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钟昔影一战, 程雪意虽然信心满满,但也想过可能会输。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会输,也得提前做好准备。
她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如果今天输了, 死在钟昔影手下,至少不能让好不容易复活的阿娘跟着一起死,所以真的动手之后, 她就把阿娘的魂魄锁进了剑里。
如此至少她死了, 吸引钟昔影大部分注意力,对方应该不会非要斩断不念前尘。
钟昔影很喜欢这把剑,她看得出来, 对方可能会拿走,但不会毁掉。
只要不被毁掉,阿娘就不会死, 就会有回来的那一日。
就算她作为残魂自己做不到, 还活着的沈南音也一定会帮她完成心愿。
哪怕她没时间交代遗言, 她相信沈南音也可以明白她最期望的会是什么。
就是到时候可就得委屈了她,要替她守一辈子的寡——就算她死了,她的男人也不能有别人, 多少年都不行, 哪怕他飞升了, 与天地同寿, 这辈子也只能有她一个女人。
程雪意在心里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未来, 唯独没安排沈南音, 她不希望他和除她之外的任何人有未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乾天宗。
这一定是乾天宗,气候适宜, 灵气充裕,四周陈设熟悉,是真武道场的静室。
程雪意坐起身来,低头看自己身上,剑伤全都愈合了,抬胳膊抬腿都不疼,衣服也换过,是以前还在乾天宗蛰伏时的弟子服,她摸了摸脸,如果不是感觉灵力不被压制,几乎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还在卧底的时候。
程雪意下了榻,找到书案上的镜子,沈南音的静室本来没有镜子,肯定是为了她才准备了一面水镜。
她照着水镜,看着镜中倒映的脸庞,想到自己被沈南音接住没多久就昏过去了,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人看着气色很好,不但不虚弱,好像还胖了点??
奇怪,在会胖,难不成还能吃东西?
程雪意表情古怪地摸了摸腰腹,突然冒出一个猜想。
她不会是——
程雪意猛地冲出静室,飞扬的发辫和发带与乾天宗宁静的和光映衬,带起热烈又温暖的春风。
正处理宗务的沈南音第一时间感知到她出来了,他手下笔尖一顿,身边的弟子不禁问道:“宗主,是玉简内有什么问题吗?”
不等沈南音回答,弟子便眼前一花,只觉一片雪花飞过,视野再清晰起来时,便看见宗主怀里抱着个姑娘,姑娘侧脸无瑕,眼睛极大,神采奕奕地忽扇着。
这张脸实在熟悉,弟子一看就知道是谁,神色微妙一瞬,无需沈南音吩咐,麻利地躬身退下,眼睛始终盯着地面,不窥视半分。
程雪意压根没在乎旁人,她有些被自己的猜想震撼到,满心满眼只有沈南音。
“大师兄!”
沈南音换了衣裳,是掌门仪冠,制式顶格,鹤吞日月的锦袍与莲花道冠繁复华丽,与他素日喜欢的寻常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这样的他别有一番俊美之姿,恍如画中仙走下画卷,一点点被她的红尘欲念染上色彩。
“你醒了。”
沈南音没对她当着人亲密放肆的行为做出任何指责,甚至看上去很受用,他认真地帮她理顺了凌乱的发丝和衣带,手落在她的发顶,轻柔地抚过,带着无限的眷恋与思念。
程雪意被摸得神思恍惚,禁不住问:“我睡了多久?”
沈南音望着她,定定说道:“恰好七七四十九日。”
……四十九天??
她居然昏迷了这么久??
四十九天,足够修界完成一切收尾,万事都尘埃落定了。
程雪意愣了愣,一时忘了自己跑来兴冲冲要说什么,先道:“我娘的魂魄……”
“我在不念前尘里找到了,已经妥善安置。”
“那阿青……”
“伤势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动用灵力了,昨日她才去静室看过你。”
程雪意剧烈跳动的心一点点平稳下来,目光凝在沈南音身上,轻声问:“那修界如今……”
“此一战虽关乎甚大,好在未曾伤到凡间百姓。如今噬心谷没了,我将作乱的群魔论罪而处,你的三个手下我只关了起来,未曾处置,等你亲自安排。”沈南音缓缓道,“从今后,修界不论族类,只看善恶。”
程雪意眼眶一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也知道,自己没听错,她耳朵没出问题,沈南音也不会骗她,所以她和娘期盼了很久的一天,终于到了。
“灼灼,往后你想去哪里便可去哪里,想如何便如何,你可以自由天地,无拘无束,再不用颠沛流离,困苦坚守。”
程雪意再忍不住,倾身吻了吻他的唇,眼睛酸涩道:“……那日你带走陆炳灵,没来看我与钟昔影决战,我以为,你会难过到短时间内不愿见我呢。”
如师如父的人真的死了,这件事真的发生和还未发生,差别是很大的。
程雪意可以理解他会有一段时间的沉寂。
但他没有。
“谈不上难过。”
沈南音想了想说,“我对师尊,更多是尊重。”
尊重他的来。
尊重他的去。
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和自己的因果。
程雪意叹为观止地望着他,觉得自己真是不明白这个人,在一起这样久,经历了这么多,还是不能时时刻刻猜准他的想法,他总是出乎她的预料。
她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这次在他脸颊上轻轻咬了咬,留下浅浅的牙印。
沈南音微微侧脸,牙印泛着微红,与他那双温和沉静的眸子结合,美得恍若镜花水月。
“好喜欢你。”程雪意情不自禁地说,“大师兄,正事儿说完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沈南音做了宗主,乾天宗的主道场就变成了真武道场。
静室旁边的大殿,就是他会客与处理宗务的地方。
做道君和弟子的时候,可以不在道场里留其他人,做了宗主却不得不改变,因为一个人是真的无法管理好偌大的乾天宗。
此刻殿门外人来人外,还有弟子守卫,但无召见他们是不会进来和窥视的。
程雪意意有所指地朝沈南音眨眼,沈南音一开始还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等回过神来才绯红了脸颊,憋了半天道:“我当时,好像未曾答应……”
“你答应了,我说你应了就是应了。”
程雪意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大师兄,我们试试吧,难道你不想我吗?”
“我都想你了,我只是睡了一觉,记忆里没有四十几天那么漫长,都已经这么渴望你,你就真的不想要我吗?”
“我想感受你不稳的心跳,听你沙哑的喘息,触碰你炙热的肌肤,抚摸你坚硬的……”
“别说了。”
沈南音迅速捂住了程雪意的唇,面色绯红气息不稳地盯着她。
程雪意眨眨眼,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
沈南音猛地收回手,四目相对,电光石火之间,谁也不知谁想了什么,总之最后他们衣袂交叠,再放肆再不该的事情,都发生在了本该神圣正经的处理公务之地。
门外守卫弟子偶尔听到什么声音,怀疑是不是周围有什么灵兽乱跑,绕着找了好一圈都没有收获。
“什
么声音?真是奇怪。”
完全没有男女经验的弟子们对视一眼,确定道:“或许是什么奇怪的灵鸟在叫吧,最近天下太平,宗主释放了许多妖奴和它们的孩子,可能又是它们来鸣叫致谢。”
其他人立刻认同了,几人审慎地认可着:“宗主功德无量。”
殿内,功德无量的人喘息着趴在程雪意身上,程雪意揽着他的脊背,终于想到自己一开始冲过来时想问他的事情。
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轻声说:“大师兄,你轻一点,我感觉自己好像胖了一点,这里鼓鼓的。”
沈南音怔了怔,呆呆望着她道:“什么?”
程雪意怨他像块石头,负气地咬了咬他的鼻尖道:“我的意思是,我好像有孕了,你要当爹了,所以你动作轻一点,知道了吗?!”
沈南音呆了半晌,才明白程雪意再说什么,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的脸,然后目光下移,来到手下触碰的小腹处,眉目间惊疑不定的迟疑许久,突然哭笑不得。
……这反映一开始看着还算对,后面就完全不对了。
“怎么?”程雪意眯了眯眼,有点不高兴道,“你这是什么反应?好像不高兴?”
沈南音声音低哑,哭笑不得之后,有些怅然若失道:“若是真的,我自然高兴,但其实……”
“灼灼,你误会了。”
他柔声解释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帮你疗伤,你丹田有损,我炼了丹药帮你滋养丹田,你小腹隆起,是因为昏迷着灵力无法自行炼化吸纳,待醒来好好调息吐纳便可吸收。”
“并不是……”沈南音嗓音柔和,隐隐有些期许和一点点迷思,“并不是有了我的孩子。”
程雪意衣衫半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从她眼底的情绪就能知道她心里会有多挣扎。
沈南音摸了摸她的脸说:“……别失望,你若真的想,总会有那一天。不过,我以为你不会想要。”
程雪意半晌才道:“既然不是,那你还在等什么?”
沈南音:“?”
程雪意俯下身,咬住他的唇,含糊不清道:“都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你还在等什么?”
沈南音:“……”
其实他今日真的有很多宗务要处理。
程雪意昏迷了七七四十九日,这么多天过去,他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帮她疗伤,照顾她。
今天是他第一次离开她身边,处理堆积如山的宗务,没想到她就醒了。
他真的该适可而止,去将桌子上的案卷看完。
可如花美眷近在眼前,是从前以为一辈子无法和解的人。
没有什么是比她更重要的。
宗务不会跑,夜里再挑灯处理就是,反正修士不睡觉也没什么挂碍。
窗棂之外,群鸟飞过,鸟鸣声不绝于耳,动听可人,这才是真正飞来致谢的鸟妖——
行路的弟子们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个个羞赧至极地远离了大殿。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