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 文坛领袖,茶陵诗派的核心人物。
仕途上纵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毕竟也做到了内阁首辅。
为人性格洒脱、人缘不错。
如果说有些缺点的话, 大概是性格过于圆滑,没有知识分子那种特别的刚直。
刘瑾得宠的时候, 朝中很多官员都辞职了,包括内阁的刘健和谢迁。
只有他留了下来。
不仅留了下来, 还给刘瑾写了碑文, 极其称颂。
但若说是助纣为虐,倒也不至于。
毕竟他也在刘瑾手下保全了不少人。
从弘治到正德,李东阳也一直想要上疏去职。
不过皇帝始终没有批准。
大概是因为他家太近, 祖坟就在西直门外。
这要是挂了, 最多两个钟头就能拉过去埋了, 且用不着告老还乡。
论起文学成就来, 李东阳自然没话说的。
论起做官僚,他也是顶级了。
全身而退,死后不仅没有被清算, 还得了“文正”的谥号。
所以他和张居正, 确实是两种人。
他算是文学家,而张居正是改革家。
魄力上,李东阳终究差几分。
只是, 眼下除了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纵然咱们李阁老不一定能干出什么大事业,起码他说话好听啊,字也写的好看。
咱们内阁也讲究论资排辈,他要是不干了,那就轮到谢迁了。
谢迁也不见得就比他强, 说话没他好听,而且还是浙江余姚人。
唉,不是说浙直的就不好。
只是这朝中的南方人实在是太多了,浙江尤其多。
平衡、平衡,万事都要平衡。
其实,若要让他们对照着选一套内阁班子。
大概是张居正、高拱、张熜。
不过,张居正和高拱显然不能一起共事。
一山不容二虎,这俩人一旦对上、铁定斗的你死我活。
想着这俩人还有十几二十年才出生,估计赵鸣是用不上他俩了,只能留给小照了。
至于张熜,
倒是可以期待一下。
李东阳可不知道皇帝已经在想着自己的备胎了。
他先是问了贵州普安州米鲁之乱的事。
贵州叛乱,贵州巡抚钱钺、贵州总兵官曹恺、镇守太监杨友征讨不利,连都指挥吴远都兵败被俘。
兵部建议另派大臣前往统军。
说到这边的时候,赵小照正好抱着他弟弟来找亲爹。
“什么?”
一听到要打仗了,他两眼放光。
“哪里?”
河套这一仗,说白了他也就造型上的作用,让他十分不过瘾。
也可能是体内这真的“朱厚照”复活了,反正他现在就想自己亲自干一场。
“太子……”
吓得李东阳脸白了。
“这贵州边陲之地,比北镇更远,您千金之躯、更是万万不能前往的!”
他立刻对皇帝说:“臣推荐王轼提督贵州军务,出征米鲁。”
谁都行吧,反正只要不是太子就成。
赵小照本就是一身反骨。
如果他这次没有穿成太子,那一定就是反贼。
而且十岁的男孩子,本来就到了逆反期,事事要和你作对。
一个十岁的反骨,那真是双重暴击。
赵小照立刻就吵吵嚷嚷起来。
“不行,我要去,我就要去!”
说着就躺在地上打滚。
这招数倒是有些过时了。
这明明是四五岁用的,朱小炜现在使用这一招就很合适。
也正因为如此,赵小照打滚起来,才更加惊悚。
李东阳只能好生安慰。
“太子殿下,贵州派谁都行,可朝廷不能没有您啊,这大半年您不在,内阁六部都要乱套了。”
他偷偷瞅了一眼皇帝,生怕他多想。
——我只是想给您留下儿子,可没有别的心思啊,绝对没有。
“这贵州一来一去,两三年都打不住,不定要四五年的。”
“您刚刚回来,许多政务都要等着您处理呢,宣府的大将军府也要您常去视察啊。不然那鞑靼卷土重来,这可如何是好。”
李东阳不愧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好说歹说、才把太子给劝住了。
本来他还提一下太子读书的事。
徐琼退休之后,按理说程敏政被撸了,自然是傅瀚上。
但许多人怀疑是他指使的华昶,为了避嫌,皇帝给他调其他部门去了,让李东阳任礼部尚书。
太子读书,自然是礼部的事。
他说:“陛下,小殿下,该继续读书了啊。”
赵小照撇嘴:“有什么好读的,一点儿意思没有。”
他本就不爱读这些劳什子玩意儿,现在又想起现代的事了,更加一个字也不乐意看。
李东阳:……就算是为我读的,成么……
赵鸣摆手:“你自行安排吧。”
反正你安排你的,咱们太子读不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若是能让他读,也算是你的本事。
赵小照这才想起来的正事了。
“父皇,我妈妈让你过去,快点儿。”
李东阳忙问:“可是那顾选的合离之事?”
赵鸣点头。
李东阳气急:这一大堆国家大事您不管,人家夫妻两人合离这点子小事,都闹了半个月了。
皇帝跟顾选谈心,皇后和顾选那媳妇儿谈心,这有什么可谈的。
赵鸣:……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事儿比你这政务大事有意思多了……
“李先生既然在这儿,就一起来听听吧。”
李东阳:???
好家伙,一个七品小官家里那点子破事。
居然要皇帝皇后太子内阁首辅、整整四个人给你们调解?
从前,先帝废后也没有这么繁琐的流程啊。
*
张宛看着手中机器织出来的棉布,着实相当不错,就是不知道这国外人识不识货。
他们该不会只认丝绸吧。
这丝绸,暂时还是得靠人,机器不行。
“钱锦。”她颇有些感慨,“你们俩之前不是挺好的么。”
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算是日久生情。
而且顾选又高中进士,再过几年一定会混出个样子来的。
“是因为没有儿子的事儿?”
那边,李东阳也现身说法。
“你如今还年轻,还不到三十,这事急什么。”
他心中腹诽,我这一把年纪了,不照样也没儿子么。
生出来也不一定能养的活,养大了也不定就不会先你而去。
顾选脸色冷淡。
“并非我要休妻,是她自己要合离。”
其实,如果他真的想休妻,还真不一定能办成。
就算古代重男轻女,好不平等,也好歹有“七出三不去”。
前贫贱后富贵,可也是不能休妻的。
不过,这次是钱锦自己要合离。
合离就合离,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如今是进士,什么样的名门贵女娶不到。
这李阁老不就是现成的榜样么,三任老婆、家世一任比一任显贵。
就算是国公家的千金,不照样做填房。
“合离可以,但两个女儿既然姓顾,她决不能带走。”
这一点李东阳也支持啊。
你俩人爱离不离,合离之后再娶再嫁悉听尊便。
但孩子不管男女自然都是顾家的血脉,当然不能让女方带走。
赵鸣说:“可是皇后问了你家女儿,她们自己愿意跟妈妈。”
李东阳:???
所以呢?
“所以,当然要尊重孩子的意见了。”
顾选和李东阳都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荒谬到一时之间都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顾选张了半天嘴,最终还是说——
“陛下,无论礼法,两个女儿都没有跟她们母亲离开的道理,不能因为皇后偏袒就……还请陛下一定要替我做主。”
赵小照和弟弟妹妹在旁边听着。
“哎。”小照问,“要是爸爸妈妈离婚,你俩跟谁?”
“不可能。”朱小炜反驳,“他们不会离婚的。”
“这可不好说,俗话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有进有出才是正常。”
能结,它就得能离啊。
况且咱大明,别的不好说。
那休妻废后的那不多了去了么。
朱瞻基这不就开了个好头么,为了把他心爱的孙氏和好大儿朱祁镇送上位,不就给胡皇后废了么。
他儿子朱祁钰,也是子承父业,废了发妻汪皇后。
这两位皇后也都是生了两个女儿的。
对了,朱祁钰的汪皇后现在还活着呢,都快八十了。
你朱祁钰活了三十,朱祁镇活了三十七。
兄弟俩加起来都没人家活的长。
然后就是前头的朱见深,和后面的朱厚熜,都废了皇后。
在大明,这离婚还真不算什么。
朱小炜很难抉择,只好打感情牌。
“那我就跟着哥哥。”他狗腿地说,“哥哥不能不要我啊。”
“放心,长兄如父,谁让我是你亲哥呢。”他转头问,“你呢?”
小核桃说:“我单开一本。”
赵小照不满意:“核桃,大哥我待你不薄啊。”
小核桃不想再进行这没营养的话题了。
“他们到底为啥要合离?顾鸳和顾鸯又为什么一个都不肯跟她们爹?”
“第二个我知道。”朱小炜举手:“顾鸳说了,她家老太太老是让她缠足,天天说她。”
“缠足是什么?”
“就是把脚缠的小小,听说好看。”他补充,“只有女生要缠,我们不要。”
“这不疼么?”
“好看啊。”
小核桃呸了一口:“好看个头。”
第92章 合离 二 裹足,自然不前
钱锦也没有想到, 她和顾选最终也走到了这么一天。
而且是这么快就走到了这么一天。
曾几何时,柔情蜜意已成往日黄花。
他说她变了。
她说:“你变了。”
好吧,明显两个人都变了。
钱锦说:“虽说是家中定下的差事, 但是当年我同他在成婚之前就见过。”
她问他:“以后不能纳妾,只能一心一意对我一个人, 你若同意就在一起,你若不同意便罢。”
他们家虽是商户, 但是有钱。
那时的顾选只是一个秀才, 他们也未必找不到别的秀才。
钱锦说:“那时,答应我了,便不能反悔。”
其实这个要求也没什么, 毕竟那时
候的顾选, 也未必能够高中, 未必能够做官。
若只是一个普通人, 也没有资格纳妾。
就算他想,自己也没钱啊。
难道还想用老婆的钱不成。
至于没有孩子,
“我虽然不如他读书多, 但也略知一些道理, 从前的北宋的司马光,不就是没有子嗣照样也不纳妾。旁人可以,他怎么就不行?”
而且陛下身为天子, 都能和皇后一夫一妻。
顾选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纳妾。
“就算是为了子嗣,如今我还不到三十,不是也生了两个女儿么。”
就算是无出,也可以过继。
就算是他不肯过继,那也得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
钱锦说:“我同他, 便已经是恩断义绝了。只求皇后帮我,让我把两个女儿带走。”
两个女儿,大的叫顾鸳,八岁了,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小的叫顾鸯,才五岁,可能还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张宛看着他们俩,就仿佛看到了几年后小核桃的模样。
“快过来,让我看一看。”
顾鸳叩首说:“殿下,如果父亲和母亲和离,我愿意跟着母亲。”
“是你父亲对你如何不好?”
顾鸳摇头:“没有。”
家里的事,父亲不怎么管。但若说对她们不好,那也没有。
顾鸯拉着姐姐、怯生生地说:“皇后娘娘,我也想跟妈妈和姐姐在一起。”
方才说了这许多,钱锦一直还算是平静。
但听两个女儿这么一说,她也是忍不住潸然落泪,就差和孩子们抱头痛哭了。
她想合离,父亲虽然没说什么,但哥哥却是坚决反对。
“妹子,不许他纳妾,哥哥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合离,你是疯了么?!”
她嫂子来劝说:“阿锦,从前他一个穷小子,你都愿意嫁他。如今他发达了,你怎可轻易放弃,白白便宜了别人。”
又对两个外甥女说,“你俩不懂事,不要胡闹,如今你们是官宦家的千金,要是合离同你母亲走了,日后不定变成什么样了。”
钱锦知道兄嫂的意思。
“我手上有嫁妆,也是饿不死的,女儿们跟着我,必不会让她们冻了饿了。我也不回家,不麻烦哥哥。”
她冷笑:“说到底,哥哥也不过是怕失了一个京官的妹夫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哥哥忍不住了,“我难道不是为你好,你便是同他合离了,你还能再嫁什么样的人家,还能比他好么。”
钱锦反驳:“我为什么还要再嫁,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黑心。”
她有几家铺子,都是自己在经营。
就算没了,她有手有脚,也不至于饿死。
为什么还要嫁人。
眼见又要吵起来,她嫂子赶紧说:“阿锦啊,纵然你相公做了再对不起你的事,可你总归还是要想想两个孩子啊。”
她哥冷冷道:“你好好想想吧。”
“真要合离了,影响她们的名声不说,日后也再难瞧见了,这可都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啊。”
她哥反正是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合离?一个纳妾,这不是还没纳么。”
钱锦咬牙:“我就是为了她俩,才定要离了顾家的,我不仅要合离,两个孩子我也都要带走。”
她兄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从来没有这个说法啊……”
合离也是有的,带孩子的也都是寡妇。
何况顾家如今发达了,如何会……便是那两个孩子,难道就肯?
顾选这人,张宛也是见过的,之前这不还给他们办过事儿么。
男人想要在官场上钻营,这也没什么。
至于家中如何,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也不太好说。
张宛想了想问:“你可想好了?”
钱锦点头:“绝不反悔。”
说起来,钱锦应该是张宛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早接触的几个女性。
她们应该能算得上闺蜜。
但因为身份等级上的差异,没有平等,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感情。
就好像帝后,也是先君臣,后夫妻。
他们之间没有基本的平等,也很难谈什么真爱。所谓的爱,都不过是皇帝单方面的施舍而已。
朱佑对张皇后,算是与众不同了。
和这个时代芸芸众生不同,尤其是哪些囿于后宅的女子不同。
钱锦的身上,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她的脸上,似乎就写着“不妥协”三个字。
她曾也说过:“虽然生做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但若是男子,自然能够去开创一番事业。”
能读书的,便读书科举。
读书不成的,便还可经商做买卖。
再不行的,总归有田的种田,有工的做工,天地总是广阔的。
“我爹小时候,是将我和哥哥弟弟们一起教养的,我也从来不输给他们,可是……”
可是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殿下,我想合离,实在不行,就让顾选休了我,我也无所谓。”
她和顾选,便是恩断义绝了。
张宛认真说:“若只是合离,纵然他不愿意,我也可以说上两句。”
可想要两个女儿都跟着母亲,是有几分难办的……
就算是现代,父母离婚,有两个孩子的,大部分也是一人一个。
若两个太小,倒是可以都判给母亲。
若是再大一些,确实也可以自己做主了。可这不是不大不小么。
“如果你们姐妹俩一定得分开,必须要一个跟爸爸,一个跟妈妈,那你怎么选?”
这话说的,小女儿立刻就哭了起来。
“不,我不要和姐姐分开……”
张宛决不是想当什么封建社会的卫道士。
钱锦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都有胆量离婚,有胆量带着孩子,纵然娘家不接纳,她也不怕。
她用这样的勇气,她绝对应该百般支持,但她还想做的更多一点。
“皇后娘娘,我……”
顾鸳大概是想说什么,又觉得难以启齿。
但张宛其实已经开出来了,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她问:“你这双脚,是裹了足吗?”
所谓缠足,大家都懂。
用布将女性双脚紧紧缠裹,使之畸形变小。
一般需要从四五岁起便开始缠足,因为当时骨头还是软的,直到成年骨骼定型后方将布带解开。
这缠足始于北宋后期,兴起于南宋。
明清时期,更是缠足之风盛行,各阶层的女子不论贫富贵贱,都有缠足者。
方绚的《香莲品藻》说——“丑妇幸足小邀旁人誉”。
只要三寸金莲缠得好,即使容貌平庸、也会受到称赞。
反之哪怕是螓首蛾眉、朱唇皓齿,只要裙底莲船盈尺,便大煞风景,最多落个“半截美人”之名而被人嗤之以鼻。
明朝的时候还只多数是裹脚,宽度窄,而非长度短。
到了清朝,便是流行所谓的三寸金莲。
三寸就是十厘米,这不就是残废了么。
把一双正常的脚缠成这般模样,一个正常人变成残疾人。从个体来说,她们要受多大的痛苦自不言喻
从女性来说,有一双这样的脚,那更是什么都不用干了、也什么都不能干了。
裹足会怎样?
“裹足,自然不前。”
既不能劳动,也不好出门。
只有困守家中,甚至站立、行走都要扶墙靠壁。
这样一来,所谓的“男主外,女主内”自然就顺理成章,“男强女弱”也就成了天理。
女子如有什么不满、反抗,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唯有忍气吞声,听任摆布。
所以,宫中的宫女是从来不要缠过足的。
这缠了足的,还怎么办事。
这缠足是什么,不是“莲步娉婷”、“踏春有迹”、“步月无声”、“一弯软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步轻”。
是父权、是夫权,是压迫。
——恐她轻走出房门,千缠万裹来约束。
钱锦冷静地说:“纵然夫君背叛,那也没什么。但我决不许顾家如此磋磨我的女儿,折断我女儿的羽翼。”
“好。”张宛说,“但若我以皇后的身份,准了你们合离,顾选必然不服,别的官员想来也不服,觉得是我以权欺人。”
其实,他们平日里以权欺人、以势压人的时候还少么。
也许正是因为此,所以他们才不肯让别人也如此。
“你们可愿意对簿公堂,把这事说个明白。”
钱锦说:“臣妇愿意。”
如今她还是臣妇,很快就可以脱去这枷锁,恢复自由之身了。
从前她是女,而后她是婦。
这婦比女多什么,多一把扫帚,寓意女子承担家务劳动。
张宛却给了写了一个“妇”,身旁更像是几把尖刀。
第93章 合离 三 皇后善妒,这本就是不贤
张宛早就注意到, 后宫的宫女都是不裹脚的,不然就没法干活了,看来大家都不是傻的。
至于妃嫔, 有的裹、有的不裹,倒没有三寸金莲那么可怕。但只要开始裹了, 总归是越裹越小的。
说白了,就是为了迎合男人的审美, 觉得什么都是小小的好看而已。
他们对自己可不是这么要求的。
张宛看着自己这双脚。
“张皇后就没有裹足。”
赵鸣说:“幸好朱佑也没这个癖好。”
正常人, 大家都是正常人。
张宛说:“明初,朱元璋将张士诚旧部改编入丐户,下令浙江地区的丐户, 男不许读书, 女不许缠足。”
呦, 缠个足还高贵起来了。
说来, 缠足一是划分阶级的特权行为,风气也是上行下效。
贵族女子自己不用干活,所以把缠足看成是高贵与美。
以此鄙视区别于那些市井乡村的妇女。
你看, 我这双脚、看着就是不用干活的。
至于到了清朝, 虽然清廷是下令不许满族女子缠足的。
但民间反而愈演愈烈,脚也越缠越小。
赵鸣说:“我们也下令,不许缠足。哪家姑娘缠足, 就砍她爹的头。”
“下个令容易的很,可他们也不会照做的。”
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让锦衣卫带刀上门去检查小姑娘的脚,然后真的砍了她们父兄的脑袋。
此风既然不是一天形成的,也就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消解的。
“我看大家逆反心理挺严重的。”
张宛都开始异想天开了。
“你说,要是朝廷下令让所有人都必须缠足,不缠不行, 会不会大家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不来这一套了?”,
赵鸣:???
“要不,就说女子缠足,生不了孩子?或者、生不出男孩?”
这都不能说是对症下药,简直是以毒攻毒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女子不能自立,只能依附于他人。
男人喜欢小脚的,她们就只能小脚。
说大脚嫁不出去,家人就说什么也要把骨头打断、裹成小脚,好卖个好价钱。
张宛恨恨然:“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原以为顾选他们也是平民出身,不该沾染上这些习气。
哪知道,这富贵还没两日呢,就要给女儿们缠足了。
“官宦人家的千金,都是要缠的。”
钱锦自是不肯,大女儿顾鸳性子也犟。
眼看着到了七八岁,她那双脚又格外的大,让她祖母看了十分不满,硬是要给她缠了。
“祖母你也是大脚,我娘也是大脚,为什么我就要缠足?我不要!”
顾选自然是站在自己母亲这边的,大声呵斥女儿。
“你懂什么,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京中闺秀,不也有许多缠足的。”
钱锦这一听不乐意了。
“我也没有缠足。”
“那是你父亲没有远见,也是你们家一介商户,还没有资格缠足。”
钱锦冷笑:“这么说来,大脚的我是配不上官人您了。如今官人是不是也要把我休了,另娶一个小脚的贵女来?”
“钱锦,你不要太过分。”顾选脸色阴沉,“纵然当初你们家资助过我,这几年我也还干净了。”
“你——”
“她姓顾,她们姓顾,是我的女儿,我让她们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夫妻之间吵架也是常事,床头吵床尾和呗。
却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他俩就吵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也很无奈啊。
——你们知道我们大理寺是干什么的么?
——是我大明全国最高审判机关啊。
——主要负责什么?
——负责平反冤假错案!
全国的卷宗、全国的冤假错案,都要靠我们大理寺这几个人。
就你俩离婚这点子破事儿,你们自己在家写一个合离书不就完事儿了么。
居然要闹到大理寺来,浪费司法资源,简直离谱!
皇帝也是,平日里早朝都看不见您的影子,现在这个事您居然知道发话了?
到底什么是轻重缓急?
“大人,您别急。”
“我不急,我急什么,又不是我夫人要同我合离。”
算了,谁让您是皇帝呢,谁让您是皇后呢。
既然是上头交代的,那什么冤假错案都先放到一旁,先忙你们家这无聊的离婚吧。
大理寺卿无语,就这点破事,连个卷宗都没有,怎么判?
还有两个孩子?
不是,什么时候合离也会牵涉到孩子的归属了?
妇人合离可以带走嫁妆,但怎么能带走孩子?
两个女儿?
儿子固然不可能,女儿也不行啊。
你说她们愿意跟着母亲?
她们愿不愿意,重要吗?
不过,这件事情皇后特意关照过了,让他们好好审。
没错,皇后啥都没说,也没让他们要偏袒于谁。
可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连弦外之音都算不上。
现在问题就在于,如何合法地把那顾家那两个小姑娘、送到她们亲妈手上。又让顾选没别的废话。
前一日,大理寺卿特意找了顾选。
“大人……”
“你怎么回事?人在官场,连后宅里这些事都闹不干净。”
顾选脸色也是黑如锅底。
他从前对钱锦那么好,这些年对钱家那样提携。
钱家也仗着朝中有他,在乡里横行。
自然他们和那些朝廷大员比起来,这根本不算是什么。
他自觉太对得起钱锦了,对两个女儿也是悉心培养,让她们读书识字明理。
结果,就是明的这样的理。
大理寺卿说:“我跟你出个主意,你不要合离了,把你夫人哄回去,此事了结。”
顾选:……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皇后那边得了青眼,皇后都是帮她的。你莫不是失心疯了,还想得罪皇后不成?”
若是别的皇后,得罪也就得罪了。
咱们这皇后能一样么,她可是陛下的眼珠子。
你得罪皇后,那就是得罪陛下。
你得罪陛下……你还想不想混了?!
“我是朝廷命官,皇后还能把我如何!”
顾选梗着脖子说:“难道皇帝皇后一夫一妻,就要全天子的男子都只能娶一个女子?皇后善妒,这本就是不贤!”
说皇后不贤?
大理寺卿啧啧:“我看你是不要脑袋了,我可不管你这事了。”
此事朝野也颇有议论。
大家都是男子,自然觉得顾选没错,一点儿错都没有。
“不过,那顾夫人是个烈性子,这种事她还真干的出来。”
“那时,顾选被廷杖,不就是他夫人给他把肉拣回去做了腊肉,现在还挂在他家里呢。”
“他夫人该不会一气之下,把那块腊肉炖了给他吃了吧……”
“哎呦,这恶心的别说了。”
至于缠足的事,大家也听说了。
“皇帝不纳妃妾,皇后就不许臣子纳妾。她自己是个大脚,就不让别人缠足,皇后这实在是过于跋扈了。”
“皇后这是生了太子和魏王,若是皇后也没有子嗣,难道陛下真不纳妾?怎么可能。”
这日总算到了他们离婚判决的时候了。
本来张宛是要去现场瞧一瞧的,但是鉴于她如今在外面的名声实在是不咋地。
她要是去倒显得她格外施压,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见皇后没来,大理寺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对顾选他们说:“陈述一下你们的诉求。”
两人都是要求合离,双方没有异议。
至于嫁妆。顾选择是很傲气地说他一分不要,全部交由钱锦自己带走。
这些年来,他们在京中住的房产都是钱家置办的。
他也是个清水衙门,不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种。
但只要想要,有的是办法有钱。
大理寺卿还是想劝和不劝分的。
“顾夫人,你二人识于微时,他助他多年苦读最终金榜题名,自己也能得到诰命之身。”
他语重心长说,“你们二人是多少人都艳羡不来的福气,何必真的走到这一步。”
钱锦和顾选对视了一眼,也许内心也有那么一丝松动吧。
但终究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往事不可追。”
钱锦说,“当年他身无分文,我也不后悔嫁他。”
——如今他功名在身,她也不后悔离开。
“我本嫁的是他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劳什子功名。”
顾选大概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兰因絮果,也不过如此。
最后,焦点就集中在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上了。
对此,双方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顾选说:“孩子姓顾,自然是要留在顾家。”
钱锦反驳:“孩子可以随我改姓钱,我带走,你另娶高门贵女吧。”
“你们如此争执不下,也不是个事。”大理寺卿搓了搓手,“这样吧,我有一个法子……”
不包你们满意,但是包公正,绝对是公公正正、童叟无欺。
在后堂悄摸摸听着的张宛竖起耳朵。
现在作为老板,她只用提出问题就行了。
不管是多么匪夷所思的要求都行,至于怎么解决,那是下属的事情了。
办不成,就是你无能、吃白饭。
大理寺卿说:“抽签吧,两个孩子,抽到谁给谁。”
张宛:???
这是大理寺么?还是什么庙啊?
这算什么招数?
大理寺卿:……算是出奇制胜吧……
第94章 茶叶 三样时尚单品——瓷器、丝绸、茶……
宫人奉上热茶, 张宛揭开盖子,热气氤氲开了。
“既然已经和离了,那以前的事便不要再想了。”
“是。”
“你可曾想过今后, 是回娘家、还是暂时先住在京城?”
钱锦握着茶杯,有些神思恍惚。
“我爹爹只怕是恼了我了、哥哥也是, 需得过些时间。”
嫂子倒是递了话过来,让她先带着两个孩子去庄子上住。
“我也想着离开京城, 避开这风风雨雨。”
她也不准备再回来了, 这几年在京城置办的产业,已经委托他人脱手了。
“那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她自然是想过了,倒也不急。
“我小时候看着家中生意, 也略懂一些。这两年因为殿下您的织机, 松江的棉布产量更增, 福建那边又开了海运, 我想这应当是一桩好买卖。”
自然,海运那也不是人人能做的。
货品的质量只是很次要的东西了,她也是先想想而已。
张宛点头:“松江棉布的产业做的人也多。”
成熟的产业, 新人就不太好加入了。
“你想不想另寻一份新产业?”
钱锦一愣:“还请您赐教。”
张宛喝了一口茶:“你尝尝这茶如何?”
钱锦这才注意到了面前的茶, 只见这茶汤呈铁红色,与往常的绿茶不同。
她低头喝了一口,味道……嗯、倒是也不同寻常。
“这是新茶。”
钱锦既是松江府人, 从小也是不缺好茶喝的。
龙井碧螺春,纵然明前的品尝不到,次一等倒是可以。
她第一次喝上明前的龙井,还是在皇后宫中。
清明之前采摘制作的龙井茶,茶叶青绿透亮,芽叶舒展, 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果然是极品。
不过,皇后似乎倒不是特别爱喝茶。
她这边总有一些奇特的饮品。
“这是外藩进贡了,你也尝一尝。”
钱锦:……呃,想吐怎么办……
只是看这茶叶……这也不太像茶啊,难道也是外藩进贡的?
“这是福建的茶。”
说起茶来,南方各地都有,浙江、云南、四川、湖广。
宋元喝茶,多是团茶。
欧阳修《归田录》——“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
散茶自然也是有的,但因散茶发酵速度更快,虽然价格便宜但是茶品太差。
前朝的茶多是官僚士大夫饮用,就多不爱散茶、而倾心于团茶。
不过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于洪武二十四年下诏、罢造龙凤团饼,而改为进贡芽茶。
如此,散茶才逐渐流行开来了。
“唐朝煮茶、两宋点茶,与其说是喝茶,其实更多是达官贵人的茶文化。”
说好听是“文化”,就是装逼而已。
而到了大明,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普通人也能饮用茶叶了,自然是可以直接泡的散茶更加方便。
张宛也觉得如此。
“点茶么,浪费时间,朱元璋自然看不惯这玩意儿。”
现代中国有六大茶类。
绿茶、白茶、黄茶、青茶、红茶、黑茶。
发酵程度由低到高。
但这并不是自古就有的,到了大明茶叶发展了上千年了,目前还是只有绿茶和白茶两个分类。
看来发酵技术果然是不好掌握。
绿茶,就是龙井、毛峰,白茶就是寿眉页眉。
福建自然也产茶,但是却不是最上等的,因此宫中也不喝。
怎么如今换了口味,竟喜欢这样的了。
钱锦虽不大懂茶,但也品过一些,看出这似乎是新的制茶方式。
张宛介绍起来:“平时我们喝的、姑且叫绿茶,这叫红茶,论起口味来,跟绿茶各有千秋,也许大家现在还没有喝得惯,觉得绿茶更好喝一点。”
她放下茶杯。
“但红茶有一个特点,却是绿茶没有的。”
“是什么?”
“这明前龙井采摘下来,一系列流程,也不过只能保存一年。”
制茶工序——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
到了第二年那便不行了,从茶圣陆羽之后便是如此。
自然也有许多人想延长茶叶的保质期,但总是没有更好的方法。
“但红茶却不一样了,炮制之后至少能够保存三年。”
钱锦眼睛一亮,但是又说:“虽然保存的时间长,但是这口味……京中的贵人也未必懂得欣赏。”
他们可不要什么保存时间长的东西。
他们恨不得就吃你昨天刚刚摘下来的。
“不是给他们喝的。”
张宛说,“你知道我们出口海运,最多的是哪几样?”
“自然是瓷器和丝绸,远销海外。”
其实是三样时尚单品——瓷器、丝绸还有茶叶。
不过,茶叶是其中最晚的一个。
自古就有茶马古道,但茶叶也多是和周边的游牧民族做生意。
以茶易马,算是战略物资。
所以本朝也一直贵其茶、贱其马,当然要利益最大化了。
“可是如果和西洋做生意,茶叶就不行了,因为保存不了那么长时间。”
真要海运到欧洲,一年的时间,茶叶也过期了。
钱锦是个聪明人,听她一说就明白了。
皇后这意思,自然是想将这红茶卖给西洋商人。
而且此茶产于福建,那出海的港口月港也在福建,正是方便。
“我之前已经让人便在福建办了一个茶厂,茶工都是女子。”
红茶,也无非是采摘、萎凋、揉捻、发酵和干燥。
只要有手就能干。
男人也是两只手,
女人也是两只手,也不少一只。
当然,脚也得有。
不然采不茶,也没办法长时间站立。
所以,小脚的不行。
采茶需要细心,现代也是小姑娘做的多。
“松江许多织造坊,都是雇佣的女子织工,手艺好的,工钱足以养家。”
钱锦点头,确实如此。
与其靠男人吃饭,还不如靠自己。
男人是靠不住的。
“这茶厂我现在想把它交给你管理,你愿不愿意?”
明朝,盐铁茶都是官营。
但茶叶除了边境之外,管的也不严。
不过出口的买卖,那肯定是不让私人干的。
从前这些产业,多是皇帝派太监管理。
太监自然贪污枉法,皇帝一气之下也会换成文官,但文官也贪污,人和人根本没区别。
张宛也不指望,说让钱锦来管理,就能清廉如水。
只能说,如果都是赚钱的买卖,那也不能只给男人。
女子缠足,无非是因为她们这双脚确实没有用。
就算朝廷下旨,也管不了大家的脑子和观念。
若想改变,先要让她们自己能够站起来、有机会走出去。
“此番你去福建,不光带上你家那两个小姑娘,顺便也替我捎上两个臭小子,大家做个伴。”
这话一听,钱锦顿时大惊失色。
皇后的两个臭小子是谁?
那还不是太子和魏王殿下么!
咱们太子,她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不是刚刚从宣大回来没多久么。
她和顾选如今掰了,但从前好的时候也是无话不说的,床上也聊过咱们太子。
“太子这性子,日后咱们做臣子的,日子只怕是难过的很。”
顾选和黄帝年纪差不多,按说未必会等到给太子做臣子的时候,
不过这明朝皇帝的寿命啊,那是一代不如一代。
太祖皇帝四处征伐还活了七十一,在位三十一年,熬死了好几个儿子。
永乐皇帝爱北伐,也活了六十四,在位二十二年。
虽然比不过爹,但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也还可以。
朱高炽在位虽然只有一年,身体也是自小不好,看上去还活不过他亲爹的模样,但也算是熬到了四十七。
朱瞻基,寿数三十六。
哎呀,你这,你就活了你太爷爷的一半啊。
朱元璋要是你这年纪就挂了,那大明是没戏了。
朱棣要是只能活三十六,那朱允炆就没对手了。
朱祁镇,三十七。
唉,总算没有接着往下掉,不然你明就和东汉看齐了。
朱祁钰,二十九。
不妙,不过你也没娃,无所谓。
朱见深,四十。
凑合吧,比你爹强。
照这个数据,朱佑你现在给自己打棺材都有点儿来不及了。
你的臣子们有些忧患意识,防患于未来,这很好理解。
咱们陛下又多病,照这个形式发展下去,也用不了几年,太子就会成为他们的君王了。
“听说太子不爱读书,陛下和皇后又溺爱。”
“不爱读书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太子又不用考科举,读不读书的不就那么回事儿。
能识字就行了。
“关键是太子太有主见了。”
谁喜欢领导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太子殿下性格刚强,又太有主见、不喜欢妥协,他一旦……”
钱锦立刻跪在地上:“皇后娘娘,这这怕是不可吧。”
“没什么,跟你关系也不大。就算你不去、他也是要去的,你们不过是一条路上一起走而已。”
好吧,就算太子的任何怪异举动都是可以理解的。
那魏王呢?
不是说二皇子最是乖巧么,特别有礼数。
赵小照:什么意思,阴阳我没礼貌?
反正,暗地里不少臣子都在叹息他为何不是太子。
赵小照:你们是生怕我们兄弟俩感情太好、不闹出阋墙来。
总之,魏王如今可才四岁啊,他怎么能够离开京城,去那么远的地方?
难道,也被太子带坏了?
更重要的是。现在皇帝和皇后膝下只有这两个儿子。
他们一起出去,这万一要是不幸……那岂不是被一锅端了?!
当然,帝后还年轻、感情又好。想再有子嗣也是容易。
不过,这不是目前还没有生出来么?
殿下,您是不是心太大了些?
第95章 清静 没有老公和儿孙,我自己享福……
孩子如果小时候就叛逆, 之后只会越来越叛逆。
“老爸,之前在应州,我看见真的朱厚照了, 他还和我说话来着。”
“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自己倒霉, 倒霉就倒霉在亲爹死的太早,才让那些大臣对他为所欲为。”
赵小照真挚地说, “父皇, 你可得长命百岁啊。”
赵鸣:“呵呵,真的吗?”
太子希望皇帝长命百岁,怎么听着怎么滑稽。
“爹, 你本来应该什么时候死啊?”
“快了。”
“你可不能准时死哦。”
赵鸣:“只要你不气我, 我能多活好几年呢。”
小照问:“老爸, 咱们既然是从未来来的, 那不就有本朝的史书么,你给我看看。”
“你不用看那个,先入为主, 没意思。”
其实, 他和张宛是怕这小子真的看了自己未来的“丰功伟绩”。
万一他真的照着干,那可就……
毕竟朱厚照纵然有一些成绩,可那些荒唐事儿也是着实不少, 也不是假的。
“那个——”张宛也忽悠儿子说,“你就放开了胆子自己干自己的,反正有你爹替你兜着。”
“可他们要是背地里都骂我,嫌我太疯,咋办?”
张宛说:“这还不容易么,只要你爹的比你还疯, 这不就是解救你于水火了么。”
小照:妙啊。
回来京城消停了一段时日,看着春暖花开了,那他蠢蠢欲动的心思又起来了。
回头就去勾着弟弟的脖子。
“小炜,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那现在走?”
“不用现在,挺远的,得准备准备。”
“那,爸爸妈妈一起去?”
“就咱俩。”
“啊?”
朱小炜有些为难了。
——我可是个妈宝男,没有妈妈,我不敢去的。
赵鸣听了大儿子的计划,也有些犹豫。
“我正准备要去宣府大同视察一遍的。”
“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干系了,你非要去福建我不管,可咱们家三个男人、总要留一个在京城吧……”
之前,小照去北境。
他和小炜两个人都在紫禁城,还被那群大臣天天盯在屁股后面说说说。
这要是大明皇帝和他的一号二号继承人都不在,紫禁城不得即刻就宫变了。
“那我们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去。”
赵鸣同意了:“也行吧。”
结果,他果然赢了。
“还想和你爹我玩手段,你吃的饭、还没我吃的盐多。”
赵小照:明的不行,就来阴的。
自从他外出一趟,也多了一些心腹。
他带了好些人回来,安插进锦衣卫里。
“这叫太子党,知道吧。”
果然,赵小照前脚刚走,他大儿子后脚就把小儿子拐上了船。
偌大一个家,就剩下张
宛和小核桃了。
“真是清静啊。”
张宛伸了个懒腰,好久没这么清静了。
“您真是心大。”何婶子都替她急,“您真不怕,他们在路上有什么危险。”
“放心,他们有主角光环的。”
如果没有的话,他们早就死了。
老公自有老公福、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老公和儿孙,我自己享福。
等到朝中官员知道这事,人都已经跑远了。
不过,他们得到的消息还是有偏差的。
“什么?!陛下和太子都去了大同?!”
好家伙,这要是鞑靼再来个……那真是刺激了。
赵鸣:你看,儿子,这回我替你挡刀了吧,大家都在骂我,就没人骂你了。
此时,双胞胎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朱小炜不在,小核桃就换了一身男装,偶尔替小弟去坐一坐那龙椅。
这么大的小娃娃,也根本分不出什么男孩儿女孩儿。
不过,大臣们也不是各个都眼瞎的。
三天五天的看不出来,一个月还能看不出来么。
而且公主和魏王虽然是同父同母的龙凤胎,但是性格迥异。
自然,他们平日里接触不到公主,但是对魏王还是熟悉的。
咱们平易近人的二皇子殿下,怎么就突然这么“高冷”了呢。
也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陛下的这些龙子龙女,还真是完完全全不一样。
*
小照兄弟俩并钱锦和顾家姐妹,一路先到南京,再到杭州,再转去福建。
这还是朱小炜第一次出远门。
头几天还因为见不着妈妈和姐姐,半夜哭哭啼啼的,非要哥哥抱着睡才行。
赵小照哄了他两天就烦了,这小子半夜流口水,都蹭他衣服上了。
“大哥,为什么你不带小核桃出来?”
“这不是路上辛苦么。”
朱小炜:???
我就不辛苦了?
赵小照拍拍的脑袋:“从现在开始,那些四书五经的都不必学了,省的把脑子学坏了,你把数学学上就行了。”
朱小炜不可置信地看着亲哥。
“大哥,爸爸妈妈都不盯我上学的,你怎么盯我啊?”
而且咱们不是说好了出来旅游的么。
此情此景,你怎么能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话?
“老三啊,别人不都说你乖么。”
赵小照掰着手指头,“又是勤奋、又是好学,又是知书、又是达理,你不就爱上学么。”
朱小炜呜呜呜:我那是装的、装的。
什么正经人能爱上学啊。
“既然你这人设是立下了,那就不能崩,好好学。”
“大哥你怎么不学……”
“因为你哥我的人设,就是个不爱学习的废物。”
“那为啥子我要学数学?”
数学最难的,我不干。
赵小照说:“如今,咱爸也大干一番事业,需要钱。”
就算小干一番事业,也需要钱。
“我不会赚钱,妈妈也不会。你看小核桃,就她成日里那张臭脸,也不想是会赚钱的样子。”
他捏了捏弟弟的脸。
“你不是抓周抓的金元宝么,你一定爱钱,一定要会赚钱。”
虽然现在这小子看着傻傻的,但一定可以开发。
他能够找到自己的系统,正是因为他去了宣大。
他小弟去外头瞅瞅别人怎么赚钱的,说不定自己也就开窍了。
总而言之,咱们家赚钱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朱小炜:……贼船,贼船……
而且,什么叫赚钱交给我啊?
咱们家还用赚钱吗?
“哥,咱爹不是皇帝么,你不是太子么……”
他指着自己,“我不是小王爷么。”
咱家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赚钱?
他嘟囔:“咱们要钱,直接拿不就行了么。”
“拿”——这是好听的说法。
那不就是抢么。
“老弟。”赵小照竖起大拇指,“你这小小年纪,就知道赚钱的真谛了,不容易。”
到了应天之后,钱锦想着都这么近了,该回一趟家中。
父兄虽然恼她了,但终究还是骨肉。
小照兄弟俩听了,也要一起去。
这一路也是水陆,瞧着这南方果然比北方更加繁盛。
坐在船头,便能看到路边一排排店铺,什么样的都有。
钱锦说:“原先我们手里的钱,也都对外放贷。”
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自从陛下那次南下之后,严查了高利,如今都不太敢明面上了。”
或者是买田,但南方人口稠密,也没有那么多田可买。
“倒是投资实业,也是利润颇丰。”
松江、苏州一带,络纬机杼之声通宵彻夜。
纵然有些是家底丰厚的。
但也有从一张织机起家的,养几筐蚕、妻络夫织。
数年下来,有开起二三四十张织机的,还能雇上许多工人。
赵小照突然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钱锦一愣,方点头:“确实如此。”
不说丝绸绮罗了,就是松江棉布,也不是平民百姓能穿的起的。
“太子殿下,陛下胸怀韬略,您也是如此,日后定能成为一代明君,让普通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
赵小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炜插嘴:“一定,一定。”
钱锦笑了,继续说:“其实从前我们松江也是有港口的。”
虽说能够从漳州出海已经很不错了,但明明松江自己条件就极佳。
唐代大中以后,就有来自新罗、日本的海舶,在青龙镇港靠岸。
政和三年,华亭始置市舶务,掌管华亭港和青龙港中外商船及征收税捐。
只是后来,吴淞江上游日益淤浅,下游日渐狭窄。
青龙镇逐渐式微,上海镇“蕃商辐辏”,终被取而代之。
到了大明永乐年间,治水开河,形成黄浦江新航道。
到如今,黄浦壮阔,海轮可直抵城下。
藉此优良航道,上海港本可控江襟海,占据了江海中转最有利的位置。
加之苏松地区棉花种植与纺织业兴盛,棉布输往全国。
她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在月港之后,陛下能不能再开几个港口。”
总也要看看他们松江吧。
毕竟当年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也是率领船队从南京出发。
在江苏太仓刘家港集结,至福建长乐太平港驻泊伺风开洋。
自然,钱锦心里也明白。
朝廷开埠,多考虑福建广东的港口,这其中自有道理。
“哥哥。”朱小炜问,“妈妈说那些西洋人和咱们长的不一样,是不是黄毛?”
“那叫金发碧眼。”
郑和远航西太平洋和印度洋,到过爪哇、苏门答腊、苏禄、彭亨、真腊、古里、暹罗、榜葛剌、阿丹、天方、左法尔、忽鲁谟斯、木骨都束等等。
所谓木骨都束,大概是非洲索马里一带,说不定还见到黑人了。
几人到了一处别院安顿下来了。
赵小照喊了人过来说:“这几封书信,送到苏州府吴县吴趋里,给一个叫唐申的。”
这是唐伯虎让他转交给弟弟的书信,他差点儿都把这事给忘了。
“老爸的电报什么时候能真的用起来,这效率也是醉了。”
第96章 晕船 赵小照是个旱鸭子
要说, 虽然这几十年来大明海禁,所谓片板不许入海,但私下走私贸易也是屡禁不止。
毕竟, 大海它也没有盖子。
对于他们来说,巴不得朝廷永远海禁下去。
物以稀为贵, 干的就是这杀头的买卖。
——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
——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 有人敢于铤而走险。
——当利润达到100%时, 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
——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明朝中后期沿海的倭寇,不少都是自己人当的海盗。
在大明和日本或者东南亚之间穿梭往返、赚的盆满钵满。
不管是海盗还是搞走私, 都得有武力, 他们的装备倒也不容小觑。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炮有炮。
只是为了防止海寇而海禁, 这不是因噎废食么。
——因为不想你赚钱, 所以大家都别赚了?
次日,钱家嫂子来见了钱锦。
“总算是回来了,放心、他们虽在气头上, 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好了。”
“这些地方官没有欺负咱们家吧。”
“没有, 都知道你有皇后撑腰,他顾选算个什么东西。”
钱嫂子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 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回头再给你找个好的。”
钱锦:……
“这两位是?”
“哦,这是一个朋友家的两位少爷,顺路便同行了。”
钱嫂子点点头,小孩子她也没在意。
“听说你还要去福建?那穷乡僻壤、山高路远的,去那里做什么?”
钱锦不敢说去给皇后办事, 只用三两句话敷衍了过去。
之后两人又聊起钱家最近有一桩大生意,是八百匹棉布运往广州。
“广州要那么多棉布做什么?”
广州也不缺棉布,何况这千里迢迢运过去。
“如今,虽说各地的织业都起来了,冀州的紫花布、贵州土布、浙江乌镇布都不错,但也都不及咱们松江布的品质。”
别说达官贵人了,就连皇帝的衣裳,也是松江三梭布。
这一点赵小照可以作证。
就是张宛矫情地说:“许久不穿聚酯纤维的衣服了,还真有点儿想它。”
“他们也不是自己穿,而是卖到南洋。”
丝绸瓷器那是大宗的买卖,不是他们普通商户所能染指的。
进口的丁香、豆寇、胡椒、象牙、犀牛角、珍珠、沉香、珠宝、香料,也都是奢侈品,那都是王公贵族才用得起的。
钱嫂子说:“要是有艘大船,能走海运倒是快,可惜没有。”
隔壁的赵小照:“许呈。”
“在。”
“去找艘船。”
生无可恋的许呈:“是。”
说来,自从那年命中注定遇到这几位主子,这都已经五六年了吧。
他也没啥子别的要求,不想当官、不想发财,就是想上阵杀敌过把瘾,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连宗室王公,陛下都让他们去了北方边境。
他求了几次,却都不行。
白白错过了应州那场大战。
他的青春啊,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真就有这么困难?
“没事。”皇后安慰他,“北方没机会去,南方以后说不定可以的。”
许呈嘴上流程地说着感谢地话,心中却感觉莫名其妙。
不说大明了,几乎所有王朝最大的边患从来都是来自北地。
南方?南方能有什么。
当初太宗为什么要迁都北京,不就是为了增强北方的军事实力。
土木堡固然是损失重大,但如果当年不迁都北京、还留在南京的话,瓦剌一旦做大,就不是土木堡这么简单了。
毕竟如果北京不是都城,当年就不可能花那么大精力去保卫。
那么,现在明朝说不定已经步北宋的后尘了。
此番,陛下去宣大,他也请缨一同前往。
可陛下却另有安排。
“神机营新造了一批枪械大炮,威力不错,你给我运到广东。”
陛下对于火器的重视,许呈是知道的。
甚至对于铅弹多重,里面有多少火药,都是一一计算定制的。
“三钱。”赵鸣说,“三钱火药,少一克都不行。”
众人:三钱知道,克是什么玩意儿?
——你别管,就别少份量就行了,少一点都不成。
中间有一次,赵鸣视察神机营和军器局。
一掂量就发现他们有偷工减料,当即眉头皱起。
你以为他要开始骂人了?
自然,皇帝也骂人,不仅骂人、急了还打人呢。
但能让他他们亲自来骂的,那也是朝廷重臣。
骂你们这些小罗罗,简直丢了他的份儿。
知道什么叫做权力吗?
当你拥有的权力足够大时,你头天晚上做一个梦,第二天就能让这个梦成为现实。
赵鸣:……这倒是不行,我昨天做梦梦到三体人来大明了……
说真的,要是三体人真来了,就不反抗了,完全不反抗,直接缴械投降算了。
不过,就算他想三体人来,大明也还没有发报机啊。
有线电报还勉强,无线……算啦。
难道,他的电缆要铺设到三体星球。
总之,现在作为大明的皇帝,他甚至都不需要皱眉,皱眉都多余,表情都多余。
身边有的是会揣度人心思的家伙。
“大人,这么干……是不是太过了……”
“你懂什么,陛下都没上称,只一拿就知道短斤少两,你还能糊弄的了他?”
更何况,陛下亲自视察,能摆到他面前的,都已经是最好的了。
那后头的,那还指不定啥样呢。
“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等赵鸣一言不发离开,军器局的领导当即召集所有人过来。
先让当事人穿上盔甲,再就用那偷工减料的铅弹,朝他开了一枪。
因为距离近,也算是穿透了。
但因为质量差,所以那人足足挣扎了一天才死去,真是惨啊。
经过此事之后,至少到目前,再没发现这种事了。
陛下自从登基以来,一开始颇为节俭。
说实话、多数钱都花在张皇后和她的家人身上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六七年,倒是花费甚多,但也没花在自己身上,光是神机营军器局,每日都是大把大把的银子烧进去。
不少臣子上疏,说这些奇淫巧技如何如何,陛下也一概不理。
原以为,皇帝是志在北境,想要一扫北元之害。
可这么多的枪械运往南方,这可是……
南方纵然叛乱不少,但都是些小大小闹。
说难听的,根本还无需用枪炮来收拾他们。
此番运送枪械,并没有大张旗鼓,倒是暗中进行的。
现下船只在太仓港,接上太子和魏王也是顺路。
而且,许呈也觉得,让这两位主子上船也好,安生多了。
不然这一路上,他们更加要殚精竭虑、防这防那的。
至于带些棉布什么的,那不就是捎带顺手的事儿么。
钱嫂子没想到自家这小姑子如此神通广大,没几日就说联系好了,只是不用他们家的人登船。
不过往船舱里运东西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不少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这都是什么?”
许呈心里有数,这是借着公船运输私货来着。
不过此时不宜发作,若要算账那也等秋后了。
大船驶离港口,风浪渐大,海水也渐渐变得澄澈透明 ,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赵小照这十岁了,还没正经受过义务教育的“文盲”。
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就诗兴大发起来。
“星辰啊,大海啊,我……呕……”
许呈脸色苍白地过来:“少爷,您怎么……哇……”
两个人抱头吐得七荤八素的。
这行驶在大海中,和行驶在运河里,果然有着天壤之别。
这俩旱鸭子,第一次坐海船,这也不足为奇。
可是同样是第一次,甚至是第一次出京,朱小炜却仿佛如履平地,简直能在甲板上跳舞。
“大哥。”他十分不解,“你是吃坏肚子了么?怎么吐的这么厉害?”
赵小照只觉得眼冒金星,脸色煞白。
什么星辰,什么大海,都滚球去吧。
“从福建回来,不坐船了,还走陆路,一定走陆……呕……”
不过,怪天怪地就是不能怪自己。
等到稍微适应了一些,赵小照生气说:“一定
是这船太小了,我妈妈说坐大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
许呈抱着桶说不出话来。
此番,小照还带了几个人,都是去年在应州认识的。
他们北方人更是不行,连坐着吐都不成,只有躺着吐了。
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宝船,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
按明尺为0.317米折算,就是长约140米、宽57米。
船有四层,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张帆,锚重有几千斤,要动用二三百人才能启航。
依据这一尺度,这只海船的排水量近2万吨,甲板面积约相当于一个足球场大小。
“要是这船,肯定不会晕。”
两万人船队的规模,世界领先的技术和工艺水平。
云海遮天、劈波斩棘、横穿大洋,也不过就是不到一百年前的事了。
“对了,那海图呢?”
有地图就有海图。
郑和海图,全名“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官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
详细记录了郑和七下西洋时代,自太仓刘家港至东非的所有水文航线。
还有沿途国家的天气地貌、风土人情。
“那图呢?”
张宛和赵鸣刚来大明,就让人去找图。
“赶紧的。”
这海图后来失传了,据说是刘大夏烧的。
刘大夏是天顺八年的进士,和李东阳同科。
李东阳都是内阁首辅了,他肯定也不差。之前做到了户部左侍郎,前年才称兵辞官,
“要不咱们先把刘大夏给烧了,一了百了。”
第97章 番外 一个除夕小番外,和正文无关……
岁暮者, 天道之终也。
跌宕起伏的弘治十二年,无论多么精彩纷呈,也即将落下帷幕了。
“明天就是除夕了, 放假放假。”
要说明朝的假期啊,比宋朝那是少多了, 正经的假只有三种。
正旦、冬至、元宵,是大明三大法定节日。
除此之外, 还有旬休。
但不是每旬都能够休息一天, 而是在年初连休十天。
正旦5天,冬至3天,元宵和年初旬假连在一起一共10天。
大明王朝, 官员的法定休假日就这么18天了, 再多没有。
不过, 虽然没有法定的双休单休, 但有人的地方他就不能没有事假。
除了正经的丁忧之外,生病、省亲、祭祖、迁葬、送老亲、送幼子、完婚,花样百出、都可以作为事假的事由。
大概是因为大家事假请的太多, 朝廷为了严肃工作纪律, 请假手续那是一年比一年繁琐。
“中枢官员病假,必须要太医院开证明。”
太医院:我只是大明的三甲医院而已,怎么就承担上人事责任了?
人事, 那都是不干人事的。
如果没有官方的批假,你就只有病倒在工作岗位上这一条了。
大家一年忙(摸鱼)到头。
“还好,快过年了。”
从除夕到元宵,正旦和旬修加起来,可以连休十五天。
是大明最长的一个假期了,过了腊八, 也都人心思假——
——“有啥事儿,过完年再说吧。”
不过,让人头疼的是,大年初一有各种大型活动,重要官员都得一大早起来参加,忙活个大半天才差不多。
头几年,赵小照没有摸清楚自己“身份”的时候还诧异。
“什么单位,神经病啊,过年也不放假?!”
大年初一啊,大年初一上什么班?!
“有没有可能,是自家单位?”
赵小照:原来如此。
从前只有赵鸣张宛小照他们三个,年节倒也冷清。
就这样冷冷清清坐在72万平方米的宫殿之中,看着满桌来自天南海北的美味佳肴,冷冷清清地享用……
“爸爸,你的望远镜借我用一下,我看不见那边的菜。”
这两年多了双胞胎,倒是更有人气了。
腊月二十九,赵鸣就提前请朝中重臣一起吃了个饭,大家其乐融融(心怀鬼胎)。
他也没抠抠搜搜的,都给发了年终奖,顺便再发表一下年终总结。
“今年形势是稳中向好……大家同舟共济、继往开来……”
赵小照就没他那么多废话了。
“干了,话都在酒里了……”
坐下的文臣们大约不觉得今年多么的“好”,“稳”更加也别提了。
年头春闱案,折腾了半年,整个礼部颜面尽失。
下半年应州之战,太子和汪直一起出马。
——说好的文臣掌兵呢?
这下好了,不光六部监察院,所有文臣都颜面尽失。
大家的心愿只有一个,今年就算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明年可千万别再有什么花样了。
后宫里,张宛也宴请了诰命夫人。
如此一来,除夕当天就没什么正经事儿了。
宫中那些没差事的也都让放假回家了。
“总算能够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了。”
屋子里暖暖的,一大早、三小只就被赶着起来擦地擦桌子。
赵小照趴在地上很不满:“我是太子啊,我为什么还要擦地?”
赵鸣踢他屁股:“我是皇帝,我还不照样要擦桌子。”
除旧迎新,其实这屋子里早就收拾过了。
但这不让大家动动手,显得很没有过年的气氛。
不过,小核桃和小炜这还没桌子高呢。
表面上是打扫卫生,不干扰你就不错了。
小核桃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嗑瓜子,嗑的遍地都是。
“哎呦哎!”
赵小照看着自己刚刚扫好地地上,又稀里哗啦满是瓜子壳。
“妈妈!妈妈!你看小核桃她怎么这样?!”
吃了午饭,赵小照从兜里抓了一把糖果出来。
“哥哥,我要……我要……”
“不能吃,你们吃了会蛀牙的。”
赵小照阴森森地说,“半夜,虫子就会爬到你嘴巴里,嘎吱嘎吱嘎吱……等你早上醒过来,你就只剩下一只眼睛啦!”
这克苏鲁的情景,给朱小炜吓的花容失色。
小核桃倒还镇定:“大哥你也吃糖,吃的比我们只多不少,怎么你两只眼睛都还在?”
“因为,虫虫只喜欢吃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小孩子肉嫩肉香,眼珠子脆脆的,还爆汁呢……啊!”
张宛拎着他耳朵:“今天可不是万圣节。”
“妈妈,万圣节是什么节?”
“跟你没关系。”
她给小核桃和小炜一人给了一包糖块,让他们吃着数着玩。
“好好玩,别就知道瞎胡闹。”
说着,她就和赵鸣他们一桌上打麻将去了。
——“清一色一条龙,胡了!”
——“给钱给钱!”
过年了,就该无所事事、醉生梦死的。
赵小照想上牌桌,给踢下去了。
“几岁呢,就不学无术、想赌了,滚蛋!”
他挣扎:“不来钱,我不来钱,那不算赌。”
赵鸣没好气说:“不来钱谁带你玩,再说了、你有什么钱,你现在生是我们的人、死是我们的鬼,你的钱都是我们的。”
小照气鼓鼓走了,回头爬上床,对小核桃和小炜说:“咱们玩个游戏?”
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两个骰子来。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朱小炜无奈:“可我没钱。”
小核桃摊手:“我也没钱。”
他俩那是出淤泥而不染,以前麻将他们都是拿那么当积木堆着玩儿的。
“没钱也无所谓。”赵小照翻出几张纸来,“先欠着,回头还。”
为了防止这俩反悔,他三下五初二写下欠条,金额那边空了,三人签字画押。
如此就开始了。
本来小照是不会这些的,不过这小半年出去厮混,那真是好的坏的、全都学了个遍。
等到了晚上,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吃这弘治十二年最后一顿晚饭了。
朱小炜在那边掐着指头算。
“一、三、五……五五二十五、七七四十九……大哥,你欠我一千五百六十七两三钱银子。”
赵小照:“不可能。”
他自
己重新算了三遍,啊呸、还真是。
朱小炜喜滋滋说:“给我把数字填上去。”
然后,是小核桃。
“姐姐,你欠我三百六十二两四钱。”
小核桃问:“大哥欠我多少?”
“一百零七两整。”
小核桃点头:“这点钱,我不要了,送给你了。”
朱小炜喜出望外:“姐姐,你最好了。”
赵小照:???
“不是,什么意思?”
亲兄弟,明算账。
亲兄妹,也明算账。
怎么亲姐弟,就不好好算账了?
他不是怕输,也不是怕算账,只是……怎么受伤的只是他一个人?
“你们……”他捂着心口,“好狠!”
*
张宛和赵鸣可都是生活在过年不吃饺子的地方。
他们觉得,这大冬天的,还是吃火锅最好。
牛羊猪肉,虾蟹贝、豆制品、丸子、山药、冬瓜、莲藕、荠菜、韭菜。
胡萝卜、番茄、土豆这些洋货也已经有了。
不过,白日里食堂准备食材的时候——
“毛肚,是什么?”
“牛胃。”
“鸭肠?”
“自然是鸭的肠子。”
“黄喉?”
“猪牛的大血管、主动脉。”
厨子一言难尽:听说四川有吃牛肚的,可另外这两样……真的能吃吗?
好好的肉不吃,吃这些……咱们陛下也真是……
“这些取出来了,那肉怎么办?”
“陛下说了,分给侍卫太监宫女们吃。”
侍卫:还有这种好事?陛下不吃烤鸭、吃鸭肠?不吃猪肉牛肉,吃什么血管?
此时的大明还没有辣椒,得再过一百多年,辣椒从美洲经过东南亚才会进入中国。
不过,大明的紫禁城已经率先吃上鸳鸯锅了。
火锅里红汤白汤滚起来,屋子里笼罩了一层热气,仿佛在仙境当中。
赵小照拿起筷子,哐哐敲着杯子。
“我想许个愿。”
朱小炜说:“大哥,今天又没有人过生日,许什么愿。”
“我爱什么时候许就什么许,还要挑日子么。”
他顺手给了老弟一拳,“我打你打就打了,还用挑日子吗。”
小核桃:“大哥你这么牛掰,还许啥子愿啊。看谁不顺眼,打谁一顿就行了。”
赵小照抓狂:“我还是不是你俩的亲哥了?怎么你们老是拆我的台?”
张宛刚给自己用蔻丹染红了指甲,红艳艳的、格外好看。
“许吧许吧。”
小照两手合一:“老天保佑,今天欠的钱不算数啊,完全不算数。”
朱小炜:???
“刚刚是第一个愿望,后面还有,别急。”
“妈妈。”朱小炜嚷嚷,“你看大哥怎么这样,他欠我钱不还。”
赵鸣:“你先听他说说后面的。”
小照:“第二个,保佑以后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大家都唯我一人马首是瞻,所有人都听我的。”
所有人:???
“你不会还有第三个吧?”
“最后一个。”赵小照振臂一挥,“当然是,我大明、天下无敌啦!”
第98章 月港 一 商贩带甲,那就很不一般了……
赵小照站在船头, 双目眼含热泪。
在度日如年的颠簸之后,终于……终于看到陆地了。
总算是船停靠在厦门。
赵小照的脚也踩在了真实的土地上。
他简直想跪下来,亲吻这大地, 然后再也不离开了。
“大哥。”朱小炜摇头,“瞧你这怂样。”
赵小照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 摆摆手。
“你们走吧,我要在这边躺一躺。”
他对钱锦说:“阿姨, 你们先去月港吧, 我要缓一缓。”
此番旅途并非是一帆风顺,中间一天晚上,忽然嘈杂声起。
他刚要爬起来, 许呈却按住他:“别起来。”
他指了两个人出去看看。
而旁边的朱小炜, 还呼呼睡的跟头死猪似的, 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反正船一直在颠来颠去, 所以赵小照也是完全感觉不出来,现在到底有没有颠的更厉害了。
“这海上能出什么事?”
许呈说:“海上也有海盗。”
“咱们船上不是运的火枪么?”赵小照无语,“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来打劫我们?!”
许呈也不了解这些状况, 不过他倒不太担心, 因为后面有人护航。
他只负责贴身保护好这两位主子就行。
“殿下。”他忍不住问,“还晕的厉害么?”
“别问,问了我更要吐。”
许呈也是北方人, 这次是真切体会到了诸葛孔明那句话的意思了。
——曹操之众,远来疲敝,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
别说战了,现在他连站都勉强。
最好是趴着。
“殿下,您……”
赵小照:别问, 问就是后悔。
“跟您商量个事儿。”
“你说。”
“以后您能不能主要呆在宫里啊,或者至少基本上呆在京城。”
许呈心里苦啊。
赵小照虽然也是后悔,但是嘴硬啊。
“我是太子,这天下都是我的,我当然要视察自己的领土啊。怎么能够因为区区晕船,就裹足不前。”
他推了许呈一把:“你出去看看,怎么样了?”
许呈不肯。
“我就是保护两位主子的,不能离开你们身边。”
“那船沉了怎么办?”
“这船沉不了。”
就算沉了,难道我出去、它就不沉了。
船身剧烈地一晃,差点儿没给朱小炜甩出去。
不过还是给他一脚踢到亲哥脸上,赵小照嘴都歪了。
“啊?”
朱小炜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怎么了?”
“杀人啦!”
朱小炜赶紧抱紧哥哥:“谁?哪里来的杀手?”
刚才去外头看情况的人回来了。
“大人,是两船海盗,正在交火。”
“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是炮,他们有大炮。”
许呈:???
海盗都有大炮了?
赵小照:我爹不是说他的火枪全球最先进么。
难道这海盗是外星来的?
“不过后头的船已经跟上来的,很快就能将他们剿灭。”
后头的船也是装了火炮了。
他们虽然不知道前头的船上有本朝第一第二号继承人,但也明白一定是个大人物,所以倒也不敢开炮太近。
先往外头开几炮。
海盗么,是来搞钱的,又不是来报仇的。
大炮一响,自然就跑了。
这种热闹,以赵小照的性子、就要立刻出去围观。
可他现在腿软的厉害。
不是因为惊吓导致的腿软,而是晕船吐了两天搞出来的浑身发软。
看来,这次的热闹是看不成了。
“哥哥,海盗是什么,会不会把我们抓走?”
“抓我不至于,他们要是上来,我就把你送给他们。”
“哥。”朱小炜,“昨天你还说我是你金豆子,今天就弃之如敝履了?”
“呦,还会用上成语了。”
朱小炜是搞不清楚状况,无知者无畏,反正不怕,就当哥哥逗他玩儿呢。
过了片刻,那贼船果然遁去。
外头的人来回报,已经无事了。
许呈让人去看了钱锦她们,都也无事。
如此,也算是有惊无险。
远远的,一艘海船在夜幕中停了下来,看着远方。
一人说:“倒是大意了,原以为是松江的商船,看来没这么简单。”
“还好,总算他们不是钓咱们出来的。”
他们出身浙东,祖上曾是张士诚﹑方国珍的部属。
后来朱元璋将他们贬为丐户,是最低等的贱籍。
就和广东的疍民差不多,以捕鱼为业,不容登岸居住,跼蹐舟中,终身不获安居之乐。
许多人便逃去了南洋,或在海上行各种生意。
朝廷开了海禁之后,他们自然明白生意有可能会锐减。
“倒也未必。”
就算开了月港,朝廷也一定会严格限制海外
经商。
经商总需要“船引”的吧,船引一年能发多少?
五十份、一百份、一百五十份?
两百份顶天了吧。
一天还不够一艘船的,能有多少货物。
总之是不够的。
“纵然开了月港,也不见得咱们的生意就差了。”
而且,他们可不是一般的走私商贩。
他们可是从佛郎机人那边买了大炮的。
这商贩带甲,那就很不一般了。他就不是想跟你做生意了,而是想直接抢一抢了。
毕竟做生意还要成本,抢东西只要你够牛。
“今日算我们倒霉,歇两天再说吧。”
*
月港离厦门不远。
但作为内河的港口,月港港道水浅,海船出入受潮水限制。
关键是不能靠岸,只能靠小船接驳。
不管大船小船,两三年内赵小照都不想坐了。
“难怪皇帝都要海禁,他们一定是知道这坐船的苦。”
赵小照四处看看,奇怪:“怎么不干脆就在此地设港算了。”
两宋之时,商贸频繁,东南海域的焦点一直在泉州。
这个时候的厦门,只是泉州港的一个外围辅助港口而已。官渡只设了两处,规模不大,地位不高。
即便后来设立了嘉禾千户所,它也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军港。
等到了明初,考虑到海盗日益猖獗,朝廷就在岛上修筑了一座“厦门城”。
“厦门”二字,大概意寓这大明这座大厦之门吧。
船员说:“自然条件,当然还是厦门好。”
“那怎么不直接设港厦门?”
船员耸肩:“我怎么知道。”
说来也简单,厦门位置是好,但就是因为太好了,太不隐蔽了,所以就……
毕竟,之前可是海禁的,厦门又是军港。
难道让他们普通商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军港去走私么?
他们是想赚钱,为了赚钱不怕死。
但不是想直接找死啊。
赵小照啧啧:“那还不赶紧肃清海盗。”
朝廷之前不是没想过要开海禁。
但只要一有这个想法,海盗他瞬间就起来了,你说奇不奇怪。
“隆庆开海,那也是嘉靖年间消除了东南的海盗,才有的条件。”
至于厦门,恰好介于苏杭松江和广州之间。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在长三角和珠三角之间。南来北往、东西交流皆可。
且厦门港,外有金门诸岛作屏障。
“山多足以避强风暴雨,水深足以纳巨舰大船,各种船舶进出港,都不受潮水限制。”
不过此时,无论是厦门还是月港,面对的是远比宋元时期更宽广的世界。
公元前2世纪,汉武帝派出远洋船队驶往印度洋,这便是海上丝路的开端。
海上丝路分东西两条。
东线自中国东北沿海,经渤海或黄海、东海到达朝鲜,再渡朝鲜海峡,最终抵达日本。
西线从东南沿海出发,经南海、印度洋至西亚、非洲。
郑和下西洋,是海上丝路的顶峰了。
不过面子上固然好看,但钱也是花了许多。
可大明海禁,欧洲人却开启了大航海时代。
再过几年,欧洲大航海的先驱葡萄牙人就要殖民印度了,顺便跑来澳门横插一杠了。
赵鸣对六部表示过对此的忧虑,希望他们搞些钱给南方,多造几条船、多造几门大炮。
可兵部毫不在意,反而觉得皇帝没事找事儿?
——只见过从北方南下亡国的,没见过能有谁从两广打过来的。
就算有,大明的都城可是在北京。
北边分分钟就能来干掉了。
南边,且等个把月才能收到消息呢。而且,要灭那也是先灭南京。
赵鸣:滚!
*
钱锦先行一步,到了月港之后,他们便先去近邻的漳州城。
张宛的茶叶厂,就建在此地,果然已经颇具规模。
且不说茶园有多大,光是采茶炒茶的女工,便有两百号人。
如今正是新茶上市的时候,虽然张宛让她们制的这红茶,实在是不像有什么销量的样子。
不过,工钱倒是月结,从无拖欠的。
女工自然也就无所谓了,管你能不能卖的出去,不少我工钱就行。
大明除了有织造太监,还有督陶官、督茶官等等。
凡是御用之物,都要仔细再仔细,精细再精细。
此地有督茶官是太监白善。
他不知道赵小照兄弟俩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会来。但是提前得了信,早早就等着钱锦了。
“钱夫人,您瞧咱们这茶坊,别看不大,但规矩的很。”
白善这人也老实,最多是手脚和大家一样不干净,绝对不会比别人更不干净。
钱锦初来乍到,不敢居上。
白善介绍了这一年来的情况,又说:“这茶厂茶田虽都是殿下的私产,但殿下早早吩咐过了,不让人知道这与宫中的牵连。”
所以,白善自己也没有出面管理。
反正这茶宫里也不要,别的地方也不喝,皇后只是说是要和洋人做生意。
“账册都在这里了,日后就交给夫人您管理了。”白善说,“巧了,漳州城里正住了几个西洋的客商。”
“他们不是来买茶叶的?”
“自然不是,他们向来只采购瓷器丝绸。”
钱锦抓了一把茶叶放在掌心:“看来得亲自去谈一谈了。”
第99章 月港 二 赵小照:我呢?我就不可爱了……
漳州城内, 百工鳞集。
虽不如京师江浙富庶,却自有一番与众不同。
赵小照兄弟俩也在城内住下了。
他们早知道福建作为沿海重要省份,自古以来就是兵家不争之地, 实在是地势险峻,交通不便。
所以, 这里吃穿用度都与北方很不一样,说起话来也不太听得懂。
“什么鸟语……花香?”
大明的官员虽然来自于全国各地, 但是非得学好官话不可。
去年的状元, 广东的伦文叙。
别看是出身贫苦,那官话的说的还是有模有样的。
在朝廷做官,你这要是满口乡音, 同僚都听不懂, 皇帝也明白, 那可不成。
“哥, 看那黄毛!”
“叫什么叫,那是佛郎机人。”
所谓佛郎机人,大致上是指葡萄牙, 泛指那一大片。
此时的明朝虽然已经知道西方有许多国家, 但多是一知半解。
欧洲对古老的东方,也是如此。
看彼此,都隔着重重纱帐, 看不明白。
这葡萄牙跟西班牙,都是黄毛红毛。
也没有哪个更黄一点、更红一些,谁能分的清啊。
他们自己估计也分不清楚,葡萄牙人麦哲伦,还不是替西班牙国王环球航行。
反正,在大明和南洋。凡是看到那种身长七尺、高鼻深目、猫睛鹰嘴、面貌白晳、卷发赤须的, 统称为佛郎机人。
“他们说,这佛郎机人喜欢吃小孩。每天都要吃一只,先拔毛,然后热水烫了,直接吃。”
朱小炜:?
——哥,你就直接指名道姓说他们爱吃我完事儿了。
逗我就这么有意思?
“这叫茹毛饮血,是说他们没文化。”
赵小照穿的太早了,没经过义务教育,知识太不全面。
而张宛和赵鸣,觉得这个儿子干事没个分寸、说话没个把门儿。
“不能告诉他太多,免得他坏事。”
坏了小事倒也罢了。
就怕他坏大事。
比如,他要是知道是刘大夏烧的郑和海图,说不定真的把刘大夏给干了。
“难道不是刘大夏干的?”
这说法虽广为流传,但并没有实据。
不过他们先入为主,不管张宛还是赵鸣,都看刘大夏十分不顺眼。
估计刘大夏自己都觉得纳闷。
赵小照一知半解,就说:“翻译呢,找个翻译。”
“少爷想要什么样的翻译?”
“要博览群书的,什么都懂。”
赵小照:本太子要了解一下异域文化和风土人情。
许呈这外来户,哪里能立刻找到这样的人才。
只能让白善推荐了一个。
白善说:“眼下倒有一个,叫火者亚三。”
这名字听着像是日本人,其实是福建人,幼年时被阉割,后前往南洋谋生。
虽说朝廷明令不许,但北直隶确实有不少人为了进宫当太监,自己把自己给阉了。
可这边是在福建啊,他们不至于也要跋山涉水进宫当太监去。
这把自己阉了,是个怎么回事儿?
“这亚三会说佛郎机语,也
和佛郎机人接触了几回。”
精通语言,只能算是个技术人才。
但在技术之外,他还颇懂一些人情世故。
这一般的人做生意,还请不起他的。
不过佛郎机人财大气粗,来漳州采购瓷器茶叶,就让他随行充当翻译。
这亚三不仅当翻译,还干别的。
为了买卖顺利,提前重金贿赂了月港漳州的地方官员。
不光给钱,还给香料象牙珍珠玛瑙等等。就连白善都收到了。
物以稀为贵,这可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不光送给这些官员本人,就连们家中的大小老婆也一个没落下。
甚至,连白善也没有空手而归。
许呈听到这边,得给这家伙竖了个大拇指。
谁说这佛郎机人野蛮了。
这分明很懂咱们大明的人情世故么。
白善差使人问过之后,这火者亚三此时人却不在漳州。
“前两日还在呢,你们真是不巧了。”
不过,对方又说:“眼下另有一人,对佛郎机人也有几分了解。”
说着,引荐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来,生的十分俏丽水灵。
“她姓施,是满剌加人。”
赵小照一听对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当即要见。
许呈也不敢大意,让一个嬷嬷搜了这丫头身子,方才许她进来。
这施丫头个头不高,一头长发乌黑编了辫子,与赵小照之前见过的姑娘都不同。
她也没有行礼,只说:“少爷,我叫玖妹。”
朱小炜看的眼睛都直了。
“姐姐好。”
玖妹上前,直接摸了小炜的脸蛋,笑盈盈说:“这小弟弟好生可爱。”
赵小照:我呢?我就不可爱了么?你也摸我脸啊。
他水灵,我就是老树皮么?
大家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给他这一摸,朱小炜更是神魂颠倒,“姐姐、姐姐”地喊起来了。
赵小照真的很难相信家里这三傻子会是个赚钱的好料子。
他别不是真的傻吧。
“闭嘴。”
小照白了他一眼,对玖妹说:“我们是北地的商户,想见一见佛郎机人,从他们手上买些东西。”
“不知少爷想买些什么?”
“这个不便告诉你,你既然通两国语言,给我们当个翻译,价格好说。”
玖妹说:“若是象牙珠宝香料,且也不必问他们,我这里就有,价格绝对公道。”
赵小照听她的口音,中国话说的不错。
“你是满剌加人?”
满剌加就是马六甲。
马来半岛控制诸蕃水道之要冲,好几个政权一直争锋相对。包括广东南海人梁道明为首领的三佛齐王朝。
永乐五年,郑和从马六甲回航,在旧港遭遇海盗袭击。
三佛齐王朝的首领施进卿,协助郑和大破海盗陈祖义,押回京师受戮。
太祖就昭命施进卿为旧港宣慰使,也是想以他们控制马六甲的意思。
如此算来,此地也应该算是大明的领土。
毕竟,旧港宣慰司东接爪哇,西接满剌加,南距大山,北临大海。
人烟稠密、田土沃美。气候暖,春夏常雨。土沃宜稼。
有说“一年种谷,三年生金”,实在是个好地方,大明也不是傻的。
不过,到底是山高路远。特别是大明海禁之后,和南洋的交往也逐渐平淡了。
成化年间,三佛齐为满剌加王国所灭。
那样好的地方,实在是可惜了。
可明朝实力有限,现在也不是全胜的时期了,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不错了。
玖妹知道他的想法。
“我祖上也是广东人,便在满刺加,也有许多华人。”
玖妹眨眨眼睛,水波流转。
“你们若真想见见佛郎机人,我也可以从中安排。”
赵小照有些不信。
“你真行?你才多大年纪啊?”
“小公子。”玖妹娇嗔地说,“你不比我年纪还小。”
如此便说定了,三日后就在这漳州城内最大的酒楼,见一见这远道而来的佛郎机人。
本来朱小炜是要一起去的。
可当天晚上,这小子就发起烧来。
一张小脸烧的红通通的,到了下半夜更是满嘴的胡话。
“怎么了?”
许呈看这不太妙,立刻让人找了大夫过来。
大夫看过之后说:“小儿高烧,也是有的,明日兴许就好了。”
说着开了药方,让人去抓药。
赵小照才不肯吃这土玩意儿,从兜里翻出退烧药来,捏着弟弟的鼻子给他灌了下去。
按说小孩子发烧,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大人烧到四十度就十分不妙了,但小孩子问题不大。
不过,赵小照也不敢睡觉。
可等天亮了,弟弟不仅没有退烧,人也喊不醒了。
更要命的是,他双眼上翻、四肢一阵抽动。
短短半个时辰,就发作了好几回。
“这怎么回事?”
许呈给吓得脸都白了。
钱锦也过来了,她毕竟是有过孩子的,有经验,看着小炜双腿止不住的抽动,也是心叫不妙。
“这不像是简单的发烧!”她把小炜抱过来,“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不可能。”赵小照说,“我俩一直吃的一样的。”
怎么可能他没有问题,只小炜一人发病了。
可抽搐过后,朱小炜突然翻过身来,直接呕吐起来。
“不会真是吃坏了吧?”
吐完了昨晚吃的,便是全吐的黄水。
小炜吐得眼泪汪汪的,脸上白里透着黄,瞧着十分不妙。
而赵小照和许呈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比一个更难看,特别是赵小照。
“不应该啊。”
小炜和小核桃身体一直好的很,这几年来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
当然,他知道老妈那边自己有药,可确实这退烧药都是第一次用。
怎么会他们刚到这里就突然病了?
“哥哥。”朱小炜好像略微清醒了一点,拉着他的手哭泣,“哥哥,呜呜呜……我疼……”
赵小照也哭了,他也心疼啊,他还怕。
此刻只有后悔,要是他不带着弟弟来这里就好了,根本没这些烂事。
大夫又来看过,神色凝重。
“这不像是简单的发烧,怎么感觉是中了什么邪术?”
小炜又是高烧、又是抽搐、又是吐了半天。
到了下午,人蔫的连温水都喂不进去。
赵小照喊他名字,他也没反应,好像眼皮都抬不起来。
此时,有一份信却从门口送了过来。
赵小照一看最后署名——玖妹?
再看内容,勃然大怒:“王八蛋!”
第100章 月港 三 南海龙王家的九公主
“不至于吧。”
玖妹眨眨她那一双大眼睛, “你这弟弟身子也太娇弱了,我们以前又不是没用过,最多是吐两回罢了, 不伤身的。”
赵小照气极反笑:“这么说,我还要跟你道歉不成?”
“倒也不必。”
玖妹说:“哎呀, 我也没别的意思,也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们。”
“哼。”
“只不过, 漳州这地界突然来了新的人物, 我当然得知道您到底是什么路数。”
赵小照咆哮:“想知道我什么路数,你直接问我呀!”
——问我不就行了!
——你没长嘴么?我没长嘴么?你瞎动什么手?简直神经病!
玖妹
嘻嘻哈哈赔了不是,根本不以为意。
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得罪了哪一尊大佛。
“真不好意思, 不过大少爷, 我们在外做事的不仅脑子要棒、身手要佳, 身子骨更加要好。”
她啧啧说, “令弟这样的,只能娇养在宅中了,还是不要轻易出来见人的好。”
这话说的, 外面的许呈都想直接动手把她给砍了算了。
好在小炜喝了药, 几乎算是药到病除。
刚才还奄奄一息,这会儿就满血复活了。
“你小子别不是装的吧?”
“哥哥。”小炜委屈巴巴,“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啦。”
赵小照翻了个白眼:“你之前在船上不是生龙活虎的么, 好好给我待着。”
当时他真是恨不得给这施玖妹大卸八块。
想他大明太子,何尝受过这种气。
“待我亮明身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不过,小炜却说:“大哥,咱们出来是干大事的,得靠自己本事, 不能到处亮身份,显得我俩除了身份、别的什么都没。”
大夫验了药,又给朱小炜把了脉。
“这药对症,但得连服三次才能去根。”
赵小照:我就知道。
如此,便是不想去也不行了。
“殿下。”许呈说,“您不能轻易涉险,还是让我们……”
赵小照:“我就要。”
许呈:……
*
此时,看着对方一番胸有成竹的模样,赵小照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明明对面这丫头,也不过十岁的年纪,看样子却是在江湖上混了不少年头的。
跟她比起来,他只觉得自己是只大白兔,小炜就是个小白兔。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
“你们从松江运来上千匹的棉布,借着月港运往南洋,能赚多少钱?”
“哼。”
别说赚多少了,成本多少,进价多少、出价多少,他一概不知。
玖妹索性自问自答:“你们价格卖这么便宜,根本赚不到什么钱吧,风险还大。”
赵小照冷笑。
“那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一番话听在赵小照耳朵里。
什么棉布?
什么南洋?
哪里的风险?
他都不知道。
虽然心里是一头雾水,但他还是故作高深骂人:“关你屁事。”
玖妹娇嗔地噘嘴:“有钱大家一起赚,你们低价向南洋贩卖衣料,都说大明的棉布价廉物美。”
“那又怎样?”
“然后你们又高价回收棉花,少则三五年、多则八九年,南洋就不必再织布了。”
虽然赵小照没什么文化,但管仲的“衡山之谋”还是知道的。
兵不血刃、杀人不见血的经济战争,
先以高价诱使敌方放弃农业,追求兵器产业的畸形利润。
同时,大量囤积粮食,阻断敌方的资源输入。
最终导致衡山国经济瘫痪,粮食危机,不得不投降。
听施玖妹的说法,大概有些这个意思,不过不尽相同。
衣服也不是粮食,重要性上要差不少。
“听说苏松如今都用上织布机了,效率比从前多了几倍不止,甚至于棉花都未必够用。”
棉花又少、棉布又多。
缺什么?自然是缺市场,缺原料产地。
“少爷。”
玖妹把玩着自己的长辫子。
“你们要赚钱,我们施家在满刺加也是要混口饭吃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总不好你们直接掀了桌子,让我们喝西北风。”
赵小照沉思片刻,问:“那日来抢我们的船,是你干的?”
“这倒不是。”玖妹摇头,“我们可是正经做生意的。”
赵小照:我信你个鬼。
看这样子,这伙人大概是认错了他们的身份。
不过也未必就是认错了。
他曾经在他妈妈的桌上瞅见不少账册,其中各色纱绸棉布,倒像是外销的。
再看价格,也确实是亏本。
他妈妈还跟老爸说:“这叫做抢占市场。”
赵鸣说:“你再等一等,收拾完了北边儿,明年就开海禁。”
“也不能叫开海禁,这叫规范管理对外贸易。”
——大明万里海疆,不搞海禁,有限的放开几个港口,那些中外商船到处乱窜,难道要市舶司一个个搜查沿海港口、去缉私收税么。
“如今这么搞,只要管理好那几个窗口就行了,多多少少能收些税上来。”
赵小照心想,唉、小炜这也不算是遭错了罪。
这叫做母债子还。
所以,那日他们敢让海盗抢他们的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哼,你们这群家伙是不知道我们家的身份。
等知道了,看不吓死你。
玖妹似乎看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轻笑说:“既然敢动手这么大的生意,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
她也不客气,自己倒茶、自己喝了。
不过,这茶叶是她自己带的。
一直到现在,赵小照还百思不得其解,那天到底这丫头是在哪里做的手脚?
她也就是捏了捏小炜的脸吧,这就中招了?
玖妹说:“还能让军船跟着,和朝中大员也关系匪浅吧。”
要说,大明官员反对开海禁的众多。
也未必就是心思迂腐,搞不好人家心思活络的很呢。
江浙的文人,向来是科举的卷王,是大明朝堂的半壁江山。
区区一个镇上,就有“九里三阁老,十里两尚书”之谚。
别以为他们读书读得好,就不爱钱。
连钱都不爱,那这书也没读明白。
而且如今朝廷严查高利贷,还有侵占田地,尤其是在南直隶浙江一带。
要说,这不是逼着大家去干这违法走私的勾当么。
赵小照越听越烦,抱胸说:“你要干嘛,直说。”
“这生意,我要分一杯羹。”
赵小照嗤笑:“你这小丫头,敢和我提什么生意,让你家大人来。”
玖妹脖子一昂:“你比我还小呢,你也叫你家大人。”
赵小照:……哼,喊我家大人来,看不吓死你……
“我回去想想,过两日再给你答复。”他一伸手,“你先给我药。”
原以为这小妮子还要废话几句,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丢了药下来,看分量估计也就是一次的。
回去之后,许呈来说:“殿下,这姑娘的底细查出一些眉目了。”
“说。”
朱小炜也抱着枕头在旁边听。
“她姓施,便是从前旧港宣慰司施家的后人。”
相当日,永乐帝册封施进卿为从三品旧港宣慰使。
所谓三宣六慰,是大明在西南地区和中南半岛设置管辖机构的统称,都是首领世袭的土司。
永乐年间,施进卿去世后,旧港宣慰使的继承权发生争执。
他的儿子施济孙和女儿施二姐都请求承袭父职。
兄弟阋墙见多了、不足为怪。
可这兄妹阋墙还真是不大见得到呢。
大明着实太过封建、男女不平等了,朱棣一看——
“我和我大侄子争皇位,那是我们都姓朱,你们怎么兄妹还争起来了,简直倒翻天罡!”
于是,他派施家的老熟人郑和,亲去旧港宣旨,任命施济孙为新一任宣慰使。
施二姐:“不服。”
皇帝的旨意怎么了,将在外、还军令有所不受呢。
“你永乐皇帝不也是靖难之
后,才坐上的帝位的么,靠的是什么——实力!”
施二姐话不多说就是干,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所以,等到郑和远赴旧港之时,施二姐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手腕、实际掌控了旧港。
当时的状况就是——
施老大,有天朝上国的旨意。
施二姐,有大家的拥护和既成事实。
郑和也不迂腐,了解了情况之后,直接改封施二姐为宣慰使。
皆大欢喜,伤心的只有施少爷一人。
“那旧港如今还是咱们大明的吗?”
“自然是……不算吧。”
当年的大明,之所以能够插手东南亚的事务,也是因为七下西洋的壮举。
而这几十年,大明放弃了官方对于南洋的经营,也很难为施家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忠诚和服从。
说白了,也都是价值和利用罢了。
而且东南亚政权纷乱,正统年间,施家就失去了旧港,转而移居爪哇。
你要说是大明抛弃了旧港,倒也未必,实在是山高皇帝远,谁也顾不上啊。
“爪哇港口那边有许多华人,施家在那里经营了数十年,已经建设的颇具规模。”
许呈说,“这丫头姓施,正是那施家的当家人施兰姐的女儿,人称九小姐,出了名的胆大。”
赵小照冷笑。
“什么劳什子爪哇九小姐,她就是南海龙王家的九公主,惹到我头上,那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