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把压力传递给徐主席, 自己就真当这事儿没发生了,埋头死磕拼音输入法。
随着加入的队伍扩大,她把大学生们分成的两拨。
一拨苦干最小分词问题及其解法, 为将来整句输入打基础。
另一拨则是在诸如空格确认、逗号句号选重码,以及允许模糊音容错和自定义字符串等方面做文章。
大家一个个忙的, 恨不得一天能够掰成48小时用。
作为项目实际领导的叶菁菁, 那更是恨不得连宿舍都不回了。
就这样,还有苍蝇在旁边嗡嗡嗡。
哪只苍蝇啊?范哲兵呗!
要不怎么说, 这人就是天生的捞男呢?他永远知道如何在一堆女人中,第一时间锁定能够让他更上一层楼的对象。
在农村插队时的卢少婷, 让他一个下放知青,过得比城里的工人还舒服。
回城之后的两任女友,第一任虽然害得他挨了打, 但也正因为他被打的住院了, 才认识了第二任也就是现任女友,然后顺利摇身一变, 成了大学生。
换成一般人,对于自己一飞冲天的现状,肯定得半夜爬起来都要偷偷烧高香,求菩萨保佑千万不要收走他现有的一切。
但范哲兵是捞男啊。
捞男和捞女是不一样的,后者一天天的生怕自己金主被抢走,主打一个谨小慎微。
前者不一样,前者往往酷爱吃绝户,而且擅长软饭硬吃, 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还得陇望蜀。
比如说现在,范哲兵对自己的现状就不满意了。
他觉得自己进了大学, 那就应该成为科学家,让所有人膜拜。
正常人有这种想法的话,那肯定得自己投身学海,努力搞科研啊。
范哲兵的想法与众不同,他习惯了女人把好东西送到了他面前,求着他收下。
比方说这会儿,他看见叶菁菁领着这么多人搞计算机,成果一项接一项的出来,就觉得这成果是他的就好了。
其他人要这么想,肯定是以叶菁菁为目标,奋起直追,后来成为一样的人。
范哲兵也是以叶菁菁为目标,他觉得拿下这个女人,那么她所有的一切,就是他的了。
千百年来,女人一直都是男人的财产。他认为他的想法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开始行动了,一天天地绞尽脑汁在叶菁菁旁边转来转去。
他甚至难得后悔了一回,他应该去年夏天就行动的。
当时这个叶菁菁还跑到他下放的公社去了。可惜那会儿,她对他来说,芦柴棒一根,毫无利用价值,所以他根本没上心。
否则的话,以他的魅力,他肯定早就上手了。
不得不说,部分女性酷爱从垃圾堆里找男人,哄抬猪价的行为,真的很容易让下头男搞不清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重。
范哲兵孔雀开屏的时候,完全忘了去年也是深秋时节,叶菁菁是一心想以窝藏赃款罪名把他送进大牢的。
怎么办呢,有的人就是记吃不记打。
叶菁菁不想在这个时间点节外生枝,懒得给眼色,直接无视。
可是她没反应,其他人先应激了呀。
范哲兵的那位女朋友,先爆发了。
不得不说啊,这些酷爱在垃圾堆里找男人的女士,还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普遍对自己的眼光特别自信,认定了自己挑出来的,要么是人中龙凤要么是潜龙,反正就是所有女人的心巴尖。
但凡是个女的,哪怕是只母蚊子,都要往他身上扑。
叶菁菁没空浪费在渣男贱·女身上,对,骂的就是这位大小姐。冒用别人的高考成绩上大学,你不下贱谁贱?
她直接拦住对方:“您不用说话,我对您二位态度是尊重祝福锁死,祝你们百年好合。放心,不仅我,我的师妹们,我们小组的所有成员,都不会跟你竞争当给人后妈。”
她又冷眼看范哲兵:“这里呢,对您的建议是这样的,吃软饭要有吃软饭的自觉。驸马就是驸马,不是皇子。端人饭碗就要受人管,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旁边“噗嗤”响起笑声,还有看热闹的代培生在挤眉弄眼。
啧,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赘婿而已,真拿自己当干部子弟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东西。
要不是他们当中临时有人查出传染病,不得不暂时让出名额,怎么可能轮到范哲兵这个小白脸上大学?
汉字输入法研究小组的大学生们集体不耐烦地赶人:“滚滚滚!烦死人了。”
一直负责给他们提供后勤支持的老师,也横眉冷对:“没事不要打扰其他同学。”
范哲兵的女友,叫啥名,叶菁菁想不起来了,反正人家好像也不是太在意自己的名字,人家在意的是自己某某女友的身份。
就这个女同志,气得七窍生烟,伸手指:“你!”
她还没有“你”完,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装的老师先过来了,朝他俩伸手招了招:“彭雪丽、范哲兵,你俩过来一下。”
大家还以为是校方不满他们扰乱了研究秩序,只是简单教育他们一顿而已。
结果他俩离开之后,就真的离开了。
不仅仅是他俩,34位代培生,几乎是瞬间,就从机械学院消失了。
甚至连他们的舍友,都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
但也没谁觉得有多怪异,毕竟人家是代培生,正经有单位的。说不定是人家单位有事,又把他们安排去其他地方参加培训了。
包括汉字输入法研究小组的人,也没空关心这事儿。
只有空空荡荡的床铺,提示着他们曾经在这所校园里待过。
以至于小花兴冲冲地拿着录取通知书,特地跑到县里,好不容易打通电话,向叶菁菁报喜的时候,后者还狠狠吃了一惊:“你们34个人,都被录取了?”
“是啊!”小花已经快欢喜疯了。
录取通知书交到她手里时,她都不敢相信。
她明明今年,不,是他们地质队34位新入职员工,都没有参加今年的高考。他们当时被派到野外工作去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78级扩招,能扩招到他们头上。
“西大在江城办了一个分校,我们全都被招进了计算机专业!天啦!叶老师,你听到的是我的声音吧。我都不敢相信,我感觉自己到现在还在做梦。怎么会有这种好事,还落到我头上了呢?”
叶菁菁要怎么回答呢?有些事情可能正是因为牵扯太大,所以反而不太好公开,以免负面影响太坏。
她只好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别想那么多了,既然能上大学,那就上呗。刚好你们函授大学读的也是计算机专业。”
放下电话,叶菁菁总算松了口气。哪怕是耽误了大半年的时间,好歹这34人还是正正当当上大学了。
分校虽然看上去好像比本校低一等,但大家拿到了都是大学本科文凭。
在改革开放初期,大学毕业生的机会不要太多哦。
多少政界、商界、教育界等等等等,四十多年后社会各行各业的大佬,都是从高考恢复后头几年的大学毕业的。
这个古老的即将复兴的国家,正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拥抱所有的人才。
叶菁菁满怀欣慰,却又忍不住生出遗憾。
她遗憾的点儿在于,像范哲兵那样的冒用别人的高考分数的凶手,很可能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意义上的惩罚。
今后几十年时间,层出不穷的顶替上大学案,哪怕闹得沸沸扬扬,全国皆知,最后顶替者付出了什么代价?
嗯,最严重的好像也就是开除了公职,好惨啊,好委屈哦。
被他们推毁一生的人,又该去何处哭惨?
而且开除公职算哪门子惩罚呀?尤其是在大中专院校毕业生包分配的年代,上大学就等于自动获得干部身份。
他们就像那些扶不扶里面的碰瓷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讹一笔再说。不成功,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啊。
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东西。
真是便宜这帮厚颜无耻的天龙人了!
叶菁菁咬牙切齿,诅咒他们出门被雷劈,走路摔个大马趴,跌断满嘴的牙。
看,小老百姓也就这点出息了。
换成被她诅咒的天龙人,人家才不靠嘴上哔哔,人家是直接动手嚯嚯的。
34位代培生现在已经炸了。
明明之前告诉他们,他们很快就会成为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结果眼睛一睁,老母鸡变鸭。
统招生成了泡影不说,连代培生的身份他们都失去了。而且从今以后,他们都不能再考大学。
虽然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也没想过凭自己的能力考上大学。否则他们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冒用别人的高考成绩,去大学报到呢?
但自己不想和不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天龙人们气得要发疯,不会自我反省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寻找出气筒。
大家情况都一样,唯一的异类是范哲兵,自然就被精准挑选出来了。
对!就是这个小白脸,一天到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去撩拨人家西大的研究生。
呸!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吃软饭都吃不明白。
要不是他孔雀瞎开屏,惹毛了人家,说不定就没有他们被退学的事儿。
天龙人一怒,不说浮尸满地,把人打的满嘴找牙是轻而易举的事。
范哲兵试图求饶,向女友求助。
可惜他的女友现在也是满腔怒火,而且不敢犯众怒,只当做没看见。
砰砰的拳头声和脚踢声,一下下地落在范哲兵身上。
到后面他已经痛得麻木,神志不清。
然而即便如此,愤怒的代培生也没有放过他。
十一月份,夜晚已经冷得让人缩脖子。他们扒光了范哲兵的衣服,把他丢在了大马路上。
1978年的11月份,晚上十点多钟,外头根本看不到人,这时代就没夜生活的概念。
他像一条死狗一样瘫在马路上,动弹不得。
路灯稀疏又昏暗,大卡车呼啸而过,驾驶员感觉车子好像压到了什么,也没在意,直接开了过去。
等到达目的地,驾驶座上的人跳下来,副驾驶座上的人跟他道谢:“辛苦你了啊,谢谢。”
说着,塞给他一兜子苹果。
这个季节正是苹果丰收的时候,大卡车被派出去运货。可车子状况不太好,经常路上出问题。
驾驶员自己心里没底,突然找到了叶友德,好在路上帮自己兜个底。
事实证明,他实在是有先见之明。车子果然在路上趴窝了,要是没老叶这个老把式,他估计得在荒郊野外冻一夜了。
叶友德露出了局促的笑,下意识地推脱:“哎呀,你太客气了。”
驾驶员推着不让,又从兜里摸出一块钱,塞给他:“是你该得的。好了好了,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叶友德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抬脚往外走。
仓库管理员过来帮忙卸苹果,看到他的背影,啧了一声,跟驾驶员感慨:“这家伙真是,混成这德性了。”
驾驶员同样鄙视:“就这样,他还兴高采烈地给人家养小孩呢。”
西津就这么大,能开大卡车的驾驶员就这么多,一个圈子里头的事儿,谁又能瞒得了谁。
叶友德沦落到今天这一步,长眼睛的都知道罪魁祸首,是他那个宝贝外甥女儿。
结果他出了大牢,不仅没报复外甥女儿,还跟个火山孝子一样,心甘情愿地替人家养儿子。
这种人要是有好下场,那可真是苍天不长眼。
叶友德根本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他,他现在想的就是赶紧回家,好拿苹果给两个小孩吃。
太可怜了,小小年纪的孩子遭的什么罪呀,看着人家吃苹果,馋的口水都要淌下来。
他这时候忘了,作为一位父亲,他从来没有给他女儿吃过哪怕一个苹果。
他想的是卢少婷的儿子,担忧的是卢少婷。
哎哟,也不晓得少婷一天天的跑哪儿去了。
这要是被红袖章抓到了,肯定要把她当成盲流的。
那可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的卢少婷,感觉自己已经飞上天了。
她亢奋!她激动!
她看到了范哲兵被赶出了大学,和他那位不可一世的女朋友一道。
哈哈,看他们以后还怎么耀武扬威。
就这点道行,也好意思自我感觉是天龙人,天老大我老二了。
不像她,扒住了真正的天龙人,人家轻轻挥挥手,二等货引以为傲的一切,就飞灰湮灭了。
卢少婷忍不住,跑去找抖爷歌功颂德,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感激。
窦东阳瘫在轮椅上,看着面前惨叫的年轻姑娘,被一个接着一个男人压在身上,一时兴奋一时又兴趣索然。
他瞥了一眼激动到颠三倒四的卢少婷,忍不住伸出厌烦。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蠢货?
他替她报复她前夫?
她当自己什么货色呀,也配让他帮忙出手?
蠢成这样,真是白瞎了一双长成这模样的眼睛。
窦东阳看着她的眼睛,面前慢慢浮现出另一双相似的眼睛,而后一张在报纸上出现过好几次的脸,浮现在了他眼前。
对,他想要的是那个。
他伸出手,捏住卢少婷的下巴,声音跟毒蛇一样:“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报酬了?”
卢少婷浑身一抖,躲开了惨叫女郎求助的目光,咬咬牙,猛地点头:“好!”
第242章 我无比感激你 你救了我们全家
可没过两天, 小花打电话给叶菁菁时,提到她的同事当中有好几个人,不打算上大学了。
叶菁菁惊讶:“为什么啊?对分校不满意, 准备明年再考吗?”
“不是的,他们已经结婚有小孩了。”小花解释道, “单靠大学生活补贴, 养不活家里人的。”
勘测队虽然工作环境艰苦,但按照国家规定, 工资之外,他们也有补贴的。那些钱加在一起, 怎么也比上大学的补助多。
“大家说函授大学也是上大学学知识,不一定非要脱产上大学。”
叶菁菁急了,立刻打断小花的话:“不行, 你们得上大学。”
开什么玩笑啊?姑娘!
你们能上大学, 代培生们从机械学院消失了,连校领导都换了三个人。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省厅级的领导在高层动荡啊。
矿业指挥部这一回领导层, 跟此事有关联的,不死也要扒层皮。
你指望这些享受惯了特权的人,会因为受到了惩罚而自我反省,羞愧难当吗?
不,他们要有这个觉悟,就不会肆无忌惮地去摧毁别人的一生。
在天龙人眼中,普通老百姓根本不足以称之为人,起码不是满格的人, 不配得到跟他们同等的对待。
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的你们,还敢继续留在单位?
哪怕从头到尾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影响他们——这个关系网中的所有人,对你们恨之入骨,逮着机会拼命报复。
在他们眼中,你们就是单位的叛徒。从古到今,任何一个群体的叛徒,都不会受到这个群体的善待。
小利益集团尤胜!
都给了你们非农户口,给了你们正式工作,你们不仅不感恩涕零,居然还敢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见果然是骨子里的下贱胚子,不配得到好。
“你们必须得上大学。”叶菁菁强调,“这关系你们的未来。”
小花有点迟疑:“可是他们觉得现在上班挺好的。”
说白了,对这些下乡当知青和农村学籍的高考生来说,只要能离开农村,吃上国家粮,那么上大学和到单位当正式工,差别不大。
尤其是在有养家压力的情况下,大家都选择更现实。
只是这现实是在给他们的将来埋地雷啊!
别说什么这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斜坡上的小球永远都只能向下滚落。
被蒙着眼睛做出的选择,永远不是自由选择。
“你跟他们说,先别着急。”叶菁菁画大饼,先安抚住人,“西大计算机系正在搞项目,我问问学校,能不能把你们也加进来,项目可能有津贴,应该够你们养家了。”
可跑到田教授面前时,叶菁菁压根没提项目津贴的事。
她开门见山:“教授,您知道钱桃花他们是怎么回事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田教授满脸无奈:“哎呦,小叶啊,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你好好把精力放在汉字输入上面,我听说你还要搞所有人一看就懂的操作系统。那更要抓紧时间了。”
他就知道瞒不住自己这位弟子。
聪明人的敏锐表现在方方面面。
只要他们稍微上点心,他们就能精准地捕捉到破碎的真相片段,然后进行信息整合分析,迅速得出事实结论。
倘若她在发现了代培生从机械学院消失,钱桃花等34位高考落榜生被破格扩招后,还毫无所觉。
那田教授还真是担忧她的汉字输入法能否持续下去,那个便利的操作系统是否有研究的前景。
叶菁菁自说自话:“那您就是知道了。我现在就一个想法,没理由凶手不需要对受害者作出补偿。”
田教授愣住了:“已经特批,让他们扩招上大学了呀!”
这还要怎么补偿?1978年,国内也没精神损失费这种说法。
叶菁菁直摇头,不够,这远远不够。
“他们当中有部分人因为养家的压力,打算放弃上大学。如果他们将来发展不好的话,这个概率不小。因为对他们单位来说,他们是异类,是麻烦的根源,很可能会对他们进行打击报复。”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凡事只要做过都会留下痕迹。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知道了事情真相。会不会愤怒?会不会用自己的方法去报复?”
“所以矿业指挥部应该现在作出补偿,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去上大学,尽可能弥补他们受到的伤害。”
田教授皱着眉毛,他是直到中央派调查组下来调查的时候,才知道矿业指挥部做的究竟有多过分多恶毒。
就像权贵挑选自己的器官供体一样,他们在高考分数刚出来,招录工作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精准选中了钱桃花等34位考生。
这些考生的共同特点是,高考成绩很好,农村户籍,要么就是农村人,要么就是下放知青,家里也没什么背景,成分还不是那么优越。
这样,矿业指挥部就可以在他们档案里动手脚,干涉他们的政审结果,人为造成考生落榜。
矿业指挥部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偷天换日,好让自己单位的干部子女,可以在失去了推荐上大学好机会后,仍然能够上大学,自动获得干部身份。
至于为什么整个流程显现出一种诡异的状态,按照田教授打听到的结果,是因为他们一开始根本没想到,77级的高考和录取工作会这么严格。
他们原本以为刚恢复高考,到处都是乱七八糟,能动手的机会很多,可以轻易地为他们的那34个根正苗红的接班人改头换面。
结果招录工作开始后,中央一再下达红头文件,严格规范高校招录,严禁任何形式的工农兵大学生,一条又一条地堵死了他们从中做鬼的机会。
后来实在是逼得没办法,他们才利用78级扩招的机会,想把代培生变成扩招生。
也就是在这一步,让人察觉到了诡异之处,告到了中央,引发了雷霆之怒。
参与此事的相关单位领导,包括矿业指挥部、机械学院以及省招办、地方招生办的人员,撤职的撤职,开除党籍的开除党籍。
后续——
按照他打听到的情况,还有人会因此而坐牢。
田教授叹了口气:“你指望他们单位怎么补偿他们?”
叶菁菁正色道:“让他们也享受带薪上班的待遇。这是单位欠他们的。单位有钱有资源贿赂机械学院打点上上下下的干部,不至于连这点安置费都拿不出来!”
这么大规模的档案造假舞弊案,西津机械学院不知道才有鬼呢。没有大学领导的配合,这事儿根本成不了。
而机械学院不至于无知到,不晓得在高考招生上玩花样,性质究竟有多严重。
能让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绝对是因为对方给的太多了。
这么阔气,就该赔偿受害人!
叶菁菁走出办公室,阳光如水,洒了她一身。
天气真好啊,11月的太阳浓烈的像是能刺伤整个世界,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对,她并不欢喜,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恐惧。
如果不是范哲兵这个异数让她多问了一句,如果不是恰好她知道范哲兵没有参加77年的高考,如果不是钱桃花和她的同伴非要问一个是非明白,如果不是她凑巧去了省革委会听到那些话——
这当中少了任何一个如果,那么此事大概就此长埋于地下了吧。
毕竟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很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自己的档案里究竟写了什么。
叶菁菁深吸一口气,嗯,所以,要尽快推动档案电子化。
手写档案篡改起来太简单了,偏偏篡改档案的人明明摧毁了受害者的人生,法律给予他们的处罚又轻微到仿佛是个笑话。
那是叶菁菁无力触及到的领域,作为一个走技术路线的人,她能做的就是希冀科技改变生活。
叶菁菁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重新恢复斗志昂扬。
干活去!
隔了两天,叶菁菁都在心里给这事儿翻篇了,钱光明突然跑来找她了。
他肩膀上扛着半个麻袋,手里还拎着一个大粗布口袋。
等到他气喘吁吁地放下了,一看,乖乖,麻袋里装的是花生,口袋里头全是核桃。
叶菁菁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你这要怎么卖?”
话说出口,她才回过神来。
不对啊,以钱光明今时今日的能耐,根本犯不着找她帮忙兜售花生核桃。
这二者因为富含油脂,是需要凭票购买的,私底下不要票的,绝对是俏货。
果不其然,钱光明头摇成了拨浪鼓,眼睛有点红:“不是,叶老师,这是给您的。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这辈子都忘不了。”
叶菁菁吓了一跳:“别别别,我可不要。”
钱光明才不理会呢,还信誓旦旦:“我知道,我们家都有数。你放心,在外面我们绝对不讲一个字,绝对不能害了你。”
凡事皆有痕迹,同在一个单位里,都工作了大半年的时间,小花他们再是外来户,也有几个朋友。
代培生的案子闹得那么大,几乎让整个单位都地震了,领导连着被带走,单位的人怎么可能打听不到里面的弯弯绕。
打听的人多了,自然就传到小花他们耳朵里了。
更何况,他们地质队的领导还主动找到他们,告诉他们会按照老职工的标准,让他们去带薪上大学。
事出反常必有妖,单位好到不可思议只能说明里面有问题。
这34个落榜生又没脑袋笨的,大家把前后信息综合一分析,自然猜测到了单位的震荡跟他们有关。
小花又因为一直是那个直接跟叶菁菁联系的人,想的更深一步,她觉得是叶老师帮的忙。
只是现在情况有点微妙,她怕自己直接找叶菁菁,会叫有心人察觉出来,给叶老师找麻烦。
所以过来的人就成了她大哥。
钱光明双眼通红,一副快要哭的模样:“叶老师,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没有你的话,我们家还在泥底下挣扎呢。”
从教他们家做柿饼,又给柿饼找销路;再到给他弟弟妹妹提供学习资料,小花预考成绩被篡改,痛失高考机会,也是她和薛琴同志帮忙。
后来小花高考过后,体检出现纰漏,还是她帮忙找医生解决问题。
她不知道帮了他们家多少次。
现在小花的高考成绩被人顶了,出来帮小花讨回公道的,仍旧是她。
他们家应该给她供长生牌位。
叶菁菁坚决不认:“这事儿你们真误会了。你们也不看看,事情闹到这份上,涉及到多少领导了。我什么身份?我哪来的这么能耐?”
钱光明愣住了:“那还能有谁呀?”
他们家什么背景他们家自己有数,根本指望不了任何人。
除了小叶老师和小薛书记热心肠,伸手拉他们之外,也没有人会帮这个忙啊。再说小薛书记又不知道这事儿。
叶菁菁张嘴就来:“我猜啊,是省教育局发现的问题。矿业指挥部是想坐实了那些干部子弟大学生的身份,我在省革委会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局长觉得不合规矩,不肯签字。”
“我估计呀,本来是他们的态度太急切了,引起了教育局的怀疑,开始调查了。这一查,自然就查出问题来了。”
真的,档案造假这种事情,欺负的就是受害者看不到自己的档案。
但真正一检查起来,罪证都是明明白白的,直接就反映在档案里头。篡改的痕迹根本没办法彻底抹除。
说白了,不过是用公权力来欺负老百姓而已。
叶菁菁努力给省教育局上大分:“虽然说有老鼠屎败坏咱们国家干部的形象,但很多干部是真的非常认真负责的。就说教育局局长吧,他家小孩也是今年参加高考的。”
“定合格线的时候,教育部规定,要按照多于本省录取数的百分之五十的标准划线。这么一来他家小孩就比标准低了两分,成绩不合格,不能参加体检。就这样,他都没改标准。”
钱光明拼命地点头:“我晓得的,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大部分干部都是很好的,不然告到天边去,也没人会搭理的。”
跟小花一样的同事,要么是下放知青,要么是农村学生,都是普通老百姓出身,谁家爹妈都不是干部。
也许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话,他们也不会被当成软柿子挑出来。
但就是这些没背景的普通人家的小孩,受了欺负,政府发现了,也是管的,也是要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他不能因为碰到了几个坏干部,就不念政府的恩。
叶菁菁暗自松口气,赶紧把花生核桃往外推:“好啦!你赶紧把东西带回去吧。这么多,你们家自留地肯定种不出来。还不晓得你费了多少劲才搞到的呢。”
钱光明不肯拿回去:“你吃你吃,你是做学问的人,费脑子。这个都是补脑子的。再说如果没有你,小花他们也不能直接就被西大的计算机专业录取了。”
虽然他不懂什么是计算机,他也没见过。
可听着就很高级呀,就很四个现代化。
这个功劳叶菁菁也坚决不认:“那是他们自己表现好,学习热情高。田教授惜才,和学校打的报告,所以才把他们都给招了。”
钱光明打蛇随棍上:“那就请你帮忙分给田教授。”
他父母早逝,他确实是个很现实的人。他也明白自己直接跟田教授打交道的话,攀上这个关系,能有更大的好处。
但做人要讲良心啊,没有小叶老师牵线搭桥,田教授根本不知道他们谁是谁。
他干不出来直接过河拆桥的事儿。
两边正推拒着,谢广白过来办公室找叶菁菁,见状颇为惊讶:“哟,这是干嘛呢?要在学校摆摊子吗?”
钱光明赶紧表示,这就是为了感谢叶老师对他们家小花的帮助。
他叨叨了两句,就赶紧趁机丢下东西跑路。
叶菁菁在后面“哎哎”着,胳膊伸老长,也没能把人叫回来。
她无奈转头,就对上了谢广白的眼睛。
后者十分笃定:“是徐主席吧。”
第243章 让姐夫也上学吧 你想吃菌子?
谢广白能猜出来, 太正常不过了。大夫本来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侦探,记性好,观察力强, 擅长由细节推断事情真相。
但叶菁菁佩服归佩服,嘴上却是什么都不会承认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广白配合地点头:“对对对, 什么都不知道。”
他倒不觉得女友隐瞒自己, 是对自己的冒犯。
他同样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跟女友说啊。
有些事情吧,知道的人多一个, 不管他(她)口风紧还是不紧,都会多一份泄密危险。
谢广白看着两大袋的花生核桃叹气:“你这要怎么办?这么多。”
花生和核桃仁都富含油脂, 所以它们跟咸肉一样,放的时间久了,放的时间久了, 也会哈掉。
“分三份, 一份给田教授,一份给徐主席。”
谢广白噗嗤笑出声, 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叶菁菁脸不红气不喘,张嘴就来:“我妈在人家叨扰这么长时间,总归该有点表示吧。”
谢广白哈哈笑,笑的时候还不忘拼命点头:“对对对,应该的。”
叶菁菁白了他一眼:“剩下的,给你爸妈寄些吧。”
开学那会儿,自己确实过分了,人家爹妈好不容易回一趟西津, 结果自己只请人家吃了甜豆花。
嗯,想起来真是眼前一黑再一黑。
就好不靠谱。
谢广白哈哈大笑,拼命点头:“好好好。”
他还想再调侃两句, 结果叶菁菁一个眼刀飞过来,他瞬间老实干活了。
他俩先分出了三分之一的量,拿去送给田教授。
田教授努力推辞,死活推不掉。
孙佩兰还在旁边给叶菁菁帮忙:“教授,你拿着吧,这都是人家孩子的一片心意。”
她上次被叶菁菁一番连哄带骗外加恐吓之后,危机感暴涨,也开始拼命学习文化知识。
刚好西津大学在纺织厂夜校办起了函授大学,她也报了名,顺利通过考试,现在是一名函授生。
因为年纪大,做事认真负责。她还成了班长,今天到学校来就是交全班作业的。
田教授不是年轻人的对手,实在推辞不过,只能开始翻书,准备打包给学生寄过去。
他都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能占小孩子的便宜?
大家嘻嘻哈哈地出了办公室。
下楼梯的时候,叶菁菁一抬头,就看见了孙佩兰她爱人在下面等着。
促狭鬼立刻开玩笑:“哟,姐夫特地来接我姐啊。”
孙佩兰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矢口否认:“他是来给何教授送小牛犊的。”
送小牛犊干什么?提取血清呗。
做动物细胞培养,需要血清做原料。现在国内工业还没发展到那地步,没有现成的血清,只能自己找刚出生的小牛犊,提取血清来用。
孙佩兰她爱人就接了这活,帮忙送小奶牛baby,刚好可以早点回市区。
叶菁菁哈哈哈,挽住孙佩兰的胳膊:“走,去我办公室拿花生,还有核桃。钱光明弄了不少,我怕吃不完会放坏了。”
孙佩兰不肯要:“哎呦,这有什么好放坏的。你晒干了,吃到明年都不会坏的。”
“走走走,佩兰姐,我有事跟你说呢。”
孙佩兰将信将疑地跟着她走了,到了办公室,叶菁菁还真说了个事儿:“哎,你现在上函授大学了,我姐夫现在学习吗?”
孙佩兰无奈:“你姐夫什么文化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呀,小学要是弄个毕业考试,他都估计毕业不了。”
“就是因为文化程度低,所以更加要学。”叶菁菁正色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以后姐夫想要更上一层楼,你们两口子想给女儿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的话,必须得抓住这个好机会。”
她上心啊,她特别上心。
孙佩兰两口子,是她在这个世界磕的第一对cp,她是希望他俩能长长久久好好过下去的。
而一个家庭,夫妻想要长远走下去,双方必须得是平等的关系。
不然一方在呼呼进步,另一方在原地踏步。时间久了,两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不要谈什么良心人品之类的,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根本无法拥有共同话题。
两口子都没话说了,只凭单薄的良心,怎么走下去?
即便真勉强牵手共度余生,难道心中就不会生出怨怼?
如果不是对方拖后腿,自己和自己这个家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要避免这种悲剧,最好的办法就是齐头并进呗。
孙佩兰满脸一言难尽:“他是真不行,他就养牛养羊一头劲。你让他看书啊,能要了他的命。”
不是她替丈夫吹嘘,她丈夫真是个土专家。
同样是给羊配良种,人家满嘴掉书袋的技术员,配出来的结果是有的下羔,有的不下羔。
他好了,经他的手配出来的,都是一肚两胎。
叶菁菁听的,下意识地就瞧孙佩兰的肚子。
后者“啪”的一巴掌,把她脑袋瓜子怼边上去了。
“滚你个蛋。”孙佩兰哭笑不得,“你个还没结婚的女同志,脑袋瓜子里头想什么呢。”
但还真被叶菁菁说中,她每次带着两个女儿去畜牧场看丈夫,都要被开玩笑。
叶菁菁挨了怼也不计较,哈哈笑着:“真的,就是糊弄文凭,你也让姐夫想办法弄一个文凭。以后他年纪上来了,干体力活肯定吃不消。他一肚子的经,传给谁去?不如弄个文凭,后面再想办法干老师。”
孙佩兰也犯愁:“他这个文化程度,函授大学也上不了啊。”
叶菁菁对畜牧这一块,其实不太懂。西津大学也没这个专业。
“问问看吧。”
她到底用纸包了一包花生,又抓了两捧核桃,放到了孙佩兰的包里。
给出的理由是:这不是给他们两口子吃的,是她这个姨给两个小侄女儿吃的。
孙佩兰这才勉强同意收下。
叶菁菁都想要叹气了。
看看,女人的社会地位是多么的微妙。似乎只有借着孩子的名义,她们才有资格享受物质。
“走吧走吧,我先问问谢广白。”
谢广白还真知道:“有个畜牧兽医班,是给兽医站培养兽医的。那个主要考实际操作,笔头上的没那么重要。”
孙佩兰的爱人张百福什么都好讲,就是学渣属性,特别害怕学习。
他下意识地就摆手:“我不行我不行,我们家的文化靠佩兰。”
谢广白上大招:“上那个班可以给牲口治病的,你伸手一摸牛啊羊啊的脖子,什么情况,你心里立刻有数。”
叶菁菁惊讶,好奇的不得了:“为什么啊?”
谢广白解释:“给大牲口诊脉,牛羊猪,都是在脖子上,至上而下分别是寸关尺。”
叶菁菁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啊?你还会给牲口看病?”
“那当然了。”谢广白也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农村没那么多指标,赤脚医生基本也都是干兽医的活儿。我们要去给人家做培训,我们自己得先会呀。”
他学了一肚子的兽医经呢。
比方说给牲口触诊,用的是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用尽压紧,诊的是五脏;略松一点,断的是六腑。左边对应心、小肠,肝、胆,肾、膀胱,右边管的是肺、大肠,脾、胃,命门、三焦。
叶菁菁彻底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还能这样啊?这也太神奇了。
张百福也被说的心动起来,试探着打听:“好学吗?这个。”
他是会给牲口看病,但那都是凭经验,跟大夫是两回事。
谢广白积极撺掇:“好学,对你来说绝对好学。你能听懂牲口说话,你学这个绝对事半功倍。”
张百福咧着嘴巴笑了。
那是。
别人看牲口啊,叫起来都是一个声音。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牲口每一声哼哼,都有自己的话哩。
谢广白笑着点头:“那好,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带你去报名吧。”
孙佩兰趁机邀请:“正好,都这个点儿了,上我家吃饭去吧。”
她话音刚落,叶菁菁他们还没推辞,办公室的电话机响了。
嚯,这可是叶菁菁身份急速上升的象征。
以前她这间小办公室根本没有电话,自从她开始搞汉字输入法,有所小成之后,校方立刻给她装了电话机。
这时代,你的级别达不到一定程度,根本配不上电话的。
叶菁菁接起电话,那头响起了薛琴欢天喜地的声音:“菁菁,赶紧回来,我们今天吃云南的菌子!都是新鲜的,早上摘的,飞机空运过来的。”
叶菁菁大喜过望:“真运过来了?”
苍天啊大地,家人们,谁敢想啊。
她说想吃云南菌子,是今年八月份的事了。
那会儿,小高要陪日本客户去云南实地考察黑松露和松茸。他信誓旦旦,一定会很快就把她要得鸡枞菌和干巴菌带过来。
结果呢,结果小高一头扎进云南就没回来,连着几个月就看飞机,一趟趟的从云南飞到上海,就是看不到小高的人影子。
更别说什么云南美味的野生菌了。
现在都十一月份了,好不容易菌子到位了。早就馋的流口水的叶菁菁,不激动才怪呢。
啊啊啊!一想到那个鲜香,她的灵魂都要出窍了,口水简直管不住。
薛琴热情洋溢:“快点快点,你带人一块儿过来。好多呢,不吃完了也放不住。”
谢广白在旁边一开始只是听着,听明白了,大吃一惊:“你们直接吃野生菌?”
开什么玩笑啊,哪年毒蘑菇没毒死人。
别说什么很安全,不会中毒。每个倒下来的人吃之前都是这么信誓旦旦。
野生菌,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全!
第244章 花木兰的困境 菌子啊
不管叶菁菁怎么解释, 甚至连孙佩兰和张百福两口子也再三保障,普通的菌子不会有问题的。
尤其是张百福,他土生土长的甘肃人, 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菌子。
谢广白仍然固执己见:“不行不行,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后来他实在磨不过女友, 只能退而求其次, 勉为其难地表示:要吃也行,就在医院吃。
万一中毒了, 能够第一时间进行抢救。
好歹人家是专业人士啊,大家还是很尊重大夫的意见的。
纺织厂那头, 真的把菌子直接拎到市医院的食堂了。
嚯!中华民族号称吃货民族,大家伙儿胆子都很肥呀。
来的人不止有薛琴,甚至连王凤珍都跟着跑过来了。今天礼拜天, 这个点儿她本来应该赶紧坐最后一班公交车, 赶回学校去的,结果也在野生菌的诱惑下, 放弃了。
反正她明天上午没课。
方萍没到,她还在兢兢业业给伊藤洋子当翻译呢。
叶菁菁都乐了:“哟,现在伊藤小姐很有干劲嘛,都不休息的。”
薛琴得意洋洋:“近朱者赤,她跟我们中国劳动妇女在一起,她还能不起事业心?”
叶菁菁刚哈哈笑呢,王凤珍就在旁边摇头。
她的学校距离主城区远,但离着伊藤家要盖的厂的位置近, 所以她课余时间经常跑过去找方萍她们长见识。
说起来,在场跟伊藤洋子接触最多的人,反而是她。
现在, 王凤珍直接泼了冷水:“那可没有,她认为我们中国劳动妇女特别奇怪。”
呀?这啥意思?
乐哈哈的西津纺织厂人集体侧目。
日本发达他们知道,可是日本妇女社会地位低呀,一结婚了就相夫教子,不出来工作,完全没有自我,很悲惨的。
王凤珍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说,我们中国妇女在厂里要像男人一样工作,忙个不停。但是下了班回到家里以后,男同志却不会像女同志一样做家务。相夫教子,照顾老人,依然是女同志的任务。”
“中国劳动妇女既干了男人的活,也干了女人的活。而她们日本妇女,只需要干女人的活。作为日本女性,她实在不明白中国劳动妇女有什么值得被羡慕的?”
众人瞠目结舌,有人试图强调:“可是我们的妇女社会地位高啊。”
王凤珍直接一个白眼回她:“人家日本姑娘可不傻,谁社会地位高,谁干的活比别人多啊?”
开什么玩笑,领导都是指挥别人干活的。
叶菁菁也哑口无言。
她能说什么呢?花木兰的困境始终存在,半觉醒的妇女是最辛苦的。
她们一方面知道自己要走向社会,成为独立的社会人,拥有自己的工作,挣钱养家。
可是另一方面,她们又被传统观念所束缚,认为自己应当承担全部家庭责任,或者说没有勇气反抗。
王凤珍叹气:“她这么一说,我真觉得有道理。啥苦我们都吃了,啥便宜我们也没占到。”
叶菁菁摸鼻子。
她穿越前,有个热门话题经常被提起来,就是养儿育女的目的是什么?有儿子继承家产,有女儿照应晚年。
薛琴的三观都要混乱了:“那照这么说的话,我们错咯?”
叶菁菁摇头:“黎明之前,子夜最黑暗。但不经过子夜的话,黎明永远抵达不了。”
王凤珍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子夜要到猴年马月啊!可真够漫长的。”
叶菁菁笑了:“等独生子女政策推出,家家户户只有一个小孩,女方吵架回娘家,不用担心被娘家人嫌弃的时候,大概就有可能看到曙光了。”
大家迅速歪了楼,开始跟着打听:“真的要开始搞独生子女了吗?”
叶菁菁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听了一耳朵而已。”
有人点头表示赞同:“也是,生孩子多累人啊,烦死了。就生一个也好。”
那边张罗着做菌子的人,伸长了脖子,扯了一嗓子:“蒜头,大蒜,赶紧拿过来,这个必须得多多放蒜,不然的话吃了会头晕。”
叶菁菁听的心都悬了,她严重怀疑头晕是因为中毒。
谢广白在旁边跟同事说话呢,听了一耳朵,回过头就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嗯,不会中毒。”
叶菁菁头昂得老高,嘴比鸭子都硬:“那当然就是要多放蒜,烧熟了。”
她话音落下,整个食堂都不吱声了,不是被她的话给震惊了,而是大家集体被香迷糊了。
妈呀!菌子的香味和蒜香融合在一起,霸道至极,直接攻占了大家的嗅觉,不是钻鼻孔的那种,而是一路横冲直撞,深入到人的肺腑之中。
那一铲一铲的,铲的是菌子吗?铲的分明是我的心啊。
这边的蒜头炒牛肝菌刚出锅,那边的干巴菌也收拾好了。
咳咳,是男同志们收拾的,因为几位女同志都在忙着说话,没顾上。
他们工作还算麻利,把掉下来砸坏了的马蜂窝一样的干巴菌,里头藏着的松毛和碎草屑摘干净了。
别看这干巴菌长的其貌不扬,放上青椒一块儿炒,妈呀,正儿八经的人间美味。
野生鸡枞菌要把自带的泥巴泡软泡松,拿小刷子一点点的刷干净,然后不能用刀切,而是手撕成一条一条的,再加五花肉下锅炒。
它的口感呢,叶菁菁的感受是有点类似于那种肥嫩的老母鸡,但口感更为细腻,特别的鲜。
这个时间段,已经过了医院病人和家属以及交接班的医生护士的用餐时间,而且食堂大门还关着,菌子的香味依然从门缝里飘出去,引得外头经过的人感叹:“我的妈呀!就是炖了几只老母鸡?”
大家都捂着嘴偷乐。
真的,他们来的匆忙,加上这时代买肉要肉票,而且还得提前排队,所以这一餐是纯正的素菜,一点肉都没有。
可这香味呀,直接把人的魂都香飞了。
一道道菌子上了桌之后,大家拼命吸鼻子,眼睛珠子恨不得黏在菌子。
薛琴作为在场最大的干部,举起筷子来,开玩笑道:“我们这也是拼死吃河豚了啊。”
小高一整个大无语:“这跟河豚不是一回事啊,它们都没毒。我跟你们说,这个已经是云南的最后一波菌子了,马上要下霜了,找不到菌子的。”
叶菁菁点头,伸筷子:“那当然了,河豚是绝对能够没毒的。野生菌谁都不能打包票。”
哎呦喂,她放进嘴里的是干巴菌。
她不比汪曾祺老先生这样的老饕,没人家的舌头,更没人家的文化,分不出来“陈年宣威火腿香味、宁波曹白鱼鲞香味、苏州风鸭香味、南京鸭胗肝香味,且杂有松毛的清香气味。”(注①)
她就知道好吃,一口下去,能直接炫掉一碗大米饭。
薛琴也不比她出息,明明听到话就想问了,愣是一口牛肝菌吃完,哦哦叫了两声,香晕乎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河豚怎么可能没毒?”
八月底,他们回国的时候,纺织厂就想出口河豚到日本去。他们甚至已经计划召集一批人,他们钓河豚。
但是大家都知道河豚有毒,害怕出口去了日本,让人吃出毛病来,那就成了外交事故了。
故而,此事只能暂时作罢。
结果现在叶菁菁说,河豚没毒?
被cue到的人点头:“河豚的毒来源于它的食物,它吃得藻类和贝壳里面有毒素,然后存在它的体内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她穿越前吃过人工养殖的河豚啊。
虽然是有人说人工养出来的,比不上野生的好吃。
但叶菁菁觉得非常好吃啊,肉质特别细嫩,确实超级鲜美。
再说她馋归馋,她也怕死啊。河豚那个毒素还是很厉害的。
薛琴的眼睛亮得快成灯泡了,差点没当场跳起来:“那我们可以养河豚卖给日本人啊!”
哎哟喂!多了这一个进项,他们整个纺织厂的生产线都能集体更新掉。
立刻有人热情洋溢地开始推荐:“哎,什么时候开始养,要招几个人啊?我兄弟下乡就管他们大队鱼塘的,特别有经验。”
薛琴一点不肯松口:“养河豚是另外一回事啊。”
她兴兴头头地问叶菁菁,“河豚要怎么养啊?”
叶菁菁手一摊:“You ask me,I ask who?”
结果她的话戳中了薛琴的笑点,后者笑的差点没岔气:“你还教人家背英语单词呢,还You ask me,I ask who?”
她这个总共只掌握的几百个英语单词的人,都晓得真正的英语不应该这么讲。
“没事儿。”叶菁菁开玩笑道,“等我入关时,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众人都茫然,啥意思啊这是?
叶菁菁正色道:“等我们足够强大了,中式英语也会成为主流,被接受的。你们看,既然世界能有美式英语,还能通用?为什么中式英语就不行呢?美国人能干的事,我们怎么就不能干呢?”
食堂里立刻响起“哇哇”的叫声,还有青工吹起口哨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嘛。
现在全民学英语的热情相当膨胀。纺织厂的职工们要么在学日语,要么就在学英语。
背单词也就算了,语法真是把大家都给折磨疯了。
外国人哪有这么多事儿啊。
看看中国人,讲话也不讲究语法,谁还能听不懂意思呢?
叶菁菁鼓励大家:“先把单词背好了,其实外国人也没那么讲究语法。日常讲话的时候,也非常简单,不会是书面语言的。比方说去店里头让人家上两杯水,人家直接就说two water,服务员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学英语的困惑。
叶菁菁一边大吃野生菌,一边现场解答。
不过对于纺织厂的职工们希望她能够回工人夜校,专门开班教大家学英语的事,她还是毫不犹豫拒绝了。
“没空,真没空,把我劈成三个都不够用。”她掰着手指头给大家数,“我现在手上有汉字输入法要搞,还有操作系统的项目要开工。我考的是化工的研究生啊,我的反应器实验到现在还没开始呢。”
小伙伴们一个个瞪大眼睛,不好意思,听不太懂。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转移话题:“哎,吃吃吃,赶紧吃,菌子趁热最好吃。”
众人埋头豁豁一顿干饭,个个吃得嘎嘎香。
他们才不傻呢,吃饭怎么都比上课香。
第245章 背后的眼睛 错的是他们,不是你
酒足饭饱, 不不不,是菌足饭饱。
小高调侃道:“你们这一段可吃的是宴席,足有十块钱呢!”
众人惊讶, 十块钱能够办一桌不错的席面了,道道菜里头都能放肉。
小高瞪眼睛:“像鸡枞菌, 在云南也很贵的, 半箩筐就要了我两块钱。”
医院食堂的大师傅也跟他们一块吃,闻声不以为意:“很便宜了, 这可是鸡枞菌!老家生产队种蘑菇专门出口的,一斤一块二毛钱呢。”
妈呀!这个价格可震惊了纺织厂的职工。
什么时候蘑菇比肉还贵了!
“那你们生产队可发嘞, 有钱的很哎。”
大师傅摆摆手,开玩笑道:“比不得比不得,怎么也比不上你们纺织厂有钱。”
工人们这回不谦虚了, 反而个个与有荣焉。
那是, 他们的生产线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安装好了, 绝对是全市头一份。
叶菁菁偷偷跟小高打听:“哎,你们怎么卖的呀?”
小高做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伸出一只手,正反翻了翻。
一百块钱一公斤。
这个价格是纺织厂和云南那边的农场商讨以后,得到的结果。
他们不能卖的太便宜,不然日本商人肯定当成大白菜一样收购。野生的东西,卖多了的话会绝产的。
但他们也不能卖得太贵,因为进入日本市场, 需要日方出大力气。如果人家赚头不够的话,他们没有足够的动力去做这事儿的。
薛琴也小声追着问:“那你们在云南收多少钱啊?”
小高竖起一个手指头。
叶菁菁小心翼翼地问:“一块?”
小高头摇成拨浪鼓:“一毛。”
妈呀!两位女同志差点没当场尖叫起来。
连薛琴都头回觉得,纺织厂是不是有点太过于不要脸了?地主老财周扒皮都没这样子的。
小高无奈, 声音压得低低的:“不能价格高啊,当地就没人吃这个松茸和黑松露,喂猪的。价格高的话,大家肯定都疯狂去挖了。那怎么搞农业生产?”
现在的情况呢,是一毛钱一斤。当地都是小孩子上山去捡,多的人家,一斤能采十几斤,家家户户都非常高兴。
收购组在那边给出的解释是,这两种全是作为药材收购的。
薛琴皱眉毛:“那也不对啊,太欺负云南老乡了。我们这边种蘑菇卖,还一斤一块二呢。”
叶菁菁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事儿我们做的不地道。”
“听我说完噻!”小高要翻白眼了,“我们有那么缺德吗?我们在那边盖了学校跟医院,以给知青的名义盖的,寨子里的人都能去。”
叶菁菁想了想:“我记得那边的刺绣和竹编都挺好的,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也卖到日本。这样大家一年四季都能干活挣钱,日子就有奔头了。”
薛琴也深以为然地点头。
她之前老害怕人家抢他们纺织厂的生意,现在她已经发现,日本的市场非常大,日本人特别有钱,还舍得花钱。
既然这样,不把外贸生意做好了,有点浪费哦。
而且还对不起人家云南老乡,偏了人家昂贵的松茸和黑松露。
不得不说,这时代的干部想的也挺淳朴。大家基本没多少推销附加价值的概念,认可的是商品售价,应该取决于商品的本身价值。
小高挠挠头,想了想,点头道:“也行。”
他当年在云南下放的时候,老觉得一天天的,这日子实在没办法过下去。
但是离开以后,再回想的时候,他想到的全部都是好。
老乡真是热情,对他们真好。
他下放的地方本地人不吃蛇,但知道他们知青吃蛇以后,老乡每回抓到蛇,都会特地跑过来送给他们,好让他们打打牙祭。
现在,他手上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小权力了,能做点事情了,那自然得做啊。不然不是不知恩嘛。
小高在旁边仔细思考到底应该把哪些东西卖到日本去。
这边薛琴又抓着叶菁菁,把人拉到角落里,小小声地问:“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举报的?”
叶菁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又举报谁了?”
“小花上大学的事儿啊。”
叶菁菁像是这会儿才想起来:“对了,钱光明拿了核桃和花生过来,说是感谢咱们对他家的帮助的。一会儿你跟我回去拿一下啊。”
薛琴瞪眼睛:“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我奶奶都说了,这回是中央震怒,抓了好几个头头呢,问题很严重的。我听的都懵了。”
“我比你更懵。”叶菁菁没好气,“我傻了吧唧,我举报啊。我又不是没看到,上次那个谁举报刘副厂长,最后举报信都到了人家刘副厂长手里。傻子才举报呢!”
薛琴觉得丢脸,这事儿确实是厂里有问题。哪里能举报信送到被举报人手里呢?
不过她还是努力挽回了一下:“说到刘副厂长,他现在受惩罚了,他被开除了。”
“啊?”叶菁菁这回是真震惊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薛琴气得跺脚:“哎呀,你非要大嗓门?这么丢脸的事情,有什么好喊的呀。”
结果食堂大师傅坏笑:“你们纺织厂丢脸的事——哎呀,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你们的厂长呀?他的事情可真是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薛琴又跺脚,强调:“副的副的,分厂的,而且他早就退居二线了。”
叶菁菁才不管呢,追着大师傅问:“到底怎么回事?”
薛琴没辙:“我说我说!”
让个外人说的话,还不晓得要被歪曲成什么样子呢。
这事儿说白了也非常简单。
刘副厂长被举报之后,后来又闹大了,厂里还是采取了措施,直接让他边缘化了。
之前,他承诺在城里给那个小保姆找一份正式工作。
没权了,这些肯定就白搭了。
而小保姆又不是真正缺乏父爱,要在个老登身上找温暖。
工作没着落了,国家粮吃不上了,自己坏了身子又坏了名声,一无所有,她怎么受得了呢。
要不说,这姑娘也是有股莽劲的,她居然扒火车上京告御状去了。
要知道今年的情况很不一样啊,国家领导都已经去日本访问了,后续好像还要去美国。
可以说,全世界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呢。
反正就是京城气氛微妙,小保姆的御状告的很成功。
厂里没能兜住,原本还想让刘副厂长提前退休来着,但上面不同意,就变成了开除。
叶菁菁呵呵:“便宜他了,往前数几年,他这样的枪毙,枪毙都是应该的。”
老色鬼一个!不要脸。
往后数几年碰上严打,他这种也要枪毙。
薛琴手一摊:“这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
话说完以后,她才想起来,又把叶菁菁拉到边上去:“我想来想去,就是你了。除了你没别人。”
纯粹是路见不平,干这种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儿。
叶菁菁咬定压根不放松:“我真不知道,我觉得是省教育局发现问题了。机械学院想让他们转扩招生,教育局不同意,还觉得学校的行为很不正常。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怀疑,一调查就调查出问题来了。”
薛琴这才将信将疑:“好像确实有这个可能。”
“别想了,你还嫌自己不够忙啊。”叶菁菁催促她,“回头记得把我的稿费给我啊。”
薛琴摆手:“晓得晓得啦,不会少你的钱。”
然后,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模样。
叶菁菁直接打断她:“别想了,你是对的,他们错了。”
薛琴跟活见鬼似的,浑身一个激灵,眼睛瞪得滴流圆:“你又知道了?”
这人搞讹诈吧?她什么都没说,也没跟任何人说。
叶菁菁呵呵:“我瞎猜的,我猜有人跟你说,那些代培生的家长亲戚好委屈,他们都是老实人啊,当初发扬精神把名额让给别人,结果委屈自家孩子了。”
薛琴差点儿没原地一蹦三尺高。
妈呀!那个什么计算机真这么厉害,能人家家里私底下说了什么,都能听得到?
这这这,前两天是她爷爷奶奶特地把小辈召集到一起,让他们别给家里找事。不然撞到枪·口上,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
然后他们小辈自己开小会,她哥就批评她没有政治眼光,总是想当然,完全不懂及时抓住机会。现在看她怎么办?有能耐自己去考大学啊!
她跟她哥吵了一架,气得肺疼。
她不稀罕,她现在也上函授大学呢,函授大专也是大学!
然而他们家好多人都批评她,说她这样很难走远。
薛琴都不想再理他们了。
“他们错了。”叶菁菁再一次强调,“权力要对权力的来源负责,权力的来源是人民。名额是他们碗里的饭吗?老百姓是吃撑了,需要他们端走碗全吞了吗?”
“先上桌吃饭的心疼桌上还没来得及吃的,感人吗?感人个屁!桌上的饭是他们的吗?从人民手里抢了饭,就真以为是自己的了?”
“你没错,错的是他们!坚定的共产主义者永远唾弃特权。为特权沾沾自喜的,永远走不远。”
薛琴立刻捂住耳朵,坚定立场:“我可什么都没说,你都在瞎猜什么呀。”
叶菁菁从善如流:“对,我都是瞎猜的。”
结果她承认了,薛琴反而不乐意了:“你为什么会这么瞎猜呢?”
叶菁菁毫不犹豫地给她戴高帽子:“废话,像你这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兢兢业业做事的干部,心情烦闷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小狗乱叫呗,不要搭理他们。你跟他们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人。将来啊,你绝对是next level。”
薛琴骄傲地抬起了头。
哼,她现在能听懂next level。她也在认真的背英语单词呐。
叶菁菁抬脚:“那走吧,不早了,我把花生跟核桃拿给你。”
其他人也感觉菌子的香味回味的差不多了,跟着三三两两起身,往食堂外头走。
他们运气不错,没有一个人看到小人跳舞。
去推自行车的时候,谢广白还笑着对叶菁菁说:“放心啦!家务活我会干,以后咱们都在食堂吃饭。”
他也不假惺惺地说什么他学做饭。
那不现实。
他一个外科大夫,对自己的手宝贝的很。
反正吃食堂也没什么不好嘛,品种挺多的,食堂大师傅的手艺比他们都强。吃腻了食堂,周末去饭店打牙祭好了。
他又保证:“那就生一个,我觉得生一个就行了。”
他想的不是重男轻女之类的问题,而是一碗水本来就很难端平。
像他们的少年时代,上山下乡,家家户户只能留一个的小孩的时候,还真没有一家对兄弟姐妹是毫无芥蒂的。
一个最好,无从比较。
叶菁菁哈哈大笑,调侃他:“有这觉悟好,你可生在了好时代。”
在她穿越之前,不生三胎,都快要被口诛笔伐了。
大家骑到十字路口,兵分两路。
纺织厂的职工们回去了,薛琴则跟叶菁菁去学校拿花生和核桃。
孙佩兰和她丈夫则是刚好和他们一路。
车子往前骑着骑着,张百福突然间回过头,张望了一下。
叶菁菁看到吓了一跳:“姐夫,你在看什么呢?”
大哥,你在骑车啊!
张百福皱眉毛:“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众人都惊讶了,薛琴还开玩笑:“你该不会是出现幻觉,看到小人了吧?”
张百福摇头:“不是的,我在老家经常吃菌子的。”
孙佩兰也感觉毛毛的,她丈夫她知道,大概是因为从小长在山里,山里的野兽又多,所以她丈夫敏锐度特别高,总是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威胁。
夜色深了,路上没什么人,大片的都是阴影。似乎黑暗的每一个角落里,都隐藏着怪兽。
谢广白当机立断:“要不今晚大家谁都别走了,就在学校宿舍将就一晚上吧。姐夫,你今晚在我宿舍吧。”
叶菁菁点头赞同。
大晚上的,既不晓得危险究竟在哪儿,也不晓得危险究竟冲着谁来的情况下,大家聚在一起最安全。
嗯,况且他们今晚才刚吃过菌子,不独处吧,也是为自己的小命多上一根保险弦。
第246章 我被特务盯上了 她要很多很多钱
第二天, 叶菁菁就坐不住了。
她怀疑,张百福的直觉是对的。
晚上她从机械学院打着哈欠出来,快到校门口的时候, 她就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简直就像她是砧板上的一块肥肉。
叶菁菁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东张西望, 希冀找出黑暗中的那双眼睛。
跟她一道出来的女大学生们,满脸困惑, 跟着看来看去:“叶师姐,你找什么呢?”
叶菁菁摇头, 她今天忙了一天,脑袋瓜子太累了,都没多想便脱口而出:“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谢广白从西大过来接她, 刚在学校门口买炖梨, 端过来找她。
闻声,他立刻皱起了眉毛。
昨晚他们觉得有人盯着, 今天菁菁又感觉到了,那么被盯的对象很可能就是菁菁。
众人都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大晚上的被人盯上了,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啊。
立刻有女生猜测:“叶师姐,不会是特务盯上你了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她们是学计算机的,哪怕只是开始学皮毛而已,也不妨碍她们理解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有多大的意义。
而叶菁菁, 正是他们整个团队的灵魂。
大家伙儿打小在反特片里头成长起来的,警惕性杠杠的。他们瞬间就认定了,绝对是特务盯上了叶菁菁。
众人肾上腺素飙升, 恨不得立刻把狗特务给揪出来。
谢广白二话不说,当机立断:“去派出所报警吧。”
专业人做专业事,反特这一块儿,一直是公安管着的。
叶菁菁却摇头:“不,派出所警力有限。”
既然都报警了,那肯定要报个大的。
她直接抬脚:“走!我们去省革委会。”
大晚上的,这些图的路边摊也开始陆续收摊,一个个的要么就近回家,那么往防空洞赶。
自从去年11月份开始,街上的小摊贩越来越多。
先是农民进城卖菜,后来城里没工作或者家庭困难需要挣点外快补贴的,也偷偷摸摸地开始跟着做小生意。
夏天卖个茶水,冬天卖口热汤热饼子,还有人卖针头线脑,反正总归是个进项。
至于防空洞,现在把防空洞改成旅馆的,可不仅仅是纺织厂咯。
各家单位发现商机之后,也跟着有样学样,把自己家职工辛辛苦苦挖出来的防空洞收拾出来,也办起了旅馆。
好歹也能多出几个岗位来,安排待业青年。
不过生意最好的,还是钢铁厂之类的大厂。因为他们跟纺织厂一样,能24小时供应热水啊。
大家一路蹬着自行车,在昏黄的路灯和渐渐离开的路人的陪伴下,一鼓作气骑到了省革委会大门口。
门口的警卫都惊诧莫名,因为这帮大学生一开口就要求见革委会主任。
开什么玩笑啊?这大晚上的。
叶菁菁却坚持:“我们要见领导,我们有重要的事情汇报。”
现在大学生真的被当成宝贝疙瘩蛋对待,哪怕他们提出再无理的要求,警卫也是皱眉毛,往上汇报,而不是直接让他们滚蛋。
也是他们运气好,革委会主任早回家了,临时想起来一份文件放不下,硬是又折返回头,凑巧可以接见他们。
他对大学生们挺客气的,他笑着主动询问:“是不是又有新突破了?”
叶菁菁深吸一口气:“好像有特务盯上我了,我要求申请保护。”
革委会主任眼睛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这个好像有点那个啥。
他们捣腾的是计算机,又不是原子·弹,怎么还有特务定这个呢?
是不是大学生们最近电影看多了,一个个开始精神错乱了?
哎哟哟,这些有文化的人就这点不好,脑袋瓜子容易多想,想着想着,精神就不好了。
他清清嗓子,想安慰他们,让他们平静一点。
结果叶菁菁开口就是:“我们现在研究的计算机非常重要。比如说,我们要浇注一个铸件的话,现在工厂的做法是凭经验来。浇废了,就重新修改工艺,再进行试浇,直到成功为止。”
“但是通过计算机系统的话,我们可以事先在计算机上演示整个铸造浇注和凝固的过程,然后让工人照着操作。”
革委会主任原本只是礼貌性地倾听,听到这儿他差点没直接跳起来。
他也是进过五七—干校的人了,主要是大革命前就当干部的人,那肯定都要下干校的。
他当时待的就是钢铁厂。
铸造他太懂了,按照带他的老师傅的话,就是—睁着眼睛造,闭着眼睛浇。
钢水就是液体状态,你没办法判断它的走向的。
在厂里头,浇废了一个大型铸件,花费几十吨钢水,是正常现象。
如果可以不用闭着眼睛瞎摸索,那能省下多少原料多少工啊。
叶菁菁都被领导迫切的眼神吓了一跳,咬咬牙,确定到:“当然,现代工业就是跟计算机相结合的。纺织厂的工人夜校承接了西大的函授大学,其中一个专业就是计算机。”
“之所以要克服重重困难,非要办这个计算机专业,是因为纺织厂去日本考察,发现日本的纺织业已经基本脱离人工操作,都是靠计算机系统来操纵。”
“世界上先进的钢铁厂,也都是这样。”
一说到自己了解的领域,革委会主任看这群大学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原本在他看来就是用来打字和算算数的计算机,也一下子成了宝贝疙瘩蛋。
“对,你们有这个警惕性还是很好的。”领导充分给予肯定,又当场拍板,“放心大胆搞计算机吧,安全问题我们来负责。”
一直到走出省革委会的时候,大家都恍恍惚惚。
别看大学生们刚才斗志昂扬,其实他们是就地起价,准备好了被讨价还价的。
没想到省里领导真的这么重视啊,居然二话不说,就真给叶师姐派人保护了。
叶菁菁趁机鼓励大家:“我们现在做的,是伟大的事业,是能够改变人类历史的事业。我们不能妄自菲薄,我们一定要坚持干下去,我们是开宗立派的人。”
大家哈哈笑出声。
谢广白一路上都沉默,送女友回宿舍的时候,他还在疑惑:“计算机有这么重要?”
感觉整个世界都要被那一台方方正正的机器颠覆。
叶菁菁点头:“那当然的,第三次科技革命,是继蒸汽技术革命和电力技术革命之后的又一次飞跃。发展中国家因为历史原因,在前两次技术革命已经丧失先机。想要赶上并超越发达国家,必须得在第三次科技革命中猛烈地发力。”
她掰着手指头,“原子能、计算机、空间技术和生物工程,是第三次科技革命的关键。”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加油啊,将来咱俩肯定能跨学科合作。”
谢广白想起了她说的机器人,笑着点头:“好啊,我就等着机器人开刀了。”
叶菁菁强调:“用不着机器人,机械臂就可以。”
那位华为天才少年,上传了一断自制机械臂在厕所远程给葡萄缝针的视频,听取“哇”声一片,顺利融资上亿,自己当老板去了。
想想,真是要留下羡慕的口水呀。
谢广白分不清楚这其中的区别,只一边笑一边点头:“那好,就等着机械臂。”
他看女友回宿舍锁好门,又绕到外面去试了试窗户,确认没问题,才回去休息。
1978年校园的灯光实在太暗淡,所以他们谁都没看到一双焦灼的眼睛。
卢少婷狠狠地骂了一句“呸!”
她现在真的快烦死了,抖爷让她把叶菁菁带过去。
说既然她俩是表姐妹,那么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应该轻而易举。
但卢少婷其他事情可以自欺欺人,唯独和叶菁菁的关系,说一句生死仇敌都不为过。
她随便在大街上引诱个姑娘,跟她一块儿走,轻而易举。
换成叶菁菁,估计对方看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举报盲流,让公安抓她遣返。
卢少婷不是没想过别的招儿。
她知道叶菁菁和叶友德父女关系恶劣,前者巴不得后者去死。所以没办法拿他去做文章,不然此事轻而易举。
所以她把目标锁定在党爱芳身上。
那个蠢货,只要她说两句软和话,肯定会屁颠颠地由着她指挥。
结果不晓得党爱芳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一看见她,掉头就走。
完了,还有红袖章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要抓她。
如果不是跑得快的话,她又要被抓盲流了。
卢少婷真是气死了,她就没见过党爱芳这种神经病。一个表子,居然还敢离婚,居然还敢甩脸色。
她哪里知道,党爱芳自从上回被一天天怼过之后,一心想证明自己早就脱胎换骨了。
卢少婷没办法,只能偷偷盯梢,希冀可以找到机会下手。
可是叶菁菁根本不像科学家,人家科学家向来独来独往,根本不喜欢和人交流。她好了,每天都是呼朋引伴,从来不落单。
卢少婷盯梢了好几天,大晚上的都快冻死了,却死活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但她也不敢就这样空手回去交差,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抖爷究竟有多么残酷多么变态。
他出了严重的车祸,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能坐上轮椅了,却无法人道,不仅没让他清心寡欲,反而让他更加残虐。
她去找他的第一天,就被大锅炒了,还被拍了照片。
她已经付出这么多,她肯定要得到更多。
马上就要改革开放了。
谁能在改革开放中发财?那些养猪养鸡是万元户?
哈哈哈哈,别笑掉大牙了。真正发大财的门路,怎么会让小老百姓沾边。
发大财的都是手上有权的,一张批条下去,就是成千上万的财富。
她要钱,她要很多很多钱。
她没有爱了,她就要很多很多钱。
否则,她岂不是白重生了?
忽然间,卢少婷一阵心慌,心中涌出了疑问:什么时候叶菁菁成科学家了?为什么她会觉得叶菁菁是科学家?
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来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她不得不在心中默念,不怕不怕,现在是1978年,距离严打还有五年时间。
她只要赶在1983年之前,捞够了她想要的,直接走人,就不用怕了。
她还有一位家财万贯的华商外公呢。
卢少婷说服了自己,又硬着头皮继续盯梢。
别说,功夫不负苦心人,还真让她逮着了机会。
过了没两天,学生宿舍出事儿了。也不晓得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反正厕所不能用了。在修好之前,谁用厕所的话,那简直是想熏死整栋楼。
叶菁菁晚上吃了夜宵,她每天工作时间超过十四小时,再不及时补充能量,人根本扛不住。
但吃夜宵不可能干噎啊,晚上吃好消化的东西就是容易上厕所。
她打着哈欠,从宿舍到旁边的公厕解决三急问题。
也不远,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中间也有路灯。
但就这么点路,她后面就扑了个黑影。
真的,叶菁菁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她甚至没有听到脚步声。
直到那个黑影被扑到地上,发出“砰”的闷响时,她才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回过头。
天太黑了,白玉兰造型的路灯又过于暗淡,她只能看见两个人影子,别说脸了,大冬天的连男女性别都看不出来。
摁着黑影的人,声音低沉:“你回宿舍去。”
叶菁菁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要上厕所呀。”
人有三急,吓尿了的常见,越是害怕越是想尿尿啊。
她后面响起个声音:“我陪你一块去。”
这回她倒是听出来了,在她后面的是位女同志。
只是路灯透过桂花树的枝叶,在人家女同志脸上留下的是跳跃的斑点,她辨认不出人家的五官,这勉强判断对方个子跟她差不多,身形应该偏瘦。
叶菁菁赶紧点头答应:“哦哦哦。”
然后,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人去上了厕所。
直到回了宿舍,躺上床的时候,她那灵魂出窍的大佬才猛然醒悟过来。
妈呀!她好像真被人盯上了。
妈呀!这两位就是省革委会派给她的暗卫吗?
从头到尾,她都一直没见过人,还以为革委会所说的安全保证,就是加强学校的安保力量呢。
结果——
得,这年头的校园安全是多么的不靠谱啊。坏人只差摸进她宿舍了。
叶菁菁以为自己会吓得一夜睡不着,谁碰上大晚上的差点被人给绑架了,能镇定下来吗?
但大概是因为她真的太疲惫了,她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的反特片,居然最后把自己给想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如果不是闹钟响了,她都爬不起来。
穿衣服下床的时候,她甚至还在困惑:昨天夜里的遭遇,究竟是她在做梦呢,还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实?
第247章 歪打正着 被盯上了
叶菁菁没有舍友, 甚至无法找人求证,她昨晚到底有没有出去上厕所。
她疑疑惑惑地去食堂吃早饭。
谢广白看她恍恍惚惚的,认为她是过度疲劳, 劝说道:“你上午休息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们要为祖国健康地工作五十年。”
叶菁菁犹犹豫豫:“昨晚好像有人想绑架我。”
谢广白吓得筷子都掉桌上了, 脸色发白:“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昨晚是送女友进的宿舍,又特地检查了窗户, 确实从外面开不了啊。
“我就上了一次厕所。”叶菁菁挠挠头,“但我现在也搞不清楚, 我到底是不是做梦了?做梦的话,好像也梦的太清楚了点。”
谢广白有点被她吓到了。
他知道菁菁特别聪明,但聪明同样是硬币的正反面, 脑袋瓜子太过于活跃的人, 容易出现精神错乱。
所谓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在医学上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他立刻打定主意:“不要想了, 既然有人出来保护你,那他们肯定是革委会派的。到底有没有这事儿,问问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的话,那菁菁就得接受干预了。
眼下,国内普遍认为心病问题应该归宣传部门和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管,没有心理医生的概念。
但谢广白他爷爷恰好有一位老朋友,是三十年代芝加哥大学心理学博士。
要真有问题的话,他去找这位老爷子帮忙。
叶菁菁加快了吃早饭的速度, 在喝粥的间隙,囫囵了一句:“那我一会儿打电话问吧。”
可他俩刚放下筷子,学校保卫科的同志过来了, 招呼叶菁菁:“小叶老师,你过来一下,好吗?有个事情想问一下你。”
叶菁菁赶紧擦嘴,抬脚过去问:“什么事啊?”
谢广白也跟上。
保卫科的同志不说话,一路闷头走进旁边的小办公室。
严格来说,这间小屋不算一个办公室。它是每个月头,让学生和教职工在小窗口外头换饭菜票的地方。
现在里面只有两位穿了灰色中山装,看起来极为平平无奇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其中一位瞧着有点地中海危机的男人冲她点点头,开门见山道:“叶同志,有个问题我们想跟你核实一下,关于卢少婷的。”
叶菁菁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卢少婷?这家伙又起什么幺蛾子了?
真的,重生混到她那份上,真是拉低了整个重生者群体的智商。
叶菁菁第一时间撇清关系:“我跟她不熟,关系非常差,她的事情我都不了解。”
真是的。
她还以为是昨晚袭击她的人有结论了呢。
结果对面直接丢过来一颗炸·弹。
“卢少婷也说跟你关系不好,想跟你说清楚,所以昨天夜里才找人想和你搭上话的。”
叶菁菁目瞪口呆,直接给气笑了。
谢广白在旁边直接插嘴:“这不可能。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三更半夜的,她不好好在家待着,偷偷摸摸跑到学校里,一声招呼不打,尾随别人,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吗?”
“再说我跟她没话好说。”叶菁菁强调,“我猜,她肯定跟你们讲,她认为我勾引她丈夫,哦,应该是前夫。但是一来我跟他前夫毫无关系,二来她前夫现在有女朋友,干部家庭出身,条件很好。”
“卢少婷前段时间跑到机械学院,想让她前夫抚养小孩。两边闹得非常不愉快,彻底撕破脸了。卢少婷就算发疯,那也应该找她前夫现在对象发疯,找我干什么?”
叶菁菁双手一摊:“她没动机找我,三更半夜的,她跟踪她前夫,都比跟踪我正常。”
不曾想,对面又丢过来一颗大炸·弹:“她前夫范哲兵,前几天车祸死了。”
叶菁菁这回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真的?”
那太好了!她现在觉得放鞭炮都不足以表达她激动喜悦的心情,起码得来一发加特林!
就是有点对不起人家司机师傅,也不晓得有没有因此惹上麻烦。
怪晦气的。
“看样子,你非常讨厌范哲兵啊?”
“那当然了。”叶菁菁直言不讳,“但凡是个女的,不,是个正常人都会讨厌这种人。他比于连更龌龊更下贱。卢少婷可以说对不起所有人,包括她的小孩;但唯独从未对不起范哲兵。就这样,他还能当面污蔑卢少婷的清白,可想而知这人的人品究竟有多差了。”
她突然想起来,“你们不要小看卢少婷。她这人满嘴瞎话,撒谎不打草稿的。”
开玩笑哦,重生前的卢少婷那可是和流氓头子混在一起,祸害了无数人,坐了三十年牢的狠角色。
跟警察打交道,她经验丰富,可不是什么小白兔。
叶菁菁再次强调:“卢少婷是靠叶友德养着的,但是叶友德现在也就是个临时工。自己糊口都艰难,怎么养他们母子三人?卢少婷她现在也没钱。否则以她对范哲兵的重视程度,上次去学校找他的时候,也不可能穿旧衣服。”
“照我猜测,她跟踪我想害我,绝对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而是很可能听命行事,她后面还有人。”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撇开人品不谈,卢少婷身上最大的问题,在叶菁菁看来,是她从未有过独立谋生的意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永远都试图依靠男人生活,总也学不会独立行走。哪怕吃再多的亏,她想的也不是求人不如求己,而是要找个更厉害的靠山。
作为重生者,以她的认知,什么样的生活最好?
叶菁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出国。
为啥呢?因为卢少婷上辈子坐了三十年的牢。一直到她出狱的时候,都是出国热的高峰期。
而很长一段时间里,能出国,在社会主流看来,那就是能耐人的代名词。
毕竟那个时代疯狂的很,N多人坚信不疑,外国的月亮大又圆。
日本人的厕所清洗干净的,可以直接从里面舀水喝。
现在卢少婷混得落魄,见前夫都穿不起一件像样的衣服,不可谓不凄惨。
如果有国外的敌特机关,拿钱引诱她,又承诺等事成之后送她出国。
她能不心动?她能不急着奔赴,她眼中天堂一样的外国?
没错!叶菁菁就是如此坚定地相信的自己的价值。她做的工作实在太重要了,被特务盯上,再正常不过了。
非常幸运,安全部门也倾向于这样认为。毕竟他们不是不懂行的革委会领导,作为经常跟技术打交道的人,他们太了解计算机技术的重要性了。
穿中山装的男人点点头:“我们知道了,叶同志,谢谢你的配合。”
叶菁菁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还满怀期待:“同志,要是你们调查出结果了,能告诉我吗?”
然后人家看了她一眼,没再搭理她。
其实哪怕她不说,安全部门的同志也不可能相信卢少婷的胡说八道。
哪个正常人大晚上的不管自己的小孩,三更半夜跑出去找人?
找人就找人呗,你为啥还领个男的。
对,叶菁菁昨夜迷迷糊糊的,天又黑,根本没发现试图从背后袭击她的是个男人。
否则她肯定要提醒安全部门的同志,查钱啊,看卢少婷雇人行凶的钱从哪儿来的。
但即便她不提醒,人家也有数。
他俩今天过来不过是按照工作流程,核对信息罢了。
另外的人手已经派出去,专门调查卢少婷自返城以来的行动轨迹。
不得不说在全民反特的时代,人人都是朝阳区群众,安全部门的工作能力相当杠杠的。
几乎是在那两位中山装同志离开西津大学的同时,他俩的同事已经看到了高干楼区的那栋别墅。
然后他们就望而生畏,默默撤回一个调查了吗?
开什么玩笑?结果恰好相反,他们可以说是正儿八经地彻底重视起这件事了。
能不重视吗?这栋别墅可是分配给窦将军的。
虽然窦将军早就离开西津,去外地工作了;但苦谁也不能苦领导,别墅依然归他使用啊,现在住的人是他儿子。
就算这儿子现在瘫了,也不影响他将军之子的身份。
而古今中外,间谍最热衷于策反的人群,从来都不是升斗小民。
毕竟小人物接触绝密信息的概率非常低,即便有机会接触,面也相当的窄。
换成拿下军队高层,那绝对是一本万利。
安全部门倒不至于立刻怀疑上窦将军,但他的这位儿子,却瞬间被列为了高危人群。
毕竟高干子弟想叛·逃,又不是没发生过。那位在哈工大上学的陈将军之子,还上赶着主动跟特务联系呢。
谁知道这一位是不是也一样。
安全部门的同志不想打草惊蛇,索性找上辖区派出所,以卢少婷和叶菁菁的私人纠纷为由,上门调查。
窦东阳当然一推三二五,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根本不怕卢少婷敢出卖他,他白拍那么多果照了?
况且卢少婷还有两个儿子呢,谅给她10个胆,她也不敢管不住自己的嘴。
在窦东阳口中,卢少婷只是他临时找来照应他生活的家庭服务员。她的事情,他不清楚,也没办法清楚。
窦东阳苦笑,有气无力道:“我这样子,能管得了什么呢?”
派出所的公安皱眉提醒他:“你找保姆交朋友都要注意,搞出事情来,败坏的是你爸爸的名声。”
充当新兵蛋子,跟在走访队伍中的国安的同志也什么都没说,明面上,这事似乎就这样走完了流程。
但窦东阳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
安全部门负责定点监视的人,在第一天便发现了异常。
有几个年轻人带着个姑娘进了别墅,过了半天,那姑娘披头散发地抹着眼泪出来,几个男青年围着她哈哈大笑,神情得意又猥琐。
待到窦东阳出去兜风——他车祸出院回家后,平常都不愿意出门,只每天傍晚坐小轿车出门兜风。
安全部门的同志借口检修别墅的水管,趁机进了细查。
这一查,翻出来的东西,让所有人都集体傻了眼。
第248章 电动自行车难题 死了最好
叶菁菁还不晓得, 安全部门沿着卢少婷一路查下去,竟然查到了窦东阳头上。
这人在她的概念中,早就等同于死人了。
所以, 即便她烧干CPU,也想不到还有这种骚操作。
此时此刻, 一大清早的, 叶菁菁正要去食堂吃早饭,好抓紧时间窝在电脑前大干特干。
她刚出宿舍楼, 就被位女同志给拦下来。
认出周其芳的脸时,叶菁菁的第一反应是:“啊, 嫂子,我最近几个月都在忙计算机的事儿,没怎么见到过刘伟大哥。”
话说出口, 她感觉好心酸啊。她一直都坚持女性无需自证清白, 但她刚才的话真是脱口而出啊。
可想而知,卢少婷那个颠婆对她的刺激究竟有多大。导致她现在都应激了。
周其芳莫名其妙:“我专门来找你的啊, 电动自行车的事儿。”
叶菁菁这才松口气,她真的烦死有女人为着个男人来找她掰扯了。她忙得要死,哪来那多余的外太空时间。
但是——
“电动车怎么了?”
“哎呀。”周其芳伸手拉她的胳膊,“走走走,你过来帮我们看看,我们总觉得还差口气,不行。”
叶菁菁想拒绝:“姐,其实我也不懂这个。”
她真的很忙啊, 她连自己的化学课题都暂停,抓紧时间死磕计算机,一心想着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 把操作系统弄出个雏形来。
但是周其芳哪里肯撒手,她好一把力气,能直接架着叶菁菁走:“哎,你给姐看一眼,就一眼。”
他们自行车厂技术攻坚小组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还是解决不了问题。迫于无奈,厂里只好派她来大学求助,看叶菁菁这个提出电动自行车想法的人,是不是有好主意。
她也晓得叶菁菁忙,昨晚她愣是没守到人,所以今天才会天不亮守在宿舍外面,好保证能拦住她。
刘伟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了,递上搪瓷缸子,贿赂自己的同门:“来来来,小叶,反正你也要去食堂吃早饭。不如现在一边吃,一边看。刚出锅的热豆腐。”
西大食堂师傅可是难得自己做一回豆腐,刚出锅的热豆腐,香的要死,特别俏,他排队到现在才买到。
“还有肉包子和油条,你放心,你一边吃一边看,绝对不耽误你干正事。”
叶菁菁能说啥,她就这么水灵灵地被绑架了,硬是被架到了辆自行车前面。
周其芳在旁边解释说明:“这车用的是150柱状式电机,铅酸蓄电池。现在呢,它能跑,但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一次跑不到30公里,另一个是上坡差口劲。就有点鸡肋。我们的想法是,怎么才能让它跑远点,上坡也有劲儿。”
叶菁菁挠头,她说她不懂,不是谦虚,是她真不太懂这些。面对这两个问题,她的第一想法是电池的动力不行,得换电池。
但是她穿越前,电动自行车市场上用的是什么电池?呃,她不晓得啊,她确实不晓得。
所以,她只能一边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吃热豆腐,一边冥思苦想,什么才能代替铅酸蓄电池。
刘伟被她招呼着,也在叨叨:“能用什么电池呢?”
“不用换电池,是车子的设计有问题。”赵老师手里也端着搪瓷缸,同样散发着热豆腐的清香。
年轻人们赶紧跟赵老师打招呼。
说起来,赵老师是真的怪倒霉的。
西大重新通过高校招生后,按道理来说,他这样知识储备丰富教学经验扎实的留苏副博士,应该能在科技的春风里大展拳脚了。
事实上,他今年也的确恢复正常教学了。叶菁菁上学期在物理系的时候,还上过赵老师的课呢。
但尴尬的是,这样的时光只持续了一学期。等到今年秋天,西大再开学,倒霉的赵老师又被迫离开了教学岗位。
为啥?因为西大物理系专业课用的是美国大学的教材。
这在眼下极为普遍,比如说清华的普通物理这门课,跟西大一样,都是伯克利大学的物理教材。再比如说,武大的离散数学,用的同样是大部头英文教材。
但上学期,校方考虑到学生的英语水平,给大家发的是翻译过的讲义。
只这学期,校方认为学生应该跟上国际形势,自家又不差,为什么不上原版教材呢?
如此一来,倒霉的赵老师又后退一射之地了。他是留苏副博士,俄语呱呱叫,英语根本没学过啊。他自己都听不懂英文物理课,又怎么可能给学生上课?
还是叶菁菁看他实在时运不济,趁着校办厂开始搞新式打字机的机会,仗着自己是汉子输入法的提供者,大力推荐赵老师去厂里专门负责研发这一块儿,才算是稍微让赵老师有了点儿用武之地。
不得不佩服赵老师的格局,一般人碰上他这情况,不气得原地爆·炸,估计见人也不会有好脸。
他却心态平和,始终有啥活干啥活。现在看到几个年轻人对电动车束手无策,还主动指点迷津:“这个车的问题是能量消耗太大,没有意义的消耗。你们改一下电机,把转子直接放车轮上,定子固定在车轴上就行。”
看周其芳还是满脸困惑,叶菁菁干脆给赵老师揽活儿:“赵老师,麻烦您受累,给她做个样把吧。哎,周姐,你们厂也大方点。零部件啥的,给我们校办厂弄点。回头你们生产线忙不过来,我们这边给你们组装好了,再送过去。”
这时代,是卖方市场高于买方市场,像自行车这样的紧俏物资只愁买不到,不怕卖不掉。
自行车厂担心的也不是同行抢生意,而是厂房不够用,订单无法完成。
所以眼下有些社队企业就抓住了这个机会,通过下放知青家庭的关系,搭上国营大厂的线,代大厂生产。可以说,它们应该才算国内最早的代工厂。
叶菁菁对着周其芳提这要求,不算为难人。
周其芳立马痛快答应:“行啊,到时候还请你们校办厂多帮忙呢。”
哈!这个电动车要搞好了,绝对受欢迎。厂里现在生产普通自行车都忙不过来,正担心生产线排不过来。到时候跟西大校办厂合作,出现技术问题,还能找现成的科学家解决。
赵老师尚未表态,走过来的校长先替他答应了:“那这位同志你就等着吧,我们赵老师做出来的,绝对能送出去展览。”
校长说真高兴啊,看叶菁菁特别顺眼。
他早听说这姑娘扒家,哦,这是本地方言,就是啥好东西都想往自家扒拉的意思。
看看,人家这个意识,一张嘴,就帮校办厂拉业务了。
都这么来的话,西津大学的学生想勤工俭学,还怕没工作岗位吗?
再说自行车这种好东西,他们生产了,他们学校的想买,不比在外面买方便嘛。
所以,校长这会儿看着叶菁菁,简直要笑成弥勒佛:“小叶啊,你准备一下,上面来通知了,我们去北京出趟差。”
叶菁菁微愣,脱口而出:“是汉字输入法吗?”
校长笑容满面:“那还能有什么,当然是这个。咱们这回可是放卫星了啊。”
哈哈,当初自己在叶菁菁错过大学录取的情况下,同意先把这女同志留在西大,实在是捡到宝了。
看看,现在校办厂的新型打字机样品已经做出来,物理系的新生搞的那个随身听也出了实验室成品。
更别说汉字输入法了,其他单位刚开始准备申请立项目,他们西大已经把成品给搞出来了,直接一杆子领先三年不止。
说句有辱斯文的,校长他老人家现在半夜睡觉都会笑醒,暗自揣度外交学院估计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
搞科研就是这样,非常看重人。
当初美国人说钱学森一个人能抵得上五个师,可不是恭维。
校长跟看能生金蛋的母鸡似的,热切地叮嘱叶菁菁:“小叶,好好看,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他转过头来,又安慰赵老师:“赵老师你也是,人到中年,正是出成绩的时候。你什么功底,我们都有数。校办厂就靠你们撑着呢。”
一片其乐融融中,偏有人跟NPC似的,非要跳出来找存在感。
一个头发乱糟糟像鸟巢,胡子拉碴的男人跳出来,双眼猩红地跑向校长:“领导,你可得帮我劝劝菁菁啊。这丫头犯轴,连自家姐姐也要送去坐牢,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呢!”
叶菁菁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主要是吧,这人身上味儿太难闻了,臭烘烘的。
她眯眼仔细打量一回,哟,居然是叶友德啊。
啧,这一打眼看过去,还真不好认。叶友德实际年纪尚不足五十,现在你说他年过花甲,保准大家都信。
人的生活状态,果然实打实地反应在脸上。
说来也有意思,叶菁菁看到这人跳出来,既不愤怒也不害怕。
看着《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里,这位从开始到现在人设维持最稳定的NPC,她心中唯一的感想就是:果然女性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社会处境。
听听叶友德说话的语气,看看他又是哭又是拍大腿的举动,像不像最被男人diss的中老年底层妇女?
没有了这样的妇女冲在他们前面充当打手,叶友德这种大爹亲自出手了,玩的还是同一套,也看不出来比谁高级了。
然而叶友德可没觉得自己低级。
相反的,他认为自己聪明极了。
自打卢少婷被抓了之后,他费尽心思托尽关系,好不容易见了一眼外甥女儿,得知她是因为跟叶菁菁闹矛盾,才叫关了;他就一心想找叶菁菁,好让后者把少婷给放了。
但他清楚自己在叶菁菁心目中的地位,晓得直接找上门只会自讨没趣。
现在,趁着校长在场的机会,叶友德冲上前,就是想在领导面前,逼着叶菁菁不得不不听他这个爸爸的话。
毕竟,领导也是有儿有女的,天底下哪个当爹的会不站在爹这边?
百善孝为先!
平心而论,叶友德这个逻辑没问题。喜欢压着下属当孝子贤孙的领导真不少,而且这时代组织大于一切,单位不仅不会不干涉员工家庭,反而还会充当大家长。
但所谓千人千面,不同的领导面对同样的事情,处理手法也大不相同。
比如说西大的校长,他当年被打倒过。即使叫扣上了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他也自认无愧于心。
可面对自己的儿女,他是惭愧的。他的黑身份,让儿女都丧失了继续求学的机会,连高中都上不了。
因为底子太差加上年纪大了,他儿子哪怕经过了他补课,也没能考上大学,现在只能考函授大学来继续求学。
所以,对上叶友德这种人,校长完全理解不了,他到底哪儿来的脸跑到女儿面前颐指气使的?
如果不是他,叶菁菁至于受那么多罪?她高考成绩那么好,都差点没上成大学!
校长直接朝叶菁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闪人。
父女相争,女儿天然吃亏,没必要跟这种拎不清的人浪费时间。
叶友德还防着呢,伸手想拦叶菁菁。
结果叶菁菁丢下一句“你找我有屁用,你还不如找卢少婷背后那人救她呢”,麻溜儿骑上电动自行车,直接华丽呲溜闪人。
呵,以卢少婷嘚瑟虚荣的个性,叶菁菁不相信这人会半点儿口风没透漏给叶友德。
她叶菁菁巴不得叶友德去找卢少婷的间谍上家呢,最好被直接杀了灭口,从此天下太平!
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仇人。
叶友德还真如叶菁菁所想的,跑去找窦东阳了。
其实卢少婷原本不想透露自己跟窦东阳的关系的。
可她一天天的,没班上也不在家待着照顾小孩。
叶友德又失去了驾驶员的好工作,沦为汽修厂的临时工受人白眼,忙了一天还得回家管孩子。
时间一长,NPC的人设也要崩啊。
卢少婷没办法,才说自己在照顾窦东阳。将来嫁进窦家,她就飞黄腾达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哪怕叶友德是个NPC,他也会偶尔脑子在线,晓得卢少婷在异想天开。
但现在窦东阳不是瘫了嘛,一个残废,能有好手好脚的人要他,全是因为他投了个好胎,摊上了有能耐的爹。
眼下少婷出事了,他窦东阳能干看着?叶友德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去找窦东阳了。
结果他根本没能进屋,就叫个趾高气昂的女干部骂的狗血淋头。
要不是旁边有带枪的兵盯着,他气得都想胖揍一顿那个老娘儿们了。
叶友德怒火中烧地回厂里上班,被组长招呼:“老叶,你去看看后面的那辆车,看有没有什么能拆下来用。”
现在汽车是俏货,已经损毁的车辆,也要从上面拆下零部件重复使用。
但叶友德站在这辆车的面前时,还是忍不住皱眉头:“这车怎么成这样了?”
带他过来的工友挤眉弄眼,嘿嘿笑:“出车祸撞的呗。这车你应该熟啊,机械厂的,你姐夫他们厂的。”
汽修厂所有人都晓得叶友德是被他姐夫,哦不,应该是前任姐夫卢正民举报进的大牢。
工友说这话,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觉得可以随意戏弄调侃他。
叶友德一肚子火,却不敢跟工友吵。人家是正式工,他得罪不起。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你个狗东西你等着,等老子飞黄腾达了,要你们好瞧。
他气呼呼地钻到扭曲的废弃轿车里,打着手电筒仔细查看。
忽然间,他看到了一本书一样的东西,翻开来一瞧,哎哟哟,真是不堪入眼。
等等,这个男的,是窦东阳!
外面工友不耐烦地喊:“有能用的吗?”
叶友德一颗心砰砰跳,少婷有救了,他们家要发达了!
他胡乱回道:“你把工具箱拿来。”
工友骂骂咧咧:“你踏马怎么不自己拿?”,到底还是走开了。
叶友德赶紧把相册塞进怀里,他们家,就靠这本相册翻身了。
第249章 走不了了 领导点名留下
谢广白昨晚夜班。
没错, 哪怕他读研,也要上临床值夜班。可以说,往后几十年, 廉价的研究生撑起了医院的半边天。
他下了夜班,睡了一觉, 晚上去食堂给女友打饭, 才晓得叶友德今天又跑过来恶心人的事儿。
谢大夫这回忘了love and peace,忍不住吐槽:“怎么就不能多劳改他几年呢?”
叶菁菁哈哈笑, 心情丁点儿都被没苍蝇影响到,兴致勃勃地问他:“你要带点什么?我明天的火车票。”
谢广白早有准备她近期可能会进京, 故而并不惊讶。
他想了想,只要求:“有点心的话,买点点心, 我奶奶爱吃。”
叶菁菁乐了:“我还以为你会要我买北京烤鸭呢。”
谢广白直接表达敬谢不敏:“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 还比不上我们西津的烤鸭呢。”
呵,论起吃的, 他真没觉得北京的吃食比西津强。
叶菁菁狂点头,因为她穿越前去北京玩儿,在北京上学的小伙伴给她的建议是,找好吃的,就去各地驻京办。
“还要其他的不?”
谢广白迟疑了一下才提要求:“要是允许的话,你去主席纪念堂拍张照片吧。”
说来有点神奇,他爷爷虽然在革命早期被打倒了,他们一家没少遭罪。但他们家没一个说主席坏话的, 并不是怕隔墙有耳,是真的觉得他老人家不容易。
那么艰难的环境,换一个人, 能比他做得更好吗?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一生能保证自己事事都做对了?
叶菁菁点头答应:“那我到时候问问看。”
她去北京的事情通知的急,谢广白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只赶紧托朋友帮忙换了10斤全国粮票,省的临时出纰漏,她吃不上饭。
至于穿的,北京冬天肯定比西津冷,他觉得叶菁菁的棉袄扛不住,又从家里给她弄了军大衣过来。
别说,还挺酷的。
至于说羽绒服防寒服之类的,不是他舍不得,而是现在市面上就没的卖。
完了,他还掏了三十块钱给叶菁菁,搞得叶菁菁莫名其妙:“我有钱啊。”
她真不缺钱花,光研究生补贴就够了不说,她还额外拿了不少稿费呢。
“拿着。”谢广白强调,“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
他不多拿,是因为按照预定行程,菁菁只在北京待三天,食宿和路费是单位包的。她身上摆太多钱,反而不安全。
叶菁菁点头:“行吧,回头我看有什么好的,多买点回来。”
谢广白乐了:“那你可别想了,你在北京又没票,照顾好自己就行。”
叶菁菁乐不可□□你可放心吧,我就不是能吃苦的人。”
她说到做到。
借着特殊人才的名义,她成功混到了处级以上干部专享的火车卧铺。
然后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她一共干掉了三个苹果两个橘子外加一袋糖炒栗子,嗯,都是谢广白怕她在火车上忙忘了吃饭准备的。
他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担忧,不是他不理解女友的工作环境,也不是他无知到不晓得火车上根本没有计算机可以使用;而是1978年的程序员们,甚至可以根本不用电脑或者智能手机就能干活。
因为程序员在这时代有个代名词叫“打孔机”,对,就是那种打出编程卡片的打孔机。
叶菁菁现在的工作模式是什么呢?跟这世上绝大部分程序员一样,先画流程图,然后用铅笔写代码,代码交给打孔机,由打孔机打出一个个长方形的小孔,然后再拿去测试。
所以哪怕上了火车,也不耽误她干前面自己能干的活。
好在跟她一道出差的校长,临上车前接到了谢广白的拜托,到点儿就提醒她吃饭,才叫她不至于错过一日三餐。
她吃了两份豆浆泡油条,三饭盒盖浇饭——分别是辣椒炒卤猪皮、酸菜炒猪头肉外加大白菜里放了几片肥肉。
她的感觉是辣椒炒卤猪皮最好吃,酸菜炒猪头肉次之,最难吃的是熬大白菜里放几块肥肉。
结果列车员过来给他们送盒饭——
嗯,虽然火车上有餐车,但一来现在餐车不提供点菜服务,二来火车上人多,味道难闻,一路挤到餐车车厢太折磨人,实在没必要。故而大家基本都是先问列车员买饭票,然后再由列车员把装满了饭菜的铝饭盒送过来。
叶菁菁随口问了句,却得知火车上最受欢迎的,仍然是大白菜熬肥肉。
她真惊讶了:“为什么啊?”
这要是换成一般的小饭馆,她相信肥肉绝对俏门,老百姓普遍肚子里缺油水嘛。
但这是火车,1978年坐火车的基本都是出差的,属于早已吃饱追求吃好阶段的人群,更讲究口味的。
列车员是位一笑起来两个酒窝的姑娘,乐呵呵的:“现在坐火车的知青多,他们喜欢吃肥肉。”
校长有点疑惑:“有什么事吗?离过年还有个把月呢,生产队给他们批假吗?”
“不是过年。”列车员颇为善谈,压低声音道,“他们好像都想回城,急着回家想办法呢。”
这种事情吧,人之常情,但不好公开拿出来讲,不然就是不安心插队。
校长这才了然地点点头,没说“那他们怎么不好好准备考大学”之类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
高考录取率有多低,他这个大学校长再清楚不过了。
列车员叹了口气,小声感叹:“他们也怪不容易的。”
其他乘客基本都吃火车上的盒饭,要不也会买个面包。就这帮穷知青,普遍自带干粮,实在馋的吃不消才会买大白菜熬肥肉的盒饭打打牙祭。
校长笑笑,没说话。
全国这么多下放知青呢,不管放在哪儿,解决不好都是大问题。
叶菁菁在火车上睡了一觉,12月15号早上坐的车,16号下午才抵达北京火车站。
一下车,嘿,果然人山人海,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陪同他们上京的革委会的同志如临大敌,愣是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圈,把叶菁菁和校长框在里面。
叶菁菁死命压唇角,头回感受到穿越的好。搁在穿之前,除了他们家长辈,谁让她享受过这待遇啊。
校长却笑不出来,他紧张死了,他手上拎着的那个密码箱一样的宝贝,是他们校办厂的样品——五笔打字机。这要是有个闪失,还怎么献礼啊!
好在国家科委的同志相当给力,派了好几个人过来接他们,硬是将他们成功地从汹涌的人潮中拔了出来,顺利送上了等在外面的吉普车。
好家伙,12月的北京城都滴水成冰了,叶菁菁愣是挤出了一头汗。
就这样,科委的同志还说他们运气好:“这是要开会了,人少,不然人更多。”
校长笑着应话:“那是,全国都往北京跑。”
叶菁菁小字辈一个,不插话,眼睛光好奇地盯着车窗外看。
嗯,要她评价的话,1978年冬天的北京,时髦程度显然比不上夏天的上海。大街上的颜色真单调啊,不是蓝的就是绿的要么也是灰的,看不到什么花色。
寥寥几个一闪而过的光鲜色调,全部都是外国人。这点倒是蛮有时代首都特色的,叶菁菁在西津就没怎么见到过外国人。
不过北京城还是挺好玩的,她在大街上看到了人赶羊,浩浩荡荡一大群,瞧着可有意思了。
“那些羊是送去屠宰场的。”见她看得津津有味,科委的同志还主动提议,“一会儿去招待所放下东西,出来逛逛吧。”
他们火车抵达的这个点儿,吃晚饭太早,可再拉人去干活,又太迟了,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校长没意见,叶菁菁当然也欢迎。
他俩放下行李,跟着科委的吉普车出去兜风,还特地去了一趟天安门,还一人花了七毛五分钱,排队请南长街天安门服务部的摄影师,给他们每人拍了张照片。
之所以这么贵,是因为这里头包含了照相、冲洗和邮寄的费用。
现在照相馆可没有快冲服务,大家都得等邮寄成品。
但这钱不花吧,你又觉得亏得慌,毕竟好不容易来一次天安门呢。
让叶菁菁惊讶的是,现在的天安门上仍然挂着列宁和斯·大林的画像。
可见中苏关系再紧张,中方也践行了自己的理念:我们反对的是苏修,而不是苏联。
唯一叫叶菁菁遗憾的是,时间太晚了,主席纪念堂去不了,只能等后天再抽空了。
然而她想的挺好,真等到了后天,她反而去不了了。
按照既定行程安排,他们16号下午抵达北京,17号一早去国家科委,当面向领导展示研究成果,然后坐18号傍晚的火车返回西津。
可17号上午,他们在计算机研究所展示完汉字输入法和新型中文打字机后,去食堂吃了一顿午饭,正准备出去进行自己的私人行程时,一直负责接待他们的科委的工作同志,被叫到旁边说了两句话,回过头,便跟校长商量:“陈老,明天的火车票先给你们退了吧。”
校长都愣住了:“有什么问题吗?”
科委的同志不知道是说不清楚,还是有纪律要求,只表示:“先等等吧,回头我再去弄车票。”
叶菁菁跟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明白还能有什么问题。
上午他们的展示很成功啊,特地过来看的科委的老大都激动得很,跟校长聊了好长时间,甚至连午饭也是在一张桌子上吃的。
只是领导忙,吃了一半去接电话就没回来了。
咳,也挺好,省得影响了叶菁菁在饭桌上的发挥。
哎哟哟,谁说北京城是美食荒漠的?她看研究所的食堂就很不错嘛。
叶菁菁怀疑,他们的行程变更和大佬出去接的那通电话有关系。
校长也猜不透。
但经历过动乱年代,让他养成了既来之则安之的个性。
退票就退票吧,反正保证他们要回去的时候有车票就行。
可话虽如此,科委没给明确的说法,校长也不敢抛开公事,真洒脱地跑去畅游北京城。
他略一思索,决定还是留下别走,进一步熟悉他们的项目,省得到时候被问住了,那真丢人了。
叶菁菁能怎么办呢?自然是乖乖配合。
好在研究所提供了计算机,她能继续忙自己的活儿,不然干坐着不能出去浪实在太惨了。
一直到吃晚饭时,终于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他们行程延长,是因为明天,也就是17号他们又加了项任务,要去给三中全会的代表展示科研成果!
叶菁菁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
这可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啊!写进历史书,被无数次纪念的十一届三中全会!
第250章 都是大佬啊 历史时刻
叶菁菁已经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
天啦撸!她真成了见证历史的角色了!
科委的同志也有点紧张, 再三叮嘱他们:“今晚早点休息,保持好状态,明天咱们来个满堂红。”
今年三月份, 全国科学大会才召开,科学界的春天又回来了,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又重新提起来了。
现在12月份, 三中全会距离科学大会恰好九个月的时间,科技成果就展示出来了, 意义非凡啊。
校长见多识广,不比叶菁菁已经激动到直接傻了。他笑着点头:“当然, 放心,我们今天一定不会出去玩了。”
其实哪怕科委不说,他们也没打算夜游北京城。
不是埋汰人, 1978年的北京城压根就没夜生活的概念。说实在的, 还比不上西津热闹呢。
起码西津从去年到现在,几乎每天晚上每条大街两边, 都杵着卖菜卖小玩意儿的农民和城市无业居民。
叶菁菁心理素质不行,上了床翻了好久也没睡着。
她实在没办法,索性出了房间,准备站窗户边上欣赏一下北京冬天的夜景。
结果她刚下楼,就听到校长在跟人吵架。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没那么大的脸,我抢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的研究成果。”
“你们这不是集体研究成果吗?你只是代表集体汇报而已。”
“不是一回事!搞科研讲究集体主义,也看重个人的能力。否则美国人为什么会说钱老相当于五个师?换个人试试啊, 换个人是不行的。这个项目说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实际上,是她布置任务让学生们去做。怎么做,她已经教给大家了。”
“那也不行!她的背景不清白, 她家有海外关系。”
叶菁菁听到这儿,突然间觉得有点没意思。
她一下子理解了为什么改开早年出国留学的人,很多都拒绝回国(注:他们是公费留学生,有义务回国服务的)。
大概有部分原因就是烦死了这种头上一顶大帽子,莫名其妙低人一等的感觉吧。
再想想60年代从苏联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们,在那10年里的遭遇;不想步入前辈的后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谁有前后眼呢?谁愿意受折磨又蹉跎半生呢?
好在西大的校长替她据理力争了:“哎哟,那就是个乌龙。再说了,往前数几年,我这样的,叫反动·学术权威,我更没资格。”
但对方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你不要固执,你出面比她更合适。”
校长直接上了杀手锏:“我不会,行了吧?我一个老头子,我能会什么啊。我又不是搞计算机的。行啦!未来是年轻人的,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现在有人才,不用的话,好好的人才不是被白白浪费了吗?”
校长房间的门开了,一个块头魁梧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背着光。
叶菁菁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是很想看清。
因为她清楚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
校长先看到了叶菁菁,微微一怔,然后招呼她:“小叶,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但事实上,17号当天,虽然他们一早就起床了,甚至没怎么敢吃早饭。
怕大冬天的,在北京暖烘烘的屋子里头,碳水吃多了,会犯困。
但他们一直等到10点钟,才有车子过来接。
叶菁菁还以为他们会去人民大会堂呢,在她的概念中,开会都是在人民大会堂啊。
然而不是,小轿车一路把他们拖到了□□,对,就是那个□□。
叶菁菁都傻了,为什么要来这儿?这规格高的有点儿吓人。
她晕晕乎乎的,甚至连女警卫员搜她的身,她都没啥不适应,甚至问了一句人家:“你手上这个是金属探测仪吗?”
后者都被她问愣了,微微点头,示意她可以了。
叶菁菁进了小会议室,本能地嗓子发干,下意识地招呼服务员打扮的大辫子姑娘:“同志,能给我杯茶吗?”
“可以,请您交两毛钱,一杯茶两毛。”
叶菁菁更傻了,乖乖,十一届三中全会不是明年才开吗?怎么春江水暖鸭先知,这里先搞起市场经济,直接卖起茶了?
所以叶菁菁就配合,主动交了两毛钱?
才不哩。
火车上的盒饭才两毛五一份,不该花的钱她一分都不会花。
她直接开问:“白开水呢?”
服务员态度特别好:“白开水不要钱。”
“给我一杯白水吧。”叶菁菁半点不怕丢脸,“反正好茶我也喝不出来。”
校长交了两毛钱,要了杯茶,他是喝不惯白水的,水里一定要放点东西,粗茶叶梗子也行。
可惜他这两毛钱白花了,茶刚上来,都没吹凉,接他们进来的办公厅的同志匆匆忙忙过来打招呼:“陈老,叶同志,不好意思,是我们没理解透彻。麻烦你们再跟我们走一趟,去微机房。”
现在计算机不属于办公设备,□□也没有微机房。
他们最后去的地方是研究所的计算机操作间。
叶菁菁跑了一圈,后背直冒汗。
她严重怀疑研究所才是一早选好的地点。前面他们被那样来回倒腾,其实是出于安保工作需求,打马虎眼儿呢。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跟微机房的管理员交流,请人家帮忙读取卡片。
外头的脚步声渐渐大了多了,黑压压地出现了一堆人。
打头的身材中等,颇为魁梧,看着极有气势,但叶菁菁看他的脸感觉有点陌生。
他旁边的两位倒是比较熟悉,历史书上,电视上老见到。尤其是右边那位,叶菁菁穿越前刷学习-强国老看到。
她肾上腺素飙升,一时间脑袋瓜子嗡嗡的,嗓子干得要命,特别后悔刚才没一口干掉服务员小姐姐端给她的白开水。
校长喊了她好几声,甚至不得不伸手拍她的肩膀,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那位身量不高的领导笑着调侃了句:“这位小同志有点紧张哦,不紧张。”
叶菁菁脱口而出:“你们穿鞋套了,真好。”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只能下意识地描补,“我的意思是……”
她要怎么说呢?她想说她感受到了对专业技术的尊重。
哪怕其实穿不穿鞋套都无所谓,但在1978年,专业计算机工作者认为进操作间应该穿鞋套的情况下,这些手握重权,很多已经是花甲乃至古稀甚至耄耋之年的老人,仍然能一丝不苟地遵守规则。
这是多么难得的一种谦卑和尊重啊。
要知道,多的是身居高位的人认定了我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就算我毫无相关专业背景,我也必须得是懂王。
左边那位身穿军装的老人笑了起来:“应该的,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嘛。”
带头的领导也相当和气:“小同志,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啊?”
“现在就可以。”
校长先亲自示范了一回新式中文打字机。
其实昨晚的争执过后,陈校长本来是打算让叶菁菁今天把两个活儿都干了的,好彰显她在这个项目中绝对的重要性。
但叶菁菁拒绝了。
真带货,校长上阵效果肯定比她好啊。
是滴,小叶同志把这次面向三中全会全体参会代表的机会,当成了难得的展销会。
想想啊,这是1978年,只见过老式打字机的中央各部委以及各省市领导人们,瞅见新式打字机,该有多稀奇啊。
哎哟哟,这个打字速度快的唻,不到一秒种,一个字就蹦出来了。
哎哟哟,好稀奇哦,打字机居然还有个窄窄的屏幕,输错了字,可以直接在上面修改。
什么时候,我们国家也有这技术了?之前他们只在进口的外事打字机上见过。但洋人的机子是打不了汉字的。
果不其然,陈校长刚展示完,立刻有参会代表两眼冒绿光,跟狼盯上了肉一样。
连带队过来的大领导都连连点头:“这个好,办公室可以要一台,省得一不小心打错了,浪费纸张和油墨。”
正式文件是不能删改的,所以用老式打字机确实容易打废。
领导不吝表扬:“听说你们是今年才开始搞这个项目的?一群大学生搞起来的?”
陈校长怕叶菁菁一紧张又嘴瓢,赶紧在旁边说明:“五笔输入法前期的构思工作,小叶同志几年前就开始做了。她在纺织厂上班,接触了打字机,觉得可以改进。想法成熟以后,她带着我们西大和西津机械学院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一道做的。这个过程中,我们老师基本没参与。”
他特别强调叶菁菁是纺织工人出身,是为了给这姑娘加印象分。现在主流思想仍然认为参加过社会劳动实践,再上大学,更名正言顺。
有围观的领导笑了起来:“年轻的脑袋瓜子好使啊。”
叶菁菁赶紧强调:“我们碰上难题想不明白的时候,还是老师替我们答题解惑的。”
这话她没假谦虚,毕竟70年代的微机跟四十年后的电脑,差别还是挺大的。
大领导笑着点头,又主动cue下一个环节:“还有其他的吗?”
“有。”叶菁菁可算是镇定下来,能正常说话了,“汉字输入法除了刚才的五笔之外,我们还做了拼音输入法,目前比较成熟的是1.0版本,就是这样可以根据汉语拼音打字。”
她边上手操作,边解释,“之所以又做了拼音输入法,是我们不少同学之前当过小学老师,他们的感受是,先教小孩子学汉语拼音,然后再学汉字,学得快记得牢效率高。我们就想,等会拼音的人多了,对他们来说,拼音输入法会更简单。因为不用再特别学一次五笔字根。那个,我能提个建议吗?能不能在全国小学推广拼音教学,这样对孩子识字也有帮助。”
推荐他们过来的省革委会主任立刻接过话:“这个我有发言权,我们省从上个月开始在两家幼儿园和小学都试点了。小孩子学拼音确实快,跟着认字也快。”
旁边教育部的领导也认同这个说法:“确实,当初扫盲时,我们就发现,通过汉语拼音教人识字,哪怕一时半会儿记不住字,半文盲通过拼音也能大差不差地表达意思,总比〇连着〇强。”
众人跟着笑起来,现在文盲多,甚至不少老干部文化程度也不怎么样,画〇是常态。
带头的领导点点头:“都说好的事情,那就搞嘛。孩子学得快学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叶菁菁顿时欢喜不已:“那后面我们一定加快拼音输入法的研究进程,让他们到时候能轻松打字。”
那位身量不高的领导笑了起来:“你们这是把五年后十年后的打字机也想好了哦。”
计算机房里响起一阵笑声。
穿军装的老人笑得最厉害:“我看他们是把二十年后都想好了,搞商业,你们西津历史悠久,出了名的。”
省革委会主任乐不可支。
他们西津从去年起准许农民进城卖菜,允许城市无业居民卖茶水卖针头线脑,现在成了促进就业,保证城镇居民吃菜和提高农民收入的先进典型了。
不少兄弟省市想跟他们学呢。
结果叶菁菁本可以当鹌鹑的,却不识相,嘴巴竟然直接秃噜出来:“我们认为二十年后,打字机应该被淘汰了,不用想它。”
机房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大领导不愧是大领导,居然没生气,起码没表现出生气的意思,还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打字机的功能太单一了。”叶菁菁伸手指计算机,“我们可以在电脑上直接打字甚至画图,然后通过连接打印设备打出来。”
她在键盘上敲击,示意给众人看,“这是我们在做的另一个项目,方便操作系统。我们的目标是,让所有人,包括小孩,只需简单上几节课,就能自己轻松操作计算机工作。”
大领导饶有趣味的问:“有多简单?”
叶菁菁赶紧回答:“我以前在细纺车间工作,我个人认为,到时候操作计算机要比当纺织工更简单。”
机房里又响起一阵笑声,参会代表里有人就是纺织工出身。那个活儿,累是累,讲究的是熟能生巧。
这回叶菁菁没敢怂恿领导亲自操作。
虽然操作起来不难,可眼下她请哪位领导上,都是在给自己挖坑。她才不傻呢。
不如让大家直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