龙牙坡之外。”
梓桑:“明智。”
车寿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却凸起,想起后来的事几乎抑制不住升腾的戾气。
他记得那之后他只能往前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后一马平川,竟然都是平原。
“他为了野草不遮挡视野,一夕间又令无数绿野变荒原,绝了寻常游牧民族的生计。”
由此足可见,那鸿图有多么不计代价。
一座座碑立起的同时还有那一个个瞭望台,那鸿图一点点围剿而来,压缩他的生存空间。
车寿不得已兵分几路,却不知已悄然中计。
平原的背后便是一望无际的海,他不善水,将士们也是,所以一直企图找到突破口再寻找机会整合队伍。
谁知道那鸿图早就料到,在他兵马分散时逐一击破。
兵力的削弱,还有对骑兵的掣肘,车寿险些渡海求那一线生机,可偏偏那鸿图又在碑中留缝,让瞭望台的士兵在换班时露出破绽,于是他以为步兵可行,反去制伏来不及换班的将士,占领瞭望台,反杀回去,结果他却在荒原里点火,那一个个瞭望台就是密闭的熔炉,所有蛇虫鼠蚁,将士,几近覆没。
说完,车寿手里的木梳也变得七零八碎了。
他侥幸未死,辗转多地想重新来过,这人又假冒南中族人,用稀有蛊虫诱他入套,这才把他抓进了刑狱。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得到蛊皇的,又是哪个族人惨遭毒手,现在想来他此前防范蛊虫的方法也令我惊异,怕是早就对我族人出手。”
梓桑:……有没有可能是我研究出来的。
那蛊皇嘛……和车寿交流医术蛊术的时候就会认了,行医途中又走遍千山万水的,怎么也能开出一只稀有吧。
等等,不会是身体里的这只吧?
梓桑按揉着太阳穴。
现在的身体由不得她想东想西。
“这些实在算不上阴险,兵不厌诈便是如此。”
再说那一座座碑,它其实就是她/他用来祭奠因诈降枉死的军士,后来的平原之争才是真的战场。
至于游牧民族……她/他后来不是给了他们牧园的活计嘛。
梓桑一点不觉得自己阴险。
见她这么明显地维护那鸿图,车寿倏地拔高声音:“他不仁不义,不折手段,便是小人,你安敢在我面前维护他!”
梓桑了解来龙去脉,清楚战场诡谲,没那么容易被带偏,面上就有些不敢苟同。
又劝他冷静:“别这样,你的虫又毒又险,那你是什么,绝命毒师吗。”
刚说完,车寿冷脸转向暴怒,冰寒彻骨般的语气质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梓桑简直瞠目结舌啊,他一句话给她整不会了。
“我……你……我……”
有病吧,“我们在聊战事啊。”
“言谈之中你对他尽是欣赏,对我却各种贬低。”
车寿胸口上下起伏,他很久没有这么大情绪了,就连在刑狱受刑都没有过,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有这样令人气急败坏的本事。
“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拉踩的意思……”吧。
以她现有的人设也做不出贬低别人的事啊。
梓桑很善解人意:“这没有什么好气的,冷静些,胜败乃兵家常事。”
车寿更无法冷静了,尤其是看着她好似关怀,实则无动于衷的样子。
脑中闪过许多念头,随即想到了什么。
“难道传言有假,你二人貌合神离的戏码是给外人看的。”
车寿不知怎么的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焦躁得直转圈圈。
“是不是!”他又指着梓桑鼻子问。
“对,那鸿图一惯狡猾,一定是这样。”
梓桑:“……”话都让你说完了。
“说话!”
久等不来答复,车寿更加暴躁,哪还有运筹帷幄的从容模样。
被吼的梓桑平静地顺了顺头发:“你说是就是吧。”
随便,无所d谓。
一魂二体的事说出去也没有人信。
退一万步讲,都给她种情蛊了,还怕她心里有人?
车寿:“每逢你不愿意配合便总是想着逃离,如今我戳破了你们的谎言,你便不管不顾了?”
梓桑撩起眼皮,生无可恋的看着他。
她现在很虚弱,在精力上就输给了这个突然发狂的人,她能争辩什么,反正他也不信,不说啦。
但车寿不放过她啊,箍紧她的双肩,目中的怒火令人心里咯噔。
“不喜欢。”梓桑只好这样说。
车寿刚要转怒为喜。
原本透着淡淡死气的她正得发邪,面对逼问十分客观。
“才不是,比起你,我可太喜欢了。”
满意了?
“梓桑!”车寿将人推倒在床上。
这是真动怒了。
又一眨眼,车寿瞥见银光一闪,手直接按住了梓桑的银针。
“又是这样,还是这样!”这一幕仿佛带他们回到初来良月阁的那一个晚上,他们的关系还是那样糟糕。
“明知不可为,却还要冒着中毒的风险刺我。”
车寿恨恨地闭上眼。
软的没有用,硬的也没有用。
他到底要怎么做。
“你对其他人的善意宽仁就不能分给我吗,为什么偏对我强硬,你知道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只要留在我身边。”
车寿松开对她的钳制,希望梓桑能说些好话。
但自从蛊虫入体,吞**血,她的情绪几近归无。
平静的口吻只会让车寿越来越愤怒。
梓桑说,“我最初对你也无可指摘,可你却要囚禁我,如今再问为什么都多余了。”
初见时某个江湖游医医术不精,藏着偷师的心同她虚与委蛇,哪怕后来知道他目的不纯,梓桑也没有吝啬过教导。
更在他试药出现岔子的时候圣母心发作痛患者所痛。
她自问仁至义尽。
待他换个身份,欲行不轨之事,她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对待普通人有对待普通人的方法,对伤害自己的,她也不会傻到让打了一巴掌又伸另外一张脸。
她是圣母玛丽苏,不是圣母傻子嗦。
要这么玩,初初穿越的时候她就该嗝屁了。
这番话就差没明着说车寿忘恩负义,他果然生气。
可惜气得仪态全无,好像除了强迫她别无办法。
他眼中的梓桑,长发披散在床上,瓷白的脸蛋泛起一丝死气,没有哭泣,没有情绪,比那一夜还要平静,可柔弱的模样更甚,仿佛下一刻就要与世长辞。
他哪里敢碰。
于是只能负气地起身,来到书桌前写写画画,也不同她说话。
梓桑乐得如此。
很快又闭上眼睛。
【系统,打开《驱蛊燃犀录》】
情蛊情蛊情蛊……
刷啦啦翻页。
找到了!
【情蛊,由心头血供养,象征忠诚的契约,蛊在契约在,伴侣双方将情比金坚,生死与共。】
谁要看这个,梓桑要找破解之法,她还心存侥幸,怀疑车寿诓骗她。
【种上无解。】
“……”
【种不上另说。】
“!!!”。
农家小院内,那鸿图制香暂停,他开始磨枪。
“尼玛的生死与共。”
合着双人行变三人行呗。
必须种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