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请你一定要照顾好琉璃光好吗?”贾须法难过得如丧考妣,原来她第一天那份若有似无的亲近纯是别有用心,难怪见到人偶少年后就不肯再接受他的示好了。


    傻姑娘,那是个人偶,并非人类,总有一天她会意识到和非人之物在一起并不开心。


    谁能忍心看她像朵雨后的帕蒂沙兰那样默默凋零?


    散兵冷冷看他一眼,生硬赶人:“不劳你费心!”


    他才不想让这家伙七天后再跑过来给二百复诊呢,药方也不会直接给她用。须弥最好的医生是那个被他一怒之下劈了道雷的黑毛狐狸……


    哼,不就是低头道歉么!


    低头就低头。


    打发走贾须法和博尔纳,散兵跟个狱卒似的拖过椅子大马金刀坐下,双手抱着胳膊抬下巴示意:“滚回床上躺着去,你应该能给自己盖上被子?”


    “哦!”二百还是很在意健康问题的,乖乖脱了鞋靠在枕头上,用脚趾去捞床尾的薄被:“你帮我把文件捎来呗,还有印章,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万叶帮忙保管,但他其实不擅长处理这些事。”


    “唉……”


    斯卡拉姆齐就像认命似的粗粗叹口气:“你想死就直接跟我说,不用绕这么大个圈子。”


    二百:“……说话归说话,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威胁?”


    她三两下就把自己裹成个蚕宝宝,抬起下巴做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说得你好像从来没威胁过我一样?”他冷笑着哼了一声,手里的处方被甩得哗啦啦直响:“风水轮流转,懂吗?”


    硬摁着她喝水吃东西,斯卡拉姆齐趁二百吃饱打瞌睡的功夫找到纳西妲把贾须法开的药方塞给她:“要那个黑毛狐狸再看一下,跟他说我很抱歉,他这辈子遇到的麻烦我可以出手帮忙解决一次,就这样。”


    “黑……啊!”纳西妲用满含谴责的目光看着他:“我认为这得你自己登门道歉。”


    “哼,手下败将!”他坚持了五秒,“人在哪儿?”


    纳西妲:“……”


    算了,总觉得这家伙的“道歉”提纳里不一定能受得了。


    “这次我可以替你传话,但下次你必须亲自为自己的过失承担责任。而且,我要你替我做件事,它非常危险,你能接受吗?”


    至少他知道世上还有“道歉”这件事并为之付出行动而不是鞠个躬说句“红豆泥私密马赛”就算敷衍过去,个人素质远高百分之八十稻妻人。


    “……”少年踢飞一颗石子,“你的事我接了,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说话。”


    一小时后提纳里和大风纪官赛诺来到净善宫,散兵躲得连个衣服带子都没露,两位须弥人也只当做不知道房梁上坐着只超大号“黑猫”。


    “贾须法开的药方?”狐耳少年耐心给二百重新诊断了一遍,摸摸下巴感叹:“这药方开的可以啊!”


    “要是每个病人他都能达到这个水平,医术很快就能超过我。”


    这句话可不是虚的,提纳里从不在医术的事上开玩笑。这药方既考虑到治疗疾病的效果,又兼顾了病人格外虚弱的现状,能治病救人也不伤身,别说吃七天,多吃段日子也完全没有问题。


    “他用心了。”


    “是吗?”赛诺隔着提纳里的耳朵看了几眼,“价格也不是很贵,看来开药的人对各种药材都非常了解。”


    “是啊!”


    提纳里很高兴,他乐于见到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般争相出现。须弥这么大,多几个好医生就跟海里多了几把盐一样,根本显不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二百猜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她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提纳里你受的雷击伤养好了么?”


    “他已经没事了。”


    说到这个,赛诺有些生气:“那个打伤提纳里的家伙居然去找小吉祥草王道歉,难道不是应该向受害者道歉吗!”


    “啊……这样呐!”斯卡拉姆齐竟然还知道“道歉”这两个字该怎么写?真是神奇!


    她不对此事做出任何评价,抓出新买的咖啡糖分给两位客人:“味道不错,挺提神的,应该已经有稻妻商人四处寻找供货商谈起代理买卖了吧。”


    “没收。”提纳里二话不说就把空着的另一只手摊开:“交出来,咖啡、香辛料、甜食,一个月内你都不要想了。”


    自投罗网了呢。


    “真的要这样吗?这样好吗?”


    二百试图蒙混过关,惜败于大风纪官了然的目光,不得不乖乖交出所有存货:“你们把糖放在书房里,等会儿会有别人拿走。”


    她本来就是买给斯卡拉姆齐吃的,那家伙喜欢苦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奇葩的癖好。


    “我觉得这药方不需要改动,就这么吃吧,休养是长久之计,不能急。至于说你将来离开须弥……到时候我再给你换成更方便携带的药片。”


    提纳里不指望能从斯卡拉姆齐嘴里听到“对不起”三个字,他也不在乎这些小事,如果不是赛诺坚持他很可能自己晃悠着来给二百看诊。大风纪官讲原则也讲义气,他觉得这种隔了个人的道歉方式不可取,如果能抓到斯卡拉姆齐肯定要好好教育他一顿。


    可惜稻妻的外交使节始终都在,当着她的面收拾她稻妻的子民更不合适,须弥有理也要变没理。


    “你躺着休息吧,少做事多睡觉,什么时候白天不会觉得困倦什么时候才算是接近痊愈。”狐耳少年起身道别,他不让二百起来送:“别说谢谢,你尽快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身体有什么症状,瞒天瞒地瞒不过医生,二百心虚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哦!我知道了!”


    医生来了,医生又走了。


    二百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向上方的房梁:“坐在上面不觉得硌得慌吗?”


    “哼!”散兵像根羽毛那样轻飘飘的落下来:“闭上眼睛睡觉。”


    “我睡不着!”她哼哼唧唧的格外娇气,烙饼一样来回翻了好几下:“真的睡不着……外面天还亮着,我想看会儿文件,书也行。”


    “啧,”斯卡拉姆齐表情险恶:“巴尔泽布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不是讨厌她吗,为什么还要为了她的稻妻卖命。”


    “稻妻是稻妻人的稻妻,不是雷之神的稻妻,我讨厌雷神和我喜欢我自己的家应该不冲突吧!我正是因为喜欢自己家才讨厌什么都不为她做的雷之神嘛。”


    如果雷之神不是稻妻的尘世执政,她根本就不会讨厌她。


    “你很讨厌稻妻?”二百翻过身用胳膊垫着脑袋,纳闷儿的看着斯卡拉姆齐:“你就没有遇到过哪怕一个对你释放善意的稻妻人吗?不应该呀!”


    散兵直觉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你生得这样好,总会遇到几个只看脸的傻子,不至于倒霉到那种地步……”


    她侧着头嘟嘟囔囔,百思不得其解。


    “你也是看脸的傻子?”少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异瞳少女不闪不避:“当然,那要不然呢,我凭啥让着你?雷神我都敢捅,没道理她的儿子我就不敢捅了。”


    这家伙居然有脸说她让着他!散兵都被她给气笑了。


    “看来我真是忘了教你‘羞耻’两个字该怎么写。”不过想到这家伙给了巴尔泽布一刀,他的心情又灿烂起来:“捅得好!”


    只要她活着,她就会成为巴尔泽布心口无法理解的一根刺。


    热衷于给雷神添堵的少年一跃而起:“我去给你抓药,好好活着,多活几年。”


    他一溜烟跑出去,过了一会儿不仅带着配好的药水回来,连客舍那边的文件书籍外加远国监司司长印章也搬进净善宫——他见到了那个一心传最后的传人,接下无想之一刀的少年。


    呵呵,还挺像丹羽的,抬手放过雷电五传的这一支也算报偿当日丹羽关照之恩。


    二百一觉睡醒看到的就是坐在自己病床前捏着鼻梁看文件的斯卡拉姆齐,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当了几百年愚人众执行官,行政类的文件除了格式不一样处理方法大同小异,没道理做不来。


    “怎么了?”她趴在床上仰起上身探头去看,散兵松开用力揉捏的手转头扫了她一眼:“没怎么,我只是在感叹。”


    “嗯?”二百刚睡醒,浓浓的鼻音更像是在撒娇:“感叹什么?”


    他又看了她一眼:“我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对蠢货这样有耐心。”


    “打死他们也不会有更聪明的人冒出来。”她的回答很实际,“我不可能一个人做完所有事,稻妻也不该由某一个或某几个人说了算,不给机会让他们慢慢变聪明,总有一天稻妻还要走回老路上去。”


    “你打算累死自己?”他把盖上印章处理完的文件弹开,接着看下一份:“每天处理这些东西真是折寿。”


    二百打了个哈欠:“不会啊,我还能为稻妻做三件事,对外竖起稻妻的脊梁这是一件,重修律法是第二件。”


    “第三件呢?”他很少有如此心平气和与人闲聊的时候,没有讽刺,没有挖苦,没有阴阳怪气,只是单纯想知道她心里究竟都在计划些什么。


    “第三件?”二百趴在枕头上,歪头看着他:“第三件是离她远远地。”


    “我深爱着稻妻每一寸山石草木,但我也知道天守阁行刺之后我便是一面活着的旗帜,一面让人警醒的旗帜。我不能死,不能输,不能陨落,我的存在即是警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掌权之人当心头顶随时落下的那振刀。”


    年轻的稻妻姑娘露出惆怅而温暖的微笑:“唯有远离稻妻,才是保护稻妻。我永远都在,我不受权力侵蚀,权力自然畏我如同畏惧死亡。”


    这就是她为稻妻做的最后一件事,她将心甘情愿自我放逐,成为一双死死盯紧权力阶层的可怕眼睛。


    斯卡拉姆齐哑然。


    第152章


    “处理完的文件交给我,待处理的在这儿。”


    枫原万叶板着脸放下文件,那厚度足够让人眼前一黑。翘着脚坐在病床旁的斯卡拉姆齐头也不抬,兀自指指不远处的矮几。


    这些出门在外做生意的商人哪儿来这么多破事儿?不会讲价让人坑了也好意思写信来告状?要么打回去自己给自己找场子,要么勤学苦练下次坑回来,张嘴就是哭诉,你怎么不去死?


    前执行官暴躁得想打人,靠在床头的司长大人只管呵呵笑。


    这才哪儿到哪儿了?他是还没见过离岛有人拿着吃剩半条的海鱼叫嚣退货。老百姓过日子嘛,总会遇到脑子一时打结的二百五,别较真,较起真迟早被他们气死。


    哪怕到了其他国家做生意很多人也改不了老家养成的老毛病,回头让人骂几句收拾几顿就能学乖。丢脸就丢脸呗,人生在世谁能不丢脸?不在这儿丢也要在别的地方丢,丢习惯就好。


    自从被勒令卧床休息一天照三顿用药,散兵就没收了二百的印章和文件,必须远国监司司长处理的事读给她听,其他随心所欲看着办——心情好了写几个字,心情不好胡乱盖个章表示看过就算了。


    绝大多数时间他心情都不怎么样,这家伙固然有被人发现带去踏鞴砂收养的经历,但踏鞴砂是什么地方?稻妻的军事要地,武器制造场所。上面再盘剥工匠们的生活总能过得下去,单只不必饿肚子这一点就已经胜过全稻妻百分之九十的人,所以斯卡拉姆齐并没有真正过过底层百姓的苦日子。他所遭受的更多是心理上的折磨,渴望被认同与难以被认同的矛盾反复摧残着人偶单纯的神志。


    “须弥拟好的国书,”胡乱翻过一堆“废纸”,他打开文稿看了一眼,从头到尾读给坐直了认真听的二百,“……”


    异瞳姑娘逐字逐句分析,有时候还会要他倒回去重新读。


    “啊啊啊啊啊啊啊……”听完后她抱着头猛摇:“为什么啊!为什么璃月和须弥都写那么好!”


    璃月的国书由同文书塾山长亲自草拟,须弥这边就不说了,大书记官乃是知论派有名的天才,属于只用嘴就能退兵百万的能人。


    “你写的也很好啊,”再不待见斯卡拉姆齐,万叶还是要安慰一下二百的,“真情实感,通俗易懂,一遍就能看明白,方便交流。”


    事实上二百确实写的很好,她甚至分别用了稻妻和至冬的两种语言同时书写,压根不给对方留下任何有可能造成歧义的空间。


    “就算你夸我我也不会开心,哼!”她把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揉炸了毛,“我会不会丢稻妻的脸?”


    枫原小少爷坚定表示稻妻的脸早就一代一代被丢光了,根本轮不着她去丢。


    “你想太多了,这东西不一定能送到冰之女皇面前。【丑角】皮耶罗不是至冬人对此没什么感同身受可言,你只需要把事情说清楚就行。另外……”散兵嫌弃的撇撇嘴:“找个字好看的人誊抄。”


    “真的吗?”二百活像个才把稿子交上去的作家,从信心满满到自觉写得是坨屎只需要五分钟时间。


    “闲着没事就去吃药。”今日份耐心告罄,斯卡拉姆齐多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万叶无视掉占地方的前执行官,他走到病床前弯腰用手背碰碰二百的额头,又翻过手掌摸摸自己:“没有发热,如果躺得很难受我可以陪你在附近的街道上散散步,走慢些,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看看热闹。”


    热闹人人爱看,须弥的街道上从不缺热闹,二百耳朵都支棱起来了:“有什么消息?”


    “还好,只是风纪官们押送要被流放的第二批学者出城。”


    “流放”是须弥特有的一种刑罚,基本可以理解为把学者赶到远离教令院的犄角旮旯发光发热。主要流放地点一是阿如村二是道城林,当地的建设主要就靠这些被流放的学者们撑起来。有流放就有召回,不耽误未来发展,算是种行之有效的处罚手段。


    “如果是那些地下工坊里的学者,能流放到稻妻去吗?对了!”二百眼前一亮:“我出门前和那些在外游学的学者签了合同,他们给稻妻干活,只需要出一张盖有远国监司公章的实习证明!这不妥妥的也算个落脚点吗?”


    二百哥属实是走到哪儿羊毛就薅到哪儿,半点不含糊。


    “不给工资?”万叶没想到司长大人能这么狠,她甩甩脑袋把手一摆:“不能这么说嘛,国家级别的大工程,这实习机会多难得呐!年轻人要多多锻炼,等到成熟了自然大有所为。”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一股子璃月味儿,说白了她就是吝啬,国库里穷得能跑马,司长恨不得只出不进,谁来也不好使。


    教育和医疗体系的重建能外包就外包,外包不了就扔给神里绫人挨家挨户去要“赞助”。为了那些计划中的公立学校和医院,二百敢把讨钱的主意打到神樱大社头上去,要不是不想把稻妻搅得天翻地覆她能学九条孝行的老路子撕人籍账敛财!


    意识到自己空手套白狼的行为多少有些出格,二百哥心虚的移了下目光,很快又坚定的移回来:“你们不知道吗?柊慎介都已经把普通人头上的税预收到二百年以后去了,下城区的山洞荒滩上时有被溺死的婴儿尸体出现。可以说国库里拿出来的每一枚摩拉都沾着血和泪,我不敢用。”


    不然她带出来的使团成员也不至于一个摩拉一个摩拉的和教令院讲价,司长本人更是只要钱给够,谅解书也能批发。


    这流放的学者们脑门上各个挂着“免费”两个大字,她不动心才奇怪。


    “辛苦你了呀!”枫原少爷惆怅的叹息:“要不我把枫原老宅捐出去吧,多少换些钱?”


    哪怕宅子已经被搬空,至少那块地是有价值的,学校也好医院也好,都得有个盖房子的地方才能实现。开了这个口子其他大小贵族再想一毛不拔袖手旁观也得想想几辈子的老脸还打不打算要,反正他不想再回到冷冷清清的迷宫宅子里,捐了也省得操心维护。


    “那你住在哪儿?你家还有别的宅子吗?”二百不会说不要,她更担心枫原万叶未来的生活该怎么办,“虽然你现在跟着北斗大佬干,但是一年到头总有几天回稻妻的日子,总不能睡大街上去。”


    枫原家老宅无论位置还是占地面积都非常可观,折成摩拉不是笔小数。


    “要么这样,我找人给你牵条线。给你置换一套收缴来的小宅子安身,再把枫原的姓氏留下,将来不管是改成学校还是医院门楣上都要留下这个姓氏以作纪念。”二百摸摸下巴,眼睛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薅谁不如回头去薅老东家,也算是给蹲大狱的柊大人积德积福了,不然按照须弥这边“轮回”的理论,下辈子他想当只老鼠恐怕都难。


    “没想到枫原家居然会在我手上以这种方式永远传承下去……”这主意要是提前放出去,稻妻城能爆炸,排队捐空宅的贵族人家能一路拍到八酝岛!枫原万叶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别让我去面对那么多人,其他你随意。”


    他明白二百是绝对不会亏待他的,但也不会把这件事往小了办。


    “我办事你放心,嘿咻!扶我起来,我这就给神里绫华写信!”科教文卫祭祀之事本就归社奉行主管,神里绫人将社奉行职能拆分后教育和文化仍旧由白鹭公主负责,二百给她写信一点毛病也没有。


    “老实躺着!”斯卡拉姆齐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他也不允许二百爬起来动笔:“你说,我写。”


    他扁扁嘴挪到矮桌旁,翻出张染有淡淡粉红色的信笺,提笔看过来一眼:“张嘴说啊?”


    想把我扔下出去逛街?想都别想!


    二百无奈,口述了一封公文,等斯卡拉姆齐写完又对他道:“我正打算这几天搬去旅社住呢……”


    “我跟你一起搬过去。”人偶少年根本不给她甩开自己的机会:“国书和信件都给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把后面的事儿解决掉。”


    说完他斜眼看了枫原万叶一眼,冷笑着开门走掉——才搬了几本文件?还好意思叫!


    “额……他就这个臭脾气,不是针对你,”二百努力不让话掉在地上,“他针对的是所有人。”


    万叶摇头苦笑:“我知道的,雷电五传之事……唉。”


    饶是他本性温和达观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散兵相处,那家伙就像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球,不管遇上谁都要先扎几个血窟窿才肯好好说话。可是人受伤了会防御会反击,谁也不能说原谅马上就放下一切原谅,毕竟他们之间隔着的可不是简简单单几条人命。


    “雷电五传,根源还是在雷神身上。当然了我不是给斯卡拉姆齐开脱,他该负的责该赎的罪一样也不能少,不能因为曾经受到过伤害就能肆无忌惮随意伤害别人。”


    所谓“公平”,不是专门用来限制别人的,既然要公平那么就得所有人站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讨论此事。


    “嗯,”万叶弯起嘴角:“等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后,我想我会试着了解他,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第153章


    “你来了呀!”


    散兵先把要寄回稻妻的信件交给使团工作人员,然后在教令院内找到正在主持日常工作的纳西妲:“嗯,这个给你,她没意见。”


    那份艾尔海森草拟的国书底稿回到草之神手中,后者微笑着点头:“太好了,这样一来下一步就可以继续推进。”


    她莹绿色的眸子闪了闪:“我要你办的那件事也有眉目了,等旅行者从沙漠回来我要你陪同他一起深入地脉抵达世界树所在之处寻找几段信息,这是我个人向他支付的报酬。这趟路很危险,需要有个不怕死的向导,你有意见吗?”


    世界树吗……


    “我无所谓,”少年闭上眼睛又睁开,“地脉记载着发生在大地上的一切,什么都瞒不过它。”


    “没错。”纳西妲肯定了他的描述,“人有可能被蒙蔽,但地脉不会,世界树忠实记录下所有发生过的事,它只是个记录者。”


    斯卡拉姆齐撇过头,开玩笑似的自言自语:“明白了,但是世界树的记录不会被篡改吗?比如什么人做了坏事又不想被人知道……”


    “都能篡改世界树了,还怕坏事被人知道?”纳西妲对这份逻辑投以疑惑的一瞥,人偶少年若有所思:“所以真的能改?”


    “那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请务必不要去做。每个人都有过去,无数过去的节点铸造今天的你我,擅自改动过去,只会失去现在手里拥有的珍贵之物。”她正色警告,斯卡拉姆齐双手一摊:“我只是开个玩笑。”


    “你最好只是开玩笑。”


    他没有回应,转身离开教令院。


    时间过得很快,旅行者赶在稻妻使团即将离开须弥前从沙漠回到须弥城,小吉祥草王曾许诺过用地脉和世界树的力量帮他寻找妹妹,一得到消息金发少年就马不停蹄通过地脉锚点往回赶。


    净善宫的客人已经知情识趣的搬走了段日子,进门没有稻妻姑娘温柔的笑脸只有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紫毛,旅行者嘴角直往下掉。


    “很意外吗?我拜托他为你担当向导主要是因为地脉之中很危险,他还在愚人众时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所以……”纳西妲对空向来没有过隐瞒,金发少年别扭了一下,不得不接受事实:“好吧。”


    “呵,走吧。”斯卡拉姆齐垂着眼睛,难得语气里没有带着刺儿。


    只要一方偃旗息鼓这架就吵不起来,两个身高差不多声音也有些像的少年并肩看向草之神,纳西妲深吸一口气,伸出手释放神力送他们进入地脉。


    “祝你们好运。”


    这两个人都需要点好运气。


    “这就是你需要我守在这里的原因?”二百抱着胳膊从门口绕出来,空和斯卡拉姆齐已经进入地脉,至少到这一步事情尚算顺利。


    “不,让我不得不借用你那份好运的另有其事。”纳西妲用草元素力裹着一只立方体玩具交给她,“以防万一,我希望你手上也保存一个备份……希望用不到。”


    斯卡拉姆齐隐藏在灵魂中的自毁倾向从来没有消失过,或许像他这样的稻妻人是常态,琉璃光才是极为特殊的异类。


    “好吧,我会收好它。”她将这个玩具藏进自己的神之眼,打算找个地方坐下休息,纳西妲却要她回去:“多多休息,希望明年花神诞祭时能邀请你健健康康的来须弥游览观光。”


    二百笑得一点也不心虚,走出净善宫,低了几层台阶的地方万叶靠在路灯上用一片树叶吹奏出凄清的曲调。她站着听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少年绯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浅笑:“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须弥?”


    “……嗯,”她伸了个懒腰,黑色振袖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下周,枫丹的回函已经收到了。我给商人们留了两个月时间,到时候让他们自行在枫丹寻找商机,我要去欧比克莱歌剧院会见大审判官那维莱特先生。”


    至于水之神么……以她现在的名声浅浅打个招呼就算了,靠得太近怕芙宁娜女士会感觉不舒服。


    “噢……”万叶收起手中的叶片,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一起散散步?今天天气真不错。”


    辞行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少年心头堵着千头万绪,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二百先是跟在他身后,很快走到他身侧,两人一同沿着台阶向下慢慢走。青苔印在路边虬结的树枝与凸起的石块上,须弥特有的湿暖微风一阵一阵熏得人昏昏欲睡。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此刻终于得以安宁,她不需要伪装,干净的声线如同弦音泠泠。万叶语滞,几乎不敢抬头看她——明明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死兆星号需要他,他不能在恩人需要自己时囿于私情不作回应。


    “嗯……你在须弥陪着我这么久,又帮了太多忙,北斗大佬那边有什么要说的吗?你这次回船上见到大佬也替我问声好,我欠你一次也欠她一次。”


    为稻妻做尽所有能做的事后时间还剩下很多,到时候她肯定会重新走一遍提瓦特七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负生身的土地也不负自己来世上做一回人。


    琉璃光实在是个聪明人,善解人意。万叶轻轻叹息,少年微笑中带着几分惆怅:“瞒不过你。”


    “有什么好瞒的,多摩交代我多照顾你,生怕你被坏男人坏女人骗了去……”她低头呵呵乐了几声:“现在肯定不用担心了呢。”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他跟着“吃吃吃”小声含蓄的笑:“其实是多摩自己总被人骗,只要有人装出可怜的样子像他伸手,那家伙连最后一块饼也舍得掰一半送出去。”


    “就是!”二百义愤填膺:“你不知道他从前和我兄长两个人就跟两只大头虾似的,一袋子摩拉带出去,连声响都没听到就没了,两手空空鼻青脸肿的就这么跑回来,还得要我母亲帮忙给他们补衣服。”


    “……”痛痛快快说了一顿坏话的两人突然同时停下。


    “你,”万叶犹犹豫豫伸出手,把低着头的二百拉到身前抱了一下又在她背后拍拍,“节哀,保重。”


    “你也一样。”二百索性把头抵在他肩膀上。他们都是多摩的遗物,那个人留在世上的东西很少,“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海上形势千变万化,多警醒些。”


    不远处就是寂静园,考虑到她现在尚处于休养期,万叶找了个凉亭拉着二百走过去坐下:“休息一会儿吧,等座船出发前往枫丹我再走,下次见面不知又是何时。”


    “你好好跟着北斗大佬干。”她只有这么一句,闭上眼睛养神。


    莫名其妙有点困。


    微醺的风仿佛停了片刻,空气重新流动,带来咖喱和香辛料的味道。


    “一起去吃个帕蒂沙兰布丁?”咖啡由于其良好的提神效果而被禁止出现在琉璃光的食谱上,异瞳少女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眼睛,坐在她身边的少年点头表示同意:“还可以多加一份黄油鸡,你得多摄入些肉类。”


    “走吧走吧,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我饿得要死。”她举高两条胳膊,左右扭动身体,“饿得能吃掉一整头长鬓虎哦!”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寂静园,穿过智慧宫再沿着盘旋的道路向下,很快就能走到出售美食的兰巴德酒店。


    “……兰巴德鱼卷……”万叶比划着正要说什么,金发旅行者带着他会飞的小向导匆匆忙忙从天而降:“你们在这里,呼……”


    他急促的呼吸,眼神焦急而慌张。


    “你怎么啦?”异瞳姑娘挥手和他打招呼:“什么事这么着急,你居然从树上直接跳下来?没有下次!”


    “呼呼……呼呼……”空大口大口喘气,派蒙不理解的纳闷道:“我也不知道他这是抽哪阵风,走着走着好好的就突然打开风之翼。”


    “欸?”她侧过头,笑容清浅温柔。耐心等了一会儿,金发少年咽了口口水定定神才张嘴说话:“我,我有些事想问你。”


    他终于喘匀了气,身上那股惊慌失措的味道逐渐散去。


    “好啊,我们正打算去兰巴德酒馆吃点东西,刚好你们来了,一起呗?边吃边聊。”琉璃光看向已经开始抱肚子的小派蒙:“我请客,走私账。”


    远国监司司长说走私账那就意味着想吃什么点什么,她自有能力摆平账单。


    “我要去我要去!”派蒙举起手手随风摇晃,空无可奈何被拉进酒馆坐下。


    须弥金绿色的穹顶下,少年追逐着少女异色的双瞳:“你还记得踏鞴砂吗?那里的御影炉心……”


    “啊?你不要跟我说‘光桑故乡的御影炉心又炸了’这种话啊!”她大惊失色,餐单都顾不上看了:“那玩意儿每隔几百年就炸一次,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不行干脆就按照至冬的解决方案扔个冰之女皇炸弹算了!”


    “我想问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和谁一起去了踏鞴砂?”他紧张到手指发白,琉璃光只觉得好笑:“和谁一起去?我当然是自己去,整个稻妻没有谁闲着往那地方跑。”


    空:“……”


    她的记忆被改动了,冷汗沿着后脊从脑后滑到腰间,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斯卡拉姆齐说不想再让身边的人为难,他说他一开始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从未来到这世上……那场豪赌,他到底是输是赢?


    第154章


    我的一生,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站在世界树面前,看着那些笔直向上的“枝条”,少年回顾着跌跌撞撞一路走来留下的脚印。


    深深浅浅,步履蹒跚。


    想要亲近的人命运多舛,想要守护的人英年早逝……不,严格来说他们都是被他所累。丹羽、长正、踏鞴沙的工匠、那个孩子,还有……


    如果打从一开始世上就不曾诞生名为“国崩”的神造人偶就好了。母亲不必背负遗弃子嗣的罪名,稻妻不必蒙受动荡与纷乱。亲手覆灭了雷电五传的人偶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早已浸透污血,那些哀嚎着倒在地上死去的人,那些被牵连着失去一切的人,他们临终前的诅咒终于凝聚成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这报复来得既快又猛,他无法招架。


    多托雷,你很好,你好得很!


    他看到丹羽背后中刀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洇出一片圆形血泊。他的心脏被取出来放在装置里,乔装打扮的人告诉人偶少年那只不过是颗企图逃跑的杂役的心。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侮辱折磨我最重要的家人和朋友?!


    他看到琉璃光病中被人强行经由地脉锚点掳到须弥,那个男人漫不经心的命人换给她被污染的水,她差点死在那座地下秘密工坊里。


    国崩和琉璃光,前者可以死,可以被遗忘,可以承担一切污名消失在地脉当中,但后者必须好好活着。她的存在更加重要,无论稻妻还是这个世界,琉璃光的作用比灭国者大得多。


    她说的没错,国崩并不重要,对于稻妻每天都有可能被遗弃被溺死饿死的众多婴孩来说,他甚至不如一碗热水。


    琉璃光能想办法让那些孩子活下去,她有能力改变稻妻人杀子弃子的恶习,这些都是国崩做不到的。


    既然如此,消失的是我就好了,这样一来丹羽他们也许能过上平安顺遂的一生,琉璃光也能避开多托雷不善的视线。


    那家伙,那家伙就是披着人皮的活鬼!被他盯上的任何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位列前三的执行官每个都拥有媲美神明的力量,多托雷又是个专门使损招耍阴谋的变态小人,琉璃光那样温柔敦厚(?)的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


    若此番归于寂灭,世上再无此身,这件事足以引开愚人众的视线,若侥幸能得回还,必杀多托雷报仇雪恨。


    ——他将会为她杀尽一切阻碍。


    “我要走了,你就留在这里自己找路回去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有成神经验的存在,生灭一刹世界在眼前展开的方式与以往截然不同。神明是更高维度的生命体,知识由此而生。


    斯卡拉姆齐甩开傻乎乎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喋喋不休的金发旅行者,进入世界树的信息流——有点小小的遗憾,看来是没有机会回去心平气和的陪琉璃光喝茶赏花了。


    现在想起来,故乡的樱花也是很美的,丝毫不逊于世上任意一处绝景。


    “家”,稻妻是我的家呀!


    旅行者目送临时向导进了世界树,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世界他第一件事就是询问纳西妲——草之神忘记了散兵。金发少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迫不及待找到琉璃光询问,却发现她也已经不知道斯卡拉姆齐是何许人也了。


    稻妻唯一有可能留后手的人也中了招,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消失吗?好歹、好歹那也是条命啊!


    “我,我还有事,先不吃了,下次再聚。”他咧开嘴努力做出笑的样子,胡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有事要忙……”


    “欸?”万叶伸出手也没能抓住他,空捞起小派蒙翻过桌子向外跑:“我真的有急事要忙,具体原因回头再说!”


    “看来他是真的很着急……”金发少年卷起的风荡开琉璃光滑落眼前的碎发,她疑惑的和万叶交换了个眼神,后者重新拿起餐单:“下次见到他一定要仔细问过才行。”


    “好吧,先吃东西。”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戳戳餐单点了黄油鸡、兰巴德鱼卷、蔷薇奶糊和帕蒂沙兰布丁。


    愉快的午餐并没有被旅行者带来的小插曲打乱,下午万叶要去见几个驻守须弥的死兆星号船员,琉璃光可以享受一段难得的清净,而后再去为即将启程的船队做各种准备。


    走出兰巴德酒馆两人便各奔东西,午后阳光正好,鸟鸣与孩童的欢笑让人心头柔软,不知不觉嘴角上挑,眼神也变得温和。


    沿着由碎石铺就的小道在街头漫步,身边满是异国风情,琉璃光想起她好像有计划在离开须弥前拜访一位钻研改良土壤的学者,眼看天气这么好,相逢不如有缘,也许就这么走过去会有一场恰到好处的偶遇?


    想到这里脚下一转,少女换了方向。延绵不绝的阡陌连接着城市与雨林,须弥人自幼与密林共生,大到不可思议的花卉与出没其间的野生动物在他们眼里亲切而自然,从来没人觉得需要将人与树分开。


    “好香啊!”走过水畔,月莲的香气沁人心脾,小孩子蓬着头发光着脚从人腿边溜过去,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些小魔头撞个趔趄:“哈哈哈哈!长鬓虎来了!长鬓虎来了!跑得最慢的被抓走!”


    路人纷纷举胳膊抬脚给他们让路,琉璃光笑着摇摇头,冷不丁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撞到后脑勺。


    砰!


    “啊!好疼!”


    “对不起对不起!你要不要紧?”少年的声音柔软中甚至带了点怯懦。他慌慌张张向后退了一步,摘下闯了大祸的大号斗笠露出亮紫色眼睛:“我这就送你去健康之家,还能走吗?”


    少女反手摸着后脑只摇头不说话,围在她身前慌手慌脚的少年眼睛里不知不觉含了包眼泪:“实在是非常!特别!的抱歉!我,我会负起责任的!”


    “你……”


    琉璃光用另一只手擦掉眼角渗出的泪花,只见身穿蓝白色振袖和短裤的稻妻少年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稻妻人?”


    “欸?”


    他歪着头,目光平静又温和:“是,我是个流浪的人,没有名字也没有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不知名的河边,你认识我吗?”


    身为稻妻在外的代表,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稻妻子民。


    “有点熟悉,但我确实好像不认识你……不对……”琉璃光的视线拂过他深紫色的短发,扫过他清澈的眼眸,又在少年舒展的眉间徘徊停留了一阵,她纳闷儿的摸摸下巴:“我居然也有记不清事情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身体本能的想要防卫反击,脑海里仿佛弥漫着白色的浓雾,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层层封印在海底。


    “抱歉,你失忆了?有生活来源吗?”


    救急不救穷,如果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好好活着,琉璃光并不是个没事儿就往自己身上揽活儿的人。但是那个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少年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刚刚醒来……”


    某人的肚子发出无比真诚的肠鸣声,少年抱着斗笠尴尬无措,脚趾乱动:“对不起……”


    看来是个遭遇了厄运的倒霉蛋。


    “跟我来吧,我先带你吃点东西。着急的话你可以跟着其他商船先行返回稻妻,如果不着急就和我一起,下周我要去枫丹,到时候给你请个医生看看能不能恢复记忆。”


    看他瘦巴巴人畜无害的无辜样子,像极了镇守之森里时隐时现的小鹿。


    拜访学者的事被移到明日,琉璃光领着陌生的斗笠少年走进大巴扎找了个位置坐下,没一会儿香喷喷的米圆塔出现在他面前。


    “吃吧,嗯……还得想个法子称呼你,不能‘喂’来‘喂’去的,不像样子。”少年挥舞勺子猛猛干饭,女孩子撑起下巴看着他发呆。


    仔细看看,这家伙生得真好看呢,也不知道他这是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才从稻妻流浪到须弥。


    隔着山隔着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场奇迹般的偶遇。


    “嗯嗯嗯嗯嗯?”他嘴里含着东西不敢大声说话,不过琉璃光还是听懂了蚊子哼哼似的疑惑:“问我为什么盯着你看?”


    少女捏着发尾捻捻,灵活的转动双眼:“当然是在努力回忆啦,像你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只要见过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少年的脸红了,恨不得把头埋进盘子里——这姑娘夸赞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啦,好!好害羞啊!


    把人逗得抬不起头,琉璃光心满意足抬手朝不远处的水果摊挥挥:“老板,再来一份水果拼盘,切干净些。”


    “好嘞~”买水果的大汉手起刀落,刷刷刷几下就在盘子里堆满小山一样的水果块。


    清新甜蜜的果盘出现在桌上时少年眼睛一亮,美貌程度呈几何级飙升。


    啊!赚到了!原来这就叫做秀色可餐!琉璃光捂着胸口美滋滋。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父母怎么这么心大的放任他独自在外面乱走?长成这个样子又是个绵软的性格,万一要是碰到丧心病狂的外国人贩子可怎么办!


    第155章


    司长大人上午和白头发的枫原少爷出门,下午又带着个深紫色头发的漂亮小哥从外面回来,使团工作人员眼睛都看直了。


    这位确实是重量级,好看到不管做过什么都能被原谅的地步,怪不得司长大人直接把人带到使团下榻的旅舍。


    放他眼神懵懂的独自在外行走,这不妥妥的钓鱼执法吗!


    “他失忆了,顺路跟着咱们一起回稻妻,路上大家多照顾些。”


    司长发话分量十足,外交使节有责任保护在外遭遇不测的本国子民,她这么做并不违规。


    挤一挤船上也不是挪不出一个给人落脚的位置,这少年看上去颇为楚楚可怜,实在是我见犹怜。再一想到多个人也能多出份力气,使团成员们议论了一圈纷纷点头同意。


    “大家一起帮他想个名字吧,不然也没办法称呼。”


    琉璃光抿嘴朝忐忑不安的少年翘了下嘴角,“还是你自己翻词典诗集?先说好我不大懂那些哦!”


    “啊?都、都好。”他嘴上说着什么都好,眼角的喜悦压也压不住,充满期待的看了一圈,每个人都得到少年由衷的感谢。


    这样子啊……不拿出些真才实学可就要辜负这孩子啦!


    使团成员顿时乱作一团,挽袖子的挽袖子,亮拳头的亮拳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起的名字最好——符合气质,符合样貌,符合季节,还有胡扯一般的“符合命理观相”。这少年突然出现谁也不认识,哪里有什么命理可言,但是架不住大家喜欢他,争先恐后迫不及待想把祝福与期待送给他。


    “走吧,我先让旅舍多给你开间房住下,他们想分出胜负还要等上好久呢。”琉璃光拍拍他的肩膀,“不管谁对你说什么,最重要的总是你自己的想法明白吗?”


    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不太会拒绝别人的类型,回头别又因为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名字而为难。


    “好,好的。”少年白皙的脸颊上浮出两朵红云。


    旅舍做的就是住宿生意,多安排一位客人并非难事。考虑到这家伙失忆的难处,她把他安排在自己隔壁——万一遇到麻烦也好呼救。


    “好好休息,有什么难处只管张嘴。”少女露齿一笑,不等她转身关门,少年上前拉住她的袖子:“等等!”


    “嗯?”她果然停下,一蓝一绿的异瞳看得人心口发慌。他动动嘴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用力鼓起勇气小小声:“谢谢!”


    “不谢,同处异国他乡我有责任帮助你保护你,任何一个人坐在远国监司司长位置上都会这么做。”琉璃光爽朗的冲他眨眨眼,看到少年忽然变白的脸色奇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想得太多。”


    人生的好看不管做什么表情都跟一幅画似的,尤其这家伙身上还带着股不谙世事的纯真,由不得旁人不为他操心。


    琉璃光挥挥手说了回见关门走人,一墙之隔就是她自己的房间。


    书柜侧面的架子上安安静静摆着振打刀,装饰含蓄中透着高雅华丽,视线划过姿态优美的刀身弧线,少女停下脚步陷入沉思。


    奇怪,看到这振刀为什么会有和它打招呼的想法?只是振刀呀!


    回到书桌旁她拿起文件,按照习惯左手边还没看过,右手边都是处理完等待发出去的纸张。琉璃光惊讶地发现厚厚一摞文件中掺杂着大量未留印章也未批阅的工作,她有这么粗心吗?


    这不可能!


    视线重新回到那振刀上,刀镡和刀首处有磨损痕迹,它不是装饰品,而是日常被人配在腰间的武器。


    少女鬼使神差的放下文件起身走到刀架旁取下那振打刀,拇指轻推,刀身丝滑脱出刀鞘,月华般凛冽的刀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是她的刀。


    女孩皱紧秀气的眉头。事情有些不太对,她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佩刀?而且她也没有弄乱工作内容的习惯……除非是那些文件确实已经被处理过,但她不记得这件事。


    琉璃光琉璃般的异瞳看向摆满文件的书桌,恶作剧?突发失忆?


    不对,她不会忘记重要的事。


    “琉璃光,我能进来吗?”陌生少年的声音在门外回响,她想也没想扬声道:“自己推门进!”


    门开了,他端着碎宝石拼出的马赛克图案圆盘小心翼翼走进来,圆盘上摆着茶壶和茶杯,还有几块小饼干。


    “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我泡了热茶,还向旅舍的工作人员要了些肉桂饼干。”这家伙实在老实,随便换个谁都会说烤了饼干泡了茶,只有他直接交代饼干是要来的,“工作辛苦了。”


    琉璃光:“……”我还一个字都没看呢,委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辛苦在哪儿。


    不是她说,有这样一个人围在身边嘘寒问暖无论多辛苦繁重的工作也会变得轻松愉悦。


    “琉璃光,我有急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窗外冒出个金色的脑袋,不等房间里的人尖叫,脑袋的主人自己先声夺人:“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卡壳的稻妻姑娘灵光一现:“等等,空你认识他?”


    “你认识我吗?”陌生少年激动得差点摔了托盘:“你是谁?你是我的朋友?”


    空:“……”


    不是,咱就是说,斯卡拉姆齐你也有今天?


    “额……认识是认识,但我觉得我们应该不是朋友。”少年轻蹙眉心,旅行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老天爷!快来看啊!散兵!愚人众执行官!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崩酱!他!他傻掉了!


    他居然会做出这种集顶级绿茶与白莲花为一体的表情?


    难道世界树吃了雷神做的料理不成?


    但是!旅行者已经是个成熟的旅行者了,他绝不会因为谁长得好看就格外优待!


    金发少年移开眼睛,握拳战术轻咳:“别这样,主要是你单方面排斥所有人。”


    “哈?”琉璃光在这两人之间来回看:“可是,可是他失忆了,连名字都不记得……你没看到旅舍大厅里那些闹腾成一团的人吗?都是抢着给他起名字的。”


    “……呼,就知道会这样!”空垂下眼睛想了想,重新抬头认真对陌生的紫发少年道:“我确实认识你,事实和你想的很可能不太一样,你……你自己做决定要不要找回记忆。”


    那些记忆痛苦而晦涩,但也是他不能回避的过去,究竟如何取舍最终还是要看斯卡拉姆齐自己——是无知无觉自欺欺人的就这么浑浑噩噩活下去,还是忍痛撕开伤口让脓血流出来?


    “我想知道!”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异瞳少女,神色逐渐变得坚定。如果一直就这么不知来处只会成为她的累赘,他不要变成个累赘!


    “我也有点想知道,”琉璃光眯起眼睛,“我是不是也认识这家伙,但出于某种神秘力量把这件事给忘掉了?”


    失忆来得猝不及防,除此以外无法解释她为何突然忘记自己的佩刀和工作,这本该是绝不会被忘掉的两件重要之物。


    空微微瞪大他蜜金色的眼睛:“……”


    琉璃光原来是这样敏锐的人吗!


    “这里是须弥,与记忆相关的也只有草之神纳西妲了吧,要去见她么?”


    她扔出第二颗响雷,炸得旅行者人仰马翻——所以他满提瓦特跑得舌头都吐出来了究竟是为了什么?真正的聪明人连地方都没动就能品出味儿不太对。


    草之神早在旅行者第一次提问时就反应过来,眼看他带着两个人去而复返,纳西妲将视线落在身穿蓝白振袖的陌生少年身上:“有些熟悉,但……”


    但就像是不认识一样。


    记忆变得宛如影像,应当受记忆左右影响的喜恶之情没有任何涟漪,仿佛看了场毫无感染力的映影,只是“知道”而已。


    世界树对残缺内容的修补是有边界的,凭空挖掉一块拼图往往需要调用更多要素进行弥补和遮掩,总有掩盖不住的地方,总有露出端倪的缝隙,总有人能凭借自身的能力与意志摸索到异常。


    紫发少年和纳西妲聊了许久,当他意识到自己也许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时,脸上的表情格外无辜。


    “你们先谈,我去外面等。”琉璃光从头听到尾,疑惑的抓抓后脑勺。她怎么总觉得空也好派蒙也好,他们描述的并不是自己印象中对那个少年的认知呢?


    稻妻也有前世今生一说,但那些因果报偿她向来是不太信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样的事在稻妻比比皆是,因果在何处?报应在哪里?还是说只是换了片土地,轮回就不灵了?


    她走到净善宫外,摸出自己的神之眼拿在手中端详——冰蓝色的透明宝石镶嵌在雷之三重巴金属底座上,宝石中央隐隐约约能看到雪花的形状。今天的记忆就像缠成一团的毛线球,乱是乱,一旦发现起源的头绪就能顺着它牵出越来越多被忽略掉的违和之处。


    “这是什么?”


    琉璃光从神之眼里取出一只四四方方的玩具,它不像稻妻的物产,恍惚间她回忆起这东西正是纳西妲亲手交予的备份。


    备份?什么备份?关于什么内容的备份?


    第156章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草绿色光芒由明到灭,少女异色的眸子泛过一层涟漪。


    生气吗?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气,不生气……她脾气还没那么好。


    斯卡拉姆齐那家伙有病吧?神经病!世界树里的记录那是能乱动的吗?这都是谁教的无赖式赎罪法?肯定是雷神给他攒脑子的时候搭错了线!


    还敢自鲨?还敢说什么“从来没来过就好了”?


    屁!巴尔泽布造人偶的时候也没事先征求人偶的意见,哦,用不上了就往外一扔,啥也不教还美其名曰“让他自由”?


    呸呸呸!怎么不直接把人扔御影炉心里一了百了呢?还不是不想承担杀子的恶名!


    反正不管雷神当初是好意还是缺心眼儿,在二百眼里她和八重神子两个就没憋过好屁。


    她在净善宫前的小广场上左三圈右三圈的晃,本来还不怎么生气,这会儿越想越憋得慌——死都不怕还怕活着?承担责任的方式不是一死了之啊亲爱的!你他妈就不能支棱起来先甩所谓的命运一个耳光再去哼哼唧唧计较死不死忘不忘的事儿?


    呵,失忆是吧?重开是吧?


    好好好!你小子等着嗷,我让你失个够!


    圣树枝头的光芒随着太阳角度变化不断偏移,它换了好几片浓绿落脚,金灿灿的光斑就像长鬓虎肚皮上炸开的电花,晚霞越来越绚烂,那头猛虎也越来越狡猾的躲进树冠深处。


    净善宫的门开了,空带着小派蒙走在前面,一眼就看到站在树荫下抬头逗弄枝头团雀的稻妻姑娘。晚霞映照下她仿佛沐浴在神明的恩赐中,绣着金线的黑色振袖蒙上了层橙粉色,更不必说线条优美的脸颊——在傍晚的光照下好似诱人的桃果。


    团雀拍打着翅膀在深深浅浅的各种绿色间来回挪腾跳动,少女吹着长长短短或悠扬或俏皮的口哨,妖艳的异色瞳弯成两道弧线。


    只是看到她的笑脸,就会让人觉得这世界实在美好,空横竖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奢侈到能够肆意浪掷那道笑容。


    “咳咳,抱歉让你久等了。”


    受到地脉影响她忘记了斯卡拉姆齐的存在,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种大快人心的报应。


    被咳嗽声惊动的少女转身看向走出净善宫的众人。她一向知道自己生得好,尤其那双琉璃似的异色瞳,若是不好看也不会被千里大小姐挑选过去做宠物养。


    黑色振袖在霞光与阴影中荡开海浪一样的弧度,她睁开眼睛低低笑了一声,侧过头好似娇嫩的樱花受不住一点点晚风。


    “欸?”只有一个音,却显得人格外娇憨。


    空只觉背后一凉,转头就看见刚才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斥骂的斯卡拉姆齐抬手揉揉脸,放下手亮出的那一脸纯良无辜呦,跟朵带着露珠的劫波莲似的。


    不是,哥们儿,你刚才又是“死吧”又是“滚”的,要不要变脸变这么快?


    “额——”派蒙抖抖鸡皮疙瘩,只发出了一个音就被搭档眼疾手快抱在怀里捂住嘴。


    及时挽救向导小命的金发少年缓了口气,朝挑眉了然的纳西妲点点头,又对故意找了个好位置的二百干笑:“我撤了,我壶里煤气忘关了,拜拜!”


    “万叶还说你白天匆匆忙忙的很是担心,遇到麻烦了吗?需要我们帮忙可千万不要客气呀!”她又用起稻妻千金贵女那种慢悠悠的语调,求生本能告诉空这个时候最好的策略唯有撒腿就跑,越快越好。


    “没事没事,多谢,我没遇到任何麻烦,哈哈哈哈哈,回见!”


    说完这家伙夹着派蒙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纳西妲清清嗓子也打算闪人。看来琉璃光是天克流浪的斯卡拉姆齐,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看着她说不定得在教令院给某人开个学位好让他学学什么才叫正确的“负责”方式。


    动不动就自杀实在是稻妻人的坏毛病,死得倒是干脆,扔下烂摊子给谁收拾?做人不要那么极端啊!


    现在有琉璃光在,看她笑得如此温婉灿烂就知道斯卡拉姆齐要倒霉,他要是再敢起幺蛾子必定走不脱一顿好打,打得好!打响亮些!


    “看来大家的烦心事都得到了妥善解决,真好。”草之神就差开口赶人,二百也不用她真把逐客令说出来。少女看了眼站在廊下一脸纯白的少年,带着一身软风施施然走下步道:“不耽误草之神的时间啦,告辞。”


    她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动作极其伶俐的转回身侧头软绵绵横了眼一动不动的家伙:“傻站在这儿干嘛?”


    “哦哦!”自称流浪者的斯卡拉姆齐闭紧嘴巴忍住差点就喷出去的“甜言蜜语”,迈开腿垂着手跟在她身后:“来了。”


    纳西妲:“……”


    天理在上!人活久了果然什么新鲜事儿都能遇到!


    目送那两人从一前一后到并肩而行,她忽然动动肩膀,抬起手捂住嘴巴窃笑。


    另一边二百若无其事陪同流浪者从教令院走回旅舍,使团成员第一时间将枫丹方面发来的信函交给她:“你们回来了?大家争论了一下午写出一本名字,你自己挑个喜欢的呀!”


    由于无法打成共识,争抢着给人起名字送祝福的使团工作人员不得不各自让上一步。


    换个地方流浪者少说也要骂两句,奈何二百就在身侧含笑看着他,少年深吸一口气,微笑:“好的,谢谢。”


    仔细听去甚至能听出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去看这份文件,有事随时来报。”二百挥挥手里的书信回房,被留在走廊上的人偶立刻收起脸上还没用完的无辜:“呵!”


    他倒不是在笑远国监司司长,少年挥袖进了隔壁的房间自顾自生胖气——那家伙怎么看见谁都仰着张笑脸?有那么多可笑的事儿么?


    二百进了屋就把气鼓鼓的人偶给扔到脑后去了,她打开火漆取出信纸一目十行。这封回函由大审判官纳维莱特亲自书写,看字体就能知道这是个性格极其稳定的人,再瞅瞅遣词造句,好家伙正式得让人头皮发麻。


    只是带着一堆商团例行访问试着攀攀关系而已,纳维莱特先生这封信一出给整得跟要缔结互不进攻条约一样,不换身小洋裙都觉得对不起他这一连串从句。


    这两年下来她的身高没有动过一分一毫,罗莎琳留在衣橱里的新裙子终于有了得见天日的时候。


    她坐在书桌旁斟酌着写信将稻妻使团的行程安排一一告知,一些可能引起对方兴趣的目的也罗列清楚,争取到了枫丹就能直奔主题。离开稻妻已经快五个月,她有些担心,虽说已经做好自我放逐的准备,现在明显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先把稻妻那因为锁国令和眼狩令而遭遇毁灭性打击的贸易链打通,然后修订律法,最后才是高调辞别故土。每件事都要细致琢磨才能做好,急不得。


    贸易链如今看来走这一趟就已经足够。商人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只是胆小保守不敢闯在最前面,但要是有别人在前面把路打开稻妻人做起生意也不逊其他国家。钱就是人的胆,为了赚钱再小的胆子也会变大。至于律法……二百头疼的挠挠后脑勺,这东西不是看几本书旁听几场庭审就能弄得懂的,让一个才脱离文盲范畴并不远的人直接经手如此高端的职业,她真的好难啊!


    要简洁、要高效、要有威慑力……


    救命!


    看来不得不启动另一个计划了,既然远国监司收下了教令院亟待实习报告的学生,不知道教令院能不能匀一些入学名额给稻妻的平民学生?他们或许没有贵族子弟那般风雅好看的仪态,也没有什么高贵潇洒的举止,就连学识也平平无奇,然而只有他们有可能把知识带进普通人的世界,而非将其束之高阁充当炫耀的工具。


    “不好啦不好啦!司长不好啦!”木门被使团成员推开,喘着粗气的青年双手撑着膝盖,二百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司长很好,有事快说。”


    “抱!抱歉!”他把弯下的腰支起来些,“码头上咱们的商人和本地帮派打起来了!那些佣兵拿的教令院的薪水,全都站在旁边袖手旁观看着稻妻人挨打!”


    “……”二百眨眨眼,稻妻商人和须弥地头蛇打起来了?这句话好小众啊!


    “我去看看,你在前面带路。”她取下刀架上的多摩挂在腰间,一边向外走一边喊人去找风纪官报信——如果三十人团起不到治安官的作用这就是报备了,万一她不得不动手也算师出有名。


    司长带人出门,旅舍哗啦啦冒出一群工作人员。二百回头对报信的青年道:“具体情况你知道吗?究竟怎么回事,动手的原因,谁先动手,别给我添油加醋。”


    “是这样,有不少商人下订单买了香料、粮食,还有糖,说好费用包括上下货,卖家也写了条子。结果到了码头上那些须弥的搬运工搬到一半额外要求追加款项,否则就要把货物扔进天臂池……”


    青年尽量简短描述过整件事:“须弥人一点信誉也没有!”


    路边的须弥路人怒目而视。


    第157章


    天臂池码头就位于须弥城圣树脚下,经由河流直通奥摩斯港,急于将货物运回稻妻的商人们只有这一个选择,没想到最后一步被人卡住脖子。


    要是别的事儿以稻妻人的小胆子说不定怂怂的也就忍了,唯独那些码头工人威胁要把货物扔进水里去,这可算是戳了商人们的肺管子。这一船又一船的粮食要是能运回去能赚多少摩拉?又能救下多少人的命?他们是舍不得自掏腰包追加搬运费用,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放弃那些货。


    越是胆小的人越不好逼迫,一不小心他们就会狗急跳墙钻进牛角尖走极端,本来可以协商解决的事也会被当成生死攸关的大问题搏命,现在码头上就是这种情况。


    二百带人赶到时果然看到身穿绿衣服的三十人团堵在外面驱赶不停往前挤着看热闹的须弥人,码头栈道上乱作一团,商人们手脚并用与搬运工打作一气。


    “让一让!抱歉让一下!”使团成员无法靠近挨揍的商人,不得不收缩保护圈挤在司长周围,好几个年轻人涨红了脸——不远处许多人朝着他们指指点点,这对于稻妻人来说完全就是社会性死亡。


    她看了圈须弥松弛的佣兵文化,摇摇头叹气。


    再这么打下去见血都算轻的。


    极寒于无形之中飞速蔓延,习惯了温暖的路人纷纷躲避,稻妻外交使节面前自发自动空出一条路。


    小鸡崽子一样跟在二百身边的工作人员瞬间站直身体抬头挺胸,有人沿着路往前跑,一直跑到码头上大喊:“琉璃光大人来了!有人给我们做主!”


    稻妻商人晓得二百的大名,敢在天守阁下捅雷神的人,这世上大约就没有她做不到的是吧!但须弥搬运工可不管那么多有的没的,抬头一看众人簇拥之中的居然是个年轻少女,心里越发轻视。


    “打!打死这些稻妻人!”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就算被抓到也能狡辩只是情绪上头喊了一嗓子,关不了几天。须弥法纪松弛只消一笔小贿赂就能平安脱险,因此喊这句话的人哪怕发现那稻妻姑娘看过来也抬起下巴不闪不避。


    回应他的是比雪光还快的刀。


    小惩大诫,二百一刀削秃了那家伙的头顶,免费白送他一个很有稻妻特色的全新发型。


    “还不松手,你们都想在头顶上养鱼?”二百凉凉补了一句,稻妻商人乖乖松开手后退:“琉璃光大人,他们欺人太甚!”


    明明事先说好了价格,这些搬运工不去向应该支付他们薪水的人要钱,倒是把坏主意打到他们这些老实商人身上,着实让人心头火起。若是一开始说出来倒也罢了,运到一半威胁要把货扔水里,这是要逼他们去死吗?!


    须弥的搬运工见稻妻商人后退,并不认为那是对方讲道理,反而自觉威胁有了效果。


    这群搬运工的首领光着上身走到二百面前,蒲扇大的手掌摊开:“掏钱!”


    “你们派几个人去把贩货的卖家都给我‘请’来,”她侧头对退至自己身后的商人们道:“这些须弥人目的在于求财,把货物扔进水里他们得不到任何摩拉还有可能面临惩罚,没人会那么傻。”


    临时加价不讲信用,但现在并不是和人讲信用讲道理的时候,对方都已经摆明车马要讹诈了,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商人们很快就回过味儿,刚才是一时急火攻心脑子卡壳,现在不和人动手大脑温度下降,转转眼睛就能明白她什么意思。


    “咱们走!有琉璃光大人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担心?”商人们叫上自家从稻妻带来的帮工护卫,一群人乌央乌央朝市集冲去。


    被晾在一旁无人理会的搬运工们不愿意了,别说他们傻不傻,眼看稻妻人走掉还真有人踢在货堆上企图将装在陶瓮中的香料洒进天臂池。


    那股开路的寒意并没有消失,捆扎着草绳的陶瓮落在坚实的冰面上,二百压着刀步步向前,直到货栈尽头。


    “我从八岁开始光着脚贩货跑码头,认识的豪商巨贾两只手也数不清,想从我这儿讹钱的也没少见。”她睁开习惯性眯着的异色瞳,嘴角上翘:“你们都不从大佬们那里打听打听稻妻的二百么?还是说我现在换了份官差做,道上诸位就觉得我改吃素了?”


    寒风凛冽,水汽丰沛的湖畔霎时染上一层雪白。她没有第三句话,抬脚就把踢陶瓮的搬运工踹下去,从栈台到湖面大约有个四五十公分的高度差,那人掉下去一个没踩实滑到在冰面上,凄厉哀嚎声响彻天际。


    “啊!”围观的吃瓜路人纷纷向后急退,硬是把整个码头空出好大一片地方。


    “你干什么!”搬运工的首领向前迈步很快又停下,不敢再动。


    稻妻姑娘腰间那振精巧华美的长刀露出银白色刀刃,血槽折射出凛冽寒光,比切在皮肤上的风更冷。


    双方就这么僵持在这里,一边占据地利之便,另一边纯纯靠着能打的硬实力,谁也不肯低头让步。二百无奈的且笑且摇头,她不怕在这里和人动手,只要没出人命外交使节身上挂着的豁免权不是摆着好看的装饰品。她敢僵持是在等风纪官赶来,不知道搬运工们的底气又是从何而来。


    看来他们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否则也不会破着声名尽毁的风险为难异乡人。这是之前那些贤者们留给小吉祥草神的难题,她不置可否——如果不是稻妻商人受了委屈她根本不会管这等别人家的闲事。稻妻自己还满身虱子呢,哪管得了这些!


    半小时后风纪官来了好几个,商人们也回来了,贩货的卖家被他们围在中间——打不过浑身腱子肉的搬运工,难道还打不过胳膊上剔不下三两肉的同行么?


    二百硬是把整个码头冻到现在,见到赛诺走在最前面还很礼貌地向他点点头:“不好意思,占用诸位的工作时间了。”


    她是外交使节轻易动不得,风纪官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


    “你们先说,”异瞳姑娘朝稻妻商人们偏了下头,胆子最大的领头商人站出来指着那个卖家,又从怀里掏出他开的送货条子:“谈价格就已经说好了我们支付的货款里包含从仓库到船上的装卸费用,结果这家伙一分钱也没给搬运工,还怂恿工人威胁讹诈我们!”


    字条和购买合同都在,白纸黑字历历在目,稻妻商人各个义愤填膺。


    赛诺身边的风纪官上前接过那些纸质文件交给上司细看,平日里三句不离七圣召唤两句不离冷笑话的大风纪官细细将合同从头看到尾,又比对了字条和合同上的字迹,下巴一抬:“带他下去做笔迹鉴定。”


    “是!”后面走出两个人拖起“哎哎”叫个不停地须弥商人就走,他这才看向二百:“琉璃光小姐,你不应该伤害须弥子民。”


    “哦,这样啊,下回知道了。”二百答得不疼不痒,下回的事下回再说。


    “琉璃光大人根本就没有为难任何人,明明是他自己脚欠去踢别人货物没站稳才打滑掉下去,站不稳也能怪我家大人吗?”


    背后有人提着刀给自己撑腰,胆小的稻妻商人也变得胆大起来:“真是长见识了,须弥人不仅讲信用,还尤其擅长讹诈,怪不得出门时其他国家的合作伙伴几次三番提醒我们一定要全款全货才能签合同!没想到签了合同也没什么用,哪里是合同?分明是厕纸!”


    稻妻人的阴阳怪气向来属于宗师级别,这还是专门选了格外浅显易懂的表达,附近围观的须弥人各个脸红气短,心虚不已。


    丢人呐!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赛诺大人,字迹确实是他的,这老小子招了!”去而复返的风纪官压低声音红着脸报告,这回算是丢人丢到国外去了,还被人稻妻的外交使节抓个现行,谁说社死不是死?


    “……”秉公办事是赛诺一以贯之的原则,他看向搬运工们:“你们的薪水由卖家承担,我会监督他打款。现在,按照合同要求把货搬到船上去。”


    “大人!”风纪官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黑,他们不是不知道错在那个须弥商人身上,可是自己的地盘被人下了一城,多少有些挂不住脸面。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再说了。”赛诺只觉就算是讲上十个冷笑话也挽救不了自己现下的心情,但是没办法,谁叫他是大风纪官,三十人团有跟没有差不多,这种时候他不出面处理问题谁出面处理问题?


    至于丢脸的事……丢就丢吧,须弥也不只这一桩丢脸事,早早解决早早下班。


    不然呢?难不成要他在这里和稻妻的外交使节打一场吗?会超导的!


    想到二十分钟前被一个身穿蓝白振袖的稻妻少年登门找茬指着鼻子冷嘲热讽,大风纪官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不然来个集中整治市场行为的活动?风纪官们应该还能忙得过来……吧?


    第158章


    二百在码头一直等到搬运工将稻妻商人的货物全都搬上船才收回冰元素力,赛诺悄悄松了口气。她就是不依不饶非把事情往大里闹也能站得住道理,毕竟这回是须弥商人不守信,换做璃月商人打破头都不奇怪。


    还好还好,琉璃光小姐做事向来很会把握那个“度”,不越线也不吃亏,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总会让人感觉很舒服。


    被踹到冰面上结结实实摔个大马趴的搬运工早就被抬走了,健康之家的医生说他把腿骨摔裂了条缝,问题不严重,甚至连轻伤也算不上。以稻妻姑娘今日稍稍显露出一点点的实力来看,她已经克制又克制,非常给须弥人留脸面。


    但她从头到尾的态度都很强硬,随身还带着佩刀,就差没直接明说自己不吝于拔刀干架。


    外交使节调停了一场群体械斗,这件事最终还得在官方层面有个结论才行。二百劝散了围着她不停道谢的商人,在风纪官们的“护送”下进入教令院直奔大贤者办公室——代理大贤者艾尔海森先生听完始末后努力忍住额头上想要往外跳的青筋。


    他倒不是对赛诺和二百有意见,他们做得都是本职工作,操作得当且符合规范。让他恼火的是那个签了合同又不按合同行事还耍小聪明的须弥商人,这个月类似案件已经报上来四十多起了,今天才九号。


    风纪官将口供和充作证物的文件一总交给他看,二百抱着胳膊微笑:“今后稻妻少不了与须弥合作,类似事件恐怕不会只出现一次。要不要趁我尚未离开须弥前商量出个大概的解决办法?再遇到这样的乱子也有前例可援。”


    艾尔海森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聪明人遇到问题想的是怎样解决,相比之下张着嘴尽说些废话蠢材显得格外面目可憎。


    “律法之事向来由因论派和知论派研究,我会安排这两个学院派人与你接洽。”把工作甩出去的代理大贤者心情指数上涨了至少十个点,表情跟着和煦了很多,说话也好听起来:“很抱歉让到稻妻商人遇到了不好的体验。”


    赛诺挑眉扫了这家伙一眼,看来他对琉璃光小姐相当欣赏,不然这个被室友盖章“脾气不好”的人怎么着也说不出如此好听的人话。


    “还好,商人们不辞劳苦目的在于赚钱,只要这个大前提不受损,其他都是小事。”他客气二百也客气,不过她说得很明白——正常的争执与冲突她不会插手,倘若须弥人的行为影响到了稻妻的利益,外交使节是不会坐在那里装死的。


    这件事到此翻篇,前后二十分钟稻妻姑娘便告辞离去,走出办公室就见斯卡拉姆齐靠在柱子上发呆。他几乎同时离开柱子站稳,空洞的眼神瞬间纯得几乎能滴出水。


    “你还好吗?”他大步走到二百面前,语气软软的:“我听说码头上有人为难你,被欺负了吗?”


    和艾尔海森打了场眉眼官司,慢一步走出办公室的赛诺瞠目结舌……还好他两只脚都踩在地面上,不然看到这神奇的一幕非摔个五体投地不可!


    不久之前这小子当街堵住他讽刺挖苦几乎不需要思考张嘴就来,这才过了多久?有三个小时么?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凭借一己之力冻住整个码头栈台不许人进出的霸道司长两只小手绞在一处,整个人侧过身子娇滴滴轻哼:“没有呢。”


    大风纪官:“……”


    没有就没有,额外加个“呢”字是怎么回事?


    二百才不管他作何感想,带上跟来的使团成员离开教令院——距离出发前往返枫丹的日子已经很近了,沫芒宫的回信也触及到许多核心内容,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和须弥多签一份商业协议上必然非常紧张,说不定还会留下几个人收尾。


    回到旅舍司长第一时间招来所有使团成员开会,商讨的便是如何保护商人。


    稻妻是个岛国,且多山,但凡巴掌大点的平坦土地都被贵族把持在手里。他们是绝不会把土地上的出产拿出来与平民分享的,宁可看着收割的米粮堆在仓库里堆到烂也绝不平价出售,因此稻妻境内粮食的价格从来都不曾低廉过。二百不可能带人破家灭门逼他们开仓卖粮,这种时候须弥便宜实惠的粮食就成了救命的选择。


    须弥土壤肥沃气温宜人,种什么都蹭蹭蹭的长,找到合适的合作者那些物产就跟不要钱一样,运回稻妻境内把价格翻上好几倍也比本地粮食便宜,换了谁都能盘清楚这笔账——就让那些上流大人物去吃种稻仙人种出的高贵大米吧,老百姓不会挑剔能让他们维持生命体征的粮食到底浇得雷废水还是污染水。


    便宜,量大,只这两样就能对那些抱着土地几百年不肯做出任何改变的贵族造成毁灭性打击,让那些人溃不成军。


    不想顺应变革体面的走下高台也没关系,她可以好心的帮大人们体面。


    使团成员们想不到这么远,但是听司长的意思大家都很高兴——很长一段时间稻妻人出门在外是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的,勘定奉行除了收税什么都不管。在一代又一代柊大人们看来做生意就要冒风险,赚了你该交税,赔了你眼光不好,万一闹出人命也只能怪商人们自己不小心,怨不得旁人。


    这还是头一回有高官肯为本国子民出头,甚至不是一锤子买卖,她明显是要把这件事管到底的。


    “这次访问须弥只为了重新打通商路,行程仓促,很多国事级别的文件都没有准备。我打算直接与智慧之神谈谈这个……稻妻与须弥对等建立接纳外交使节的场馆,这样一来须弥境内的稻妻商人总有个告状说理的地方,稻妻境内的须弥商人也一样。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管须弥方面做出什么样的承诺都不如自家直接安排人在当地待命,一旦有谁出了意外方便捞人,同时也方便远国监司随时与其他国家交流往来。


    使团成员嗡嗡嗡乱作一团,类似的民间组织有不少,比如离岛的万国商会,确实能办不少事。但要是官方出面……会不会太正式太严肃了?不过一些在海上来来往往讨饭吃的低贱商人,他们配吗?


    二百等他们吵了一圈,淡淡抛出颗炸弹:“我和智慧之神谈过,她同意让教令院每年都拨出几个名额给稻妻的平民学子,再加上越来越多出门游历的世家子弟,总得有个地方庇护这些读书人。否则他们要是在外面被欺负了难不成还自己动手讨公道?刚好商人们也时常需要帮助,放在一块倒也值得忙碌一回。”


    “您什么时候和草之神谈的这些?”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远国监司的工作人员都是通过考试招来的普通人,能读书识字这些人的家庭条件已经好过至少一半同胞,但比起贵族人家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别说入读须弥教令院,就算是稻妻国内有名的名师私塾他们也不敢肖想。


    现在司长居然有办法给贵族以外的平民子弟搞来教令院读书名额,试问谁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


    “就这几天。我看了教令院里那么多学者也不是所有人都聪明,可见学识和眼界是可以培养出来的。诸位家里的子弟未必不如稻妻上城区里的纨绔,缺得只是机会罢了。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这些名额,咱们还用老法子考试排名,谁排前面谁去。反正年年都有机会,无需争抢。”


    大家对这件事的热情显然高过其他,事关切身利益嘛,能理解。二百拍拍手:“所以相应的机构也要跟上,不然孩子们出门在外受了委屈家里都没办法帮着讨说法。”


    保护商人的利益很多人都想不通,换成保护在外学子,大家就觉得合理且必要了。


    “大人,相关书信和申请就交给我们吧!”马上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促成此事,生怕慢了占不到便宜。


    司长的意思很明白,只有前面的准备做好了她才会进行到考试选拔的环节,为了能让自家亲戚朋友赶上这场好事儿使团成员心甘情愿乐意加班。


    “是要先与国内通气,这事儿我去做,等白鹭公主首肯才好与须弥沟通,后面就是你们的工作啦!”二百满意的弯起嘴角,她可不打算只申请稻妻与须弥之间互相建立这样的关系,提瓦特大陆上的其他国家也要有!


    须弥教令院很好,璃月同文书塾也不赖,枫丹科学院同样极富魅力!


    “哈哈哈哈哈!”司长大人是个随和健谈的人,当她开起玩笑就说明讨论会接近尾声,使团成员放松心情笑声不断。


    客舍廊柱后身穿蓝白振袖的紫发少年这会儿才从旅舍大门收回视线——琉璃光一人便抵得过天守阁和神樱大社加在一块儿的份量,他宁可把雷神扔出去也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第159章


    一场商人和码头工人的冲突,使团骤然增加大量额外工作。为了更快拿到稻妻国内的许可,二百花了笔小钱请冒险家协会帮忙传递消息,神里绫华反应神速,赶在船队出发前几天快刀斩乱麻给了出门在外的使节权限。


    多亏须弥一直以来的松弛作风,也幸好教令院的代理大贤者是个很讲究工作效率的人,总之如今只要是草之神点头同意过的事情推行起来基本没有太多阻碍。稻妻使团这才得以加班加点完成了任务目标的百分之六十,剩下百分之四十的工作量归建筑设计师,急不得。


    交换给须弥建造外交使节场馆的那块地还是二百按照老规矩从柊家被抄出来的库存里掏的,和至冬使领馆脸对脸……不看那些身材魁梧表情严肃的北国人这地方的位置几乎紧贴在天守阁下,面积也大方,且还很有历史沉淀与文化价值,一反稻妻人“小家子气”的传言。稻妻给面子,草之神也不好意思不给雷之神留面子,因此分给稻妻建造场馆的土地并不在圣树脚下而是位于树干中段,一个不管去哪儿都很方便的位置。为了表示诚意教令院还把他们在沙漠里吃沙子的天才设计师给拎出来为稻妻好朋友盖使领馆,借以弥补稻妻方面吃的小亏。


    ——人家稻妻直接给了院子加房子,须弥好意思只还人一块空地吗?还要不要脸了!


    使团成员们看司长的眼神充满尊敬与崇拜!


    不愧是我二百哥,一栋几十年的破房子到了她嘴里摇身一变成为“文物古迹”,空手套白狼换来须弥给盖的气派新使领馆!


    但是盖房子这事儿吧,还真不能着急,但使团出发在即,没奈何二百只能从本就数量不多的使团成员里挑出四个留下配合设计师工作。不留人肯定是不行的,未完成的工作内容实在太多,留下继续做粮食香料买卖的商人也很多,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恨多托雷恨到牙痒痒——都怪那家伙,害得她浪费好些时间!


    “让你们留下不是认为你们不重要,恰恰相反,正因为你们是使团成员中最让我放心的人,所以才专门选择由你们代表我留在须弥继续主持使领馆的建设。”为了不让留下的人心生怨念,她还得抽空给这些人画画饼,“这件事做好了后面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将来如果你们想成为稻妻驻须弥的使领馆工作人员,有这份履历肯定会被择优录取,如果你们想回稻妻,远国监司肯定也会在职务和薪水上考虑给予你们一定补偿。不过我倒是觉得留在须弥未尝不是件好事,有家庭的可以把家属带来,孩子们就地接受教育,考教令院比在稻妻国内要容易多了。”


    要用人就要给好处,越是难事儿报酬越得给足,不然人家凭啥拼命卖力?图什么呐!


    留下的这四个人当场就眼泪汪汪表示自己生是司长的人,死是司长的死人,须弥这边尚未完成的工作交给他们绝对没问题,有问题他们也绝对不会自作主张,一定先问过司长意见再继续。


    二百:“……”


    也不是不行?


    站在不远处的人偶少年仗着这个角度没人能看到自己,面无表情扭开脸——要这些人做事直接告诉他们不就得了,居然还花心思哄?


    敢不听话直接揍一顿,保管服服帖帖!


    他在肚子里抱怨了一长串,等二百挥手让这四个人下去做事少年立刻端着托盘出现:“医生有交代过要你好好休息哦!能不能躺一会儿再继续工作?我做了茶泡饭,你吃吗?”


    那当然是要吃的,二百马上放下令人头大的各种文件,高高兴兴洗手端碗:“谢谢你!你对我真好,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这家伙做饭意外的很好吃,而且还是那种很传统很标准的古早稻妻风味,她非常喜欢。


    流浪者把筷子和勺子递过去,坐在异瞳姑娘对面看着她低头认真进食,满肚子的怨气不知不觉就散了——有什么办法呢?琉璃光总是心很软,不多看着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欺负,那不是打他大少爷的脸么!


    看一会儿,心平气和一会儿,再看一会儿,他又没由来的生她的气。


    稻妻到底有谁在啊?值得你为它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有时候他甚至想过干脆回去大开杀戒屠尽所有不听她调遣的国之蛀虫,但是碍于自己眼下的人设,独自出门把一群码头工人揍得人仰马翻的人偶少年只能别别扭扭继续文弱着。


    谁叫她就是喜欢那种人畜无害草食系的类型……不是,她怎么能喜欢这种半点屁用也没有弱鸡呢?


    不理解!


    “吃饱了吗?碗交给我洗就好。”他扬起纯白的笑脸从二百手里接过干干净净一粒米也不剩的饭碗,丝滑问起晚餐:“晚上吃炸猪排好吗?加餐吃了鱼,下一顿还吃鱼难免有些无趣。”


    还好我会做饭,这一点比巴尔泽布要强多了,哼!


    只要是能吃的食物二百从不拒绝,她拿着筷子和勺子起身跟在流浪者身后往旅舍的后厨走。洗碗是抢不到的,不过还可以提供些情绪价值,她没有撂下筷子就走的习惯,既然别人付出了劳动,不管怎样都得表现出相对应的尊重。


    “好呀,炸猪排也很好吃,你做什么都好吃。”这一点倒是真的,她自己的手艺么……熟了,能吃,家常味道。


    她靠在厨房彩色的门柱上看他把碗洗得稀里哗啦,能轻松捏碎成年人头骨的手指泡在冷水里,看上去细细的,一点也不厉害。


    “欸?”女孩子发出好奇的声音:“为什么你指腹上不会泡起皱?”


    她就是坏心吓唬他,叫他装!


    “额……”流浪者找不到理由,他不敢说,怕看到她露出恐惧的表情。


    人偶这种东西,在稻妻向来都是和鬼怪以及怪谈密不可分的。因为它总是做得太像人,晚上冷不丁看到确实有几份恐怖。更别提他明明是个人偶却产生了类人的意识,能像人一样自主行动……这不就是妥妥的怪物吗!


    异瞳姑娘偏头看着他关心:“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


    她抬起手,用手背在他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又摸摸自己:“没有发热……”


    “我天生就是这样呢,”流浪者几乎快要把嗓子夹起来,被他揍过的人要是见到这一幕大约会边哭边吐趴在地上求饶,“也没有不舒服,只是回忆起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已经很久没有被他想起来了,羽翼尚未丰满的鸟雀在初夏时讲给他听,入秋后就背弃了与他的约定死去。


    “一个锡兵的故事,你听过吗?”用软布擦干洗净的碗,少年低着头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不远处的姑娘点点头:“听过哦,蒙德童话,很有名的。”


    啊……


    人偶少年勾起嘴角:“是吗,司长大人博闻强识,真令人高兴。”


    这句话里多少有几分讽刺的意味在,但是他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二百决定收敛些。


    “从前有个独腿锡兵,他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只有一条腿,小主人不喜欢他,其他的孩子也不喜欢他。”二百把手里的筷子勺子递过去,“锡兵喜欢八音盒里的玩偶娃娃,因为那个娃娃支着一条腿跳舞,看上去和他有些像。”


    这是他没听过的细节,那孩子死后他刻意逃避任何与他有关的回忆,就连他讲过的故事也生怕再听到。少年停下手里的动作,侧首听二百继续向下讲:“锡兵的小主人越来越不喜欢他,终于有一天他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把锡兵扔了出去,独腿的锡兵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磨难,最后被一条大鱼吞进肚子。”


    “勇敢的锡兵并不为自己的苦难感到伤心,他只是很遗憾再也不能看玩偶娃娃跳舞了。”


    “有一天大鱼被渔夫捕获,负责烹饪的厨娘剖开了它的肚子,发现了躺在那里的锡兵。”


    二百抿起嘴角,声音变得轻快有力:“她认出这个锡兵正是小主人玩具中的一个,因为他实在是太特殊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锡兵重新回到队伍里,他为自己又能看到玩偶娃娃感到高兴……可是小主人并不高兴,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只锡兵,没想到他居然又回来了。于是他把锡兵扔进壁炉,勇敢的锡兵在烈火中逐渐化作灰烬。”


    她叹了口气:“一直站在壁炉顶端抬起一条腿跳舞的玩偶娃娃从八音盒上跳下来,和他一起落进炉火,第二天打扫壁炉的女仆在灰烬中发现了一颗小小的心。”


    “母亲第一次读这个故事给我听的时候我哭了好久呢!”二百把站在水槽前愣住的人偶少年推开,自己舀水洗干净筷子和勺子,“心是从灰烬中诞生的,所以有心的人才会感觉到痛苦,感觉到痛苦便会哭泣,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我有一颗心。”


    第160章


    “事情都处理完了?”


    端着托盘的少年站在廊下,阴影将他遮住了一半,看不清脸,只能隐约察觉那是个眉眼极其俊秀的人。


    他个子不高,衣饰精致华美,窗口斜射下的阳光照在纯金打造的羽毛上,足以乱真的羽丝随着光线变换折射出斑斓华彩。


    这样一个又贵气又漂亮的少年,面对他的人却忍不住抖抖肩膀。


    “是,是的,我们周转了好几道,没有闹大但也给了那家伙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稻妻商人的领袖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金羽在面前一晃而过就赶紧埋下头不敢造次。


    比起琉璃光大人,她带在身边的这个少年简直就是魔鬼!脸生得有多好看性格就有多糟糕,上一秒挂着浅笑下一秒就能刻薄到让人想死的地步。


    但是拐回头想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远国监司是稻妻的专职对外机构,有光线亮丽的一面就必有血腥残忍地影子。在外访问期间琉璃光就是稻妻的颜面,她必须是个讨人喜欢的完美形象。这少年约摸着正是她的黑手套,毕竟总得有人去做见不得光的事,比起脏了大人的手还是另有他人背锅更好。


    这家伙其实是个好人呢,为了司长甘愿做个人见人怕的恶人。


    “把你脸上的蠢相收收好吗?蠢到我了。”他端着托盘站在明暗交界的那条线上,本是个画卷般美好的模样,偏偏一张嘴就画风急转,“事情都解决了为什么还不赶紧带着细软滚蛋,等着败露后让她去捞?”


    “呵,你们还真敢想。”


    商人首领脖子一缩,没张嘴……不是,要不是为了向您汇报结果我至于留到现在?早跑了好不好!


    不讲道理!


    当然,他知道这少年的不讲道理只存在于嘴上,怒急了他也只是出门去把外面的花花草草镀金旅团踹一遍,并没有稻妻人遭遇到身体上的实质伤害。


    还不是怕被琉璃光大人发现?


    嘻嘻!


    “咳咳,那,那我下去做事了,马上就回稻妻。”他犹豫了一下,放缓心情只当是在和邻居家的胖虎交流:“此去一别,我们不会忘记您的帮助。那个,您有什么不喜欢的家乡特产吗?”


    如果没有这少年插手他们很难搜寻到那个已经逃到半途的粮食商人,更别提把他扭送码头上为自己正名了。如果这人逃跑成功码头搬运工们便注定拿不到薪水,真相大白也不能解决矛盾核心,说不定最后稻妻商人们只能自认倒霉额外再多出笔钱。


    他帮了那样大的忙却不要任何酬劳,这事儿放谁心里都难以释怀,还是早早还了人情才好。


    流浪者嫌弃的瞥了商人首领一眼,稻妻的东西他喜欢的少讨厌的多,数不清,根本数不清:“少让她操心受累就算你们有心了,快滚。”


    “是是是!这就滚!”商人怂得要命,脖子一缩溜着墙根儿就跑了。


    与此同时二百正在书房内与教令院学者进行非正式会谈——正式会谈其实就是个过场,很多东西都已经在下面谈好了才能拿到谈判桌上去磨细节,不然大家将会看到各国代表达不成一致就挽袖子打成一致。


    “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异瞳少女就差单脚踩在桌上了,她回头看看稻妻自家的书记官示意她把会谈纪录记详细些:“呵,出口商税干到百分之四十?您家地里长出的东西,皮儿是金子的还是馅儿是金子的?”


    她对面的学者也没好到哪里去,代表学历地位的桂冠歪歪斜斜:“现下可是稻妻缺粮,又不是我须弥缺粮,嫌贵你可以不买呀!”


    须弥的大书记官同样坐在后面奋笔疾书,只是嘴角略有些扭曲。


    “我也可以不买须弥的粮食,枫丹同样是农产品主产区。”二百真把脚踩在凳子上了,胳膊肘压在撑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虚空扇了两下风:“我相信水之神一定对子民异常慈爱,不然也不必亲自登台演出。”


    艾尔海森笔下一顿,稻妻外交使节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不小心这位学者就得被她踹坑里。


    ——水之神对子民异常慈爱,所以她一定会帮助农民顺顺利利将种出来的东西卖个好价钱。相比之下出口关税收到百分之四十的草之神是不是就不那么慈爱了?然而决定关税的并非纳西妲,兜兜转转相当于智慧之神又一次为教令院背黑锅……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


    单纯的学者对隔壁邻居浮夸的作风嗤之以鼻:“呵,枫丹。”


    完蛋……因论派怎么送了个蠢货过来?艾尔海森默默叹气,眼看二百一句一句把自己人挤兑得额头冷汗淋漓。


    不想管,太蠢了,蠢得不能看。和一个专业外交使节过招怎么能嘴比脑子快呢?也就人家无心杀人,不然这家伙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咳咳,不好意思,希望能暂停一会儿,让我们先统一一下意见。”看在须弥的份儿上,一分钟班也不想加的书记官兼代理大贤者果断认下谈判失利的现状,把脸皮一阵红一阵白眼看就要进健康之家的废物同僚打捞起来。


    征收出口关税,这精彩的主意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真想知道这家伙当初究竟怎么进的教令院,别是作弊吧?你出口的是粮食又不是文物,加个毛线的税啊!


    打得对手溃不成军的二百很有风度,放下脚和手,向门口比划了一下:“建议诸位出门转几圈换换脑子,换人我也不介意。”


    没有一个能打的,呵!


    艾尔海森朝书房里的一众稻妻人点点头,拎鸡仔一样拎起因论派学者转身就走。


    等须弥人走远了,二百的书记官才把会议记录递给她看。这会儿是休息时间,放松聊天时年轻姑娘的话题慢慢变得有些野。


    “琉璃光大人,那位艾尔海森先生不能去稻妻担任外交使节么?”几个使团成员簇拥在二百身边捂着嘴和她小声窃窃私语。


    司长大人挑起秀气的眉梢:“怎么,你们当我能做教令院的主呀?”


    姑娘们“吃吃吃”的笑了好一会儿,端着托盘眉目平静走进来的人偶少年隐约听到些零零碎碎的赞叹,什么“胸好大”“肌肉很结实”之类的。


    “真希望艾尔海森先生将来能去稻妻……”稻妻书记官红了脸,表情亢奋得活像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到一桌美食。


    “可能性不大,你们不如回去多看几页书,争取考进教令院。或者申请调职须弥使领馆,说不定能有点戏。”二百摊手实话实说,姑娘们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叹息。有人热血沸腾表示回去就努力,也有人灵机一动打起上司的主意。


    “您不觉得那位先生很帅吗?”姑娘们红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远国监司司长先是点头,然后摇头,最后叹气,在下属疑惑的表情中无奈道:“帅啊,但是等会儿他坐在谈判席上你们就会想打他了。对于我来这这种类型仅限欣赏,不能成为共事的同僚实在遗憾。”


    咔哒。


    托盘落在桌面上的声音有些大,得了一本书名字以至于根本挑不出来的少年微笑:“聊什么呢?要不要喝些水?”


    后颈一凉,女孩子们迅速做鸟兽散,不管忙什么总之各个手上都有事在忙。


    二百接过他递来的温水慢慢喝,高速运转的大脑慢慢停下来,她伸手捏了块方糖塞进嘴里,又喝了口水。


    “谢谢你,辛苦了。”她没有说什么“你是客人不必做这些”的话,在使团里他并非客人,而是稻妻一员,找些事做才能被集体接受。


    “等会儿想吃什么?”这家伙真的好养,只要是口能吃的东西就行,“挑食”这事儿在她身上根本不存在。


    做饭的人就喜欢这种饭搭子,但也会让人觉得隐隐有几分心疼。


    不到二十岁的女孩任性刁蛮些也无妨,她又不蠢,只会显得格外可爱。然而回顾过往,自从她成为远国监司司长后一言一行就再也没有任性的影子了,潇洒利落是别人的特质,琉璃光自己的颜色淡到几乎看不见。


    “都好啊,你做什么都好吃,我都喜欢。”和刚才差点掀桌的气势形成极强反差,她还没忘要继续演呢,混当自己失了忆不知面前其实是故人。


    比起在踏鞴砂时敢于踹自己那条好腿的鲜活,现在的琉璃光更像是被困在远国监司衙门里的仙灵,温柔敦厚(?)却隔了层磨砂似的玻璃。


    他更愿意看她一言不合就甩脸色动手的样子,尤其和人动手打架的时候,自信又强大。


    这家伙手下的战绩令人侧目,估计世上就没有她不敢捅的人吧,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养出这样的姑娘,完完全全能与至冬那些膀大腰圆的妇人一较高下……


    这绝对是赞誉而非贬低,他可是亲眼见过部下被女性同僚连踢带打扔出营地,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要是当初换做琉璃光在踏鞴砂,一定不会让悲剧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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