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
客栈之中。
法海跟在冷情与陈心两师姐弟身后下了楼。
陈心叽叽喳喳的,他回头,拿法海八卦,“没想到法海大师化缘还能化来支簪子,也不知是哪位姑娘施舍的?”
白衣僧人不语,不动如山。
冷情瞥陈心一眼,“师弟,慎言。”
陈心立刻闭嘴。
金山寺与昆吾之间交流不多, 只是主持与昆吾掌门之间交情深厚, 此事说来复杂, 又是在杭州追寻避水珠,主持派出了金山寺佛子法海。
一是为表重视,二来也因为冷情是昆吾下一代掌门,对标派出下一代主持也算对等。
但这全是仗着掌门的情面,法海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只是听从主持的命令,跟着他们来走这一趟算是压阵。
冷情是做惯了主的,性子雷厉风行,虽年纪比法海小,但她也并没有拿自己当个小辈的意思,连带着把法海一并安排了,“小师妹在楼上休息,罗盘指示方位在东南方,我们今日便去寻那避水珠……”
“倒是少见方士,”楼梯边一人正靠在柜台边扯闲天,见冷情陈心两人下来, 就瞅了一眼, 而后又仰头瞅了一眼跟在那两人身后那高大的和尚。
“也少见和尚。”
法海抬手,垂眸行了一礼。
那人又问,“不知几位来此有何贵干?”
“方士还能做什么?不就是除妖。”
柜台内的伙计接了话茬,“这几日城中不太平,夜里不安稳,容易撞上不干净的东西,听说张小家后院几十只鸡一夜之间被咬死了,也不知是什么妖孽,想来这几位方士就是来降妖除魔的。”
那人反驳,“怎么可能是妖怪,少胡说了,我们杭州城几十年来从未有妖怪作乱,这么多年以来,也就最近听说林知府府中有怨灵搅扰。这回夜里撞上不干净东西的人都是在林府附近撞见的,说不准是那边风水不好。”
冷情与陈心两人对视一眼,冷情道,“我去林府看一眼,你跟着法海大师去寻避水珠。”
若真是妖怪作乱,早一些去或许就能早救下一人。而三人之中只有法海能催动罗盘,放着陈心一人去查探她也不放心,这样分配是最好的了。
……
“玉奴,你能不能替我编一下辫子?”
许纤还没撩起帘子就开始喊人了,“林玉京——玉奴——”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裙,腰间缀着那日“林玉京”送给她的腰链,红绳在腰间绕了几圈,红绳末端垂下一颗柔润的珠子。
一头鸦黑的发里,几条红色的发带已经被编进了头发里,发髻处带上几个铃铛。
她脚步轻快,没有大家闺秀的稳重,跳脱得很,那铃铛声便也细细碎碎地响个不停。
许纤撩起帘子,才发现堂屋之中不止林玉京一人。
他今日一身外袍也是浅色,上头绣了雾青的藤蔓,头发用发簪束起一半,剩下的披散在肩背上,端丽得很,如玉郎君的打扮。神情只表面温柔,内里但说不出的客气与疏离,显然是在商谈些什么。
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赧然道,“我不知今日有客来……”
她歪了歪头,头上的发饰也垂落在脸颊边上,目光落到地上,显然有些怕生,不知该做些什么。
堂屋里的几个人不是大妖就是修道之人,一早就听见那铃音慢慢近了。
在初闻铃音之时,坐在主座上的主人就先停下来了说话,耐心地等待着什么到来。
光听这铃音与轻快的脚步声便知道来人是个俏皮活泼的姑娘,早就已经先闻其声,但后见其人时仍是不免被惊艳了一把。
天下美人各有千秋,只这姑娘是极其生动的美,灵气四溢,仿佛未曾被任何东西拘束过,让人想到林间的鹿。
发髻梳得有些散乱,手中还拿着梳子跟发饰,拖长了声音叫人时娇憨得很,只让人想应下她一切要求。
“两位来得突然,并未跟内人说过。”如玉般的郎君起身,对着两人微微颔首,又朝着许纤招招手,“过来,我替你重梳。”
男主人起身,两位客人也跟着起身行礼。
许纤还了礼,小跑到“林玉京”身边,附耳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白涉摇摇头,“是我耽误了给你梳头。”
许纤还未回话,那白衣僧人再次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眉心一点红,腕上佛珠绕。五官俊秀,行止文雅。
“还要多谢那日姑……”他话到一半又停住,顿了一下才改口道,“女檀越布施给贫僧,解了贫僧与同伴的困窘。”
法海是金山寺佛子,一早就是要继承金山寺衣钵的,自修佛道从无阻碍,心境超脱,虽年纪轻,但于辩经之上从无败绩,还一早就修出了法相金身。
金山寺主持曾道,法海是这世间最有望成佛的一人。
得道于他来说,从来便是一件笃定的,必定会到来的事情。
这么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自然是到何处都是被众星捧月着的。
而法海每次出门,也都是为着降妖除魔去的,吃穿住行一路上都有人打点,他自是不用担心半点,是故法海此生从未化过缘。
这一次是金山寺想着有昆吾那三个小辈一起,就没让人随行。
但谁又能想到那三个小辈降妖除魔是一把好手,但就是看不住钱袋呢?杭州城里又干净,又没个妖怪怨灵之类能赚点快钱。
说得不好听一点,这四个人里,只有法海和尚的身份能光明正大跟人要饭。
不然另外那三个有手有脚,穿的好好的,俊眉秀眼的人,凭白跟人讨钱,说出去都丢人。
只是法海到底面皮薄,他身上穿的也都是上好的衣料,那串佛珠也价值不菲,向那些穿着粗衣麻布的平民百姓化缘,他自己都不落忍。
饿几顿,风餐露宿一天,于他自己来说也只是一时的艰难,但若是为了他自己的舒服,给人家本来就艰难的生活添麻烦,法海宁肯自己艰难些。
在街头上走着,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正逢灯会,站在人群里又被人嫌弃挡道,颇为狼狈地被挤到了一处屋檐下,身边还躺着一个叫花子。
法海向叫花子施了一礼,歉意道,“打搅了。”见对方并未驱赶自己,才松了一口气,在叫花子身边打坐,捻珠诵经。
只很快,人群就散去了一点,有姑娘声音清脆道,“不要挤,排队一个个来领。”
他抬眼望去,一个粉色衣裙的姑娘正在给四五个小叫花们分发糖葫芦,又从荷包里给他们每人发了点儿小玩意,或是金银做成的小元宝又或是一把金瓜子。
全是从自己身上跟荷包里掏出来的。
她咬着自己的糖葫芦,快速又隐蔽地给那些孩子们分发完,又弯腰在法海身边的叫花子手里放了把金瓜子,或许是察觉到身边的视线。
她抬头,对上法海的双眼,“呀,大师,怎么在这儿化缘呢。”
那姑娘冲着他弯了眉眼。
法海怔了一怔。
灯火在她背后绚烂着,花灯簇拥着,热闹非凡,只那些灯一盏也比不上她的眼睛。
她或许是瞧着这和尚坐在这里实在落魄,又掏了掏自己的荷包,只是再掏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又从提着的一堆东西里翻出来了一根簪子。
——也是金子打的,但漂亮得紧。
她张开手,却见那僧人只愣在原地,并不动作,又抬手将那根簪子扔到了法海怀里。
法海握住那根簪子,想叫住那姑娘,还给她的时候,却见她早已经没入人海,不知去向。
“咦?”许纤现在才敢抬眼看向那白衣僧人,她放松了些许,没有方才那样胆怯紧张,她想了想,才回忆起来,“那天晚上是你呀?”
那天晚上她着急买到糖葫芦去寻“林玉京”,怕他挂心,也没怎么多看,发完身上那堆小玩意儿就忘了。
被这和尚当面道谢,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能帮到你就好了。”
她坐在“林玉京”身边,跟他同坐一张椅子,姿态自然而亲昵。
白涉不咸不淡道,“倒不知纤纤与大师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许纤一听他说这话,就知道这人又醋了,叹了口气,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别阴阳怪气的。”
本来就没什么的事,被他说的这些酸话弄得气氛尴尬。
陈心咳了一声,“贵夫人还真是……活泼。”
生机勃勃的,连带着把主座上那人都给沾染的带了点生气。
原先讲说处事倒也温文尔雅,也是笑着,只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分外客气,隔着一层,任何真实的情绪都不显露。
只有那姑娘来之后,才仿若玉雕裂开了条缝隙,让人一窥其中的真实。
他开了口,白涉也就顺势向许纤介绍了这二人的来意。
“是来求避水珠一用的。”他轻描淡写地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一遍,只是将原本如何得到避水珠与击退金鹏妖都推在了李青城身上。
许纤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带的这珠子是避水珠,还有这么多功能,她提起腰间那颗明珠,“既然是人家的东西,还是还给人家吧。”
陈心摇摇头,“避水珠本就是无主之物,我们寻它也只是为了给师妹解毒,用完之后它就会汇入水流之中。”
所以提出这件事本就冒昧,陈心有些紧张地看向许纤,生怕她不给,又加上一则条件,“我们昆吾自此欠您一条人情。”
许纤不清楚昆吾到底是个什么门派,她只道,“救人要紧。”
说着就把那珠子摘了,取下来递给陈心,只递到他手中那瞬间,那颗珠子忽地冒出白光,刺了陈心一下似的。
白涉这才道,“先前李青城与我说过,避水珠或许已认你为主。”
他垂眸,瞧着许纤,轻声道,“这珠子你带在身上也已经满十天了,它还未消失。”
陈心讶异,只他脑子转得快,很快就弯腰行礼,“解毒一事便劳烦姑娘……夫人亲自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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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快到周六周天了! !
第52章
◎白蛇◎
许纤当即跟着他们去了客栈,替陈心的小师妹解毒。
她路上还有些不安,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避水珠的主人,去客栈的路上,在马车上拿着那颗珠子看了又看,硬是没看出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还悄悄问“林玉京”,“他们不会是认错了珠子吧?”
“我不会解毒怎么办?”
这话被旁边的陈心跟法海听去了,“林玉京”还没回答,陈心已经快言快语地回了, “怎么可能,法海大师绝无出错的可能,至于解毒,姑……”
他瞥了眼“林玉京”, 半道改口,“夫人不用担心,自然而然就会了。”
许纤点点头, 也只能接受了他这安慰, 只是注意力被另外一个称呼给吸引了去, “法海大师?”
她重复了一遍之后忽地笑了起来,探过身道,“原来杭州真的有个叫法海的和尚,不会还是金山寺出身吧?”
可惜这里没人懂许纤为何而笑。
法海拨动念珠的手一顿, 原本在心中默念的经句被她的笑声搅乱, 也不知背诵到哪里了,他垂眸,不去看她, 只低声回, “确实是金山寺出身。”
许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么巧么?”
“林玉京”问,“哪里巧?”
许纤含糊了过去。
法海闭上眼,从头开始默念心经。
到了客栈之后,许纤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才彻底放下,避水珠解毒是全自动的流程,到了房间,立刻化为一股水流,盘旋在了病人床铺的上空,快到许纤都没看清到底是怎么解毒的,解毒就完成了。
根本用不着会。
最后避水珠回到手中,许纤还有些恍惚。
她定了定神,将那颗珠子重新挂回腰上,连忙扶起行礼的冷情陈心。
这俩实诚孩子是真的该行大礼就行大礼,跪的一点不含糊,尤其冷情生得又高,许纤险些没扶起来俩人。
起来一看,俩人都眼泪汪汪的了。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来世我们三人给您当牛做马……”
“也没什么,”许纤一惊,连忙拦住,“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冷情道:“避水珠本就是无主之物,先前也没人知道认主之后会是怎样,姑娘冒着可能会失去避水珠的风险帮小师妹解毒,已经不是举手之劳这么简单,实乃姑娘心善,若是姑娘……”
冷情一口一个姑娘,她每说完一个姑娘,陈心都默默捅她一下,小声纠正道,“是夫人。”
没见她身边那个玉郎君面上越来越难看了吗?
许纤倒是不在乎称呼,只是她承受不了这么热情的寒暄。
好容易寒暄完,送许纤走的时候,送到客栈门口还不够,这俩人又热情到把许纤送出去了一里地。
几人后边还跟着一个和尚。
正拉扯间,倒是有人横插一脚,劈头盖脸,大喝一声,“妖孽还不现形!”
许纤闻声望去,还没抬起头来,已经被“林玉京”拉到了身后,等回过神,“林玉京”那身白衣已经染了大半身的血。
周围的侍从这才反应过来,将那泼血的几人围住。
“林玉京”挡着,不让许纤看那边,只将她转向了马车,催促道,“你先上马车。”
说着便将她往上推了一把,好让许纤上得轻松一些。
其中一人喊道,“这是做什么?当真不认你父母亲了吗?”
许纤上马车上到一半,闻言回头,只见人群已经挤成了一堆。
“我女儿被这人蛊惑到不认父母,失心疯了啊,那日大火,都说林家郎君已经葬身火海,现下这人却齐齐整整,一点伤都没有,分明不是人!”
“是鬼啊。”
“我女儿自小便听话,虽然痴傻了些,但有什么好吃的都是想着念着父母的,嫁给这人之后就不认父母了,说不准就是什么妖魔鬼怪占了我女儿的身子!”
许纤回过头,终于头一回看清了这个时代,她父母的脸。
不一样,她心下一松。
并不一样,跟她现代父母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白涉替许纤拉上马车的帘子,他望向不远处的茶楼,二楼处有人关上了窗。神色立时阴沉下来,怒火袭心,情绪翻涌,眼睛隐隐有变成竖瞳的趋势。
再垂眼时,便好似换了一个人。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冷情与陈心护在马车两侧。
法海上前一步,“各位施主且明辨,许纤姑娘……”
“塞了他们的嘴,”林玉京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送到官府去。”
他显然是知道这些人的弱点是在哪里的。
“谁若敢拦车,也送到官府去。”
与法海擦肩而过时,林玉京侧过头,眼珠也侧了一下,“大师,打蛇是要打七寸的,跟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念经更是没用。”
不知是不是在记恨先前许纤多给了这和尚一些关注,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他的不轨之心。
但这番话里确实是敌意满满。
法海不语,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林玉京瞬间没了趣,兴味索然地转身,上了马车,只没进马车里头。
许纤喊他进去。
他只道,“身上脏,待回府换了衣裳再说。”
回府之后,林玉京先去沐浴更衣,再去见的许纤。
许纤身上溅到的血少,但也不是没有,也洗了个澡,坐在梳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发,心不在焉的样子。
林玉京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替你梳罢。”
他看出她心情不好,只这方面实在不知如何哄她,语气越发温柔。
许纤抬头,看着铜镜里林玉京的身影,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就是想着,好像带累你了。”
古代孝道是极重要的,就是林玉京这么离经叛道的人,都劝她至少要做做表面工夫,想来也是为了她好,怕她被那些人抓到把柄,日后扣下一个不孝不敬的罪名来。
如今她跟林玉京结了婚,在旁人眼中,她是林玉京的妻子,于是这不孝的名头,林玉京也得担着一半。
林玉京这才知道她为何情绪低落,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头好似被什么烫了一下。
她在忧心他,是在为着他不高兴。
他从背后拥住许纤,下巴抵住她毛绒绒的头顶,轻声道,“别为我难过。”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她高兴而已。
……
半夜,怨女来汇报了,“今日闹事的是夫人娘家那些人,似乎是原先那个姓高的书生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想来应该是那书生鼓动的。”她狗腿道,“夫人的娘家人只是被蒙蔽了。”
她还残存着些人类的思维与常识,女人与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下意识不愿意让许纤受娘家牵连。
林玉京托着下巴,冷笑了一声,“他们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从放出流言到鼓动许纤父母来闹事,背后种种他一猜便知是谁,只是不敢置信,那几人已经沦落到快死的地步了,还有心思来算计他的家产。
甚至不惜与宗族里联合。
不过也没什么,只是变成妖怪的名单里多出几个人而已,这么几个妖丹,他还是出得起的。
林玉京想着,又扔给了怨女几颗妖丹,“这些妖丹低级些,省着些用,用完了这几天也很难补充。”
“夫人的娘家人怎么处置?”
林玉京沉默了许久,他内心是想将那些人一起给解决掉的,只那是许纤的父母,不免多了几分慎重与考量。
虽许纤现在对她父母不冷不热的,并不想认他们为父母,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希望看到那两人死去。
若是她心狠些,倒是好办,他替她除去便是,只现在,林玉京觉着,若他真的引导了许纤父母的死亡,日后怕是会是他跟许纤之间的一道鸿沟。
“便只教训一顿就是了,”林玉京最终道,“流言也不是他们放出来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们,轻信旁人,容易被鼓动的蠢货而已,算计他们还怕脏了我的手。”
怨女领命而去,化为一股水流。
林玉京托着下巴,转头朝着游廊拐角道,“出来吧。”
青蛇走了出来,“你倒是不避讳我。”
“反正这件事也不是我起的头,”
林玉京懒洋洋的,“我充其量只是替那个胆小鬼收尾而已,别说不用避着你,便是面对纤纤,我也是问心无愧的。”
他倒是坦然自若。
青蛇“啧”了一声,“不要脸,白涉什么时候出来?”
“谁知道呢,等他压压妖性吧。”
今日被怒火烧灼,险些不管不顾地在那个和尚面前露了原形,昆吾那三个小的好打发,那和尚可难骗。
……
许纤这几天总是做一个梦。
开头与之前的噩梦差不多,她落入水中,眼前是升腾的气泡,水包裹着她也灌入她的口鼻。
只是之后的发展并不一样,还未曾等到肺里灌进去冰冷的湖水,眼前一番天旋地转,有什么带着她破水而出。
许纤睁开眼,巨大的白蛇将她盘旋其中,低下头,注视着她。
那双碧绿色的竖瞳仿佛澄净平静的湖水,唯独有她在的地方破开了涟漪。
接下来,许纤就醒了。
她睁开眼,坐起身,蹬开缠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一旁的林玉京也随着她起身,“不多躺一会儿了么?”
这个时辰距离许纤起床的点还早,许纤看了一眼林玉京,他已经穿戴齐整,一头鸦黑的发梳理整齐,披在背后,俨然一个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原先身上带着的那点纨绔劲儿也被掩盖掉了。
她开口问,“你睡了多久?”
林玉京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已经睡够了。”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替你梳妆么?还是再睡会儿?”
“睡不着了,”许纤道,“小黑醒了吗?醒了的话我想跟它玩一会儿。”
“它醒得早,阿青把它放到书房去了。”
“跟它玩一会儿之后要记得吃饭,我今日不能陪你用早饭了。”
“你要去哪儿?”
林玉京将床帘挂起来,细细回了许纤的话,“林知府那边出了些怪异的事,先前你去给那位修士解毒之时,昆吾那几位修士跟那位大师提了几句,我便将此事委托给了他们。”
这一次去是带他们进入林府的。
许纤一下子清醒了,“又有妖怪?你先前怎么不跟我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你修道也没几天,李青城也不在杭州城,而且昆吾早就去探过了一次,既然他们开了头,便由他们负责到底未尝不可。”
“说得也是。”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专业的。
许纤停了停,还是不大放心,“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林玉京也不会什么法术,她多少入了个门,还能保护他一下。
第53章
◎白蛇◎
林府的反常就算是普通人也能轻易看得出来, 府邸周边的树木与花木俱都生得不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寸草不生。
周边谣言早就* 从林玉京与许纤身上转移到了林府。
毕竟林府的异样是摆在明面上的,毫不掩饰, 自从林老爷不让任何人进去府邸之中那天,流言就四起了。
林氏族中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还去探望过林老爷,谁知一去不回,
经了这一遭,更是尘嚣四起,就连官府那边也遣人来问林玉京,林玉京则是非常宽容地表示由自己出面请昆吾的三位修士与法海大师去除妖。
林玉京这一次来,不仅是因为他是林老爷的儿子,也因为他是出钱的金主。
他因为许纤对此事如此上心稍稍不满, 在马车里时提了好几次自己把小金库都掏出来大半请那几个人去就是不想她太劳累的。
只是许纤不去亲自看一眼,总是心里不安,还是坚持要亲自跟着去一趟。
距离她上次来这里, 不过几天工夫, 却破败到像是许多天无人居住一般。
门口种着的兰草已经枯萎,灰暗的花朵垂下,在府门打开的一瞬之间便化为了齑粉。
而大门之后,入目的就是蛛丝纵横的景象。
仿佛打开了什么封印,在门口并未感受到的妖气,在打开门之后几乎可以用肆意来形容,毫不掩饰。
一处院落之中,房间内是挨挨挤挤的人,有衣着朴素的侍从也有华服的主子,甚至还有几个小孩子,他们都屏气凝神,安静地听着外头的东西撞门的声音。
砰、砰、砰。
一个小女孩搂住一个女人的腰,“嫂嫂,我怕。”
“别怕,它们进不来的。”
“外面的是父亲吗?”她仰头,“是父亲跟兄长他们想吃了我们吗?”
女人摇摇头,“是妖怪。”
门内已经用了衣柜堵住,但撞门的声音越来大,衣柜已经开始晃动。
女人把女孩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
就在门被撞开的那个瞬间,在惊呼声中,女孩挣扎着抬起了头,在黑暗之后,映入她眼帘的第一幕并不是丑恶的,想要吃人的妖怪,而是手持弓箭,风姿凛然的一个姑娘。
一只箭矢穿透了她面前那只妖怪的心脏。
那只妖怪有着她兄长的脸。
许纤随手将弓箭递给身后的林玉京,看着一屋子的人,社恐属性发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怔了半晌,求助性地望向了林玉京。
林玉京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便换了一副温柔的神情,轻声安抚众人。
许纤这才松了口气。
法海的罗盘显示府邸里的妖怪有好几只,分散在可以用广阔来形容的府邸之中,为了除妖效率高一些,几个人就分头行动了。
几人之中唯一不会法术就是林玉京,他就跟许纤一组了。
原先许纤不大想让林玉京跟着进来,现在她反倒有些庆幸让他跟着自己了。
除妖的过程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有冷情与法海那边的妖怪棘手一些,稍微费了些时间。
至于林知府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妖怪,也很快找到了原因。
其中一个被救出的管事说前些天府里来了一个方士,那人带来了几颗丹药,说是能解林老爷的毒,不但能解毒,还能延年益寿,一朝成仙。
而那丹药还剩下几颗。
法海接过来,“是妖丹。”
“服用妖丹,可令人成妖。”
先前林知府后院井中怨灵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因那怨灵中毒的事也是众人皆知,接下来的一切就能顺理成章地推出来了。
林玉京轻轻鼓掌,赞叹道,“不愧是法海大师。”
他放下手,鸦黑般的头发垂至腰间,越发显得窄腰宽肩,又生得白,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衣衫,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此事能如此顺利结束多亏了诸位。”
“不如由我在福寿楼定一桌席面,为诸位摆个送行宴。”
事情水落石出,就此尘埃落定。
只是……许纤扭头,看向林玉京,心道这人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林府剩下那些人的安置问题也很快被处理好了,林老爷还有几处宅子跟庄子,愿意在哪儿住就搬过去。
林玉京表示既然嫂嫂还活着,那么他父亲还有兄长留下的那些财物跟田产宅邸都由嫂嫂跟剩下的弟弟妹妹继承就是了。
若是不够,他还能再给添上些。
总之这件事结束得完美而突然。
好像只是出去吃了顿早饭的时间就解决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回去的路上,陈心问冷情,“变成妖怪之后都会变得这么坏么?”
许纤闻言,拉开车帘,待外头骑马的少年听到动静看向她时才道,“他们没变成妖怪之前就挺坏了。”
她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坏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坏,变成妖怪也是坏妖怪,要是好人,就算变成妖怪也是好妖怪。”
干嘛替他们的坏找理由?
就比如怨女,人家怨女变成妖怪之后可是一件坏事都没干过!
……
“阿秋!”
怨女狠狠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恶狠狠地把面前的石子一脚踢走。
怨女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这几天差点忙死了。
让那几个人吃下妖丹并不难,甚至都不用哄骗,怨女跟他们明说了服下妖丹的作用,他们就心甘情愿吃下了。
让怨女头疼的反倒是他们服下妖丹之后立刻就想进血食,连一点挣扎跟犹豫都没有,碍于白涉的命令,她还得保护府邸里的其他人,保护也就算了,人总是要吃饭的。
府邸里的活人分散在了好几个地方躲藏,怨女这几天天天光送饭就要花去大半天。
还得先拿银钱去买吃的,再给送过去,还有个小孩一直哭哭啼啼地嫌弃饭菜不好,吃不下去。
呸!怨女恶狠狠地想,爱吃不吃,饿死算了!
她现在可是大妖怪,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小孩忒挑食,怨女早先做人时就认得她,就爱吃那些甜口的。
好不容易解脱,又被白涉那边传音说在那几个修士跟和尚离开杭州之前得安安分分的。
怨女把手里的那包云片糕扔给了一旁的狗吃,化成原形融入了河流。
她可什么都不管了,睡觉去。
【作者有话说】
今日短小,啊啊啊明天我要奋起! ! !不然感觉完结猴年马月啊啊啊啊死手快点写! ! ! !
第54章
◎白蛇◎
林玉京与几人分别之前又提了一次送行宴的事, 大有今天晚上就把几个人打包送出杭州城的意思,只是叫冷情推辞了,说小师妹刚解了毒, 等休养几日再行拜别。
他面上笑意未变,只许纤了解他,敏锐地察觉到林玉京周身忽然冷下来的气氛,知晓这人又暗自生了气, 一时无语。
不过她也习惯了林玉京的小心眼, 动不动就恨这个恨哪个的, 哪天他宽容起来才该震惊。
分别之时,冷情对着林玉京道,“节哀。”
马车从石桥上过, 许纤升起车帘,探出头瞥了一眼底下潺潺的河流。
“怎么了?”林玉京问。
许纤将手中握着的避水珠松开,那颗圆溜溜的珠子坠在了裙边,她摇摇头, “没什么。”
林玉京抬手替她按肩, “今日当真辛苦夫人了。”
许纤就势栽在了他怀里,躺在了他膝上,随着马车走动,外头光影一掠而过,她闭上眼, “今日天气真好。”
“嗯,”林玉京附和道,“不冷不热的, 正正好。”
许纤握住他的手,想起冷情说的那句节哀,她倒是差点忘了这一茬,林知府自作自受不假,怎么说也是林玉京的生身父亲,虽说他向来对这个父亲嗤之以鼻,但从他劝自己别对父母做这么绝来看,在这方面似乎还是比她遵循孝道的。
虽然林玉京似乎只是为了她的名声考虑。
她欲言又止,犹豫着该怎么安慰林玉京,“你父亲跟你兄长……”
林玉京弯腰,凑到许纤跟前,两人的脸贴得极近,耳鬓厮磨,亲昵得很,他不满道,“这种时候提他们做什么?平白扫兴。”
明明是二人难得的独处时光。
许纤见他如此,原本想要安慰人的心思收了回去,不难过就好。
她闭目养神,林玉京就替她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他不但不难过,反而心情难得的好。
他还计较那天许纤被泼血的事,道,“往后你多少面上做个样子,被人传出去不孝的名声于你不好,只面上做个孝女样,背地里再做打算不好么?偏生成婚那日非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父母下不来台,这样流言都说你的不是。”
倒是稀奇,许纤睁开眼,“你什么时候也在意起名声了?”
林玉京自己的名声就坏到不能再坏了,现在反倒在意起她的名声来了。
林玉京低低叹了口气,“名声这东西我先前不在意,只以为那东西于我便是草芥,谁知道带累了你。”
若是他名声好些,那些流言也不会那么一边倒,至少会有部分人站在许纤那边。
他跟许纤成婚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可怜许纤的有,笑话她的也不少。
“若是早知道会遇着你,我定把我的名声整治得好好的,好好读书做文章,金榜题名之后再来求娶你,到时让杭州城的人都知道你嫁了个前途无量的如意郎君。”
“中个探花来。”许纤躺在他膝上跟着一块儿瞎想。
“怎么,姑娘不要状元郎么?”
“探花郎多好听,一听就生得俊秀。”许纤吃吃地笑,“我只要生得最俊的。”
林玉京低下头看她,跟着她一起笑,“好,那我往后中个探花郎来。”
他俯身,发丝垂落在许纤两边,柔情似水,几乎将她整个人淹了去,“不知小生可否探一探夫人这朵花?”
许纤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咬着唇,“你这个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平白无故把探花郎这三个字给污了,往后叫她怎么直视这三个字!
“待小生金榜题名时再来探夫人么?那或许有些晚。”
“也不知夫人等不等得及。”
许纤当然等不及。
马车停在门口,林玉京布了结界,外头听不到里头的动静,赶车的木头也只以为是夫人睡着了,郎君才抱着她下马车的。
柔顺的裙摆垂在竹青色的衣袍之上,那袍边不知怎的揉皱了些。
林玉京生得俊秀,身段又高,发上一根玉簪,这么打扮倒真似一个书生,只看着像是个柔弱书生,腰细肩宽的,抱着人下马车时却稳当得很。
许纤把头埋在他脖颈,只当自己睡着了,方才欢愉,现在才觉出跟他是怎样胡闹了一场,后知后觉的羞恼。
林玉京抱着她往府邸走去。
行至无人处,许纤才敢睁开眼,她刚一睁开眼,就听得头顶出声,“不若下次在莲池之中的乌篷船里试试?”
“下次……”许纤原本想义正言辞谴责他胡闹的,只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先前禁欲的林玉京,又怕他从此就正经起来了,跟上次那样要同她约法三章,就连几日一次都规定好。
不教她沾一点边。
于是语气一转,红着脸含糊道,“下次的还是下次再说吧……”
先专注当下吧。
……
一场酣畅淋漓过后,许纤餍足地趴在枕上,听着窗外细细的小雨,内心充盈着被满足过头之后才有的平静。
林玉京已经替她洗漱过了,现下正在收拾自己,浴池之中响起出水声,床帘被拉开,衣衫松散的林玉京站在了床边。
他胸前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发丝弯弯绕绕的,披散在身后,颇具风情,只可惜许纤现在看到这番美景也只能平静地欣赏。
刚才吃太饱了,现在她平静到可以短暂地看破红尘。
只是等林玉京跨过她,把她翻过去,替她按摩的时候,这红尘就又坚韧到看不破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显然都让林玉京心情很好,就连提起林知府那件事时,他的好心情都没被破坏。
还能同许纤分享自己为何如此高兴,“他们变成妖怪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
只是林知府与他先前的人类之身是父子,林知府变成妖怪的事情也能带累到他。
只不过矛头再不会对准许纤了。
“到时我再出钱做场法会,收个尾,再给捐些钱办个灯会之类,大概这事就能压下去了。”
到时旁人记着的就不会是什么妖怪之类的流言。
许纤翻过身,瞧着他,“捐了这个又捐那个的,你日后铁了心要做个林大善人呀?”
林玉京就笑,“没有金榜题名的名声,有个乐善好施的名声也是好的。”
下一句语气一转,神情也跟着阴沉下来,“只是便宜他们了,死的这么干脆利落,早知道应该叫李青城来用火烧他个几天再让他们去死。”
许纤:……
她语重心长道,“你往后别在旁人面前露出这个神情。”
这个模样,谁敢信他是个大善人,说是阴暗爬行的反派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
果咩纳塞非常抱歉,明天奋发吧orz,今天再短小一下。
第55章
◎白蛇◎
林玉京趁着许纤睡着的时候去寻了青蛇, “这些日子别叫她一个人待着,多跟她说说话。”
“她杀了一只妖,是林府那些人。”
林玉京只这么一说,青蛇便了然。
许纤先前只杀死过那些连形都未曾化成的恶妖,那些恶妖只有妖身,少有人形。纵然如此,在头一回杀死妖怪时, 她也闷闷不乐了半天。
林玉京本来不想让许纤进去林府,进去之后也没想让她动手,谁知阴差阳错之下,教她撞见了那一幕,还没等他使出手段,许纤已经将林子京一箭穿心。
纵然说太多次那是妖,可林子京到底曾是个人,化妖之后仍旧保留着人的样貌。
“纤纤心思细, 偏又后知后觉。”
林玉京道, “情急之下没想太多, 可过后几天,怕她想起来难过。”
只他一人安慰不了许纤,林玉京倒是想让许纤只跟他好,有什么事也只跟他说,只是一个人需要的感情不止一种,需要的交际也不止一种。
许纤在这里的父母亲情已被她亲手斩断,而她姐姐正怀着孕,许纤有什么坏消息也不会递到她那边去。
许纤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闺中好友。
现如今, 也只有青蛇与他能分散许纤的注意力。
“她在这里, 活得未免太辛苦。”
“也该早做打算将她送回千年之后。”
千年之后会好些么?千年之后会有谁安慰她么?
青蛇猛然抬头, “白涉?”
方才这两句话,他有一瞬间没分清到底是林玉京说的,还是白涉说的。亦或者是一人一句?
只青蛇没得到回答,说不清是在何时,坐在他面前的如玉郎君那张端丽的脸上爬上了红色的妖纹,浓重黏腻的妖气在府邸之中蔓延。
因为那几个修士,府邸之中的侍从从隔壁调来许多人类,小妖们都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而如今,府邸之中的人类都悄然陷入了沉睡。
府邸的主人陷入了梦乡,趁着这个空当,她的爱人撕裂了那副柔弱俊秀的人类皮囊,露出了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模样。
阴森鬼艳,周身的雾气黏腻沉重,冰冷,容貌秾丽,眼尾一点红痣更添诡谲之气,一眼望去便知非人。
白涉千年修为,声名在外,因着距离仙途一步之遥,受菩萨称赞过,又是那副冷清谪仙的样子,便有好事者给他取了个玉观音的诨号,只是现在哪还有半分如玉观音的样子。
玉像落入红尘,沾染了情爱。
比起先前,他更像一个妖怪了。
青蛇也不知这转变是好是坏,但这妖气浓郁沉重令他心惊。
何况,他心里也有一个疑问,白涉还能压得住这妖气么?
先前,是因着不在法海面前露出破绽,白涉头一次主动地将身体掌控权让给了林玉京。
林玉京说白涉须得两天压一压妖性,青蛇现在却忍不住想,若他压不住呢?
先前青蛇没怎么留心,只是现在细细一想,林玉京掌控时也能使用妖力与法术,那么会不会有一天白涉与林玉京都压不住这妖性?
白涉甚至连人形都险些维持不住,颈侧与脸颊上浮现出细细的,银色的鳞片,这些鳞片反倒给他增添了些许美艳,可非人感也强烈了几层。
他压抑着喘息,一双猩红的竖瞳亮了一亮,忽地转向了青蛇,“去看着纤纤。”
“她快醒了。”
话音还未落,妖气已经在往回收了。只从上空看的时候才能发现,黏腻的妖气恋恋不舍地、极其缓慢地从许纤的院子退了出来,只留了那一小块儿空白,明确地表达出主人想与那人亲近的愿望,在那院子的外头黏黏糊糊地不肯离开。
青蛇心领神会,“你快些去泡莲池吧,我去跟她说说话,今日必不会让她出院子。”
他看着白涉的样子叹了口气,“只是我拖延不了多久,你也得快些处理好。”
……
青蛇拎着小黑豹一块儿去的。
有了小黑,许纤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部分,对他给白涉找的借口也没细想,还表示了理解,“生意重要,这阵儿忙,正赶上归拢账本的时候出了许多事,他处处都要顾到,分身乏术。”
忙之前还跟她胡闹了好几次,对于许纤这种一天只能干一件事的人来说,林玉京堪称精力充沛。
青蛇松了口气,他今日是提着食盒来的,府邸里的侍从还在沉睡,好在许纤不爱出门,出了一趟门就得缓几天,今日她刚出门除了妖,他拖着她一两天不出门也容易。
留给白涉的时间也还宽松。
“今日你除妖辛苦,”青蛇将那两个食盒提到许纤面前,“特意叫厨房给你添了一道菜。”
说着,打开食盒。
许纤原本期待的神情随着食盒打开悄然凝固。
她眨眨眼,“你吃过这道菜吗?”
“这倒没有,但据说是名菜。”
妖怪,尤其是青蛇这种级别的妖怪其实已经不需要进食了,更不用说人类的食物,只是青蛇跟着许纤吃了几顿好的之后也养成了一日三餐的习惯。
这道西湖醋鱼是青蛇这些天搜罗到的名菜,今日他在湖底睡觉的时候恰巧捉到了一条鲤鱼,就让厨房做了。
许纤不想辜负阿青一番好意,举起筷子硬着头皮吃了一口之后果断道,“好意我心领了,就是我今天好像跟西湖醋鱼八字不合,我跟这道菜不适合。”
青蛇一头雾水。
青蛇拿起筷子。
青蛇放下筷子,神情放空,“说起来我身为半个修行之人,早已辟谷,本就不该贪这口腹之欲。”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提起那道鱼。
青蛇:“过些日子给那几个修士举办送行宴的时候,我得记着把这道菜给加上。”
原本说是要在外头请客的,只是之前几人客气推辞的时候,陈心说到福寿楼吃也太破费了,听说您府中厨子便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不如到家里吃顿便饭就好了。
林玉京本意是不想让这几个人再到他的地盘上来,索性就在杭州最好的福寿楼给定下席面,反正他最不在乎的就是银钱。
谁知对方反而嫌贵。
倒是教他回来后对着青蛇好一顿抱怨。
青蛇也不爱接待外人,更何况接待的还是修士,除了招待好,还得兵荒马乱收拾一顿。
许纤听了就弯了眉眼,“还是算了,都是送行宴了,还是让人家好好吃一顿。”
青蛇道,“我也就说说。”
“还真的让他们来这里吗?不会不方便吗?”
“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府里空着也是空着……”
“我的意思是,他们毕竟是修士,还有个和尚,那个和尚还叫法海,修为好像也挺高深。”
“这话说的,好像咱们是妖怪似的,修士也是人,吃的喝的还不都一样?”
许纤没说话。
青蛇默了默,开口,“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林玉京是妖怪这件事么?还是说你是妖怪这件事?”
青蛇叹了口气,“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好像没哪里露出马脚来。
许纤低着头,过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开口,“倒也没看出来……就感觉不对劲。”
本能察觉到了不对劲,就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但总是确定不下来。
“之前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刚刚莫名其妙脑子抽筋想诈你一下来着。”
谁知道炸出来个大的。
青蛇:……
他神情复杂起来。
许纤倒是没什么想法,换个物种而已,问题不大。
【作者有话说】
这章晚了好几个点,我去我蠢到家了,我以为我键盘坏了,我哐哐一顿研究没研究好,被迫手机码字,然后刚刚发现是我忘了充电,它没电了…… orz
第56章
◎白蛇◎
“那你是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一句的?”
青蛇想了半天没想到是栽在了哪里, 他见许纤并未因此兢惧,半颗心落肚。就是实在郁闷,思忖自己做的事情并未有任何疏忽, 好奇问:
“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我就是胡乱想的,”
许纤道,“先前不是有谣传说林玉京没从那场火里出来么?”
林玉京说那是谣言,可许纤从那会儿就觉出些变化来。细枝末节处,幽微的那么一点变化。
不论是莫名变低的体温还是林玉京只同她在一处时才进食, 以及某些她主动亲昵的时刻, 他下意识地回避与颤抖,亦或者是骤然变换的语气。
这些变化不大,仔细拎起来说显得她大惊小怪,但一直没说并不意味着这些改变消失了,它们只是一点点累积着,如同一颗颗小石子,慢慢摞在心头。
或许直觉已经得出来了答案, 因为她一直没仔细想, 也就没有清晰地摆明。
直到自林府回来,马车打桥上过,潺潺流水裹挟着冰冷的水汽从帘的罅隙钻进车厢,带来一阵凉意。许纤腰间避水珠亮了一亮,她眼前忽然闪过了怨女的身影,林子京变成妖的模样。
那摞成小山的石子轰然倒塌,露出原本就清晰不过的答案。
林府这件事,也并不是机缘巧合的结果。许纤直觉背后的推手应是林玉京。
他对这一切的发生表现得从容不迫,还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
后续的处理也早就想好了一般, 没有丝毫犹豫, 而最让人起疑心的,就是这出事件之中,并无任何人出现伤亡。美好得像是童话故事的结局。
许纤一向运气不好,幸运巧合与她向来无缘,每碰上什么好事,自然都得仔细想想。
她轻声道,“我后来一直在想,他真的出来了吗?”
身为人类的林玉京死在了那场大火里,重新站在她面前的,是变成了妖怪的他。
由人成妖,不论是怨灵成妖,还是服用妖丹,总得先死过一回。
他是死在火中的么?
许纤想着,眼前就模糊了,她眨眨眼,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只是越努力反而掉眼泪掉得越快。
她胡乱用袖子抹了几把脸,泪水越抹越多。
“他明明那么讨厌妖怪,天天在我跟前叨叨说妖怪最坏了。”
怎么就主动去变妖了呢?
死一次应是很疼的。
她做噩梦时,也曾模模糊糊隔着一层界限触碰过死亡,醒来时残留下的支离片段仍令她心惊。
青蛇见她如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安慰无用,干巴巴地转移话题。
“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妖怪的?”
许纤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边抽泣一边回,“我、我见他不怎么派事给木头了,把事务都交给你处理,他这人,疑心多得很,一点被发现的风险都不肯冒的。加之我又同你说得来。”
就莫名其妙想到,她的所思所想在这个时代被打成妖孽,阿青却能跟她想到一处去,他怕不是真妖怪?
“就连林玉京都在我面前提了几回孝道,给我念了几回经,劝我至少在表面上做个样子,可你上来就跟我说是我父母做的不对。”
算是误打误撞吧。
青蛇一时无语。
许纤说着说着,眼泪反而止住了,只有说话时还带着点抽噎,“你、你家主人不是方士么?养个妖怪当手下坐骑之类,话本里不是很常见么?”
不过,许纤就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胡乱擦了擦脸,凑到阿青身边道,“你妖身是什么啊?”
青蛇原想直接告诉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开口时忽然想到她怕蛇,不愿让许纤因为这一点疏远了自己,犹豫道,“我不愿告诉你。”
见许纤脸上神情由好奇转成失望,他又含糊道,“不过能告诉你三个特征,你尽去猜便是。”
“有鳞,喜水,成仙化龙。”
这是直接把迷底给她了,许纤再不济也知道鲤鱼跃龙门这句话,小时候她经常看电视上放的小鲤鱼历险记。
不过美人鱼也挺好的,“是青色的鱼吗?鲤鱼?”
她开始猜品种了。
青蛇有意误导,见许纤真的往自己说的方向想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许纤原先还想阿青是不是白蛇传里的小青呢。
都说白蛇传里的小青原先是男身,她想着都见着法海了,说不定面前这个就是青蛇呢?
她原先一直以为这是民间传说,现在想想说不定就是真的。小时候看的法海就是个老头子,而法海现在还那么年轻,想来得再过几十年,故事才开始。
说不准阿青还能亲自见到故事中的主角呢,毕竟他是妖怪,寿命悠长。
只是想到了法海,不由得叮嘱他,“往后你还是躲着点儿那个和尚走。”
青蛇离开之前,许纤道,“我知道他是妖怪这件事不要跟他讲。”
“我要他自己同我说。”
其实仔细想想,变成妖怪之后也挺好的,比做人也自由,林玉京好些想法离经叛道,做妖就没有那么多束缚,没有那么多世俗规矩。
搞些阴谋诡计也更隐晦了,不容易被人抓到小辫子,就像林府那事儿,许纤就只能靠猜,她知道林玉京肯定做了些什么,可就是找不到证据。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莲池之中才走出一个身影。
满身湿透,头发往下滴着水,赤裸着上身,自水中走出。
青蛇一时认不出是谁,直到对方漫不经心地开口,“不是那老东西。”
是林玉京。
青蛇见是他,猜到八成是白涉压不住妖性了,若非如此,他绝不会将身体的掌控权让渡出去。
青蛇对白涉与林玉京两者之间并未分的太开,因这两人越来越像,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
只是让人忧心的还有一点,青蛇看向林玉京眼下那一道妖纹。
“还能遮掩住么?”
林玉京抬手抹了一下,那道红痕便隐没不见。他抬头望向高悬的月亮,“也不知纤纤睡下没有。”
回到卧房,拉开一角帘子,便见许纤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避水珠就放在枕边,可她睡得仍不大安稳。
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下一刻便睁开了眼睛,胸前起伏,喘息剧烈。
林玉京替她轻轻拍着背,“别怕,别怕,我在这儿。”
许纤听到他的声音,慢慢和缓,她翻过身,伸出手勾着他的脖颈,将他拉倒在柔软的被上。
“怎么半夜才回来?教我一个人睡觉,倒不习惯了。”
以往都是林玉京陪她一块儿睡的,许纤听过一个说法,说二十四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这么一算,自来这个时代之后,她养成的习惯几乎都是跟林玉京有关的。
习惯有他陪着入睡,习惯了他帮着洗漱,习惯了他给挽发,习惯了他给穿衣,乍一离开,许纤一点都不适应。
还生出一点孤独。
这一点因林玉京而生的孤独让许纤感到不可思议,以及意识到这孤独是因他而生之后的忐忑。
她对他生出了依赖么?
许纤不想依赖任何人,她打小就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小时候对父母本能生出的依赖与亲近让她吃足了苦头,背地里哭了不止多少次,鼓足勇气的亲近被拒绝过几次她就知道了这样做是不应该的。
依赖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应该的。
因她无法掌控旁人的心。
可她似乎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心,失控感让许纤觉出些不妙。
好在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得早,许纤想了半宿,既然她能习惯有林玉京在身边,那么应该也能习惯没有他在的日子。
将他的重要性再放小一些应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时时提醒自己而已,许纤决定将林玉京离开自己的情况早点在心里预演几遍,等那日真的到来,也能平静地接受。
不管是他变心还是两人和平分手,许纤在上半夜将各种情况都想了个遍。
一遍遍想着,一遍遍难过着,第一遍的时候许纤甚至不自觉地落下了泪,只要稍想一下就胸口闷痛,汹涌的情绪迎面将她淹没,许纤吃惊于自己对林玉京的依赖程度。
好在心中预演的次数越多,难过一层层递减,那忐忑也慢慢减弱了下去。
直到不知第多少遍,许纤终于睡着。
而现在,她看着月光朦胧下林玉京的脸,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真好看。
第二个想法便是就算他现在说他喜欢上了旁人,她也能平静地接受了。
林玉京不知她在想什么,他抬起许纤的下巴,惊诧道,“眼睛怎么这样红?”
有些不妙,许纤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问了这一句,她反而有些想哭了。
她想着千万不要哭,但眼里迅速聚集了泪水。
林玉京心疼地捧着她的脸,声音前所未见的温柔,仿佛他声音大一点就会吓到许纤似的,“谁惹你难过了?嗯?跟我说好不好?我替你去解决掉。”
“没有谁。”许纤摇头,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她打小就爱哭,又要面子,经常亲近父母时碰了一鼻子灰,要么是牵手被拒绝要么是提出跟妈妈睡的要求被拒绝,明明当时就难过到泪水在眼睛里打圈圈了,硬是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放声大哭。
那*会儿还上幼儿园,那么点的小孩子能遮掩多少情绪,偏大人拿这个当个玩笑看,姥姥姥爷每次提也是说她那时可怜可爱。
许纤只觉得丢脸。
这么丢脸的事还要被一次次提,显得她就不配被爱似的。
既然心知肚明那时她哭了,因为这件事情难过了,为什么那时候不去问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不去哄她呢?
林玉京一点点替她擦去眼泪。
他低头,蹭了蹭她湿漉漉的脸,不带一点欲望的亲昵,“别哭。”
许纤顺势埋到他脖颈处,不想让林玉京看自己此时的脸。
林玉京那头鸦黑的发散下,给她遮蔽出一片能够自欺欺人的天地。
“谁让你难过了?”他侧过头,亲了亲她的耳朵,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
“我去杀了他。”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许纤看不到的地方,那双眼睛变成了竖瞳,漂亮的梅红色里带着凛然的杀意。
若是青蛇在这里,也要困惑,方才那句话到底是谁在说呢?
白涉轻声道,“我去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久违的三千! !进步了一点!再接再厉!
第57章
◎白蛇◎
“没、没谁。”
许纤抽噎着, “我就……就是想哭,不行吗?”
从头说起来未免太长,何况她也不想将前因后果都讲给林玉京听。
絮絮的, 全是些琐碎的小事,讲到最后无非是述者委屈,听者厌烦。
白涉只出来了一瞬,妖气也波动了一瞬, 好在有结界在, 并未引起许纤的注意。
等眼底那片梅红褪去, 掌控身体的又是林玉京了。
听出许纤不愿意说,他也不再追问,只是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 “好。”
林玉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纤纤想哭便痛痛快快地哭。”
不知过了多久,许纤才哭累了,就是抽泣一时半时还停不下来,她抽噎着接过林玉京递给自己的帕子,将手帕蒙在眼上,翻了个身,不要他看。
林玉京从身后搂住她。
“有什么东西碍到纤纤的眼了么?”
方才问是谁没问出来, 现在他换了个问法, 凑在许纤耳边,仿若妖在蛊惑,“告诉我, 我替纤纤除去。”
许纤已经平复下来, 情绪褪色之后, 再想起方才的失控不免脸红,想自己真是矫情。
分明只是一点小事,还是不知何年何月的小事,陈芝麻烂谷子一样的东西,被她莫名其妙翻出来痛哭一场。
她以前经常为了类似的事情哭,大学毕业之后自觉自己是个大人了,认清这世间就是有父母缘浅的人,少去想这事,也就少难过了,再难过也不会哭了。
要不是林玉京安慰,她刚才也不会哭,难受劲儿过了就行了。
许纤头一回知道,原来难过的时候被安慰是会更委屈更想掉眼泪的。
她抽噎了几声,把眼上的帕子扯下来,坐起身。
林玉京随许纤起身,把她揽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手箍着她的腰。
许纤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不用担心,哭出来反而好了,心里不堵得慌了。”
“说起来都是一些不值当提的小事,讲出来怪烦人的。”
“于我来说,纤纤的事全是大事。”
林玉京的叹息融进月光里,随着那片银色流淌在房间之中,“我想知道纤纤的一切,想知道纤纤为何而喜,为何而忧,为何而泣。”
他贪婪地想寻求她的所有,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让许纤吞下自己,将两人的骨血都糅合到一起。
欢爱之时,无论是谁在主导,总是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满足,仅仅是这样不够,不仅只想与她唇齿相依,身体相触,而是想彻底地与她结合。
那贪婪无穷无尽,无法填满。
或许这就是妖的本性。
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想向她祈求什么,是心么?还是爱?亦或者这本就是一样的东西
那未免太过奢侈,林玉京想,他早已被许纤判了死刑,她不恨自己已是侥幸,先前他还是人类时,她就说过,她绝不会对他产生爱情。
而如今,他甚至已经不是人类了。
人妖殊途,两者之间更是鸿沟难越,他怎还能奢求这种东西?
她不拒绝他,能接受他的爱,已是他费尽心思骗来的情状了。
若她知道自己怀抱的是只妖怪,她会怎样?会杀了他么?她这么爱哭,她会因此哭么?
他不要她哭。
他只要瞒住许纤一辈子,他便一直是人。
他本就是人呀,妖怪是白涉,林玉京想,他只是妖怪的一颗心。
妖怪不能去爱许纤,他不能给许纤带去麻烦,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那颗心。
林玉京这样想着,忍不住低下头去亲许纤,他一下又一下吻着她,忍不住道,“我爱纤纤。”
这是他生来的命运,林玉京生平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的由来。
只是下一刻,他察觉到怀中的人僵硬了一瞬,随即不自在地扬起脖颈,企图与他拉开距离。
林玉京屏住了呼吸,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挽回,祈求般地低头吻上许纤的脖颈,“别这样。”
他细细密密地往上吻着,企图挑动许纤的欲望,让她需要自己,“别厌弃我。”
他几乎是在恳求了,滚烫的泪水随着话语落下去,“别不要我……”
别不要他的爱。
许纤有点被吓到,在林玉京说出爱这个字眼的时候,她就惊了一惊。
先前两人之间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个字眼,但许纤仍知道林玉京爱自己,他的爱无须说出来也清晰明了,任谁都能看出来的。
许纤不傻,她自然知道,她唯一困惑犹豫的只是这份爱能持续多久。
她不讨厌林玉京,甚至可以说喜欢他,爱或者也有一点,许纤不确定,但绝不是讨厌。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在她过去二十多年有限的人生里,实在是没人对她提过这个字眼。
家里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从来都是克制的,无声的,令人察觉不到的,亦或者是通过暴力与争吵。
在她的人生之中,我爱你三个字只出现在电视之中。这导致许纤在大学宿舍听到舍友跟家人打电话,被舍友结束时说的我爱你惊讶了好久。
她还以为舍友是特例,结果用心观察了一下发现大学都不跟家里打电话的自己好像才是特例。
不要说我爱你,许纤就连正确地表达喜欢的经历都少有,在父母那边表达亲近受挫算是几次,除此之外,高中情窦初开时倒是给人家写过情书。
面对面她表达无能,将感情诉诸笔端还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跟做贼一样将情书放到人家柜子里,然后当天就被当众读了好几遍,那份情书还在班级传阅了好多天。
唯一幸运的是她胆小到没署名。
还能在大家都争着抢着看那份情书的时候,装作局外人一般好奇地一起去看那封她用心写的情书,混在人群之中一同对收到情书的男同学调侃。
初开的情窦当天就死了个彻底。
许纤也彻底错过了早恋的机会。
但负面影响一直到现在,甚至有持续到未来的趋势。她若是心动过谁,是死也不会说出口的,更不要说爱上谁。
也没有人真正地爱过她,有的只是见色起意的心动,没怎么了解就对她表白,对她说喜欢,说爱。
许纤那时候是很平静的,因她知道对方的喜欢也非常肤浅,所以她能非常平静地接受或者拒绝别人的表白,虚荣地接受其他人说自己受欢迎的调侃,不过恋爱几天,男友总是又率先提出分手,控诉她冷暴力。
谈了一两次,发现恋爱也就这么回事之后,许纤就不再谈了。
她接受表白接受得随意,脑海里闪念好奇恋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这么想着,也就接受了。
第一次恋爱的对象不算丑,甚至还算得上帅哥,但许纤梦想中的男友一直都是对标二次元纸片人,在头一回牵手的时候就因为接受不了对方手汗,拒绝牵手而被分手。
许纤绝不会主动向任何人表白,更不会主动提出分手,所以每次都是被表白,也是被甩的那个。
她能坦然地面对男人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渣女,控诉她冷暴力没有心,还能在对方哭的时候贴心地、及时地递上纸巾。
但许纤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玉京的眼泪。
不止是因为他哭起来漂亮到令人心碎,更因为她清楚,他口中的爱是真的。
他流露出来的爱比他说出口的爱要沉重得多。
而她也心照不宣地享受着他的爱。
“你别哭,”这次轮到许纤不知所措了,她转过身,与林玉京面对面,伸手替他擦眼泪,忙不叠哄他,“别哭,我要你要你,只要你好不好?”
她犹豫着,想多少说句让林玉京高兴的话,不论如何,先哄哄他,跟他说句我也爱你,或者我也喜欢你,只是欲言又止几次,话到嘴边却成了,“我不讨厌你。”
许纤直立起上半身,捧着他的脸,学着他先前安慰自己的样子,也蹭了蹭他的脸,“我…我没有不要你。”
她清楚,自己是个爱意非常匮乏的人,是个彻底的爱无能者,以前分手也多半是因为男友受不了她的回避与冷淡,受不了投进去的喜欢得不到任何反馈,但林玉京不一样。
他的爱意仿佛无穷无尽。
他给予了她充足的爱,充足到溢出来,充足到让她也有能反馈出去的,给出去的爱意。
许纤不想让他难过,她想,如果林玉京真的想听,她也可以鼓起勇气,说一句我爱你。
只是区区三个字而已。
但她连这三个字都没有说,在抱住他的时候,林玉京就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泪水还没有擦干净,眼中泪水还在往下落,他就已经开始笑了。
许纤意识到,林玉京要的东西比她要少得多。
也不像她那样,非要确切的爱,非要预设未来的不爱,非要他掏出心来证明真的是爱。
只要她说一声不讨厌就能哄好了。
而这句不讨厌,是不是谎言他全然不在乎。
许纤说出来,他就信,他不质疑。
林玉京闭上眼睛,将许纤拥入怀中,他能感受到,身体之中的另外一个人格也随着许纤的这句话而平静下来。
哪怕她骗他,林玉京想,也只能说明她是肯在他身上浪费心思的,她在乎他,才肯花心思。
许纤趴在他怀里,指尖还残留着温热的泪水,她心思晃了一下,妖怪的泪水也是温热的么?
再有下一次,许纤又想,她至少得对他说声喜欢。
总不能老是教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凭空消磨光了情绪。
第58章
◎白蛇◎
“总不好让人家破费, 麻烦人家好几次了。”
冷情就送行宴一事与陈心商议,“我想着小师妹已经大好,不如明日到林府辞行,送行宴就算了。”
法海大师因着他们三人,已经在杭州停留了不少时日。
陈心是可有可无的,属于什么都行,听从安排, “我瞧着玉郎君似乎也不大欢迎我们做客。”
面上是客气的,只话里话外总想着给他们送行,陈心自然能察觉到对方面具下的不喜。
小师妹玉儿将养了这几日,早已活蹦乱跳的了,在一旁听了两人的话,不满地插了一句,“咱们替他们解决了妖怪,吃他们一顿饭而已,我们没嫌应酬麻烦就不错了,还轮得到……”
“慎言。”
冷情截断她的话, 正声道,“这一遭本就是我们麻烦人家,欠下一桩天大的人情,若不是许姑娘替你解毒, 你这小命都难保。”
玉儿自小在昆吾长大,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修士,在她眼里,修士到哪里都是被上赶着捧着奉承的那方,什么时候被嫌弃过麻烦?闻言不大信服地撇撇嘴, “知道了。”
“我去同法海大师说一声, ”陈心起身,“明日便去林府辞行。”
第二日就出了岔子。
玉儿跟着一块儿去林府辞行,本愤愤不平地想着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还嫌他们昆吾麻烦,谁知只往厅堂正座上瞧了一眼就被林玉京迷了心去。
林玉京在人前总是那副样子,温雅如玉,翩翩公子,他那副皮囊又生得好,极具迷惑性。
玉儿一颗少女心怦怦直跳,盯着林玉京挪不开眼,听见冷情正在辞行,连忙插话道,“我正好饿了,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吧。”
林玉京的笑僵了一僵,半晌后又恢复那副温雅的模样,柔声细语道,“说得也是,总不能饿着肚子上路。”
“只是我家夫人近日心情不大好,对我依赖得紧,身边离不得人,这顿便饭恕我不能作陪。”
玉儿一颗少女心从砰砰直跳到死寂中间也就隔了不到三秒。
等林玉京走后,她才不敢置信道,“他怎么是个有家室的?”
冷情蹙眉,“小师妹,待人接物的规矩你都忘了吗?”
“知道了,”玉儿瘪了瘪嘴,低着头,“我就是饿了。”
刚恋心萌动就失恋,她心情不好。
吃饭也是食不知味的,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出城的时候也恨不得直接插双翅膀飞到昆吾,好离开杭州这个伤心地。
谁知行至一半,又被个姓高的书生在桥上拦下来,那书生口口声声说林公子是妖。
他一口咬定林玉京是妖,语气笃定地说妖怪抢走了他的未婚妻。
玉儿烦不胜烦,“照你说的,冷情师姐跟法海大师都没有你厉害喽?你一个凡人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他真的是妖,”高海惨然一笑,先前林氏宗族的人来寻过他,告诉他林玉京是妖怪,他越想越坚信不疑。
“他若不是妖怪,何以忽然变化了性情,原先还帮我出谋划策如何向纤纤姑娘赔罪,结果见了纤纤姑娘,就立刻改了主意。”
玉儿自己都刚失恋,满腹委屈,怎么有耐性在这儿听这个书生的失恋历程,当即拉着冷情要走,被高海下一句话定在了原地,“先前林府都成了妖怪窝,林玉京的父亲,兄长俱都是妖怪,他何以能独善其身?”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而且那林玉京生得那么漂亮,非人一般,比她见过的所有妖怪都好看。
“若他不是妖怪,纤纤又怎会被他迷惑?怎会嫁给他?她分明心悦于我。”
玉儿上下打量了一下骷髅般的高海,发自内心道,“你这就不大讲道理了。”
陈心在一旁连连点头,“有时候人还是得认清现实。”
这句不知怎地惹到了高海,他恶狠狠地瞪了陈心一眼,“你也看上纤纤了?”
下一句就变成了陈述句,“你看上纤纤了,你也看上她了,你要与我抢她!”
玉儿看他癫狂的样子,躲到冷情身后,嚷道,“他就是个疯子!我还跟他说了那么多话。”
她懊恼又后怕,“哎呀!”
法海站在桥边,并未留心这番争论,风过,袈裟拂过玉阑干,他垂眸,注视着桥下微波,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霎时间,水波涌动,好似沸腾,随后化成两道水绸朝着法海袭去。
法海抬手,手中现出一金钵,佛光璀璨,立时便令那东西现了原形。
怨女哀嚎一声,落在桥上,现出了原形。
她抬起头,一脸的伤疤渗人得很,令玉儿跟高海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句,怨女死死盯着法海,恶念汹涌,“你这死和尚!”
法海并不发怒,平静地捻动佛珠,念着经句。
怨女随即面皮颤动,妖气渐消,由恶念转化成了善念,妖性尽去,变化成了人类时的模样,神情哀婉,“大师……小女子未曾伤过任何人啊。”
婉娘跪着,俯下身,“求大师宽恕。”
“确实如你所说,并未未沾过血腥之气,”法海道,“只是你化妖时日已久,需进我这金钵净去妖气,化去妖性,方才能被超度。”
她抬起头,仍带着几分身为人类时的清丽,“可是婉娘不愿意被超度。”
婉娘站起身,“我不愿再做人,做人时总是要跪。”
说着,周身妖气忽地席卷而来,她化为一阵水流自法海身边穿过,婉娘回过头,畅怀大笑,“还是做妖痛快!那些人都得在我跟前跪下。”
什么恶念善念,什么妖性人性,她愿意怎样就怎样。
那金钵却也旋即跟上,覆盖了她头顶的那片天空,婉娘心里一沉。
……
见林玉京进门,许纤问,“送走了?”
“送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他们一直待在杭州,教我总是担心。”
林玉京还问呢,“担心什么?有他们在该安心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用你出手解决了。”
许纤哼了一声,心想还不是替你这个妖怪担心,口上却道,“说的也是。”
她抬起手,好让林玉京替自己穿衣裳,穿好之后,他忽地半跪下去,替她整理裙摆。
……
法海收回装着怨女的金钵,手腕一翻,便不知隐入何处,正要走时,那高海却已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求大师帮小人将纤纤从妖怪手中解救出来。”
他抿了抿唇,好脾气地跟这书生解释道,“许纤姑娘的夫君并非妖魔,她身上带有避水珠,世间妖魔皆退让。”
“可是纤纤……她,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陷险境。”
法海语气疏离下来,“还是不要如此称呼许纤姑娘得好。”
“大师说的是……纤,不,她虽说是我未婚妻,可到底未过门,也已经嫁人,如此称呼确实不妥。”
“可那林玉京真的是妖怪啊。”
“他是许纤姑娘的夫君,夫妻一体,你在这里说一些没有证据的论断,污蔑他的名声,于许纤姑娘也并非好事,不可妄言,施主,你着相了。”
“一见桃花,嗔心莫起。”
言罢,法海不再看他,绕过他欲要离去。
身后高海瘫坐在地上大笑,“大师已见过她了?起了心思的只有我么?不然何以将她比作桃花?”
法海脚步顿了一顿。
陈心赶高海,“去去去!说什么胡话呢。”
又转头对法海道,“大师别理他,这人是个疯子,逮着谁都胡乱攀咬,别跟他一般见识。”
陈心还记得将才这书生说自己的事儿,说他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怕牵连到人家姑娘,现下见这书生连带着又牵连上了法海,不免要说几句解围,“过会儿指不定还要说玉儿也喜欢上许纤姑娘了呢。”
法海掩在袖下的手下意识摩挲上那只簪子,垂眸“嗯”了一声。
玉儿不满,“谁说的!我才不喜欢她!做什么胡乱说人?”
她又不是男人,做什么喜欢一个姑娘?何况那姑娘又是间接导致她失恋的罪魁祸首,不免迁怒些许。
法海又“嗯”一声。
引得陈心侧目,惊道,“法海大师?”
法海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玉儿说了什么,蹙眉,“等你见了许纤姑娘便喜欢她了。”
喧闹久了,周围的人也越聚越多。
玉儿大怒,“你们都被那个许纤姑娘迷得神魂颠倒的!怎么连法海大师也这么说!”
法海却不理她,他也不理人群,只注视着高海,忽然道,“我会在杭州再留几日。”
等高海闻声抬头,便见那修眉俊目的和尚居高临下地,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都说我佛慈悲,他却没在那和尚眼中找出半点慈悲来。
“贫僧乃金山寺下一任主持,法号法海,自幼便降妖除魔,从未有妖魔能自这金钵底下逃脱,便是施主未曾听过贫僧的声名,方才应也见了贫僧的本领。施主说的事情,贫僧应下了,贫僧会查明许纤姑娘的夫君到底是妖是人。”
“唯独一个,待贫僧查清事实,你断不可再污蔑关乎许纤姑娘的任何人或事。”
法海想起那日她被人泼血的场景,语气不由更冷,“还要为她澄清此事。”
“好好好!”高海爬过去,眼中冒出精光,“他一定是妖怪。”
法海念了一声佛号,而后掐了一个法决,高海立时便不能出声了。
“言语生妄,施主且先清净三日。”
第59章
◎白蛇◎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一重又一重,不知从哪儿丢出来一颗石子砸在高海身上,一个女童声音脆生生的,“坏蛋!”
有了开头, 周围的人也开始议论。
“你这书生,白读这许多年的书,属实不知好歹,林家郎君从前荒唐是不假,可自从与许纤姑娘成婚后就一心向善了,拨给善堂跟慈幼局的银子成箱成箱地进,旁的大大小小的法场灯会之类就不提了,你们南山书院也受过人家的银两碳火,怎么好意思反过来咬人家一口呢?”
近日两夫妻又给官府捐了一笔银两,说是要帮着建一个女学。
唯一容易遭人论长道短的地方大约就是许纤姑娘对生身父母的态度了。
闹剧最终在一辆马车到来时停下。
车帘被掀开,里头端坐的公子如玉,容颜秾丽,仿如隔着云端遥遥而来的谪仙。
“让法海大师见笑了, ”林玉京微微俯身, 行了一个礼,发丝垂落,端得是风姿郁美。
他只轻飘飘地掠了地上瘫坐的高海一眼,又看向法海,微微一笑, “也不必劳烦大师再在杭州逗留了,今日便将事情理清罢,大师尽可用任何手段来查我到底是不是妖。”
高海颤抖着,他日夜恨毒了林玉京,可现如今咬牙切齿恨着的人到了跟前,他却不敢再说半句话。
……
许纤坐在青蛇面前,怀里抱着小黑,偷偷摸摸地看了看四周,做贼一般,悄声问他,“你再跟我仔细说说林玉京的事情好不好?”
青蛇却问道,“他呢?”
“出门去了,说是什么事情要去收个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我让他给我带炙羊肉了,到时分你一半。”
她好奇得很,问题一堆。
“林玉京变成妖怪的时候疼不疼?”
“怨女喝了我的血变成厉害妖怪了,金鹏妖也想吃了我,”她突发奇想,“林玉京能不能喝我的血会变厉害吗?他现在在妖怪里算厉害吗?”
如果他在妖怪里排不上名号,她倒是可以给他点血。
青蛇被这一堆问题砸得头疼,“别成天瞎想一些有的没的,喝你的血做什么,他又不修邪道,姑奶奶你可别千万给他放血。”
叫白涉知道,又得发疯。
小黑从她怀里跳出来,追着一只蝴蝶滚到了廊下。
“我对你们这些妖妖鬼鬼的不大明白,要不你从头跟我说一说。”
“我须得告诉你一点,林玉京与怨女不一样。”
青蛇道,“他本就是妖。”
“我想了很久,这件事情你得知道。”
他紧紧盯着许纤,观察她的反应。
“啊,”许纤眨眨眼,显得有点傻乎乎的,又“啊”了一声。
怔愣半天,忽然发问,“那他怎么忽然就……自从火灾之后就变了性子似的。”
她还以为是物种转变的副作用呢。
“唔,这就说来话长了。”
……
青蛇果真从头到尾给她讲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白涉妖身为何的部分,将他不清楚的白涉与许纤的前世今生也略了去,只捡着林玉京与白涉两者间的关系说了。
他不知道许纤会如何想,只一口气说了,最后道,“不管是林玉京还是白涉,称呼的都只是同一只妖怪罢了,人妖殊途,更何况你又是修士,想离开的话就趁现在好了。”
青蛇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许纤,目光流露出不舍,难得遇到个能同自己说得来,玩得来的人。
他向来不爱跟人打交道,因自己与人类从来都说不到一起去,也不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不懂他们所谓的规矩,更不懂他们用所谓的规矩把自己都框到一个范围内,束手束脚的。
许纤是头一个跟他聊得来的人类。
若她是一个普通的,谨慎小心遵守规矩的人类女子,如许娇容那类性格,青蛇也不会跟她讲这些,讲了是害了她,还不如叫她蒙在鼓里,安稳地在白涉的庇护下度过一生。
但许纤不一样,她想法很是不同,并不拘束,现下也有了自保的能力。
她应该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权利,也有自己作出决定的权利。
而且这种事情,越往下拖下去,越不好再澄清,若许纤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还好,一旦她自己察觉,爆发出的矛盾只会大不会小。
何况,许纤已经感受到了不对劲,猜对了一半,猜出剩下的一半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还不如趁着现在和盘托出。
“你若是不想留下,现在就是离开的最好时机,白涉跟林玉京那边,由我来拦住。”
许纤“啊”了一声,她好像慢了半拍,看青蛇肃了神色,正了语气,有点懵,反过来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事。”
“双重人格而已,”许纤拍了拍他的肩,“我还听说有分裂出二十四个人格的呢,林玉京才俩。”
“你想想,现在情况总是比先前好点的,总算两个人格不是各自一个身体了。”
许纤安慰道,“历史性的进步,算是好了一半。”
青蛇收到了安慰,神情茫然,不知所措。
他原本都做好许纤知道真相之后离开的准备了,怎么拦下白涉,跟白涉解释都预演了不知多少遍。
“你……不生气吗?”
“还好?林玉京投胎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分裂出的人格呀,他不是之后才知道么?”
不知者无罪。
“那你,也不生白涉……另外一个人格的气?”
青蛇顺着她的用词改掉了对白涉的称呼。
“说到这个,”
许纤托着下巴,她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有一点生气的?”
但是这个消息过于震撼,她还在接受当中。
而且白涉给她付出的已足够多了,不论是修补她魂魄耗费的修为,还是给她寻来的那些灵丹妙药,虽然把她给吃成了唐僧体质,但毋庸置疑好处多于坏处。
加之修补完魂魄,他还愿意应下来送她回去原来的时代,甚至还愿意将林玉京一起送回去。
原先许纤不清楚这其中所要付出的代价,只以为耗费不多,毕竟那方士与她并无交情,她自己猜认为这代价或许并不大。
但站在现在来看,将两个人跨越时间,送回千年去,想想也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事情。白涉应是看在前世恩情的份上才应下的。
许纤一开始就知道林玉京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的身体坏了就顺势去抢另外一个人格的身体是什么反派行为啊!这么一想白涉都成了受害者了,但是仔细想想白涉一直试图杀了林玉京收回心脏跟人格的行为也很反派啊!
果然,不愧是同一个妖怪么?
如果说在之前,林玉京与白涉不在一个身体里的话,许纤能很快做出判断该站在哪一边。她跟林玉京先认识,先恋爱,对白涉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白涉为自己做了什么事。
但现在两人在一个身体里,而且有一段时间了,回想以往的相处,林玉京跟白涉肯定是轮着掌控身体的。
现在回想起来,内心翻涌上来的更多竟然是后知后觉的刺激跟羞恼。
而且在知道双重人格的现在,她回想的时候,是能清楚分出哪个是林玉京,哪个是白涉的。
嘶……她这岌岌可危的道德底线,还好现在俩人在一个身体里了。
“不过,”许纤转过头,问青蛇,“为什么林玉京会被分裂出来?”
青蛇默了一瞬,关于许纤前世与白涉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甚清楚,就挑着知道的讲了一下。
但是林玉京为什么被分裂出来他是清楚的。
林玉京是白涉的心。
他不承认自己的心爱着许纤,但是管束不了自己的心。
“但我现在不知道前世的事情,更不记得他了。”
许纤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微颤,“感觉在这一点上,很对不起他。”
她只做过一些支离片段的梦,梦到过死亡,不知是她的臆想还是前世真切的死亡。最近还经常梦到一条巨大的白蛇,说来好笑,许纤还以为是胎梦,以往只听过梦到白蛇生个孩子有帝王之兆,吓得她忐忑不安了好久,等月经来了之后才放心。
青蛇没想到许纤会说这个,他怔愣一瞬,又问,“你不生气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许纤却明了他的意思。
她看向外头的莲池,“有什么好生气的,不管他是为了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为我做的那些事情,而且他不是也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么?被林玉京这个坏蛋给抢走了。”
说起来这个许纤也难免有些无语,林玉京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要争要抢。
前世今生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的话题争辩起来也是无穷无尽。
许纤不想拿这么深奥的问题来为难自己,人家对她好,她加倍还回去就是。
圣人论迹不论心。
就是,难免有点忐忑不安。
如果他们发现报错了恩怎么办?她到底是不是前世的那个恩人呢?
如果是的话,她又不知道前世的事,倘若林玉京提起以前,她该怎么回应呢?如果不是的话……许纤有些不敢想下去。
她好像不生气,也不该生气。
就是胡思乱想到某个点,莫名其妙的难过。
前世的她是不是会更好?所以才引得白涉如此,生了心魔。
【作者有话说】
纤纤这里没有前世今生烦恼,也没有俩人格的烦恼。
以下涉及剧透!想看的小天使继续往下看可以!不想看的小天使紧急避难!
前世是今生的她穿过去的,是一个莫比乌斯环。纤纤这样的性格,很难对人说爱,更很难主动表达好感,因为今生得到了白涉(林玉京)足够的爱,知道了确切的结局,穿回去的时候才会主动一点!前世篇打算到时候放到番外!本文等下一个高潮过去就完结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字啊啊啊好难预估,番外打算写前世篇,还有现代篇,大家还想看什么可以点* !
第60章
◎白蛇◎
月光下,青蛇拢着手,懒散地靠在柱子上,他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裳,几乎与旁边的藤木融入一体。
他在等白涉。
不管是林玉京还是白涉,在进入与许纤居住的院子时一向谨慎,不会直接用妖怪的形态现身在房门前,而是先换一身衣裳,再像个真正的,普通的人类似的,从院门走进来。
而这个甬道就是白涉的必经之处。
他等到后半夜,才听到脚步声。
青蛇转头望去,竟一时分不清向自己走来的人到底是林玉京还是白涉。
对方一身浅色衣裳,世家贵公子的打扮,姿态从容优雅。
“纤纤呢?”
“睡了,”青蛇猜测现在这个应是林玉京,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林玉京也不知是从何处开始往这里走的, 披了一身潮湿的夜色, 行走间衣衫带动的风都冷得惊人。
他望向许纤房间的方向,脚步停下来,口中道,“何事?”
“法海打发走了么?”
林玉京闻言冷哼了一声, 很明显不大愉快, “已经走了。”
这件事已经搅扰了他好几天,今日才终于结束,一想起法海心情就不虞,又有个讨人嫌的高海在,林玉京前所未有地讨厌海这个字。
青蛇嗅到他妖气之中浓重的杀意, 不由得问道,“你没杀人吧?”
他的妖气越发黏腻了,浑浊晕沉成一团,青蛇从中分辨不出是否有血腥气。
“纤纤会不高兴的,”林玉京淡声道,“想要杀他也无须脏了我的手。”
“怨女呢?”
林玉京知道青蛇在担心什么,“被那个和尚带走超度了。纤纤对她还挺上心,我也不会蠢到去跟她一般计较。”
对怨女来说,被超度之后进入轮回,也不用受地狱之苦,是条好路。
这些曲绕盘覆的阴谋白涉都是瞒住青蛇的,青蛇只能猜测着,兼之从林玉京这边窥得一二。
“妖气还能压住么?”
“那个废物压不住而已,”林玉京道,“我定是不会吓到纤纤的。”
他言语间已经有了些许不耐烦。
青蛇也就不再问,回头看着他又整理了一下衣冠,小心无声地进了屋去。
……
许纤一觉睡醒,睁开眼,林玉京已经躺在她身边了。
他难得闭着眼睛,只是纵然许纤已经非常轻手轻脚,他还是在她坐起身的时候睁开了双眼。
妖怪的精力都是这么无穷无尽么?昨天不知出去处理了什么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仍旧能跟她一块起床,甚至就像是已经洗漱过了一样,头发齐整,容色昳丽,没有一点熬夜的憔悴。
有了林玉京是妖怪的前提,原先的那些疑惑现在此刻都迎刃而解。
许纤任由林玉京把她揽入怀中,听着他问自己,“不再睡会了么?”
许纤不回他,反问,“事情都办妥了吗?”
她稍微想一想也知道他要去办的那些事情不可能是什么正经的生意上的事。她就是故意问的,想看看林玉京如何回答。
林玉京道,“嗯,以后就不会跟这几天这么忙了。”
他低头细细吻她的头发,“之后我就日日陪着你,再也不同你分开。”
许纤抬头,看了林玉京的脸半晌,忽地倾身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这个举动显然让他措不及防,直接愣在了原地,甚至等许纤都从他怀中离开,下了床,他才反应过来,没了方才游刃有余的模样,有些狼狈地抬手捂上许纤刚刚亲过的地方。
许纤不理他,自顾自地给自己穿衣裳,她系上内衫的时候,林玉京贴到她身后,想要接过接下来的活,被许纤抬手避开。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无名火。明明昨天跟青蛇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生气,结果今天跟林玉京说了几句话,想到他跟自己的开始是因为报恩,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可能报错恩,报到旁人身上去,就莫名心头火起。
许纤晾着林玉京,趁着那股怒气给自己穿好衣服,见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当初是为什么看上了我的?看上了我哪里?”
林玉京怔愣一瞬,“就是看上了你,你哪里都好,哪里我都看上了。”
“一眼看上的无非就是脸,若有朝一日我容颜老去,再有一个跟我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你是不是又会看上人家?”
“跟生成什么样无关,”林玉京摇摇头,“无论纤纤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纤纤。”
何况,他也不会让她经受生老病死的苦楚。
以往许纤从不跟他计较这些事情,也少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如今提起来,他反而高兴。只是心疼许纤生怒。
他笑起来,“纤纤吃什么醋?纤纤现如今已经修道,若我有朝一日变心,纤纤可轻而易举取了我的性命去。”
许纤被他这一说,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些话确实听着就是吃醋,她一边懊恼自己怎么一时昏了头,说出这些话来,一边随着林玉京的拥抱走向了他。
他弯下腰来,那张俊秀的脸凑近,许纤满心就只有他真好看这一个想法,什么不好的情绪都没了。
她连眼睛也不闭,目光又落到他薄红的唇上,不由得心摇意荡。
只是她越坦然,林玉京反倒害了羞,面上绯红,闭上了眼睛。
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许纤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睫毛的颤动。
她心里痒痒,踮起脚,将最后一点距离给泯灭掉。
在知道林玉京是妖怪之后,很多以前未曾在意过,但下意识觉得不对的细节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许纤忽地想起忘了问一问林玉京的妖身到底是什么,也不知好不好看。
她只走了那么一下神,随后就被迫专注于面前的事情了。
唇齿间交换了一个来回,许纤踮脚踮累了,刚想离开,后腰落上了一只手,把她往上托举着,又教她与那具灼热的躯体贴得更近了。
现下倒是不凉了,许纤想着,方才穿好的衣裙又一件件落到地上去。
随后便是男子的衣裳一件件覆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久违的加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