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停停走走, 从城市的一头驶向另一头,穿梭在灯火阑珊的夜里。
晚间班次的缘故,车厢内没什么人, 静得只有吊环撞击的咔哒声以及车轮滚过街道的噪音。
应倪闭着双眼,默默地忍耐着。萦绕在周遭的空气像加了增稠般, 流速越来越慢, 最终在长久的沉默中近乎于零。
“欸。”应倪的大小姐脾气风雨不改,逆反心里极强, 陈桉一字一顿地告知名字,她就偏要把他当无名氏。
陈桉阖着眼皮, 罔若未闻。
外套被他随意搭在腿上,两只手臂浅浅的环抱于胸前, 松散的状态像是专门来车上休息的。
应倪皱着眉头抬手, 想用胳膊去抵他, 快要碰到他手臂时,又蓦地收回了。
她才不想挨到他半点。
于是又喊了一声喂。
男人依旧没有反应。下颌微仰,后脑勺陷进椅背,眼皮的褶皱抻得很平。
不知是光线昏暗, 还是原本的肤色,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方似抹了一层极薄的眼影。街灯流过时, 闪起的微光是柔和的大地色。
睡着了这是?
应倪悄悄凑近观察了会儿,没看出个名堂来,在他眼皮前挥了挥手。
陈桉终于有了反应, 头微侧, 靠向过道。
这样的动作让应倪分不清是清醒状态下的有意为之, 还是睡梦中的潜意识避光行为。环顾一圈,车厢内寥寥几个乘客或闷头看手机或闭眼睡觉, 疲惫在摇摇晃晃的安静中得以缓解。
她压低了声音,盯着他黑漆漆的后脑勺。
“你睡了?”
回答她的只有公交到站的播报声。
这么一会儿都能睡着,应倪恹恹地想着,在收回视线前,又不信邪地试探性唤了声。
“陈桉……”
低低的,困顿得有些沙哑的男音很快响起。
“说。”
“……”
应倪对着他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像是存心的,叫欸或者喂就装睡,一叫名字就有反应。
非要让她知道他姓什名什,还得当众宣之于口。
她瞪他一眼,重重地靠回去,同时往里边挪,将身体侧向里侧脑门贴上玻璃。
动静很大地要拉开两人近到手臂贴手臂的距离。
之后重新归于安静。
应倪白天照顾林蓉苑,晚上在白调穿着七厘米的细高跟来回走,说不累是假的,好在这会儿莫名其妙牙不疼了。
她脸靠在玻璃上,双眼跟着窗外的街景一起游离。
穿过一条藏在喧闹背后的单向道,像有录音机环播放似的,脑海里回荡起陈桉的那句话。
莫名有些耳熟。
应倪想了想,想了又想,终于在记忆里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隅。
……
那天她的心情应该不错,不然不会陪着周斯杨和他打完球一身汗臭味的球友们一起吃火锅。
点完菜后,服务员让大家去前面打蘸碟。
“什么店嘛,调料居然要自己打。”应倪走在周斯杨身旁低声抱怨着。
“郭一飞推荐的,说是禾泽最好吃的牛油火锅,离学校又近。”周斯杨试图抽走她手中的小碗,“什么吃法,我给宝贝打。”
应倪撇着嘴说算了,又不是没长手。两人一前一后,夹在拥挤的队伍里。蘸碟打好后,她看见前面的自助台有各式小吃,便把碗递给周斯杨,“我去那边看看。”
应倪不爱吃自助,但喜欢随意挑选菜品的满足感。
自助台上的拌黄瓜清凉爽口,再装完一盘后,又看上了对面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冰镇西瓜。
于是忙不迭将黄瓜递给了跟在自己身旁的周斯杨,“拿着。”
“这西瓜好多籽,不知道甜不甜。”应倪夹起一块左右翻看,浸在冷气里的大红色泽实在过于诱人,夹了好几块都不满足,“你朋友们应该都吃西瓜吧,我多夹点,大家一起吃……”
“诶桌子很大,要不要装成两盘?”
周斯杨没有回答,应倪当他默认,想再拿个碟子,“宝贝你——”
剩下的话在她转过头看见陈桉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左手端黄瓜,右手端西瓜。
两人大眼瞪小眼。
应倪动了动嘴皮,不是很想说话。
她平时从不喊周斯杨昵称,觉得太肉麻,但昨天打赌打输了,赌约是这一周里都要互称对方为宝宝,应倪不同意,觉得宝宝叫起来像个巨婴一样,退而其次改成了宝贝。
周遭嘈杂喧闹,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过了会儿。
应倪有点艰难地开口:“我不是叫你。”
其实她不屑于解释,奈何这男生是周斯杨的球友,并且相较于其他人看着更为眼熟。
估计是经常和周斯杨一起打球,应倪心想。
在这种情况,双方明知是乌龙,但应倪仍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以免日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以为你是周斯杨。”她又说。
说完,对面的男生点了点下巴。
他个子很高,头发漆黑质地偏硬,不长得像韩团偶像,也不短得像板寸,处于一个恰好看着最为清爽的长度。
应倪盯着他额前的碎发看了半秒,“你把盘子放那儿吧,我自己拿。”
男生又点了点头,这次只点了一下。将盘子放在台面,拿起搁在一旁只打了葱花的调料碗。
转身时留下的侧影,忽然让应倪想起今天最后一颗绝胜三分球就是他投进的。
凭一己之力将对面的防守晃倒,尔后一个三步上篮,扣上去。
球咚得一声砸进篮筐,等到落地,他才松了手跳下来。
应倪甩了甩头,从定格画面里回过神来。
球技还不错,但比起她男朋友,还是差了点。
说起男朋友……
火锅店今天不知搞什么活动,座无虚席,加上自助台过道狭窄,周斯杨被挤到没影了,只露出半个脑勺。
喊了两声,她的这位男朋友都没有回头。
“……”
应倪看着台面上的两盘,手上还端着一盘,这儿太挤了,一想到还要过来拿一趟连这顿饭都不想吃了。
站了大概七八秒,应倪注意到三分球没走远,正在倒香油,蘸碟的最后一步。
“诶……”她本想叫‘打球的’,下意识觉得对周斯杨的朋友不太尊重,于是换了个语气助词。
三分球耳朵挺灵的,隔着两个从走道过去的顾客,侧过脸来。
“周斯杨听不见我叫他,你帮忙拿一下,反正也是给你们吃。”
他走过来,将手中的蘸料碟递过来。对她的反复行为并没有感觉任何不满,只是说:
“我叫陈桉,我们一个班的。”
怪不得耳熟,应倪下意识重复了一遍,“chen an?””
或许看出她的费解,端起一分钟前才放下的两个盘子后,他才说:“耳东陈,木旁桉。”
“能记住吧?”
当时她觉得好笑,就俩字,也不生僻拗口,怎么可能记不住。
但事实证明,她很快就忘了。
短暂到甚至比金鱼的记忆还不如。
三天后,又一次看周斯杨打球。有个女生坐过来,说好帅,问是谁。
应倪以为说的是周斯杨,一脸骄傲地道,“帅!但不好意思,他有女朋友了!”
看她嘚瑟的样子,女生一脸莫名地指过去,“我没说周斯杨,我说的是穿黑色短袖那个。”
“哦……他啊。”应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叫什么来着,尔什么。”
“啊还有姓尔的?我以为只有尔康姓尔呢。”女生说。
“……”应倪无语,“尔康不姓尔,姓福。”
女生迫切地道:“管他幸福还是不幸福,他到底叫什么。”
应倪又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
最后说了三个字——
“不知道!”
……
回忆到此为止,没有更多关于陈桉的画面了。
应倪慢慢睁开眼,用余光去睨旁坐的男人。
这回是真的睡着了,肩膀微塌,两只手虚握搁在大腿上,胸口随着呼吸均匀而缓慢地起伏着。
应倪彻底睁开眼,换了个方向,面朝他。
像是闲来无事般,细细地打量起来。
当时那女生冒着星星眼夸他好帅,应倪嗤之以鼻,觉得她眼睛有问题,现在看来,人家眼睛挺亮的,目光放得远,精准狙击潜力股。
陈桉的长相不是小女生的菜,但稍稍长大些,深邃的眼窝,挺拔的鼻梁,框在锐利的轮廓内,加上偏小麦肤色作为铺垫,才知道是有男人味的典型。
再讲肤浅一点。
就是看着胸膛很硬,性格很硬,哪儿哪儿都硬。
公交车开门又关门,到淮南街站时,哐当一声,东西落地,惊醒了打量到快要睡过去的应倪。
陈桉只是蹙了蹙眼皮,半点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她视线垂在亮着屏幕的手机上,思考着是要捡起来通过砸的方式给他,还是仍由它躺在地上继续睡觉。
没思考出结果。
前排多事的好心人捡起来还给她,“手机掉了。”
应倪被迫接手,还说了声谢谢。即将往他胸口砸过去时,屏幕因为误触亮了起来。
上面显示。
[禾泽(HZE)——法兰克福(FRA)]
[出发日期:12-16-03:03]
应倪一顿,不就是今晚的凌晨四点么。
视线莫名往上走,落在他脸上。从一开始,那双眼皮就闭得很沉,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压住,沉重得难以睁开。
再往回想,晚上出现在白调楼下时,他眼睑青黑,眼珠边缘布了些红血丝。
仿佛连着几晚未眠,暗哑的嗓音也尽显倦态。
应倪无端想起京京说的话。
“中途也是能回的,就是回来了又要过去,坐飞机很累。”
“……”
应倪沉默了一会儿,将手机轻轻地塞进他胳膊与腹部的空隙里。
公交到站,她拎起包,试图翻过座椅从后一排出去。
“到了?”陈桉捏了捏鼻梁,睡眼惺忪地看向翻到一半的应倪。
应倪滞了两秒,收回腿,客气得不能再客气,像陌生人一样,“麻烦让我出去一下,谢谢。”
陈桉拎着衣服和手机站到过道,低垂着视线看了腕表,应倪迅速越过下车。
距离起飞时间只有四个多小时,应倪没想到陈桉还能继续跟在身后,她照例停在巷口卖炒饭的夜宵摊前,点了份仔姜肉丝炒饭,旁若无人地让老板多加肉,不要肥的,并威胁不然下次去隔壁家了。
接过打包盒后,应倪往巷口深处走去,经过污水横流的楼道入口时,终于受不了回头。
“你是跟屁虫吗?”
陈桉站在五步开外,外套已经披上了,双手抄在兜里,摇了摇头。
“……”
像一拳砸到空气上,没打出半点伤害。
应倪愤怒地呼出口气,
如果不是碍于公众场合,本着一颗不想被炒鱿鱼的心,傍晚在白调碰上时,她早就让他的英明狠狠扫地了。
现在夜深人静,不用顾虑那么多,应倪盯着他脸,在想揍左边还是打右边。
“别气了。”陈桉看了眼腕表,“马上走了。”
“……”
应倪立刻收起凶巴巴的獠牙,迫不及待地甩手背,像驱赶苍蝇一样。“快走快走。”
陈桉站在原地未动,神色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淡漠。
看向她的瞳仁深不见底,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给人一种陷进去就再也挣扎不出来的危机感。
应倪抱怨:“说话当放屁,怎么还不走。”
话音落下,陈桉就迈开了脚。堵在嗓子眼的气终于松了,应倪捏了捏脖子,低头去看因为走得太毛躁而晃出油来的炒饭。
“应倪。”
忽然有人叫,她抬起头。
两只手分别撑开一边的塑料袋耳朵,双臂直直地垂着,姿势看着有点像滑稽的长臂猿。
脸上的轻松还未反应过来。
陈桉身体半侧,像是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别太高兴。”他提醒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头顶的灯泡是新换的,和潮湿脱落的墙面一样,偏冷调,照得他轮廓更为凌厉清晰,只不过电压不足一闪一闪,不太能看得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袋子换到一根指头上,应倪心烦意乱地重复他的话:“再?”
“嗯,再。”陈桉笑了下,“改天见。”
……
改天是哪天?明天?后天?还是一周后?
应倪第一次遇见这种攻势的男人,像洪水,来势汹汹,无孔不入,但又确确实实是水温润无害的质感。
明明两人早就认识,对他的印象充其量是一根好运气抽了枝丫长了绿叶的烂木头。
现在看来是自己认知错误,哪里是茁壮成长,分明是野蛮生长。
都快变异成轻轻一棒就能把人敲晕抗走的铜棒铁棍了。
应倪的想法简单,他权势大,她惹不起也斗不过,能躲则躲。
但改天两个字像悬而未决立在脑袋瓜上的软刀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让警惕的心痒痒的,也悬吊吊的。
导致这晚之后的每天她都在想。
陈桉到底什么时候来。
第32章 只有金钱的性
禾泽的街道喜种银杏树, 进入十二月,叶子迅速由绿转黄。
或许是气温越来越低,空气逐渐稀薄, 时间也仿佛因此沉淀下来,变得缓慢而宁静。
应倪裹着大衣, 下巴缩进围巾, 照例拎着在楼下买的新鲜水果推开病房的门。
毫无征兆地,一向空荡荡的病房多出了几个人影。
“煤煤。”何若宜率先出声, 扭头看来。
站在她旁边的是姑姑应军莲,而姑父何志强双手揣兜躺在陪床椅上闭着眼睛打哈欠。
应倪没搭话, 垂着眼皮走进,取下包连同袋子搁在桌上。
上面已经有水果了, 保鲜膜封好的水果篮, 外加一束花。是探望病人的标配。
“这么早就过来了?今天不上班吗?”见应倪低着头在取围巾不搭腔, 应军莲顿了顿又说,“早就说来看嫂嫂的,不是这里有事就是那里有事,而且你也知道的……”
声音低下去, 难为情地看了呼呼大睡的何志强一眼。
“他不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过了夜的腐败烟酒味。
何若宜抿了抿唇后走到应倪身旁。应军莲接着问:“你妈最近怎么样?”
应倪将门敞开,看向躺在床上因为听见动静睫毛微颤的林蓉苑。
明明不是真心的, 还是希望有人来看她。
应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挺好的。”
“那就好……”又是两秒的缄默,话锋终于拐了个弯, “听若宜说你换工作了, 新工作如何?”
她来得早, 他们来得更早。
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想起在白调卫生间接到的何若宜打来的借钱电话, “勉强糊口。”
“你那些珠宝——”
“姑姑,我们出去说吧。”应倪出声打断,不想让林蓉苑听见只言片语。
三人走到病房外。
应倪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何若宜,何若宜抿着唇,虽然这个妹妹年龄比自己小,但性格一向尖锐。
磕磕绊绊地说起来。
何若宜不是独苗,还有个弟弟何辉。从小聪明成绩好,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因如此被宠得脾气暴躁,又捡了何志强身上那一套,喜欢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称兄道弟。
前两年考上了禾泽大学,火气越来越盛,连路过的狗都看不顺眼都要踹两脚。
上周回家和狐朋狗友吃烧烤,上菜的时候不小心被服务员踩了一脚,因为对方不下跪道歉拿啤酒瓶把人脑袋砸了。
对面开口要一百万,不然就报警把他送局子,让他退学。
“死了?”应倪问。
“没有。”何若宜摇头,表情难过,“颅骨骨折,脑震荡。”
“你弟是喝醉了,不是故意的,哪晓得啤酒瓶随便敲一下这么严重。”应军莲长长叹了口气,“换作以前一百万就给了,现在要我们去哪里凑。”
应倪抱着手臂,“凑不到是好事,早进监狱早改造。”
应军莲哑口,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应倪冷笑一声,“不小心踩他鞋就砸头,骂他一句是不是要把人全家都杀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应军莲忽然变得激动,“”他是你弟弟,他考上了禾泽大学!”
应倪眼中根本没有这个表弟。只有烂人一个,应军钰在世时,帮他收拾了不少打架斗殴的烂摊子。她可不会像她爸一样给人擦屁股。
直白了当地道:“我没钱,一分钱都没有。”
话音落下,哐的一声门被人从里面大力推开。
“没钱?没钱你妈住高级医院?你哄老子呢!?”何志强怒吼着要去揪应倪的衣领,何若宜过去紧紧抓住他手臂,“爸!爸!”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何若宜拼命拦住何志强,应军莲害怕他打人张开双臂护在应倪身上。
两人隔空对话。
“我有钱也不给,名牌大学又如何,依旧改变不了他是坨垃圾的事实。”
“谁垃圾?!有种再说一遍!你他妈的!”
“你儿子是垃圾。”
“一个小辈反了天了!听清楚!老子不是要,是让你还!还钱——!”
“还?”应倪笑了,“我欠你钱吗?”
何志强目眦欲裂,“你老子欠!
“那你下去找他。”
这不是咒他死么!酒气未消气急败坏的何志强推开女儿,把应军莲扯到一旁。何志强个子和应倪差不多,但块头大。把闻声赶来的陈京京吓得握起针筒乱挥。
“别动手啊……居一下会死的……我让你别动!别动!我真要居了!”
何志强哪可能被这种雕虫小技吓到,恨不得护士立马扎一针,好赔钱拯救他儿子的人生。
抬手要一巴掌上去,应睨抓住推开闭着眼睛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陈京京,一把扯在身后护住,“这里没你事。”
啪——
巴掌落在了她侧脸。
嗡鸣了整整好几秒,耳膜才逐渐变得清晰。
这时何志强已经被保安强制拉走了,应军莲跟在后面,何若宜蹲在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
应倪忍痛甩了甩头,捂着耳朵走进敞开门的病房。
病床上人眼角含泪,或许是察觉到有熟悉的味道靠近,睫毛颤了一下,泪水沿着太阳穴往下淌过,划过一道湿润的水痕,最终消失在紧贴枕头的发丝里。
“没什么好哭的。”应倪抽了张纸给林蓉苑擦眼泪,顺便擦了下手臂被陈京京误扎冒出的血,“又不是不知道你小姑子老公的德行。”
林蓉苑的眼泪像怎么也擦不干似的,接连不断地涌出来。
应倪想了想又说:“刚刚是骗她们的,我工作很好,不是勉强糊口,付了你的医疗费也绰绰有余,前几天还买了个新包。”
说完转向一直站在身后的陈京京:“对吧?”
“对对对!”陈京京连连点头,俯下身凑到林蓉苑面前大声道:“阿姨,你女儿现在当老板了,可厉害了,一个月能赚不少钱,啧啧啧,你看那个包。”她起身转了一圈,拿起放在桌上的围巾,“爱马仕最新款,羡慕死我了!”
也不知是陈京京演技差,还是说女人一旦哭起来很难收得了场。
应倪擦了十几分钟的眼泪才堪堪止住。
之后,她去尽头的求生通道抽烟,陈京京忙完一阵后找到她。应倪见她来了只是抬了下眼皮,什么也没说。
陈京京自顾自地拎起衣摆坐到她旁边,有些话她刚刚出病房就想说了,奈何没空。
“阿姨哭不是因为你赚钱少。”
应倪微侧头,呼出口白烟。烟雾朦胧了她的表情。
陈京京抱着腿,看向没有窗的白墙,求生标识的绿光在白天并不明显,每天打扫的角落依旧挂起了蜘蛛网。
她沉默了一会儿,游离的神思似回忆了起什么。
直到应倪抬手敲了敲栏杆,她才回过神来,重新开口。
“觉得你没人照顾,被欺负了也没人保护你,她着急,她躺在床上起不来。”
应倪安静地掸着烟灰。
陈京京手撑下巴,歪头看她,“小时候我妈住院就这样,天天红眼睛,后来我哥放假回来,她就不哭了,因为知道我哥在没人能欺负我。”
“也会把我照顾得很好。”
应倪掐了还剩半截的烟,“然后呢。”
她冷淡地笑了下,“认你哥当哥?”
陈京京摇摇头,知道她误会自己是来给陈桉当说客的。
“我哥也好,你前男友也好,或者别的男人,你可以试着找一个可以照顾你的人……”顿了顿,陈京京有些心疼地道:“你太累了,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不然会生病的。”
应倪没有搭话,起身往楼梯下面走。
或许是想到一会儿还要穿着高跟鞋买酒,也或许是现在已经很累了,她一直扶着把手,像保洁手中的抹布,从十三楼一直擦到一楼。
至于陈京京的建议。
她想了个开头后就戛然而止了。
死掉的爸,生病的妈,吸血的亲戚,暴躁的她。
哪是靠。
是成吨的铁石压。
……
出了医院,应倪扔下所有的坏心情,踩在嘎吱作响的金黄地毯上,匆匆赶去万丽卡完成额外的圣诞布置工作。
“今晚怎么过?”Lily趴在吧台上,塌腰撅臀,延长甲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大理石台面,“一个人?”
应倪被毫无韵律的咔哒声弄得心烦,毛手毛脚地往假树上挂铃铛。
“圣诞节诶,创源的老板不来找你吗。”Lily眨巴眨巴眼。
自从被目睹和陈桉说话后,万丽卡的同事们对她热情不少,明里暗里打听情况。
就好像她已经被大老板选中,即将进入大家梦寐以求的富人圈。
应倪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份工作,无法像当初对待乔娟一样,指着鼻子让其闭嘴。
只能端起张臭脸,装成生人勿近的冰冷美人。
大多数人知难而退,只有一心想攀高枝儿的Lily越挫越勇。
“圣诞不来,跨年总要一起过的吧。”
“……”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她直起身体,毫无边界感的抽走应倪手中的挂饰。说关系一般吧,陈桉专程来白调找她,说好吧,这一周再也没见过。
“同学。”应倪言简意赅地抢回来。
“我天。”
Lily双手捂脸,表情夸张到可以去演戏剧。
应倪蹙眉,难道他们不能是纯洁的同学关系?
“你竟然上过大学!”
应倪:“……”
“那——”Lily的好奇心被一个端着酒杯过来搭讪的男人打断了。
应倪往旁边挪了点,心不在焉地装饰圣诞树。
上一次过节是很多年前,应军钰带着她专程去郊外伐小松树,又吭哧吭哧搬回家精心装扮好想给妈妈一个惊喜。
结果回到家的林蓉苑看到树上的虫子吓得大哭,应军钰在旁边哄,而她则横在俩人中间着急地要礼物。
那晚的场景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鸡飞狗跳。
回忆到这儿,来万丽卡后就没笑过的应倪很浅地勾了下唇角。
Lily和男人的交谈声也在这时愈发聒噪。
她听到Lily问男人酒吧还没营业,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男人说:“我从山庄那边过来,路上不堵车,GT马力挺足的,市区开到一百二十码也没人管得了我。本来打算去吃一家新开的French,结果今日闭店了。那家很nice,需要提前定位,哦对了,你想去的话直接报秦先生就行。”
应倪余光投过去,Lily崇拜地星星眼,柔柔弱弱地开口:“秦先生,你在国外留过学?”
男人高举酒杯,含蓄地点点头,拇指推了下腕表。
应倪:“……”
两人都一言难尽,她无心再听。又莫名想起陈京京话,睨了一眼那位秦先生,这样的肩膀靠上去,有一种这辈子都完蛋的窒息感。
拾掇完圣诞树,Lily望过来,好奇心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你看看我妆花没!”
应倪打量一番她脸,想了想说:“别跟他去。”
“why?”经过一番聊天,Lily也变得洋气起来。
应倪言简意赅,“表是假的。”
“啊?”Lily半信半疑,“怎么看出是假的?”
应倪懒得再说:“不信拉倒。”
何志强在医院闹了一出,本就没晴朗过的心情直接下起了雷阵雨,她噔噔踩着恨天高往门口走,Lily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
“哎你告诉我啊,他人等着呢!”
为了甩掉Lily,应倪不管不顾地往前冲,酒吧出口是个转角,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时,闷头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
鼻梁锥心般疼,酸得泪水直冒。
她缓了会儿,慢慢抬起睫毛,才发现是撞到了别人的肩膀上。
Lily趁机追了上来,“你又没买过你凭什么说是假的,不说不许走,你——”
剩下的话在看到西装革履的男人的那一刻消音了。
同一时间,应倪也完全抬起了头。
陈桉被撞得眉头微蹙,像是怕她摔倒,胳膊半抬护在空中。视线垂着双手趴在自己胸口上的人问:“什么是假的?”
应倪没回答,攥起他的手腕拉开袖子扯到Lily跟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才是真的。别一点花言巧语就被人骗到床上去了,市区开一百二十码没人管红二代都做不到,还GT呢,说不定是骑共享单车来的。”
说完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吁了口浊气,“捞不是漂亮就行,还得长脑子知不知道?千万不要当傻逼。”
Lily咬着嘴唇跺了两下脚,羞愤地掉头跑了。
应倪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奈何Lily非要在她心情爆炸的时候往枪口上撞,或许对她来讲,和男人睡一觉不是什么大事,但在应倪的世界里。
只有金钱的性是把自己摆在橱窗里当商品。
她接受不了。
“应倪。”身后的男人叫她。
应倪不耐烦地回头:“你是智力缺陷还是听不懂人话?那男的表是假的,他想睡我同事,戴了块和你一样的劳力士装逼,然后我同事信了,要翘班和他去开房。”
“不是,我是想问。”陈桉眼皮半垂,视线随之落在两人之间,应倪跟着看去。
声音带了点难以形容的笑意。
“你要牵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第33章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应倪怔了半秒, 惊恐甩开,“谁要牵你手了!”
陈桉不紧不慢地抻平袖口被她攥出的褶皱,“不知道。”
然后在应倪的审视下抬头, “反正我是被迫的。”
“……”应倪硬声反驳,“那能叫牵吗?”
陈桉没有立刻回应, 缄默了半秒, 像是认真思忖过后给出的反问:“不能吗?”
应倪:“……”
兴许是被他不温不热的态度刺激到了,应倪暴躁地抓了两下头发, 掠过他去卫生间抽烟。
上一次见面后,因为他那句话, 但凡应倪空闲下来,眼睛就不受大脑控制地往酒吧入口瞄。
有时余光睨见背影修长的或者穿西装的, 连脸都没瞧见, 心脏就会咚得重跳一下。
像一只受过惊吓, 随时准备炸毛的猫。
应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对他抗拒明显超过了常态,甚至大到有些刻意。
草木皆兵的状态持续了近一周,她才开始慢慢忘记这回事, 等到心绪即将恢复正常之时。
毫无征兆地,陈桉又出现了。
像一针疫苗打完不够, 等段时间再打第二针,确保抗体足够。
也像是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掐准时间在她眼前晃。
让人有点难以招架。
马桶感应到人离去哗啦啦出水,应倪掐了烟, 洗完手没擦干, 做好出门右拐再次“撞”上陈桉的心里准备。
但奇怪的是, 走道空?*无一人,应倪边往回走边想他去哪儿了, 是不是已经走了,走了最好,非要这么闪现一下是不是有毛病?
思绪在踏进门口时滞住了,因为那个有毛病的人坐在靠近吧台的卡座里。
天色渐晚,冷调的射灯环转着,在他深黑色的西装上投下一道又一道飘忽旖旎的光影。
桌上没有酒杯,也没有美女作陪,一个人孤零零在那儿坐着,跟热烈迷离的周遭格格不入,却又融入得恰然自得。
指节在桌面轻叩着,像长久地等着谁。
应倪收回视线,换了个方向,领班过来质问她Lily怎么回事,躲在化妆间闹脾气。今晚的圣诞活动Lily主场,需要她戴上麋鹿发箍,穿着大红色丝绒抹胸包臀裙和白丝袜在台子上热舞。
“开始给我请假没同意,还扬言说不干了,现在倒是不走了,但死活不换衣服,在那儿哭哭哭。”领班气愤地吐槽完,话锋一转,直指应倪,”说你羞辱她。”
人无语到极致只会笑。
她不是一心想嫁入豪门吗,怎么说真话就成羞辱了?
做人最忌讳又当又立。应倪哦一声,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样。
领班倒不是想找她麻烦,而是今晚的活动早就宣传出去了,白调其他公主长得漂亮的没Lily会扭,比Lily会扭的没她漂亮。
当然还有个例外,应倪美得不用扭。
“你顶上去。”领班说。
“我?”应倪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你确定?”
“又不是没培训过,你蹲下去再摸起来,掀掀裙子,眼神勾人一点。”领班教她。
应倪呵一声:“我跳起来只会像个弱智。”
领班拉着她说好话,“笨蛋美女嘛,男人就好这一口。”
应倪一口回绝:“我不跳,你找其他人。”
“你是领班还是我是领班?”对面冒火了,油盐不进就只能把话说开,“让你上去扭个屁股没让你去卖,跟不跟人走你自己说了算,都来万丽卡了真以为自己只是个服务员?”
应倪牙齿陷进唇瓣,领班继续扎心,“你想想看,什么服务员能拿几万块的工资,别又当又立!”
舒缓的背景音不知何时换成了躁动的鼓乐,酒杯碰撞的声响和失控的笑声充斥在摇曳迷离的灯光之下。
应倪沉默地站在原地,领班骂了两句匆匆去隔壁深蓝拉人。
仿佛和周遭隔离,闷在真空玻璃罐里。
耳膜却重如擂鼓。
又当又立……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是另外一个Lily。
“傻站着干什么?还想不想上班了?”领班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七号桌的客人点名找你,赶紧过去。”
应倪深吸口气,扯出招牌式营业笑容,向七号桌的位置走去。但当确认这位客人是陈桉时,笑容立刻就绷不住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桉。
“介绍一下。”陈桉修长的手指在皮质的酒单外壳上点了点。
“没长眼睛?不知道自己看。”
陈桉翻开酒单,没有看她,“只是想点个酒而已,用不着带情绪。”
应倪扯了下唇角,俯身凑近,将胯贴在桌沿,左手半撑着。
“陈先生,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她一字一顿,笑容是从未有过的妩媚。
温热的呼吸扑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空气骤然升温。
陈桉似被烫得掀起眼皮,两道视线在昏暗放荡的光线里碰撞,像无形的争夺战,不知道谁的目光锐利得更胜一筹。
过了须臾,他将酒单推到应倪手旁,“帮我选一个。”
应倪直起身体,从桌子下方取出一个平板,食指划拉着。
公办公事的口吻:“你喜欢喝什么?”
“你觉得我会喜欢喝什么。”陈桉反问。
应倪唇线绷着抬眼,“敌敌畏。”
“可以。”陈桉说:“给我来一杯。”
应倪手指顿住:“……”
陈桉乐了,“看来不是真心话。”
应倪哼一声,点了杯最贵的,抱着平板走远。
不知道领班说了什么好话又或是给了什么好处,Lily在酒池中央的台子上卖力地跳着,镭射灯随着音乐富有节奏地打在身上,游刃有余地展示自己。
最忙碌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应倪靠在角落的吧台,和所有的人一起,目光聚焦在Lily转身时扬起的裙摆下若隐若现的春光。
具体描述的话,从上往下依次是:舔唇角的舌尖,波涛起伏的沟,盈盈一握的细腰,以及从腿根延伸进神秘地带勾人无限遐想的丝袜吊带。
原来清吧也是会变的。
应倪托腮看着,思绪逐渐神游,灯光也因此变得模糊,渐渐地,舞台上那个人好像变成了自己。
又或者,是自己变成了她。
“格梅酒庄的酒还是差了点意思,我点的是特级园干红,浓郁度不够,酸涩度也低,要不是在万丽卡,我真会以为你们卖假酒。”
耳旁一直有声音响起,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应倪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她偏过头,GT男居然没走,摇晃着高脚杯,
应倪开了麦,“林哥,有客人觉得酒是假——”
GT男抢下她的麦,“我只是随口一说,一杯酒而已。”
应倪忍耐着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GT男望了一眼台中央的Lily,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其实我今天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你。”
应倪上下看他。
GT男抿了口酒,语气散漫,“前些天去庙里上香碰见个大师,说我最近不顺,但会遇见个贵人,那人脖子上有颗小痣,说是长得倾国倾城。”他说着视线落在应倪的肩颈处,“开始我还不信,以为是骗子,结果八亿的项目说亏就亏,昨日打牌手机也烂,一场输了八位数,啧~”
应倪抱起双臂。
“不过我不在乎,对钱早就没有概念了。”GT男举起杯子,腕表尽显,“去我那桌,赏脸喝一杯?”
应倪笑了笑,没说话,重新趴回吧台。
落在GT男眼里,以为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放下酒杯,从背后打量了一会儿。
腰肢看着比那个Lily还软,忍不住从身后揽去。然而刚碰到布料,手臂忽地被人攥起往后折起。
“嘶——痛痛痛!”GT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疼得精神一阵恍惚,只知道往下弓背缓解折叠的角度。
应倪被他叫得回头。
陈桉站在GT男身后,拽着GT男的小臂,跟押犯人似地反折在身后。
或许灯光昏暗,显得他脸色比寻常阴沉。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感受到他还在用力掰,GT男惊恐地大喊,唯恐变成残废。
陈桉往下压,GT男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去反抗却被牢牢钳制住,无可奈何地歪着脸破口大骂起来。
他不知道他是谁,周围的讨论声时不时冒出“陈总”这个称谓。他想,老总又如何,自己也有家小公司。
直到发现保安来了后再旁边干站着,几个管理人员在旁边神色忌惮地望着男人,才慢慢闭了嘴。
最后在未知的恐惧中,怵得忘记了疼痛,秉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心态求饶。
闹剧还没结束,应倪早早抽身离去,她对英雄救美的戏码实在不感兴趣。
之后,保安将GT男赶了出去,部长亲临白调,又全场送酒要求顾客将偷拍的视频删除。
等风波彻底平息,也到了应倪的下班时间。凌晨三点,她打车回家。
快到常乐街道时,司机瞅了眼后视镜,“后面那辆车你认识?”
应倪玩着消消乐,头也不抬,很是冷漠,“不认识。”
司机想说注意安全,但后面一直跟着的是辆几百万的S级奔驰,顾客的上车地点又在万丽卡这种销金窝。
踌躇了会儿,懒得管闲事,不再说话。
车子进不去巷口,只能在街边停车,今天圣诞节,天气冷,炒饭早就收摊了。街道冷冷清清,地面上零星散着撕掉的苹果包装以及遗落的圣诞帽。
彰显着节日狂欢后的荒芜。
应倪将自己裹在围巾里,手揣在衣兜快步往前走去。一整个晚上,陈桉都坐在那儿,不叫她点酒作陪,但也不离开。
直到现在都跟着。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想回头问他。只想赶紧回家,把他越甩越远。
然而事与愿违,上了楼梯后,脚步声逐渐逼近。楼道灯坏了一个月,没有物业也就没人来修,平时都是打着手电上楼。
现在摸着黑,脚步又匆忙,一不小心就踢到台阶往前趔趄。
她被人拽着手臂拎起来。
“摔到哪里没?”黑暗中有人问她。
应倪沉默了会儿,但终究没沉默住,在寒深露重的夜里爆发。
不过她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试图模仿着他的样子讲道理,“你打扰到我的工作了。”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
陈桉问:“怎么打扰了?”
应倪想了想,没想出具体是怎么打扰的,但想到了领班的那句又当又立。
“你动手打我的客人,以后没人找我开酒。”
“你把他当客人?”陈桉笑了。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微抬下巴,直视陈桉幽深的瞳仁。
冷笑谁不会。
“搂个腰而已,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
应倪潜意识觉得,这样的说法会激怒眼前的男人。同时,也会让他开始讨厌她。
她不再是学生时代高高在上的应倪,骄傲也在生活面前不值一提。
果然他眼中的深潭不再平静,从中间开始,层层往外掀起涟漪。
或许还不够。
需要狂风暴雨,浪滚船沉。
“我就是做这个工作的,也只能做这个工作,你也看到了,说白了……”应倪胸口像压了千斤重石,沉重得很艰难才能张开嘴,但说出来语气又和飞絮一样轻飘飘。
或许是梗着有口气在,她把自己给说笑了:“就是出来卖的。”
陈桉手搭上她腰侧的扶手,看着她,在微不可见的视线里找寻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冷静下来,“你可以选择不做,我比他们有钱。”
这样的回答,似乎再一次肯定她就是出来卖的,她很清楚,她是故意说气话,气他也气自己,想听别人说你不是,你没有,你不会。
结果他说他有钱。
他可以买。
应倪揣在兜里的手拼命揪着内衬,靠在身后的栏杆莫名在发抖,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的全都一个样!有钱了不起?我他妈告诉你,我就算被千人骑万人压,也别想我去爬你的床!”
声音在楼道回荡,越来越小,趋近于无,而后瞬间消弭于寒冷的夜里。
应倪胸腔大幅度起伏着,呼出的白气飘散在视野里。陈桉后退了一步,越来越多的月光充斥在他们之间。
使得他眼中的神色一目了然。
像漆黑的无人洞悉的夜空,也像冰冷彻骨无法靠近的雪山。
所有的光芒在她说出那些话的瞬间抽离。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说。
应倪的脖子像被冻僵了一样,点不了头。
陈桉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第34章 是我不要他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 应倪才将手从兜里拿出来,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围巾。
老式自建房没有暖气,屋内虽赶不上外面冷, 但也没暖和到哪里去。她将包扔一旁,哆嗦着上阻门器。而后去了厨房, 说是厨房, 其实是一个隔间改造的,一个灶台, 一个水池,逼仄得连冰箱都没地儿放。
应倪站在冰箱前看了会儿,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蔫黄的菜叶, 鸡蛋倒是还剩两个, 但面已经吃完了。
她呼出口气, 转身去卧室将桌子下的小太阳拖出来,蹲在旁边一边烤手一边点外卖。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冻僵的大脑也开始缓慢地转动。
垂眼划拉着屏幕界面,纠结选面还是粉, 是牛肉好吃还是辣鸡更美味。
点好外卖,应倪像冰箱里的菜叶一样蔫耷耷地往床上一躺, 伴随着劣质床垫震动发出的弹簧噪音,打开微信查看何若宜发来的消息。
—煤煤,今天的事对不起, 我劝不住我妈也劝不住我爸, 我爸喝多了, 千万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应倪默读着,其实不用何若宜宽慰, 她也压根不会把何志强的话放在心上。
不然早就被亲戚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消息接着跳出来,又是长长的一段。
—钱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你不欠我们家的,舅舅舅妈也不欠,投资哪有包赚不亏的……他们要是再给你打电话你别接,我的号码你也别接,除非我提前微信告诉你
应倪攥着手机,视线空洞地落在泛起冷光的屏幕上。
她确实没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可能帮他们解决。反正坐牢的是何辉,何若宜和姑姑哭两天,地球照样转。
不过何若宜是唯一一个这样认为的,打心底觉得她谁也不欠。毕竟连读法学的何辉都曾在她面前埋怨过:要不是你爸妈,我家会变成这样?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应该还大家钱!
应倪动了动拇指,不知道回什么,消息接二连三弹出来。
—表姐没什么能力,帮不了你和舅妈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好照顾自己
—会好起来的
或许是觉得深夜熟睡看不见信息,也可能是熟知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后,她变得不爱交际,不爱聊天,不爱分享生活。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对话框末端良久。
久到应倪手举累了,搁在一旁闭着眼睛休息等待外卖送来。
再次捞起手机,大概是十几分钟后。
应倪闭着眼睛接通电话,不是很想立马起来,“放门口就行,谢谢。”
“什么放门口?”电话里的人问:“你看见我哥没?”
听到我哥两个字,应倪瞬间睁开眼,将手机拿近看了看,确认是陈京京的备注。
“喂?应倪?你在听吗?”
“没有。”手掌撑起上半身,长发在肩前晃动,应倪将冰冷的被子扯过来盖上大腿。
“奇怪了。”陈京京像是皱起眉头说的,“秘书说他一下飞机就自己开车走了,即没去公司过夜,也没回他那个家。手机还关机。一般都会先回家的。”
应倪听着没吭声。
陈京京继续讲,“我妈担心得睡不着觉,害怕他被绑架了。”
应倪瞄了眼时间,将近四点,估算了一下距离。
“快回来了。”
“原来你们在一起啊。”陈京京惊喜地打了个哈欠,“早说嘛,我妈就不会……”
话到一半,应倪把电话掐了。
按照这段时间对陈桉的了解,他是一个极其内敛、并且有底线的人,不然不会连喜欢都是她逼问出来的。而且是在亲眼看见她和周斯杨画上句号后。
对自己的要求颇高的人,对别人自然也不会低。
本就是建立在皮囊之上的喜欢,在窥见内里的败絮后,本性会驱使人去寻找更好的。
何况京京也说过,她哥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深夜的配送费昂贵,送餐时间却比白日慢了不少。应倪点开一看,上面显示骑手因为恶劣天气送餐时间延迟。
她以为是下雨了,但没听见声音。拉开窗帘一看,居然是在下雪。
禾泽今年的第一场雪。
轻盈如羽,铺天盖地从空中飘落,一小片一小片的,稀薄的月光笼在上面,泛出萧肃的银白色光泽。
又无端让人想起,陈桉转身前深深看她的那一眼。
复杂到难以辨析的情绪。
难过,失望,厌恶……甚至更多。
这是她想看见的,如她所愿,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难以接受。
为那些,一个字一个字从她齿缝里蹦出来的话感到沮丧。
手越垂越下去,直到指腹碰到被灯管照得发烫的铁丝网,才倏地疼醒过来。
骑手距离跳到87米,她扎起头发将桌面的杂物推开腾位置。很快,外面传来窸窣的响动。
应倪拢着小熊外套往玄关走,外面没有灯,一片漆黑。
上次也是半夜,有个骑手误送到隔壁,她打着手电敲门询问,满脸胡茬的男人嘴角沾着麻辣烫油一问三摇头。
应倪现在饿得两眼发黑,害怕案件重演,加快脚步,缩着下巴卸下阻门器。
铁门嘎吱推开,视线骤然大亮。
发出动静的不是外卖小哥,而是站着凳子上拧灯泡的陈桉。
静谧的走廊没有任何声响,仿佛一切都被这场毫无征兆的雪给吞噬了。
应倪看看灯,看看他,然后又去看灯,往复几次后,视线最终落在他洇湿的外套上。
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想了想,想到不久前的通话,“京京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你妈以为你被绑架了。”
“知道,报过平安了。” 他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应倪冷淡地哦一声,看着他将凳子拎回原处,又把换下的旧灯泡装在纸盒子里。
背景是盖满白白一层的屋檐,他低头的时候,发梢也是湿的。
“有伞吗?”他抬眼看来。
应倪回答: “没有。”
陈桉看向她脚旁,有把透明的伞靠在那儿。
应倪忘记了这茬,也没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理直气壮地道:“只有这一把,你拿走了我用什么。”
大概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陈桉点了点下颚,转身的时候,应倪看见他整个肩膀都洇得很深,形成明显的色差。
像冒了很久的雪。
附近最近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藏在巷子深处,因为是城中村,车子开不进去,也偏僻难找。
嘴巴比大脑更快地叫了声喂。陈桉脚步没停,背影在雪夜里显得有些绝情。
应倪又叫了声,这次往前追赶了两步。
人还是没停。
眼看人要拐弯下楼了,应倪叹口气,一字一顿:“陈、桉。”
男人停脚,回头。
窗台的塑料口袋已经被她扯到手中了,她本想说套头上,凑合用用,但他望过来时露出那种像是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神,应倪有些说不出口。
动了动嘴皮,“非得叫名字才听得见是吧?”
陈桉手抄兜里,点头。
应倪无言以对,扔了塑料袋,捞起脚边的伞,有点无奈,“我和你一起下去。”
陈桉似乎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摇头。
应倪撑开,有点暴躁,“我说了,我只有这一把伞。”
陈桉终于舍得开口了,“伞给我就行,送我下去还得把你送上来。”
他走过来,接过应倪手中的伞,声线淡淡的,“别送了,回去吧。”
应倪想说谁要送你啊,可风一吹,冷得她牙齿发颤,看着面前湿漉漉一身的男人,话到嘴边莫名变了样。
“那你记得吃感冒药。”
陈桉垂下手,静静地盯她半晌,而后笑了。
笑容复杂,让应倪有点不是滋味。
其实说这话的本意是生病了别赖她头上,落在陈桉耳中或许有了别的意思。
应倪立马臭起张脸:“笑什么笑!有本事别吃,病死你!”-
那晚之后,陈桉又消失了,只留下第二天早上出门时挂在门口的黑伞。但肯定不是真的消失,因为应倪在新闻频道看见了有关他的报道。飞去了邻省,参加一个世界瞩目的新能源峰会。
圣诞一过,酒店接着筹备更为浓重的跨年夜。二十九号那天,应倪在更衣室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虽然是晚上,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应倪想过何若宜四处借钱,但没想过是去借公司的钱,以挪用公款的形式。
应军莲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沉浸在儿子刚平安回到学校,女儿又即将进监狱的悲伤之中,应倪反复询问多次,才弄清事情的细枝末节。
何若宜是公司财务,负责公司某处厂房和水电的收取上交工作,利用对账时间差,转了八十三万的租金到自己账户上,然后又提出来现金给了被何辉打伤的受害人。
“都怪你姑父,说是几天就能外面的钱收回来,现在好了,被发现了。”应军莲抽抽噎噎地哭诉,“我问了律师,说不是进行非法活动,也没有盈利,三个月以内还上就不用坐牢。”
应倪没搭腔,姑姑还惦记着她的珠宝,衣服被一股脑塞进柜子,砰的用力关上,“早卖了……”她背过身,靠在储物柜前,“我身上就八千块,房租生活费,还不算我妈的药钱。”
“那可怎么办啊。”应军莲又开始哭。
应倪抿紧唇。
其实她并不喜欢何若宜,一个唯唯诺诺,性格软弱的扶弟魔。
但也不能完全这样评价。她想起小时候在姑姑家的暑假,因为觉得好玩抢着要抱尚在襁褓中的何辉。结果踢到门槛摔了个狗吃屎,何辉被甩了出去,小小一只趴在地上大哭。
姑姑姑父不在家,何辉的奶奶闻声赶来,独苗苗,又是应军莲好不容易怀上的。老人心疼得不行,取了根衣架问是谁欺负了弟弟。
见过老人揪表姐耳朵,应倪是有点怕她的,吞吞吐吐准备解释,何若宜忽然挡在她面前,又怕又哆嗦地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弟弟哭了,想哄哄他,没抱稳,不是故意的……”
应倪怕归怕,别人帮她背黑锅的事接受不了。
再者,她不是何家的人,姑爹在爸爸工地上干活,总不可能打她。
于是立马反驳,说是自己抱摔跤的。
没想到低估了老人的爱孙之心,二话不说要用衣架抽她,那时应倪没长个子,何若宜比她高很多,张开双臂像老鹰捉小鸡里的鸡妈妈一样护着她。
最后两人一起挨了打。
应倪没有兄弟姐妹,大院里的同龄小孩一起玩耍,惹了祸总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不太能理解,何若宜昂着小脸,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拍着胸口骄傲地道:“因为我是姐姐,当姐姐的要有姐姐的样子,要让着弟弟妹妹,对弟弟妹妹好,树立榜样!”
应倪听不懂,摇摇头,垫起脚抱了何若宜一下,并亲了她一口。
后来的何若宜因为成绩差,并没有成为大人口中的榜样,但对弟弟妹妹好这一点,从未变过。
即使何辉嫌弃她智商不够复读一年才考了个三本不叫她姐,即使应倪觉得她打扮老土不愿意和她玩。
她依旧把自己当成姐姐。
“别哭了。”应倪被姑姑的哭声吵得脑仁疼,顿了一会儿,垂眸想着。
何若宜要是进去了,就没人跟她说你谁也不欠了。
她掐着手掌心,硬声道:“我想办法。”
姑姑总算挂了电话,应倪补了口红往外走去。
她能想什么办法,无非是一杯酒接一杯酒的下肚,一瓶又一瓶的拿提成。
“不是装清高不喝吗?”Lily拎着包,弯腰凑近正在扣嗓子眼想吐的应倪,马路牙子上风很大,冻得人瑟瑟发抖,有些挑衅地问:“缺钱啊,你那个陈总呢?”
应倪低着脑袋,心脏被酒精刺激得快要撞出胸膛,闭着眼吐出两个字,“死了。”
“被甩就被甩呗,咒人家死干什么。”Lily直起身体,冷得她抱紧双臂,蹲在地上的应倪穿着件单薄的细绒群,大衣落在了地上,她单手捡起,扔她身上,扬了扬眉道:“说我没脑子,还不是照样留不住。”
“留不住什么?”应倪抬起头,眼睛要睁不睁的。
Lily耸肩,“男人啊。”
为了她在白调打人,到头来还得靠自己卖酒。
应倪歪头笑了下,骄傲的姿态像是并没有醉,“是我不要他。”
Lily瞳孔睁大,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极其无语地呵了一声。
“我看你真是喝多了,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是在做梦,不对,是已经癫了。”
挖苦的声音传入耳朵,像魔音一样蚀骨,应倪忍耐着,但越忍越缠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带着一种生拖死拽将人往下拉的力量。
她甩甩脑袋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没有支撑而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只好捞过包翻出手机。
刚解锁屏幕屏,下期待还账单提醒一条一条地跳出来,怎么抹也抹不掉。
像要纠缠她一辈子。
她终于忍受不了摔了手机,暴躁地大叫一声。
对街路过的行人恐慌地投来一眼,加快脚步,Lily捡起手机扔回去,觉得丢人,“发什么疯。”
应倪垂下脑袋没再说话,Lily本想讽刺几句,话到嘴边看见被她抓得像鸡窝的头发,莫名觉得有些可怜。
叹了口气,“坐着别动,我去给你买酸奶。”
“我不要。”她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好打车回家。
却在抬头迎上头顶的路灯时,忽地陷入了恍惚。
光线亮得像极了楼道刚修好的照明灯。
这几天晚上回去不用再摸黑了,更不会踢到台阶摔跤。
有灯照着的感觉很难形容。
像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她吸了下鼻子,也不管落在地上的大衣,一边往路灯下走一边拨通电话。
“在哪儿?”她问。
对面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嗓音带着含混朦胧的沙哑,“怎么了?”
“问你在哪儿。”应倪重复。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坐了起来,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公司。”
“在禾泽是吧。”
陈桉静了一瞬,“喝酒了?”
应倪没应声,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一帧一帧地闪过之前的画面。对面也没有再问,通话像被掐断了一样安静,她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用最后一点力气在想该怎么组织语言。
过了几秒,听筒传出穿衣服的窸窣声。
像是终于有了决定。
她闭着眼睛问:“陈桉,你要来接我吗。”
第35章 你可以不戴
电话挂断后, 应倪摇摇晃晃地往前走,Lily跟在后面,“诶诶诶你要去哪里?”
应倪不搭话。
Lily一手拎着她的小破包, 一边坚持不懈将滑落在地上的大衣重新披回她身上。
被弄烦了,应倪蓦地停脚转头, 同时抽走她手里的衣服, “你走吧,有人来接我。”
想到通话中应倪提到名字, Lily笑呵呵地道:“同事一场,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到马路上。”
应倪上下看她, 冷漠道:“随便你。”
两人来到不远处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感应门铃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收银员, 应倪扫了一圈往里面走, Lily停在收银台面前买关东煮。
期间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等回来看见应倪站在门口左手一瓶矿泉水,右手一瓶江小白,没来得及制止,应倪就咕噜咕噜仰头灌下了。
Lily抢走玻璃瓶晃了晃, 一滴不剩。
再看向应倪,像是喉咙辛辣到了极点, 她皱紧眉头猛灌矿泉水,而后扶着立在绿植旁租赁充电宝的小箱子,弯腰干呕了两声。
“要吐去对面垃圾桶吐。”收银员司空见惯地喊了声, “吐门口两百清洁费!”
Lily把她搀着往隔壁屋檐下站, 那儿有根柱子可以靠。
她今晚喝的酒比她一整天喝的水都多, 赚了近一万的提成。Lily嫌弃地看了眼手中找不到垃圾桶扔的小瓶子。
喝了白调的酒,这种玩意儿还能入口?
她搞不懂应倪, 不仅是她看不明白,白调其他人也觉得她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当然大家口中的格格不入,指的是应倪不像是,也不应该归属于这个圈里。
她有着不俗的气质和过人的见识。
不过今晚,现在,等待大老板来接她的时间里,倒是让她觉得俩人靠近了些。
二十分钟后,一辆大G从岔路口过来,开着双闪,速度越来越慢,逼近便利店时,急促地滴了两声。
Lily低头捋了下头发,才去扯应倪的胳膊,“醒醒,你老板来了。”
应倪脸颊通红,醉得不省人事,先前像一滩烂泥一样从柱子上滑落倒地,扯了好几次扯不动就干脆让她坐地上了。
这会儿使劲晃她肩膀,倒是嘤咛两声有反应,但眼皮始终不睁。拉扯间,陈桉大步流星越过绿化带走来。
“是你来接应倪的吗?”Lily对他喊,“她喝多了。”
陈桉加快脚步,没看Lily,直接在应倪面前蹲下,拨开散落挡在脸颊前的碎发。
五官皱缩成一团,脑袋像没有支撑似地低垂着。脖子比脸更红,像扇子一样浓密的睫毛似被露水浸过那般湿漉。
像一只被遗弃的饥寒交迫快要坚持不下去的小奶猫,和往日里的骄蛮天差地别。
“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们一人搀一边肩膀吧。”Lily在一旁说。
夜色浓稠,月光清冷,街道在柔和的光芒下显得更加静谧,偶有车辆飞快驶过。
陈桉摇头,伸出拇指擦去她唇角的水渍。
Lily赶紧低头掏自己的包,等把纸拿出来,陈桉已经收了手,只好又把纸了塞回去。”
陈桉捞起搭在应倪腿上的大衣,抻平从肩膀开始将整个人完全包裹起来。
Lily看着他扶住应倪的肩膀,胳膊往腰后横过去,另外只手去勾她的膝盖窝,立马说:
“她刚才吐过一次,衣服和头发上都沾了……”
话没说完,陈桉已经将人打横抱起,从背后看去,应倪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长发杂乱堆积在他颈间裸`露的肌肤上。
无论是满是灰尘衣服,还是沾有呕吐物的头发,都与之亲密接触。
仿佛一点儿也不怕脏。
Lily想到之前嫌弃她咳嗽的老板,有些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唇,走在后面。
沉默地看着他打开副驾驶门,看着他小心翼翼将人抱进去,用手抵着车门顶,生怕脑袋撞上去了。
不是滋味的心开始泛酸。
系安全带的时候,Lily将头发捋在耳后,上前一步说:“这是应倪的包,手机给她放里面了。”
陈桉接过,道了声谢。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Lily瞄了眼在副驾驶睡得东倒西歪的女人,递出手机,勾唇笑:“加个微信吧,你把她送到家后告诉我,不然我一晚上都睡不好觉。”
陈桉反手关上副驾驶的门,只说了两个字:“抱歉。”
Lily见过他两次,印象里?*男人的眉眼一直都是温和的,此刻被深重的夜色笼罩,也可能侵染了深冬的寒气,让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出不同于往日的像冰雪一样的疏冷淡薄。
也干脆得像是不想和任何女人扯上关系。
“行吧。”Lily垂下手,灰溜溜地道:“注意安全。”
……
上车后,陈桉没有急着开车,而是侧着脸,静静地看着副驾座撇着脑袋只露出半只耳朵的女人。
记忆里应倪的酒量很好,班里搞活动送她去英国留学的那晚,她喝了六瓶高度啤酒,除了脸微微泛红,看不出任何醉酒的样子,口齿清晰,还能笑着招呼同学离开。
陈桉还是头一次见她醉成这样。
静谧在车厢内蔓延,暖气呼呼吹着,和窗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应倪似乎觉得很热,身体拧来拧去,脑门磕在玻璃上,疼得哼唧了声。
意识也在瞬间醒来。
“这么快。”她低低喃着,对自己在车上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惊讶陈桉的速度,毕竟万丽卡离他的公司横跨整座城。
“喝了多少?”陈桉问。
应倪眼皮睁开一小条缝隙,男人的轮廓地框在其中,五官却是朦胧的,“谁记这个。”
陈桉换了种问法,“赚了多少提成。”
应倪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蜷着,阅读灯打在她脸上,柔和的光并不刺眼,轻轻地呵了声,“买不起你这车的一个轮胎。”
“想要车我送你。”
应倪没说话,闭着眼睛,就这么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陈桉以为应倪睡过去了,才从思忖中抽离出来,输入导航踩下油门。
却没想到车子起步不久,还未到第一个路口,应倪忽然撇过脸来,冷不丁地道:“陈桉,你能给我钱吗。”
从陈桉抱起她开始,她就醒了,只是昏昏沉沉的,到车上也没睡,一直在想,在算。
可闭着眼睛琢磨了好久,脑袋一团毛线算不出个结果。
干脆趁着醉意先把这句能昭示一切的话宣之于口。
“你要多少。”陈桉目视前方,声色听不出情绪。
应倪直起身体,犹豫了一会儿,“几百万吧,我表姐挪用了一百万公款,我妈那里想给她找专家看看,再请个高级护工,我也不想干这个工作了,想做点小生意,但还没想好干什么。”
她自己也拿不准,愣愣地盯着陈桉。看过来的瞳仁黑漆漆的,不再像先前那般湿润,目的清晰的样子,又给人一种没醉的错觉。
陈桉缄默着,像在斟酌什么,应倪蹙眉,“是你说的可以找你。”
陈桉嗯了一声,没否认。
“你给不给?”她嗓音略微高昂。
就连要钱都理直气壮,陈桉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下,“你觉得呢。”
又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反问,应倪闷起满腔的浊气,堵得她喘息不过来,抱着手臂盯着挡风玻璃,“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
他看过来,对上她的余光,“明天我让秘书开支票给你。”
顿了顿,又说:“想要多少自己填。”
她没考虑过主动开口他会不给的结果,所以他的沉默让她很是无措。
“我只要这些钱,其他的我不要。”她扭过头,将脸颊完全埋进他看不见的地方,如释重负地吁出最后的浊气,“别说话,我要睡了。”-
之后一路无言,应倪也在酒精的麻痹下沉沉睡去。等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忽然长高了。
准确来说,是陈桉正背着她上楼。
察觉到身上人的动静,陈桉停下了脚步,略微侧脸,“醒了?”
陈桉的头发很硬,扎得应倪脸往一旁歪去,感觉喝到了假酒,这会儿比刚上车时还要浑噩,神志不清地抓着他脖子:“没有。”
陈桉当然不会和一个醉鬼计较没醒还能说话的事实,安静地上了最后一层台阶,离门口还有几步之遥,动了动肩膀问:“钥匙在哪儿。”
应倪咕咕哝哝地道:“包里。”
陈桉拎在手里的小挎包往后递,“自己找。”
应倪难受得一点也不想动,“你找。”
“那你下来。”陈桉松手。
小腿忽然缺失了禁锢的力量,应倪没安全感地吊住他脖子,在颈窝里摇头。
毛茸茸的脑袋贴着皮肤拱来拱去,发丝刺挠着皮肤,陈桉喉结轻滚了一下,耐着性子讲道理:“你不下来我怎么找钥匙。”
“不要。”
“下来。”
应倪抬起下巴,有些生气,“说背我就我,让我下来就下,你帮我当成什么了?”
“酒鬼。”
应倪:“……”
反正她就是不想下,想直接躺在床上,他自己想办法找钥匙,门爱开不开,大不了她就在他背上睡一晚上。
反正辛苦不是她。
陈桉没有她记忆里的那么逆来顺受,或许从来都不好欺负的角色。他毫不客气地挪开她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虽然抓住的力度不小,但奈何过于纤细,轻轻一推,应倪就开始失去着力点摇摇欲坠地往下掉。
“喂…别啊。”应倪闭着眼睛,四肢乱抓,揪着他的衣领像揪着根救命稻草,咕咕哝哝地道:“你会后悔的。”
陈桉是被吓唬大的,将她一只胳膊绕过去搭在肩膀上,掐着腰人往门上提,问她:“后悔什么?”
应倪皱着眉喃喃,说话含混不清,陈桉听不清也没再问,用膝盖抵住她大腿不让她滑下去,另一手单手翻包找钥匙。
“我说……我真的要——”
近乎在陈桉推开门的同时,应倪扑到了他肩上,并发出一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凄惨的呕吐声:
“呕——”
良久窒息般的沉默后。
陈桉低头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外套,以及吐完就舒舒服服老实靠在身上的女人。
他确实后悔了。
后悔没把她直接拎回家-
房子比外面看上去的还要破烂。巴掌大的客厅连接着细窄的卧室,没有窗户的卫生间镶在卧室入口,右手的厨房只容一人通过。
墙壁渗水斑驳起皮,水泥地凹凸不平,给人一种住久了也会像墙角的霉菌一样腐烂发臭的幻觉。
床上的人却毫不在意,睡得很安详,脸颊紧紧贴着一个小羊玩偶。
一开始陈桉怕她呼吸不过来,试图将玩偶抽走,但应倪在瞬间皱紧眉头,呼吸急促,像失去了所有安全感。直到将玩偶地重新塞进她臂弯里,眉眼才逐渐舒展开来。
借着透进来的月光,陈桉摸了摸她的脸颊,而后拎着外套去了卫生间。
水管锈迹斑斑一开龙头便发出嘎吱的响声,洗手盆边缘也堆积着经年累月氧化后留下的黄斑。
陈桉上高中前一直住着这样的筒子楼,直到上大学赚了第一桶金,才强势地带着吴庆梅和京京租了一套三居室,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抛开地理位置不谈,这里的环境比当年的住所还要恶劣。
陈桉一颗一颗地解着衬衣扣子,幸好浴霸的灯不是坏的,也有热水,不至于冷得发抖。水哗啦啦地流着,在男人精壮的腹肌上划出杂乱无章的痕迹。
洗完澡已经是半夜四点,应倪全部吐到了他上半身,原封不动地将西裤穿上后,陈桉裸着上半身从卫生间出来。
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用拧干的衬衣随便擦了两下,
房间很冷,床上的人早连带着小羊玩偶早就缩进被窝里不见五官。他环顾一圈,从床边的桌子下拖出唯一的电烤炉。
打开一看,只有一只灯管是好的。
陈桉忽然觉得,他应该再强势一点。
明早还有会议,陈桉打算把衬衣烤得半干就走人,拎了个脚蹬将衣服搭在上面,又拖来一张椅子坐着。上面绑着软乎乎的坐垫,他抱着手臂,开始闭目养神。
应倪在这个时候醒来,模模糊糊地下床找水喝,倏地发现跟前有道黑影,吓得大叫了一声。等反应过来,鬼影已经把灯打开了。
被光线刺地手臂挡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应倪才慢慢张开五指,从缝隙里看去。
“你怎么不穿衣服?”
陈桉将书桌上的水杯递给她,“我总要有衣服穿。”
语气听不出好坏,但应倪觉得有挖苦她的意思。视线落在烤炉旁蒸腾着白气的衬衣上,沉默了一瞬后说:“怪你自己。”又咂咂嘴,目光撇向一旁,“我都说了我要吐了。”
陈桉对她的话不予置评,弯腰捞起还未烤干的衬衣抖了抖,反手穿上后慢条斯理地系着纽扣。
“这里面的水……”应倪唇干舌燥,但没急着喝,房子年成久,楼下垃圾桶没人处理,耗子蟑螂鸠占鹊巢。
她都是喝瓶装水。
“烧的矿泉水。”陈桉将扣子系到最顶端。
“哦。”
陈桉想,是之前就烧好的,让她喝她不喝,还抱怨他很烦。
不过也没有争辩的必要,谁让他心甘情愿。
应倪小口小口地抿着水,两人对视着,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除了酒量好,她还有个惊人的天赋——
就算是宿醉也不断片。
所以从她打电话,到上车,再到他背她上来,把她放床上,脱鞋子,盖被子,擦脸颊。
她全都知道,也全都没忘。
她想了想,放下杯子,“我大衣呢?”
“外面。”陈桉说。
“你帮我拿一下。”
陈桉不轻易皱眉,“大晚上的你去哪儿?”
应倪摇摇头,“不去哪儿,叫你拿你就拿。”
她总爱命令人,陈桉也总会听她的。
几步路的距离,不过是眨眼间,等他拎着大衣再回来,应倪已经躺了回去,脑袋靠着床头,低眼玩着手机。
垂在床下的小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懒洋洋的,脚趾头涂了淡粉指甲油,在光线的照射下白皙发亮。
陈桉喉咙有些发紧,嗯了声示意她拿衣服。
应倪没抬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消消乐上,轻飘飘地道:“东西在兜里。”
陈桉从兜里摸出根发绳递过来。
“不是这个。”应倪坐起来,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急躁,“另外一个兜。”
“你让我拿这个?”陈桉恍然过来,有些莫名。
一个被塑料膜裹得严实的小盒子躺在他掌心,静静散发着勾人欲望的光芒。
应倪点点头,在陈桉逼迫探寻的目光下,她想说点什么,比如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款,随便买的,买的是最贵的,三支装够不够用。
毕竟打那个电话前,她就想好了一切,做足了准备。
甚至可以穿各种衣服,摆各种姿势,满足他的一切喜好。
除了会让她死的东西。
但陈桉似乎并不高兴,应倪想了想,又说:“你不想戴就算了。”
“不要弄里面就行。”
陈桉扭头将小盒子扔桌上,塑料壳和木头碰撞,在落针可闻的深夜里发出颤动人心的声音。
应倪不知道他在不开心什么,“我是第一次,五百万你不亏。”
审视她的陈桉顿了下,倒是没想过她是第一次,不过这个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现在什么意思,铁了心要和他做金钱交易?好以此划清界限?
陈桉不会如她的意,“我给你钱没有任何条件。”
应倪摇摇头,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你是我最优先考虑的。”
换句露骨的话说,他不同意她会去找其他男人。
陈桉语气从未这么冷过:“我应该感到荣幸是吧。”
应倪不以为意地点着下巴,又自顾自说着:“还有个要求,希望那什么过后,我们都把这件事以及对方给忘了。”
果然是要钱情两清。
陈桉笑了,“忘了?”
“对,忘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陈桉再次气笑:“你能真的忘记和你第一次做`爱的男人?”
应倪笃定地道:“当然能。”
陈桉没什么好说的,哄着她没用,顺着她更没用,不如手段更强硬一些。
他在走之前不容让步地告诉她,“应倪你搞清楚,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次的关系。”
第36章 买了套
应倪坐在床边弯着腰烤火, 长发从肩前垂落挡住大半的视线,对面楼顶圈养的公鸡天还没亮就开始打鸣。
没有困意,全是疲倦, 就这样一动不动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口干舌燥,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才起身走出卧室绕着逛了一圈。
桌上吃过的外卖盒不翼而飞, 角落的蟑螂贴出现在垃圾桶里,走进厨房想要再倒杯水喝, 池子里堆积的碗碟无影无踪……应倪单手抱臂,另一手端着马克杯靠在门框边慢慢地抿着, 视线落在橱柜上洗得干净锃亮锅碗瓢盆时,蓦地冷笑了。
“不是一次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应倪手机贴在耳畔, 握着汤勺不耐烦地搅拌着已经冲失败不可能再成型的藕粉
刚睡着不久的Lily一肚子火气, “什么一次两次, 有病啊半夜打电话。”
应倪把杯子里的白乎乎的液体倒了,重新烧水,声音淹没在电水壶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中,“他说不要一次的关系。”
“谁?”Lily总算精神了点, “陈桉?”
水壶跳了闸,应倪按开盖子, 热气腾了她一脸,恹恹地道:“不然呢。”
“不止一次就是长期关系,情妇嘛, 总不能娶你回家当老婆分股份吧, 不过还是恭喜, 好多男的玩完一次就扔了,看得出来他确实喜欢你, 进了圈子记得帮我介绍一下,不需要你老板那么帅那么有钱,一个月能给我买两个包就行。”
Lily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内容丰满,随便拎一句出来都可以评价几分钟。但应倪莫名其妙就是偏了轨迹,抓住其中一个字,嗤声道:“帅?”
不屑的声音传进Lily耳朵里,听响动是盘腿坐起来了,“这你都挑?跟个老头你都没地儿哭去。”越说越来劲儿,“知不知道大家都这么评价你老板的?”
应倪不想知道,但没挂电话。
“帅的没他有钱,有钱的没他帅。”Lily总结,“是大家都想找的极品老板。”
应倪呵一声,“怎么没见你找。”
“找了啊。”Lily坦诚道:“我趁你醉了勾引他没反应。”
应倪:“……”
Lily不知道她在高傲什么劲儿了,用事实佐证,“你知道rose吧,欲的头牌,开玩笑说他要是破产了就去包养他,那种耐看的帅,也很男人,不像那些大着肚子的秃头,还要绞尽脑汁在床上演高`潮。”
“……”
电话没声音,对面像是在含羞,话都说到这儿,Lily不得不问一嘴,“做了几次?”
应倪默了一瞬,余光落在垃圾桶里崭新的盒子,“没。”
“啊,不会吧。”Lily明显不信,像个复读机一样追问原因。
总不能说她主动买t主动躺床上对面都能忍住吧,反正不是她的问题。
应倪傲慢地收回视线,言简意赅地终止通话:
“是他不行。”-
是夜。
世界天寒地冻,寂寥萧瑟。周斯杨披星戴月赶至位于市中心的娱乐场所。
余皎皎和陆盛之合伙开了家大型超市,今日试营开业,一行人在KTV里庆祝。原本提前一周邀请了周斯杨,但因为和苏云僵持不下推脱掉了。
所以这会儿毫无预兆的出现把陆盛之都弄得楞了一下,他赶紧放下酒杯接待。
“余皎皎呢?”周斯杨还没坐下沙发就开始问。
陆盛之环顾一圈没找到人,“刚还在这儿。”
周斯杨皱起眉头,看上去很是着急。
陆盛之大概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这段时间给余皎皎当合伙人,八卦听了不少。里面太吵,干脆起身把周斯杨拉去了隔壁包房。
门一关,安静得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你喘什么?”陆盛之看他满头大汗。
“电梯太慢,我跑上来的。”周斯杨擦了把额头。
“……”陆盛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想起余皎皎说的那些事,问他:“搞定你妈了?”
周斯杨点头。他想尽一切办法,软硬皆施,对峙尽一个月,终于让苏云在半个小时前松了口。
苏云的大名陆盛之早已久仰,老年得子,又是独苗,生周斯杨的时候羊水栓塞差点没命,因而特别宝贝这个儿子。
“怎么搞定的?”陆盛之好奇。
周斯杨:“绝食。”
“靠啊。”陆盛之震惊,他还真听了余皎皎的馊主意。
周斯杨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多么荒谬幼稚,但他完全没办法了,山穷水尽,能让苏云在意的只有他的身体。
“我妈有我爸照顾着,应倪身边谁也没有。”他说。
陆盛之抠了抠脸颊,前半句倒是没错,后半句有点不太好评价。
应倪身边,怎么能说没人呢。
“我来是想问应倪住哪儿,她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找不到她。”周斯杨捞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接着说:“顺便感谢一下余皎皎,要不是她和陈桉帮我,我还迷糊着呢。”
听到陈桉这两个字,陆盛之不抠脸颊了,改挠脖子了,目光全落在看不见周斯杨脸颊的桌面,“陈桉怎么帮你的?”
“之前我太混账了,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想找应倪复合。”周斯杨说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站在应倪的角度不知道该有多难受,所以才会那么生他气。
松了口气道:“多亏了陈桉,他点醒了我,让我在解决好家里的事之前不要出现在应倪面前。”
不要出现在应倪面前。陆盛之心里重复默念了一遍,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停下挠脖子的手,抬眼像看傻子。
“所以你就真没出现?”
周斯杨颔首,既然余皎皎还没回来,他想起另外件事。
上回和陈桉吃饭,他说自己喜欢的人他认识。为了帮自己追回应倪,陈桉费了不少心思,他也必须投桃报李。
简要说明一番后,周斯杨下了结论,“我觉得他喜欢的人是赵雨灵。”
赵雨灵,他们班文艺委员。联系方式倒是有,但陆盛之不知道他怎么把两人联系上的,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周斯杨说:“她每次一来篮球场,陈桉打球就变得特别猛。”
这个理由确实有说服力。
男生爱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表现,类比孔雀开屏的求偶行为。可陆盛之还是觉得不太能对上。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应倪和赵雨灵走得近,赵雨灵在,应倪也肯定在。
打给谁看不一定呢。
陆盛之听完摸着下巴,看他的表情难以形容,“我说兄弟,有没有种可能,陈桉喜欢的是……” 说到这儿,脑海里忽然冒出陈桉皮笑肉不笑的脸。恍然过来不能惹这个骚,话头一百八十度转弯:
“喜欢的不是赵雨灵。”
陆盛之和周斯杨是初中上同一个夏令营认识的,之后虽然不在一个班,也一直没有断过联系,细究起来,关系比和陈桉更久远,也更纯粹一些。
所以话也只能点到这儿了。
周斯杨一点苗头都没察觉出来,执拗地摇头:“你信我,不可能是别人。”
“怎么?你很了解陈桉的喜好?”和陈桉深入打了几年交道的陆盛之都不敢笃定他的事,越相处越觉得捉摸不透。
要不是余皎皎透露在医院的细节,他还真可能信周斯杨的天真话。
周斯杨觉得和他说不清楚,“反正你把赵雨灵的联……”
“找我干嘛?”余皎皎推门而入,打断对话。
周斯杨嗖地站起来,“应倪住哪里?”
陆盛之在旁边吐舌头,余皎皎楞了一下,“你现在要去找她?”
周斯杨原本打算明天晚上直接去白调,但这会儿天快亮了,他等不及了,重重点头,“对,找她复合。”
……
拿到地址,周斯杨马不停蹄地开车赶去,行驶到一半时,想到过去才五点,应倪肯定还在睡,于是把车停马路边上,搜索了附近24小时营业的花店,买了一大束应倪最爱的洛神玫瑰。
折腾一宿,天终于蒙蒙亮了,下车前,周斯杨抱着花深深吸了口气。上楼的时候他想,以后要是结婚了,一定让余皎皎和陈桉做主桌。
想得太入迷,差点撞上下来的人。周斯杨抱歉地道:“对不……”
话在抬头看见人脸的瞬间戛然而止。
老式声控灯在这时暗了下去,视线陷入黑暗,周斯杨什么也看不清,但好像什么都看清了。
陈桉同样滞了一瞬,但很快回过神来。外套泡在卫生间的盆里,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还未完全干的衬衣。再站下去,他明天就躺床上起不来了。
掠过他往下,“去车里说。”
周斯杨干站着,看了眼楼上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抱着花跟着下去了。
筒子楼隔音效果极差,已经能听见早起的洗漱咳嗽声。
周斯杨的嗓子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沉,“你住这儿?”
声控灯比想象中的更不灵敏,话音落下很久,也没亮起来。陈桉没有停顿地往下走,“不住这儿。”
“那你就是朋友住这儿了。”周斯杨想,陈桉是农村出生,有朋友或者亲戚住在贫民窟里很正常,但问题是,能让他半夜前来的朋友或家人也不至于让人家住这种地方。
兴许是一宿没睡,周斯杨的脑子混混沌沌,思考很费劲儿,
走出楼道口视线豁然开朗的时候,终于洗脑不下去了,他站在原地,抱住花的手臂发僵,“你和应倪什么关系?”
陈桉叹口气,回头,其实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碰上面。
“她喝醉了,我送她回来。”
周斯杨扣紧油纸的手指慢慢泄力,像松了很大一口气,“我帮她谢谢你。”
其余的他不敢说,也不敢去想,譬如为什么知道她喝醉了,为什么送她回来,为什么衬衣是湿的。
陈桉上下看他,整个人是绷紧的状态,本想说点什么缓和他的神经,但琢磨这我帮她三个字,话脱出口,不受控地变成一句不冷不热的实话:“用不着谢。”
事情总要解决,长痛不如短痛。
周斯杨将花放到一旁,走过来,“你什么意思?”
陈桉不想戳得太痛,“你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他看到了他衣衫不整地从应倪的家出来,又想起几个小时前,陆盛之的欲言又止,不自觉握紧拳头,愤怒地吼道:“你故意的是吧?故意让我不要找应倪!你好趁虚而入抢兄弟女人!”
陈桉随遇而安地点点下巴。
“你他妈的混蛋!”周斯杨目眦欲裂,一拳砸过去,陈桉毫无防备,亦或是故意让他。
这一拳是往死里砸的,陈桉趔趄了一下,嘴角撞到牙齿磕破出血,他神色冷淡地用虎口擦去。
周斯杨还想来第二拳,这次被陈桉轻易握住了小臂。他挣扎着动了动,但陈桉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牢固。
周斯杨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细皮嫩肉的少爷,和三天两头打架扛过水泥的陈桉不是一个量级。
“我承认我有一半的私心,但也给过你机会。”陈桉想说是自己不中用,但看见周斯杨发颤的嘴唇,松开了他。
周斯杨捏紧拳头,垂着眼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直到理智彻底回来,才抬头看向他,“就算你耍尽手段也没用,应倪不会喜欢你的。”
昨晚接到应倪电话的时候,陈桉就知道周斯杨彻底没机会了。不然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他。
陈桉声音很平静,“她现在也不会喜欢你。”
“不,你不懂。”周斯杨缓缓摇头,“你知道我们在一起多少天吗,你知道她对我有多特别吗,她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但会记得我的生日兼职给我买礼物送惊喜,更别提为我学做饭,给我洗衣服。”
陈桉胸腔闷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她喝醉了只会给我打电话。”
“有个东西叫逃避心理,越在意越要表现不在乎。”说到这儿,周斯杨没那么慌了,因为发现自己拥有陈桉永远拿不到的筹码,“你应该清楚,她这么久没谈恋爱是因为放不下我。”
“放不下?”陈桉回味着这句话,彻底恼笑了。
与其寄希于那些过往回忆,不如在此时此刻让他全然心死。
他看着不服输的周斯杨,扎心开口:“她昨晚买了避`孕`套。”
第37章 陈总说不见
鸡鸣狗叫的清晨, 几只燕子落在电线杆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直到出门买菜的老阿婆恐慌地尖叫一声,才猛拍翅膀, 卵覆惊飞。
“哎哟喂!别打了,你们别打了!要死人的, 我的老天爷欸——”
在阿婆呼天抢地的疾呼声中, 有人报了警。
这片地属于棚户区,外来人口扎堆集聚, 前些年治安不好,盗抢事件频发, 警察亭一公里一个,因而出警速度非常快。
周斯杨坐上警车后还想动手, 被坐在副驾驶的民警扭头呵斥, “干什么!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周斯杨哪管得了天地, 肺都快气炸了,不顾自己的脸肿成猪头,也不在乎根本打不过对方的事实,揪着陈桉的领子就想往车窗上摔。
民警只好把车停了, 坐到后排,坐到两人中间去, 并把周斯杨的两只手铐在一起。
周斯杨鼻腔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手只能搭在膝盖上,而另一边的陈桉从上车后就没再说过话, 此时正揩着下巴上的血给秘书发短信。
五分钟后, 车子在派出所停下。民警察看了一下他们的伤势, 都是皮外伤,属于情节较轻, 按照流程问愿不愿意和解。
“不可能!”周斯杨一字一顿。
民警的本意是询问陈桉,毕竟他是被打的那一个,调取监控后,也没有明显的互殴行为,严格来说,动的几次手属于自卫。
“没问你。”民警看向坐着的陈桉,“怎么回事?”
“他抢我女朋友!”周斯杨气愤抢答。
“是前。”陈桉面不改色地纠正他,“前女友。”
民警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看,模样出众,衣着不菲,跑到筒子楼打架,也只有如此说得通了。
最难断的,也是最麻烦的,就是感情纠葛。
民警偷了个懒,拿起手机起身,“我出去一趟,你们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反正不和解就是治安处罚。”
关门前还不忘警告周斯杨一句,“里面有监控,再动手拘留你。”
民警走后,本就安静的调解室变得更安静。
过了片刻,周斯杨酸涩开口,“我活这么多年,就只喜欢应倪。”
陈桉正打着字回复工作上的事,头也不抬地道:“那你和Julia算什么。”
周斯杨顿了顿,嗓子像被卡主了似的难以耻齿,“我会向倪倪解释的。”
陈桉劝他:“没必要。”
或许是被他无所谓没把他当对手胜券在握的态度刺激到了,周斯杨拍桌而起,“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听到这话,陈桉终于有了反应,指腹在屏幕上滞住,掀起眼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彻底没得聊。
民警进来的时候看他们俩一人坐一边安安静静的,以为是谈好了,问他们怎么个说法,周斯杨低着头像是在睡觉,陈桉说:“和解了,双方都不要赔偿。”
外面下着雨夹雪,民警让俩人在外面坐一会儿再走。陈桉婉拒,借了把伞离开了,留周斯杨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他闭着眼睛,想休息一会儿,但怎么也睡不着,颧骨和眼尾肿胀发疼,脑袋也跟锈了一样昏昏沉沉。
他难过又懊恼地想,陈桉明明什么都有,资本雄厚,权势滔天,想找什么样就能找到什么样的,为什么非得横插一脚。
如果不是他就好了,随便换个人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他放在火上烤。
因为他不确定,应倪的心会不会被他占据。
鼻尖一酸,雾气冒了出来。
他眨了下睫毛,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在了他脸颊上。一睁眼,是剥了壳的鸡蛋。
“拿着,把药擦了。”一个塑料袋扔他怀里,里面是碘伏和棉签,旁边还搁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豆浆。
“不用。”黄鼠狼给鸡拜年,周斯杨不想接受他的任何好意,语气硬邦邦,“我没事。”
陈桉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苦瓜脸,也不像没事的样子,怕他又抑郁了,略微思忖后说:“这样吧,我再给你投一个项目。”
“……”周斯杨生气:“这是钱的问题吗!”
陈桉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毕竟他能让步的也只有钱。”-
应倪睡到中午才醒来,身上一股酒臭味,拎着毛巾去卫生间洗澡。
宿醉让人重心不稳,思维也变得迟钝,看到洗手池里浸泡的西装,才渐渐清醒过来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
脑子细细过了一遍陈桉拿出那玩意时的动作和神情。
耳朵有没有红不知道,但喉结明显吞咽了一下。看得出来,他不是不想和她上床,而是如同Lily所说的,不满足于一次。
应倪擦干净身体,对着镜子冷笑了一下,不愧是资本家,想要降本增效逮着她一个人薅。
吹干头发后,应倪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拎着两口袋垃圾出门。快走到底楼时,听见几个拄着拐杖阿婆坐在藤椅上唠嗑。
“打得好激烈好吓人!满脸是血!”
“唉哟,吃饱了撑的。”
“幸亏我报了警,不然肯定打死人了。”
闻言应倪停住脚步,皱起眉头,以为又是底楼那两口子吵架,去年在楼上看见女人拿刀追着她老公砍的惊心动魄场面历历在目。
阿婆又接着说,“不是我们这栋楼的。”
“那是哪里跑来的?”
应倪盘算着这里越来越乱了,没有门卫保安,以后出门要小心点。
“谁知道!我一出来就看见一个人骑到另外一个男的身上,嘴巴啊,眼睛啊,都打得……欸小姑娘。”阿婆忽然叫住她,拐杖往前一指,“垃圾桶被打烂了,走出去丢。”
应倪乖顺地点点头。
心里却骂得脏。
大清早的打架,害她连垃圾都没地儿扔,两个神经!
……
地铁需要坐二十三个站,中途换乘,应倪在地铁站里找了家便利贴买了个三明治当午饭。到康睦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去白调上班?*时想着自己照顾林蓉苑,但熬了夜才知道实在太累,根本起不了早床,终究还是找了个钟点护工。
她到时,护工已经喂完食擦完身体准备走了。
“刚才有个人来找你。”护工拎包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事,手往桌子上指,“放了个东西在那儿。”
应倪看过去,桌面她前天才收拾过,光可鉴人,只有一个花瓶孤零零摆着那儿,小巧的角堇开始枯萎,叶片蔫蔫地垂在瓶口。
再往下看,瓶底压着张信封,淡黄色的,在纯白桌面的映衬下格外扎眼。
她点点头示意知晓,等护工关上门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先俯身亲了亲林蓉苑的脸颊后,再过去将信封抽出拆开。
意料之中。
是一张支票。
视线落在上面的数字,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万。
应倪捏着支票的一角,用指甲盖弹了弹,五百万,不仅可以解决何若宜的事,还可以给林蓉苑请个专家。
剩下的钱虽然在禾泽买不了房子,但换个没傻逼打架的正常小区不在话下。
思绪飘离间,电话响了,应倪瞄了眼名字,走到病房外接通。
“煤煤,你哪儿来的钱?”何若宜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别做傻事!”
应倪一头雾水。
“钱你还回去,公司要告就告,反正又不会枪毙,我不怕坐牢。”
寥寥几句,没有指名道姓,但应倪大概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挪用的公款陈桉替她补上了。
“你有没有在听?”何若宜急得跺脚了。
应倪回过神来,指腹摩挲着支票,谈不上粗糙,也不够细腻,小小薄薄的一张,质感却让人爱不释手。
不以为意地道:“撞大运中彩票了。”
“鬼扯!”何若宜很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和弟弟妹妹说话。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应倪问。
“你是不是……”
“不是。”应倪打断她的怀疑,撒谎不眨眼,“之前藏了一套珠宝,我把它卖了。”
电话没了声,像被掐断了一样。
过了好几秒,对面才低低开口:“是舅妈留给你的吧。”
应倪敷衍地嗯了声。
“对不起。”何若宜哭了,“姐姐对不起你。”
应倪不知道她这会儿哭什么,为何辉抢着要去坐牢的时候怎么不掉眼泪。
她以为她很伟大吗?很有担当吗?
“别自作多情了。”应倪的声音比外面的积雪还冷,一字一顿,“我和何辉从来没有把你当姐姐。”
……
电话挂断,应倪靠着冰凉的墙壁,后知后觉吁了口气。她打心底希望何若宜只是和何若宜,不是谁的女儿,更不是谁的姐姐。
原地又站了会儿,松掉的气在看到手中的支票那一刻重新郁结。挪用公款的事解决了,支票就变得沉重起来,不再是纤薄的一张。
就好像结果已成定局,讨论原因经过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接受一百万和接受五百万没有本质区别。
她能做的,只有在接受的基础上,谈程度条件。
应倪去创源之前,先去商场买了件很衬她的白色大衣,又找了个妆造室做了造型,按照她揣测的陈桉的喜好打扮自己。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看着镜子里的美得不真实的女人,缓缓抓拢张开的五指。
拿捏,易如反掌-
创源时代的位于东浦开发区,应倪第一次注意到它是那次卖包顺便拿耳钉和陈桉约在公司门口碰面。远远望着建筑觉得很大,等走近了,才发现是真的遮天蔽日。
“你好小姐,你找谁?”公司大厅入口安装了人脸识别匝道,保安盯着瞅来瞅去的应倪很久了,在她试图尾随员工进去时,用警棍拦住。
应倪停直了腰杆,“找陈桉。”
“陈总?”似乎还没在公司大门楼听过有人直呼老板大名,保安楞了好几下才反应过。
应倪点头,“麻烦开一下门。”
天天都有人想见陈总,保安见怪不怪,礼貌性地走流程,“有预约吗?怎么没人出来接应你,要不要我给前台打个电话问问?”
应倪有点烦。
明明是陈桉天天像狗皮膏药似地围着她转,现在她主动找上门了,居然还要突破重重关卡。
应倪从包里摸出手机,“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保安又怔住了,第一次听人说直接给陈总打电话的,一般都谎称有预约,要不然就说问秘书。
但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都是打不通,不接,拜托他开门放一下行,有急事。
不过对面的女人气质出挑,比女明星还漂亮,说不准真和陈总有什么关系。保安拇指放到遥控器的快门键上,已经做好了开门准备
应倪垂下手机,“服了,不接。”
保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将遥控默默揣回兜里,“不好意思,非本公司职员,有预约才能进。”
应倪点开通讯录怼他脸上,“你看这是不是陈桉的电话号码。”
保安心说我哪知道啊。
应倪当面拨通,立刻传来对方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保安斟酌片刻,用呼叫机内线询问,在确认手机号的确属于陈总的后,开门放行。
应倪昂起高高的头颅进去,穿过厅门后,走到前台问:“你们陈总的办公室在几楼?我找他有点事。”
前台是个小姑娘,正低着头做访客登记,话音猛地传进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应倪见她这反应,心说见个陈桉怎么跟见总统一样,言简意赅地告知事情比较着急,她赶时间,希望能快点见到人。
前台扯出一个尴尬笑容,和保安一样的说辞。
应倪知道公司有内部单号,可以直接打到总裁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去,她敲着桌面,“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说应倪找。”
前台摇摇头。
总裁办公室的电话,哪能随便说打就打。
应倪脑仁疼,觉得这破公司一点都不懂变通,手肘往台面上一撑,托着腮道:“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他听到我名字不仅会让我上去,大概率还会亲自下来接我。”
真的假的?前台傻眼了,见她眨巴眼睛十拿九稳的姿态,有些动摇了。怕真的得罪到陈桉什么亲近的人,踌躇片刻后,拨通了电话号码。
“您好,是陈总办公室吗,有一位小姐找您。”说到这儿,朝妆容精致的女人看了一眼,“姓应,叫应倪。”
应倪满意地点着头。
“这样啊……”前台声线颤颤巍巍,有一种后知后觉得罪到人的恐慌感,“我知道了。”
整这么大一出纯属浪费她时间,应倪不悦地撇嘴,拎包直起身体。
前台挂了电话,语气毕恭毕敬,“应小姐。”
规章制度摆在那儿,应倪觉得她态度算好的,扬了扬眉:“几楼?不用麻烦你,我自己上去。”
前台微笑:“抱歉,陈总说不见。”
第38章 被光照到
办公室位于大厦顶层, 宽敞透亮,视野极佳,水磨石地板印出伏案在巨大实木桌前女人的身形轮廓。
陈京京今天轮休, 本打算在家睡个懒觉,下午和朋友去蹭一家火锅店的打折活动。但早上听见吴庆梅和陈桉通电话, 隐约察觉出他鼻息不通, 像是感冒了。
所以吃了午饭就赶紧让司机送她过来看看,别又像以前一样忙着顾不上烧成肺炎。
来了一看, 好家伙,感冒倒是其次, 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嘴角破了,腮帮子又青又鼓, 太阳穴旁还有道划痕。陈京京只有小时候见陈家岭见过他哥被揍得这么惨。
陈京京心疼死了, 陈桉余光扫她一眼说没事。
陈京京气急败坏, “怎么没事?都破相了!”
陈桉不以为然:“对面更惨。”
陈京京想了想,陈桉出行带保镖,商业竞争对手也不可能只打脸,加之她哥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隐隐的猜测浮出水面。
“该不会是和应倪前男友打的架吧?”
话音落下, 还没等到陈桉的回答,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响了。
办公室过于安静, 陈京京听见对面说有个姓应的小姐要见陈桉,一下子兴奋起来,心想应倪肯定也是和她一样, 心疼来探视哥哥。
正准备出声说下去接她, 没想到陈桉来了句不见。
陈京京原地石化了。
“为什么不见?”她盯着他哥脸上的伤, 总不能白挨吧。
陈桉搁下听筒,一言不发地浏览秘书送来的文件。或许是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在的缘故, 纸张翻页的声音格外刺耳。
扎着陈京京的心脏毛躁躁的。
“哥问你呢!”陈京京绕过桌头,杵在陈桉跟前。
秘书在这时敲门问开会的事,陈桉说取消,秘书又问见客户,陈桉推了,秘书犹犹豫豫,陈桉反问:“我这脸怎么见?”
门关上,室内再次恢复安静,静得比先前还要瘆人。
办公室一年四季恒温,陈京京无端搓了几下手臂,是被她哥的神色给冷到的。
很明显,是生气了。
想到哥哥是个工作狂,态度一向严谨认真。陈京京一边理解一边劝道:
“你和周斯杨打架是你们俩的事,应倪又没逼着你们打。会开不了改天开呗,大不了你戴个口罩。”
陈桉指腹按着纸张边角,也不知道听没听。
陈京京绝对是站她哥这边,但陈桉没谈过恋爱,多多少少带点直男癌。
她重重敲了两下桌子,希望引起注意,“你不能不理她。”
兴许是被叩叩声刺激到了神经,陈桉扔了文件抬眼看来,塑料壳碰撞桌面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尖锐划僵冷的氛围。
然后让之更为毛骨悚然。
陈京京还是第一次,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她哥吓得蹦了一下。
“哥,你真是太冷漠了!”
“冷漠什么。”陈桉好笑道,对着没打开的显示屏大概看了看,抬着下巴戳了两下腮帮,“我这样能看吗?”
她本来就觉得他长得丑,现在更没眼看了。等淤青消下去再说。
再者他有点感冒,别传染给她了。
“是你教的要塑造好形象。”陈桉又说。
陈京京:“……”-
再三询问是否听错,前台摇着头微笑不变,只是勉强扯起的嘴角透露出些许的无语。
在旁边等人目睹整个经过的员工投来轻飘飘的一眼。
那种眼神应倪很熟悉,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伦敦最后一次逛哈罗德百货的情形。
因为是黄皮肤,从她走进门口开始,sales一直用鼻子看人。应倪受不了这个气,当即叫来另外一个态度友好的华裔销售包了当季新出的衣服裙子以及包包。
价格总计两百多万人民币,将带有种族歧视的sales悔得太阳穴直跳,应倪耀武扬威地笑,觉得出了口恶气。
这时,华裔销售递回她的卡,委婉地说能不能换一张。
应倪以为自己拿成了储蓄卡,换了一张副卡給她,销售刷后还是摇头。接着,应倪抖出了钱包里所有的卡。因为围着两个sales,沙榻旁搁满了购物袋,特别引人注目。
被围观的应倪不以为意,悠闲自在地玩着手机。
直到十分钟后,华裔将最后一张卡放在茶几递过来,脸上的笑容早已不复存在,用纯正的中文对她说:“小姐,刷不了,卡都被冻了。”
Sales终于有了机会破口大骂,用英文大骂她是中国骗子。其他顾客倒是没有参与,只是路过时摇着头笑了笑,看她的眼神里透出荒诞的嘲讽。
应倪狼狈地逃走了。
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一点也不暖和,应倪坐在花坛上,呆呆地望着喷池往上迸发的水柱,一飞冲天,又在瞬间垂直落下。
重重地打在大理石池面,水花四溅,如同此刻的心情,砸得稀巴烂。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
硬要说的话,或许是难堪吧。
她垂下脑袋,视线落在覆了一层水后地面倒影出的人影上。
精致的妆容似乎没什么用,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被轻易替代。她以为她早改了,可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静静地坐了会儿,应倪从包里摸出根棒棒糖含在嘴里。因为不知道该去往何处玩起了消消乐。
四处喷洒的水雾湿润了冬天干燥的空气,声响和游戏背景音交织,就算接连通关,一呼一吸间还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良久后。
保安跑过来,拎着警棍挥了几下:“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应倪立马回过神来,收起手机,“我马上就走。”
保安叫住她,“我送你过去。”
应倪怔了怔,一头雾水。但很快反应过来,创源身为业界大企,保安是把她当成可疑人员,要亲自把她送出去才安心。
应倪扯了下嘴,虽然不满也没说什么。
沉默地跟着保安往喷池左侧的方向走去,距离并不远,大概走了几十米后就停下了。
眼前是与之相连的另外一栋大楼,门口是一个弧形空地,旁边立着黄色锥形桶。很明显是泊车的地方。
“人到了,开上来吧。”保安开了对讲机。
应倪莫名其妙,直到一辆车牌眼熟的大G从出口缓慢驶上来,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的模样显得有些木讷。
地下车库到出口有一定的距离,今天的光线并不充沛,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阳光反射开来,让人看不清车内的景象。
应倪往旁边挪了一步,思考要不要上车,因为这会儿不是很想搭理陈桉,更不想和他共处在同一个空间。
更重要的是,先前想好的说辞都在听到那句不见后混乱了。
她掉头准备走,泊车员在这时戴上白手套打开后排门,余光所及之处,驾驶座的人并不是熟悉的身影。
但也不陌生。
“应倪!快上车!”陈京京从后排探出个脑袋。
应倪上前几步,站在门前微俯身,视线来回寻。大G容量再大,也只是辆车,一览无余,除了司机就只有陈京京。
陈京京像是看出什么来,“我哥在开会。”
应倪沉沉道:“没找你哥。”她被陈京京扯着坐了进去。
陈京京往旁边挪位置,同时睨着她的神色,“那你来公司干什么?”
“我……”应倪撇头看来,也不管这回答慌不慌谬,“我是来找你的。”
“这样啊。”陈京京同样荒谬地点点头,比起无事发生的应倪还是心虚了些:“那你吃饭没?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应倪木木地点了下头。
或许是想掩饰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尴尬,陈京京放了首歌来听。
陈京京想的是,也不知道应倪和她哥进展到哪一步了,多说多错。
应倪想的是,陈桉不想见她就算了,居然用陈京京来打发她。
歌连放了三首,车子驶入最近的商场地下车库入口时,虎口被手机震了一下,应倪垂眼看去,顶端弹出了一条短信。
【刚刚在开会,开完会要去见一个客户,晚上七点又要飞日本,不是故意不见你。工作不想干就不干,把钱提出来,信用卡和网贷还了,换套房子租或者直接买,钱不够的话,还有张卡,昨晚放在你枕头下面了,密码是你生日,不附加任何条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过得开心就行。】
“谁给你发消息看那么久。”陈京京的脸突然凑近。
应倪瞬间熄屏。
陈京京起着双眼,像她哥花大钱顾的侦探一样寻找蛛丝马迹,“前男友?”
应倪不吭声,想到最后的那一句,忽地陷入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里。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叮嘱她了。
记忆里也只有爸爸和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告诉她:我们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你健康长大,快快乐乐,过得开心。
应军钰和林蓉苑言行合一,上大学之前应倪的生活可以用充满来阳光形容。
而后相继离开她的世界,毫无预兆地把她从天堂扔进地狱。
往后的日子,她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也没人在意她开不开心。
车厢内回荡着歌声轻柔的旋律,陈京京察觉出她情绪不对,不敢再说话。应倪垂下眼皮,长睫在眼睑处拓下一道扇形阴影。
视线黏在重新摁亮的屏幕上,鼻尖莫名有些泛酸。
那种感觉就好像。
潮湿晦暗的一隅,忽然被光照到了。
第39章 领证
悦明商场的优点是离创源近, 缺点是落伍老旧,窄小的轿厢摇摇晃晃的,给人一种虽然在往上升但下一秒就要坠落下的紧张感。
电梯门在三楼打开, 陈京京非常有目的性地把她带到一家潮汕牛肉面前。
工作日再好的商场都谈不上热闹,悦明更是冷清, 除了跟前这家。
不仅店内座无虚席, 人声鼎沸,就连外面的等号区都挤满了人, 没椅子的就靠着栏杆站着,叫号员在一片喧闹中歇斯底里地喊着。
应倪问:“网红店?”
陈京京摇摇头, 指着叫号台旁的易拉宝,“打一折。”
“……”应倪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望而却步, “换家。”
“不要啊, 一年只过一次牛肉节呢。”陈京京抓着她手臂摇晃。
她可以为了哥哥的幸福鸽了朋友, 但决不能因此放弃折扣。
应倪无法理解,好奇地问:“你哥是不给你零花钱吗?”
“给啊,超多的,我还有股份, 基金,各种不动产。”陈京京笑着暗示:“我哥对亲近的人都蛮好的, 很大方。”
应倪忽地想到枕头下的银行卡。先前揣测里面有个千儿八百万,但听陈京京这么一说,盘算着可能是张副卡。
毕竟让她拿卡买房, 禾泽地价金贵, 稍微好点的住宅都能上八位数。
陈京京在耳边像复读机一样念她要吃要吃就要吃这个, 应倪没办法,让她去楼下买点小吃上来垫垫。
“一起呗。”陈京京说。
隔壁等位的人到号了, 应倪拍拍胶凳上小孩倒的水坐下,语气不容商量,“我去就不吃这家。”
“……”
陈京京只好独自一个人下电梯买应倪亲点的糖醋味狼牙土豆以及奶油肉松馅蛋烘糕。
老商城的中央空调年久失效,应倪坐的位置恰好对着通向室外的风口,今天为了见陈桉又穿的单薄,连打了两个喷嚏后。拎着凳子往中间挤。
百无聊赖地玩起消消乐,正玩得投入,眼前忽然闪过道黑影,接着就是凳子砸地以及女人的叫骂声。
“你个小贱人狐狸精,勾引我老公,你当我死的啊!”
骂人的女人是个短头发,身上披了件白色皮草,脖子戴着指甲盖大小的珍珠,大约三十岁的样子,气质华贵。
而被她揪住头发的女人清汤寡面,文文弱弱的。
周围人一看这势头,就知道是原配暴打小三剧情。
等位区的凳子几乎是挨着放的,在女人打骂的下一秒,周围的人纷纷起身,包括第一时间收起手机,脚跟蹬地往后退的应倪。
“我没有……”‘被殴打的女人边掰她的手,一边委屈哭诉,“放开我。”
“没有?没有你耳坠子哪儿来的?!项链哪儿来的!手链又哪来的?”原配越说越气,空出支手去拽项链,扯耳钉。
“我自己买的!”
“那你的房子你的车子呢?!”
女人不说话了。
周围开始议论纷纷,义愤填膺的占大多数。
“小姑娘干什么不好,破坏人家庭,活该被打。”
“长这么漂亮当小三,父母知道不得气死!”
还有举着拍视频的,转着镜头说:“快看快看,悦鸣商场三楼李记潮汕牛肉原配当众殴打小三。”
女人慌张地看周围一眼,不知道被项链勒得脸通红,还是因为淹没在唾沫之中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吼道:“我不是小三,我不是!” 又转头对着殴打她的女人尖叫道:“我在你们认识之前就和他在一起了!!”
应倪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但奈何这些人怕惹麻烦不拉架,都只站在旁边念:“别打,有话好好说”“闹着多难看,误会要坐下来解决”之类的云云。
在短发女人用凳子砸向对方头时,应倪拦住了,短发女人不解气,走之前还泼了一杯水过来,啐道:“也不看看你什么学历什么家庭,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做!梦!”
纠纷过后,该吃饭的吃饭,该等位的等位,大家只把这事当做看戏,一个饭前凑热闹的插曲。
应倪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拦完架后就坐下来继续玩消消乐了。但坐在旁边抹眼泪的女人似乎觉得帮她的人一定站她那边,不停地朝她哭诉。
“我和他五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他没有女朋友。我在KTV里当点歌员,他是一个公司的老板,经常来ktv接待客人,见过几次后说我长得漂亮很喜欢我……”女人哽咽了一下,仿佛有天大的委屈,“我们是这样在一起的。”
应倪选择脸颊偏向一边,闭耳不闻。
“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遇见他前我吃不起饭和人合租,和他在一起后,鼓励我学驾照,给我买房买车,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钱也是他出的。
本想让她别说了,但听到这儿迟疑了一下。口中他的言行和某个人蛮像的,应倪余光瞟过去。
而且按照这个说法,她的身份就是个普通前女友。
察觉到她在倾听,女人接着又哭:
“虽然我不是他女朋友,顶多算个情人,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他……”她狠狠地啜泣了一下,“我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他那样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娶我,所以他谈了女朋友有了未婚妻后我就主动断了联系。”
“他后来不是没找过我,我都没同意。”
女人忽然抬起头,满眼泪光地看向她,喃喃问:“我怎么可能是小三?”
像是要以此,得到否定。
四周人海密集,喧闹嘈杂,消消乐闯关失败的背景音重复播放。
应倪抿了下唇,视线无意识垂在缓慢搓捻的手指尖。
从一开始,她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待这场闹剧,直到由女人口述出过往与自己如今的境遇逐渐重合,才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她一直都在局中。
她想起Lily的话——
“不止一次就是长期关系,情妇嘛,总不能娶你回家当老婆分股份吧。”
其实今天去创源之前她就做足了心里准备,但又离奇地,并没有暗中明晰这段关系,而是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进,趾高气扬地告诉前台要见陈桉。
一点遮掩的意味儿都没有。
说明她再怎么给自己洗脑,骨子里也在据理力争。
又倏地反应过来,这或许才是陈桉不想见她的根本原因。
即使他对她再上心,他们的关系也需要秘密进行。
原来照进来一缕阳光,都是假象。
广播叫号声响亮刺耳,将应倪飘远的思绪拽回。
面前的女人满目疮痍,应倪抬起眼,视线落在她身上。看着她,仿佛穿透时光看见几年后的自己。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刻,也有个女人向她走来,当众扇她一巴掌,指着她鼻子骂:“应倪,你他妈就是个不要脸的情妇!”
到那时。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
陈京京开开心心拎着两袋小吃上来时,发现应倪不在了,以为去上厕所了,可等到叫号,也不见人回来。
正准备去厕所找人,应倪的电话打了过来。
“京京,我有点事,下次再请你。” 她说。
“啊……?”京京委屈屈地叫。
应倪没多解释,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挂了。”
陈京京立马给陈桉拨电话:“哥,应倪突然走了,莫名其妙的,我都把她要吃的小吃全部买好了,而且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听着像是很不高兴。”
“发生什么没?”陈桉问。
“没啊。”陈京京忽然想到车上的短信,“哦!周斯扬找她了!她肯定是去见他了,感觉她很急着去哪里的样子。”
陈桉:“周斯杨找她没用。”
陈京京心思比较敏感,皇上不急太监急,“要不你还是瞅瞅?戴上帽子和口罩。”
“我马上要去机场,日本的项目很重要,你要是担心你帮我看看去。”
陈京京看了眼一折的招牌,哀怨地道:“……行吧。”
另一边。
陈桉坐上赶往日本的车,昨晚一宿没睡,打了一架后浑身酸疼。他闭着眼睛,指腹按着太阳穴缓解头痛。
司机瞄了眼后视镜,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板疲倦得紧皱眉头,空出只手将手机静音,避免吵到他休息。
车子四平八稳地驶上机场高速,一路顺畅,车内安静得只有陈桉睡着后轻缓的呼吸声。快到机场时,铃声响起。
被吵醒的陈桉拧了拧鼻梁,惺忪着眼接通。
“儿子啊,你登机没?没登机的话要不别去了?”
吴庆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陈桉往后坐了点,直起身体,勉强打起精神,“怎么了?”
“马上跨年了,还有元旦节,生意重要,家人也重要。再说赚那么多钱我和京京也花不完,你回来吧。”
陈桉想了想说:“大年三十才叫跨年,今年一定在家过。”
吴庆梅哎一声:“我今天遇到位大师,给你算了一卦,说三十号你必须亲自去庙里烧柱香,不然明年有血光之灾。”
陈桉指尖敲了敲手机壳“血光就血光吧,定好的行程哪能说改就改。”
吴庆梅又哎一声:“真不能回来?”
陈桉蹭了蹭嘴角的伤口,都这副模样了还是得去,严肃道:“必须去,天塌了都不行。”
挂断电话后,司机说:“还有十五分钟到机场。”
陈桉看了眼起飞时间,掐的刚刚好,正准备闭着眼再休息会儿,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这回是陈京京。
按照惯例,吴庆梅说不动他,就会耳提命面让京京劝。
陈桉犹豫了会儿接通:“你跟妈说这个项目关乎——”
“哥!哥!有个男的来医院找应倪。”
电话里陈京京急得不行,陈桉还算淡定,应倪身边没其他男人,有他也认识,无非是陆盛之这几个人。
即便是追求者,应倪也不会搭理。
叮嘱了妹妹几句后挂了电话,此时车子在航站楼口停下,陈桉打开车门,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桉每天要收很多短信,一般会在一个时间统一浏览,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当即查看。
他左手推着门,右手解开锁屏,一行字瞬间跳了出来。
【支票和银行卡我不要,一百万也会还你】
还?她哪儿来的钱?
应倪的声音开始在脑海里盘旋。
“我就算被千人骑万人压,也别想我去爬你的床!”
“我是第一次,五百万你不亏。”
“你是我最优先考虑的。”
……
所以他是被扯下位置,换人考虑了?
司机解开安全带扭头,见陈桉迟迟保持推门的姿势一动不动,出声提醒,“老板,登机时间要——”
砰——!
陈桉重重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室,声色略沉地道:“你下来,我开。”-
何辉拎着几大口袋的东西出现在病房门口,应倪翘着二郎腿剥橘子,不看他也不说进。
何辉干站了几分钟,手疼得遭不住了,喊了声:“应倪姐。”
橘子皮剥完,应倪仔细捻掉扒在果肉上的筋膜,“你自己姐呢。”
“你说何若宜啊。”有了回应,何辉终于敢迈脚进来,将袋子放桌上,“我爸胃不舒服,带他上医院了。”
应倪将橘子掰开塞嘴里,看着他说:“你爸也挺行的。”
何辉没太懂,啊了声。
“生出你这么个杂种。”
何辉抿抿唇,他从小就有点怕这位堂姐,跟何若宜完全是两种性格,性格暴躁不说,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他原本不想来的,但给钱的是大爷,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知道错了。”何辉低着头说。
应倪不说话,下巴往旁边抬,何辉很有眼力见,赶紧过去抽出张纸巾递来。
“知道就好。”应倪低眼擦着手指。
何辉笑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
“我们应家就你一个人上了名牌大学。” 应倪将纸巾揉成一团,砸进垃圾桶,抬眼看他,“很不错。”
何辉立马会意:“我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惹祸了。”
应倪点点头,“应该的,回去再给我写个欠条。”
何辉:“啊?”
“这么好的大学毕业肯定能找个好工作,我就按银行利率给你算利息。”应倪起身,“毕业五年内还清。”
何辉懵懵的,应倪捞过手机赶客,“走吧,我送你出去。”
……
医院走廊灯光通明,陈京京趴在门口,眯着眼往缝里瞅。
先前有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进去了,好久都没出来,说话也关着门。病房隔音好,她什么都听不见,估摸关系非同一般,立马跑去厕所给陈桉打了个电话。
再回来,门还是关着的。
也不知道走没走。
“干嘛呢。”
身后忽然传来道声音,吓得陈京京猛地哆嗦一下。
回过头,应倪拎着碗粥和凉菜,上下审视她:“你今天不上班跑医院来干什么?”
“谁让你说走就走,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我以为阿姨有事,说过来看看。”
应倪没理她,肩膀推开门。陈京京尾随进去,左瞅右瞅。
“找什么?”应倪撇过头来问。
陈京京手指对手指,“刚刚那个人是你同学?”
“我弟。”
“弟弟啊……”陈京京凑过去:“亲的吗?”
“表弟。”
“哦哦。”陈京京笑。
应倪筷子掰到一半,忽然想到她这么快跟来,肯定也没吃上饭,指了指柜子,“里面有一次性筷子和碗,你拿过来我们一起吃。”
陈京京来的路上把两人份的小吃全吃光了,这会儿撑得不行,而且要赶紧给她哥汇报是乌龙。
于是摆摆手,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陈京京走后,应倪安安静静地吃起晚饭来。
从商场坐回康睦中途换乘三次,一共二十一个站,耗时一个小时十八分钟。
这一个小时里,她把过往重新捋了一遍,然后审视当前的处境,并设想了一下未来。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出地铁口看到走在前面的一家三口时,有了决定——
不做情妇。
以及向余皎皎借钱。
她立马给陈桉发了短信,余皎皎的电话准备等环境安静了再打,结果走到病房刚坐下何辉来了,一来一去就耽误到了现在。
相比借,可能“要”更为贴切。
毕竟短时间内她还不出这个钱,并且可能永远还不了。
她不知道要多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余皎皎开口。
思索间,胳膊肘不小心碰到塑料碗,稀饭淋得满胸口都是,湿了个透儿。
她晦气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件备用的内衣和打底衫。由于这一栋都是常住病人,每间病房都带有一个五六平方的小隔间,好让家属用来堆放生活用品。
应倪东西少,晚上陪床的时候一般来这儿换衣服。她拎着衣服和纸巾走进去,一边脱衣服一边思考什么说辞能让自己的行为显得不像是在摇尾乞讨。
隔间没有窗,四周密闭。林蓉苑被护士推去做定期检查了,就显得更静了,只有坏了的锁被风吹得哐当撞门。
应倪解开暗扣,极细的带子在肩膀上松垮挂着,她撩开长发,用纸巾一点一点擦干沾湿的起伏。这时门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制止,被猛推开的把手轻撞了一下她腰侧。
目光相接。
应倪大叫一声,陈桉砰的关上门,似怕里面的人出来,紧抓着把手用力抵了两下。
他贴着门压低声音:“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话比他说看见了都还可怕。
空气跟突然变热似的,应倪从脸颊红到了脖子,转身用背堵门。
也不管手臂上挂的内衣是不是干净的那个,扣上后抓起毛衣胡乱往身上套。
嘻嘻索索的声音响了一段时间,然后停下,等过了一会儿,陈桉才缓慢开口:“穿好了吗?”
湿哒哒的布料贴着皮肤很不舒服,就像他的视线还停留在上面一样,应倪耳根烧得滚烫,撇脸过去:“陈桉,你他妈臭流氓!”
“抱歉。”外面的人说:“我太着急了。”
“你急着投胎吗!”
陈桉心说也差不多是这个程度,不过这个时候还是转移话题比较好,“你要还我钱?”
“不然呢。”应倪时刻注意着门锁,心脏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我以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隔着一道门,陈桉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来。
应倪回过头,无声地看着堆在墙角的杂物。
“说话。”陈桉敲了两下门。
似被急促的敲门声刺激到,应倪脚跟后挪,妄图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门上。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一次的关系,他想要多少次?
五次?十次?
还是包年包月?
或者像那个女人一样,一直保持金钱和□□的交易,直到出现真正的女主人后结束。
他或许没想这么多。
只是喜欢她的脸,痴迷她的身材,享受她高高在上像野猫一样的性格。给他已经成功的人生增添几分不可掌控的色彩。
睫毛垂下,应倪低声说:“我明白,但我不愿意。”
这句话后,一切像归于虚无那样沉寂。
应倪知道他没有走远,还贴在门后,她感受了呼吸的起伏。
声音再响起时,已经是片刻之后了。
“为什么?”他问。
“我不接受这样的关系。”应倪说。
陈桉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应倪的情绪和想法,甚至到了可以掌控的地步,温水煮蛙,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将人勾近。
但这会儿,忽然迷失方向了。
“什么叫,”陈桉顿了下,咬字加重,“这、样、的、关系。”
应倪牙齿咬住下唇,不屑于说出情妇二字。
她不回答,陈桉只好耐着性子换了个说法:“那你接受什么样的关系。”他还想问,只要一夜情吗?
唇瓣传来牙齿碾过的疼痛,瞬间刺激大脑,想起陈桉承认喜欢她,也想起商场那个女人口中的喜欢。
其实应倪读高中时,明确向她表达喜欢的男生很少,大部分都远远地看着,极少数自身条件极佳压制不住情感的会浅浅地试探一下,没了结果马上缩手回去,因为谁都不想没了面子。
家里发生天翻复地的变化后,情况彻底变了,阿猫阿狗都敢上来勾她一下。
她也曾试过,试着和一个还算了解的爸爸朋友的儿子接触,但吃过两次饭后,她确定对方口中的谈恋爱只是想睡她。
这年头。
连做我女朋友这句话都不可信了,以及女朋友也可以沦为情妇。
陈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他重敲了下门,“再不说话我进来了。”
这瞬间,应倪近乎脱口而出:“我只接受结婚。”
她不喜欢陈桉,她也可以把自己卖掉。
但就算是卖掉。
她也要当名正言顺的那个。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忽然安静了,没有再敲门催促,也没有威逼利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就好像一切都有了结果。
应倪垂眼,同样沉默,过了几秒,嘲笑完自己的异想天开,她缓慢转身,搭上把手。
“应倪。”
突然冒出的声音叫停了她试图推门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是从门外透进来的缘故,饶是在这样微妙的氛围下,陈桉的嗓音也透着股处之泰然的木质感以及让人心神镇定的厚度。
“雅顿庄园有栋房子没装,你看是自己设计还是请公司,我要出差去日本,戒指的话只有等下个月一起飞比利时选,婚礼你想在哪里办就在哪里办,蜜月也你定地方,但得等我把时间空出来,至于领证——”
应倪静滞。
陈桉拉开门,两人面对面:“你看明天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