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霜行承认:“事发后, 我确实去?过现场。”
云维舟立刻打蛇随棍上:“云某也想去现场瞧瞧。”她语气恳切,“时间拖得越久,证据就?越少,为了尽早将凶手抓捕归案, 还请五娘子行个方便。”
宿霜行迟疑:“此事我一人不能?决定。”
岑照阙活着的时候, 问悲门一切都井井有条, 所有人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结果?他一朝身故, 艰虞别院瞬间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
云维舟:“那如今别院的主?事人到底是谁, 是简三爷还是诸二?爷?其实依照排序, 岑老大去?世后,应该轮到诸老二?管事才对。”想?了想?,道, “若我猜得不错, 诸大总管正在看守现场,对不对?”
宿霜行点头。
桂堂东:“既然大总管不方便过来, 那就?请简三爷带做主?咱们去?现场看看。如今人心涣散, 问悲门内总该有人暂时出来主?持大局才是。”顿了下,接着道,“至于别的事情, 等查清案子再说也不迟。”
陆月楼忽然道:“说到别的事情, 其实陆某此次前来艰虞别院, 也是有事要?与问悲门协商。”
云维舟问:“不知陆公子要?商量的是什么事,能?否见告?”
陆月楼没有隐瞒:“云捕头也知道,近些年来江南一带, 屡出大案,朝中不乏不满之声, 让在下转告,希望岑门主?能?加以约束。”
听到“屡出大案”四字,钱大富目光下意识飘忽了一下,徐中直倒是淡定如初。
陆月楼:“此外还有一件事,郑贵人所出的十四殿下已经到了商议婚事的年纪,原本寿州王氏的公子也在备选之列,原本谈得还算顺利,近来却不知为什么,王家那边的态度有所变化,让人甚觉差异。陆某过来,是想?要?拜托问悲门派人过去?探望一二?。可惜如今岑门主?已然仙逝,实在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简云明微微皱眉,道:“在抓出谋害门主?的凶手以前,问悲门只?怕无暇他顾。”
陆月楼看一眼?简云明:“陆某失礼。”
云维舟也道:“是我多问。”
其实陆月楼之所以忽然提及想?请问悲门帮忙的事,倒不是当真觉得王家那边的事情有多紧急,只?是有些好奇,一旦岑照阙去?世,这?个本来算得上江南第一的大帮会将要?落到何人手中。
在门派当中,简云明的武功仅次于岑照阙,而且排行第三,他能?担当得起门主?重?任吗?
岑照阙还算年轻,他习武资质极佳,又有奇遇,出道时不过童子之龄,单以年岁论,比那些称他为大哥的金兰之交们都更加年轻一些,所以谁也没有催促他早定继任者。
众人说话时,陈微明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
她时不时会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花厅内的人,目中带着一闪而过的思?忖之色。
简云明一人扛不住陆月楼等人的施压,松口:“好,我去?问问二?哥,看能?否带诸位去?现场……”
师思?玄直接上前一步:“何必麻烦,以大总管的性格,知道有人要?帮着查案,绝不会不同意的。”
简云明:“少居主?……”
宿霜行拉了下简云明的衣袖:“三哥,由?得他们去?罢。”
简云明看着宿霜行。
宿霜行:“云捕头是花鸟使,师姑娘也在,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我们没有察觉的问题。”
简云明想?了想?,随后缓缓侧过身:“既然如此,诸位请随我来。”
云维舟等人跟上去?的时候,陈微明也毫不客气地缀在了后面。
荀慎静回头,对陈微明道:“荀某虽未听过姑娘的大名?,不过面对此情此景,姑娘依旧神色不动,还要?去?现场查看,实在是好胆色。”
陈微明:“既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若是不过去?一观,又如何能?够安心。”
荀慎静点点头:“那倒也是。”
艰虞别院中,有一处专门为门主?清修腾出的静室。
宿霜行停下脚步,提醒:“你们过去?前,需要?做好准备。”
其实不用宿霜行多说,陈微明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之处。
她距离门口还有三丈多远,却已经闻到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察觉到空气中有血腥味的不止陈微明一个,云维舟的脸色同样很是沉郁。
气味如此浓烈,已经不能?用被人砍死后伤口出血来解释。
云维舟不愧是花鸟使,顶着压力率先走进静室,然后是师思?玄与桂堂东,陆月楼则要?落后一步。
陆月楼虽然一直附和云维舟等人的意见,似乎与他们是一伙的,行动上却比其他人更为散漫,仿佛只?是过来凑数。
他慢悠悠迈过门槛,就?在走进里间的一刹那间,陆月楼面上的微笑?有瞬间的冻结。
岑照阙所住的整间静室都是以石块建造而成,石室内浮现出惨淡的青色,显出一种远离人间烟火的清寒之态。
然而地上的黑红还有空气中的血腥味破坏了原有的清寒。
云维舟闭了闭眼?。
修炼的静室中少有装饰,除了一柄木制的长刀,打坐用的石榻、蒲团还有数本经文?外,竟然空无一物,让所有走进来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看清楚房内的惨状。
此时此刻,一具冰冷的尸体就?躺在石榻之上。
血液顺着石榻的边沿流到地上,尸体下方凝聚了一层干涸的血泊。
一直未见踪影的诸自飞正跪坐在尸体旁,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呆滞,仿佛被人从躯壳中抽走了灵魂,仿佛从活人化为一团灰色的影子,自身的生机正随着地上的血渍一块干涸下去?。
云维舟过了好一会,才终于确定,那团影子样的人就?是诸大总管。
仅仅一日未见,竟然恍如隔世。
云维舟默不作声地看了诸大总管一会,然后有些迟钝地看向尸体。
石榻上的尸体穿着绒线织成的灰色外袍,衣襟与袖口处绣了鹤纹。
原本形态超逸的鹤纹已经被血液染成了令人不安的紫红色。
“……”
众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同时被点住穴道,连最?见多识广的桂堂东也没能?说出半句话,这?既是因为室内的惨状令人心头发寒,也为眼?前尸体的形态让人不忍卒视——
“这?具尸体的头颅去?了哪里?”
说话的人是云维舟。
正如云维舟所言,尸体脖子以上的部位被人全部砍去?,而且除了脑袋凭空消失以外,尸体的双掌与双脚同样消失不见。
陆月楼一直死死看着面前的尸体,好像想?从这?具躯壳中捕捉出一点熟悉感。
宿霜行艰难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桂堂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声:“既然没看到头,那又怎么能?够肯定尸体就?是岑门主?本人?”他越说越觉振奋,“说不定岑老大只?是发现了什么才突然离开,没来得及跟咱们打招呼。”
诸自飞哑声:“我们也不希望这?是岑老大,只?是……”他闭了闭眼?,接着道,“昨天晚上我来的时候,曾看到了岑老大的头颅,当时尸体还是完整的。”
云维舟追问:“你看到了头颅?在什么地方?”
诸自飞的声音里带了点嘲讽:“自然是在老大的脖子上。”他的声音沙哑,“我没能?保护老大,就?连他的尸体也无法护好。”
众人很快理解了诸自飞的意思?。
荀慎静、钱大富、徐中直、桂堂东等人都露出明显的惊愕与不敢置信的神色,连玄慧玄识两位出家人都未能?免俗。
砍掉活人的头是为了杀人,可砍掉死人的头又是为了什么?
谁又会需要?“杀害”一具尸体?
陆月楼分析:“难道一开始岑门主?并未身亡,所以凶手才要?找机会补刀?”
诸自飞的脸白得毫无血色,他双目定定看向陆月楼,轻声:“我当时看过尸体,老大呼吸脉搏全无,胸口上插着一柄刀,血流了一地。”
云维舟感觉情况混乱,她放缓语气,对诸自飞道:“大总管,我们想?要?查出杀害岑门主?的凶手,需要?知道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尸体是何时被发现,又是何时失去?了头颅?”
诸自飞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与简云明还有宿霜行相?比,有一种破罐破摔的不在状态。
好像世上的任何事情都已经与他无关,虽然还能?对话,却基本失去?了思?维能?力。让人怀疑只?要?不对岑照阙的尸体做什么,就?算动手揍他,他也不会还击。
“昨天晚上老四来喊我,说是出了事……”话说到一半,诸自飞却又垂下头,露出一点嘲讽而悲凉的笑?,轻声,“算了,你们还是去?问老四吧,反正我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
云维舟在心中记下一点——简老三还在,诸自飞却让自己等人去?问老四严良节,也就?是说,昨晚最?早是严良节发现的尸体。
陆月楼向前一礼,语气异常诚恳:“岑门主?不幸去?世,此刻正该大总管主?持大局。诸兄,你千万振作。”
诸自飞闻言冷笑?,眼?里露出一点愤恨的光,像是忽然又活泛起来似的:“大局,谁家的大局?”
陆月楼哑然。
虽然岑照阙近年来已经多将时间用在闭关修行上,不过作为问悲门乃是江南武林的精神支柱,对身边人依旧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力。
诸自飞表情中带着浓浓的厌弃之意:“如果?连老大这?样的人都不能?在世上好好存在下去?,那么对我来说,就?已经没必要?因为为了拯救这?个世道而努力,等办完老大的身后事,我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陆月楼:“虽然岑门主?已经不在,问悲门却还在,江南武林都盼着大总管继承岑门主?遗志,重?新振作。”
诸自飞:“问悲门又不是只?有姓诸的一个。”随后向身边一指,“老三,今后问悲门归你承担了。”
第192章
简云明明显大为惊异:“二哥!”
诸自飞冷冷道:“不过我想逃, 别?人当然也可以想逃,要?是你不肯担当,尽管直说就好。”
简云明低头:“我没有,只?是我并没有想……”
桂堂东干笑两声:“现在提这件事?, 是否还?是太早?”
一直坐壁上观的钱大富却道:“下任门主由谁担当, 本就是问悲门自家的事?, 旁人说不得,难道诸大总管还?不能?说吗?而且问悲门要?是一直群龙无首反而容易出事?。”她态度淡定, 完全?不将自己当做外人, “岑门主仙逝后, 论?资排辈,本来?该是大总管。既然大总管属意于简三?爷,而且简三?爷武功人品都好, 那就是简三?爷了。”
“……”
荀慎静:“这是钱掌柜自己的意见, 还?是不二斋的意见?”
钱大富:“不二斋不会干涉其它江湖势力的事?情。”
荀慎静:“可在下似乎听?说,许大掌柜向不少江湖势力都派了家中晚辈弟子过去。”
钱大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倒不用加‘似乎’——确实派了, 陆公子那边就有一个?, 荀姑娘是陆公子心腹,必然十分清楚。”
荀慎静:“……”
陆月楼:“……确有此事?。”
钱大富又补充:“本来?大掌柜也想给送个?人给岑门主这边,只?是岑门主没有接受。”
荀慎静依旧看着钱大富:“如果岑门主接受了, 被?派来?的那位许姑娘或者许兄如今就该在他离世后, 主动担起门派重任了罢?”
钱大富欠身:“岂敢, 只?是大掌柜家的晚辈们自幼耳濡目染……”
荀慎静目光微暗。
钱大富:“都很擅长算账,绝对是各家帮派账房的不二之选。”
荀慎静面无表情,显然不信钱大富的话。
许大掌柜教养出来?的孩子, 武功能?力都不会差,奈何?身份所限, 被?派出去后多半只?能?作为一个?与不二斋沟通的桥梁,无法接触到帮派的核心机密,却也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只?当一个?账房。
钱大富一本正经:“大概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叫做不二斋。”
陈微明摸着下巴:“我以为是市贾不二的意思,原来?不是?”
徐中直觉得钱大富方才的话最好别?传到许无殆耳中:
“我赞成陈姑娘的话。”
被?打了个?岔后,话题从?是否要?现在定下由谁继承门主之位开始往位置的方向偏移,似乎是默认了接下来?由简云明做主,就在此时,静室内又响起了一道满含愤怒的人声。
诸自飞之前不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旁边还?有弟子守卫,此刻一名弟子上前一步,高声道:“我不服气!”
宿霜行面色不快,拂袖斥道:“此事?岂有你插话的余地?”
那位弟子跪下:“回禀五娘子,属下是小豆子的兄弟,康球。”
宿霜行一顿。
旁人能?看出宿霜行表情的变化,却不能?理解变化的原因。
陆月楼纳闷:“这位康兄弟是问悲门中的什么?人,诸位可否介绍一下?还?有他口中的小豆子又是谁?”
宿霜行迟疑:“两人都是门中护卫……”
钱大富默默看着宿霜行。
一定有些来?历,偏偏说出了“是护卫”这件大家绝不会误判的事?情。
云维舟立刻打断:“看来?五娘子也不大清楚这位小兄弟的身份,还?是请他自己介绍罢。”
康球知道情况危急,抓住机会开口:“小豆子是门主心腹,平常一直服侍在门主身边。”
陆月楼回想旧事?:“我也不是第一回与岑门主见面,他身边原来?一直带着护卫吗?”
宿霜行:“小豆子说是护卫,其实不过在门主身边跑腿听?差而已,陆公子贵人多忘事?,就算见过,也不会记得他。”
她的话算是肯定了小豆子的身份,而诸自飞等人也没有反驳。
康球继续:“小豆子回家时,曾经跟属下说过,三?爷近来?常跟门主起争执。”
宿霜行:“三?哥性情直爽,若是与老?大意见不同,一向都直接开口,这些不算什么?。”
康球低着头:“纵然意见相左,岑老?大总是他的门主跟大哥,三?爷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兵刃对着门主。”
宿霜行:“你是说,三?哥不止跟老?大吵架,还?要?与老?大动手?”
康球咬了咬牙,这一瞬间,他能?感觉到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汇聚而来?,他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是!”
宿霜行语气森然:“空口无凭!”
康球昂首:“既然是空口无凭,三?爷怎么?不自己反驳我的话?”
云维舟衣角猛然飘动了起来?,电光石火间,她的一只?手已经精准地按在了宿霜行的剑上。
真气高速运行时,云维舟的袖子鼓荡起来?,她聚力于掌缘,双方硬碰硬过了一招,下一刻,宿霜行退步闪开。
云维舟拦在了康球身前。
宿霜行冷冷:“云捕头,纵然你是花鸟使,也不能?在问悲门内动手。就算我此时取你性命,清正宫那边想来?也不会见怪。”她目光环视一圈,一字字道,“我实在不知道,诸位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想让我问悲门继续生乱的?”
云维舟拱手:“只?要?五娘子不准备杀人灭口,下官自然不会轻举妄动。”看向康球,语气温和,“小兄弟,你请说。”
康球:“门主武功超绝,外人连近身都难,遑论?可以刺杀成功,所以门中人的嫌疑反而更大,我记得三?爷曾与门主刀剑相对,除非洗清嫌疑,否则绝不可接任门主之位。”他站起身,看着简云明,缓缓退后两步,“康球身受门主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他的恩情。”
听?完康球的话,其他人的视线大多汇聚在简云明身上。
简云明却看向诸自飞。
诸自飞的目光呈现出一种冷硬的死?灰色。
简云明退后一步,不敢置信:“……二哥,你也疑我?”
诸自飞沉默不语。
简云明理解此刻沉默是什么?意思,他缓缓拔出佩剑,倒持剑柄,直接递到诸自飞手上。
他嘴唇颤了许久,然后道:“若是二哥疑我,就请杀了我,但不要?让我蒙受不该有的冤屈。”
诸自飞盯着剑,整个?人像是凝固在了原地。
钱大富干咳一声,打断简云明:“好好的,怎么?就忽然谈到了生死?上头?”她左右张望,对旁边人说,“如今二爷、三?爷跟五娘子都在,六娘子镇守总舵,那严四爷呢,他身处何?处?”
宿霜行赶紧回答:“四哥就在艰虞别?院中,他正在安排后面的巡查工作。”
钱大富的目光在诸自飞跟简云明身上扫了一眼,诚恳道:“眼下情况……五娘子赶紧请他过来?一起谈谈呗,而且刚刚大总管也说了,他知道的事?,严四爷也都清楚。”
事?已至此,宿霜行也是无可奈何?,她叹了口气,点了另一位弟子,派对方去通知严良节。
严四来?得很快。
他进来?时,先向所有人团团一揖,让后走?上前,直接夺下简云明手里的剑:“三?哥,你别?总是冲动行事?!”
又过了一会,简云明终于放下手臂,往后走?了两步。
宿霜行松了口气,欠身道:“妹子不才,无力劝阻大家。既然四哥来?了,就先由四哥代为主持大局。”
严良节指着自己:“我?”
钱大富转过身,看着严良节,嘴角微动,好似笑了一下。
简云明漠然:“老?四,事?到如今,你不必再?装。”他指着康球,咬牙,“这个?人、这个?人本来?不就是你安插在老?大身边的吗?”
严良节面色涨红:“三?哥,你!”他定了定神,然后忍气道,“方才康小兄弟是不是说了什么?得罪三?哥的话?他年轻不懂事?,三?哥莫要?跟他计较,至于在老?大身边安插人手的罪名,做兄弟的实在不敢擅领。”又向众人解释,“康小兄弟是我手下的人引荐入门中,不过问悲门内多少弟子都是咱们引荐入内,三?哥可曾算过,怎么?能?因为我引荐弟子,就认为我有意在老?大身边安放耳目?”
简云明回头,呼唤诸自飞:“二哥!”
诸自飞闭上眼,不看他们,也不看石榻上的尸体。
陈微明一直没有说话,就在问悲门那群人彼此指责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时,她抬目望了云维舟一眼。
云维舟感觉到有人注视,视线往后一扫,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她感觉对方是在暗示自己做些什么?。
云维舟:“方才那些话只?是康护卫一人之言,我不怀疑他,却也不相信他。若是再?有人站出来?,说严四爷或者五娘子也都身具嫌疑,大家又该如何?是好?”看着康球,“你兄弟不是岑门主身边人吗,他现在何?处?”
康球:“我昨天还?跟小豆子见过面,今天就不见了踪影。”
云维舟:“那么?能?否先调查一下,谁才是最后见过小豆子的人?”
严良节的手攥紧:“不用调查了,昨天最后见到小豆子的人,应该是我与二哥。”
诸自飞吃了一惊,下意识反驳:“我没见到小豆子!”
严良节脸上的神色凝固,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后才慢慢道:“是我记错了,昨天最后见到小豆子的人只?有我。”
站在后面的陈微明忍不住露出一点微笑。
徐中直默默瞧她一眼,似乎是想提醒她注意,这里好歹算是案发现场,要?注意保持肃穆。
云维舟:“那就请严四爷先说一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微明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忙。”
理论?上花鸟使与问悲门高层间的事?情轮不到一个?江湖无名小卒插手,不过陈微明态度自然,其他人也就暂时陷入了“此人为什么?敢突然开口”的怀疑中,错过了第一时间打断她的机会。
陈微明:“在下以为,还?是先让人拿了纸笔过来?,大家各自写下昨晚的经历,对照看看,或许更容易厘清情况。”
她语调舒缓,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荀慎静皱了下眉,不大高兴自己等人接受对方的安排,她看向云维舟,结果却看见云维舟的面上露出赞同的神色。
云维舟:“你说的大家,是咱们所有人?”
陈微明:“是。若是只?让大总管他们写,岂不是等于暗示只?有他们有嫌疑。”
云维舟同意:“如此也好。”又问,“诸位觉得如何??”
师思玄干脆:“行。”
桂堂东:“我自然配合。”
陆月楼看了陈微明一眼,和气道:“陆某但凭吩咐。”
宿霜行为众人拿了纸笔来?,然后各自找地方写供述。
陈微明左手拿笔,很快写完,纸上的内容也非常简单,“参加宴会后,回房就寝,直到天明。”
云维舟一眼扫过:“原来?姑娘是左撇子?”
陈微明抬目看了云维舟一眼,随后实话实说:“不是。但我左右手都能?写字。”
云维舟低头瞧了一眼,这个?笔迹,虽然不难看,却一点也不好看,应该练了没太长时间,的确只?好用“能?写字”来?形容。
第193章
看着陈微明的样子, 云维舟心忽然中闪过一个念头。
此人莫非是在掩藏自己的真?实笔迹?既然如?此,那就?是说问悲门?中有能认出她笔迹的人?
可要当真?如?此的话,为了避免被拆穿,陈微明就?应该假装自己一直是左撇子才对?。
云维舟:“你是何时练得左手字?”
陈微明:“其实有段时间了。”
云维舟:“……”这倒看不出来。
陈微明能明白对?方的沉默是在?说她字迹不佳, 于是笑道:“因?为我右手?字写得也一般。”
其实她觉得自己写字还行, 只是身边友人觉得很不行, 所以经常督促她多都?练习。
陈微明微微一笑。
云维舟眼光不错,而陆月楼桂堂东等人也不是刚出江湖的愣头青, 她知道自己没法瞒得太久, 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当然真?揭露了也不要紧, 不过条件允许的话,陈微明还想再旁观一段时间。
不过片刻功夫,所有人都?已写完。
供述被统一收起?, 陈微明:“就?交给云捕头汇总如?何?”
众人都?无异议。
云维舟欠了下身, 算是感谢其他人的信重,然后?拿起?那叠纸张简单看了一下, 发现?客人那边的口供都?很一致, 除了师思玄(她依旧自称霍别年)晚上要了热茶跟点心,徐中直要了几?本书外,其他人都?是一觉睡到天亮。
然后?她又翻看问悲门?这边的供述, 很快就?对?昨晚的意?外有了一个大致印象, 云维舟按照时间顺序, 第一个拿出严良节的口供。
云维舟本想将纸上内容念出来,却又停顿了一下,道:“严四爷, 还是你自己说罢?”
严良节并?不拒绝:“昨晚大约丑时初,小豆子过来喊我, 说是大哥有事让我过去。
“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大哥已经去世,当时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石榻上,肢体很僵硬,也没有呼吸跟心跳。”
云维舟:“身上呢?”
严良节:“除了胸口的刀伤外,我并?没有发现?明显伤痕。
“当时小豆子吓得呆住了,我让他守在?原地别动,自己去喊二哥过来。”
诸自飞开口:“我听见四弟的消息,立刻赶来,也看到了老大的尸体。”
说到“尸体”两个字时,他的声音变得很轻。
云维舟:“不知当时小豆子身在?何处?”
诸自飞平静:“那个时候,房间里除了我跟老大之外并?没有别人。”
他拒绝承认死去的老大不再算是一个人。
云维舟:“我记得严四爷说,大总管见到了小豆子。”
严良节慢慢道:“我的确以为小豆子还在?里面。”又道,“进门?之前,我忽然听到一些动静,就?没跟二哥一起?进去。”
云维舟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昨晚的案件现?场,她声音发紧:“请详述一下是什么动静。”
严良节回忆片刻,摇头:“不确定,可能是人,也可能只是飞鸟。”
“进门?后?,我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小豆子没在?旁边,还问了二哥,可他没理?我,也没说自己没见到人。”
诸自飞平静摇头:“我当时没注意?老四说了什么。”
云维舟颔首。
跟别人想象的不一样,口供对?不上并?不意?味着有人撒谎,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两人对?事情的认知存在?差别属于正常反应。所以严良节可能真?的认为诸自飞见过小豆子,而诸自飞也可能是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诸自飞:“还有一件事。我看见老大脸上逐渐出现?了淡蓝色的条纹。”
云维舟凝眉,随后?缓缓道:“……是‘毒行绝刀’的‘青出于蓝’?”
诸自飞:“我们怀疑是。”
“青出于蓝”是一种很有名的毒药。
中了这种毒的人生前不会有太明显的感觉,身故后?,头颅跟手?掌脚掌上都?会逐渐出现?淡蓝色的条纹,再过一段时间,淡蓝色的条纹就?会变成淡青色。
毒性很是诡异,连验尸都?很难验出来,大多情况下只会被认为死者是突发急病。
保险起?见,吴灭生本来没必要让别人知道死者的死因?是中毒,可惜他从事的行业比较特别,作?为杀手?,接任务是一方面,让主顾觉得自己确实完成了任务是另一方面。
他慢慢发现?,自己需要在?尸体上留下比较明显的、相对?独特的记号,才方便换取赏钱。
云维舟:“在?下以为,以岑门?主的武功,中毒之后?不会无法察觉,而且他身边还有辟尘犀。”
陈微明想了想:“辟尘犀是消耗品,早晚会用完,此外很多毒药为了避免被发现?不对?,起?效时都?会让中毒人以为自己不过是真?气滞涩。”
她说得信心很足——往常陈微明自己配置毒药的时候,也会做差不多的事。
云维舟:“足下对?毒药似乎很有了解。”
陈微明欠一欠身:“算是学习过些许皮毛。”
云维舟目光有些锐利。
大胆且不乏谨慎、身怀武功,甚至懂得毒药,她不信陈微明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云维舟收回目光:“然后?宿五娘子跟简三爷就?来了现?场。”
宿霜行:“是”接着道,“我刚来的时候,老大的躯体也是完整的,不过外面立刻有暗器破空声响起?,于是大家?都?外出查看,等回来的时候,老大已经……已经是现?在?的样子。”
云维舟:“那个时候,岑门?主身边没有旁人看守?”
简云明沉默一会,摇头:“我们以为外面的人是凶手?,想要将人拿下,所以忽略了房间里的情况。”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云维舟还是问了一句:“外面来的人是谁,可曾抓住了?”
简云明:“来人轻功极好,中途还触发了别院内的机关,我们被机关拦了一下,最后?没有追上。”
旁听的桂堂东皱眉。
知道别院机关,而且能精准地引动机关拦截简云明等人,那就?不像是外人作?案了。
可按照简云明的说法,当时他、诸自飞、宿霜行还有严良节都?在?一块。剩下的老六镇守问悲门?,老七尚且待在?京畿没赶回来,论起?对?别院机关的熟悉程度,还有谁能超过这四位?除非四人合谋,否则他们必然不是凶手?。
云维舟:“再然后?,就?到了现?在?,诸位准备将客人送回城内,然后?自行处理?岑门?主的身后?事。”
简云明淡淡:“本来不想用咱们自己的事情打扰诸位,不过诸位愿意?仗义援手?,简某也无话可说。”
云维舟:“你觉得昨晚那人的武功有多高?”
简云明:“比我高,不比少居主差。”
云维舟本来觉得简云明与师思玄的战斗力差不多,不过她武功明显比这二位差一层,判断结果肯定没那么精准。简云明说自己比师思玄差,那就?应该真?的比师思玄差。
她接着道:“现?在?我要检查一下这里,各位还请稍安勿躁。”
陈微明:“我可以陪云捕头一起?。”
云维舟与陈微明对?视一眼,点头。
她心中明白,自己一个人调查可能会被怀疑偷偷做手?脚,有个人陪着一起?,也算是互相监视。
云维舟查得很仔细,可惜现?场被破坏得十分严重——严良节是查案子的外行,虽然有所注意?,还是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她甚至钻到石榻底下查看,然后?又跃至房顶。
陆月楼:“云捕头发现?了什么没有?”
云维舟:“我先问一句,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谁躲在?石榻底下的?”
严良节:“什么?”
其他人也都?面露惊异之色,这个反应,明显是没有。
陆月楼低下头,发现?石榻底下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没有。
他好奇:“云捕头怎么看出下面曾经藏了人的?”
云维舟刚开口,又对?陈微明道:“陈姑娘,方才你也瞧见了,是不是?”
陈微明点头:“石榻右侧的下方,靠近中间的位置上,存在?水汽凝结的痕迹。”
钱大富听得迷糊:“怎么又是右侧又是中间的……”
陈微明默了一瞬,耐心道:“石榻有两长两宽四个边,水汽痕迹在?右侧那条宽边的中间的下面。”
“……”
包括师思玄在?内的人同时露出了就?算有水汽又能证明啥的表情。
——虽然众人出身不同,立场也存在?微妙的差别,此刻却都?产生了相同的感受,就?是觉得对?方解释了跟没解释好像差不太多。
陆月楼面露沉吟之色。
作?为一个上进的人,纵然知道可以向对?方求助,他依旧会试着靠自己找出答案。
陈微明:“建造这间静室的主要材料是石块,石板地面温度低。昨晚如?果有人藏在?床榻下面,此人脑袋对?准的位置就?是右前端或者左前端中间,对?方呼吸时,靠近口鼻处的地面便会凝结出小水滴。大家?都?能看见,石榻底下非常干净,没有一丝灰尘,证明经常有人打扫,那么从上次打扫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大概率有人曾经藏在?下面过。”
哪怕未曾发生意?外,有人藏在?岑照阙石榻下面这件事都?值得仔细思考一下,何况此刻那具无头尸体就?横在?石板上,
云维舟:“那么上次打扫是什么时候?”
严良节:“若无意?外,小豆子一定会早晚洒扫。”
第194章
陈微明:“所以?石榻下藏人的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晚上。”接着道?, “现在是白天,温度不对,等晚上的时候,咱们可以?再找个人趴在石榻下面, 试试看要多久才会出现大小相同的水渍。”
桂堂东觉得这姑娘脑子转得挺快, 并?不比六扇门捕头差, 问:“已经看过现场,接下来咱们该做些什么?”
陈微明目光在无头尸体上一扫, 道?:“石室空间有限, 再待下去难免惊扰亡人, 咱们不妨换个地方谈话。”又道,“稍后可以?送信回城,问一问六娘子?这段时间的经历, 看她是否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桂堂东点头, 又瞧云维舟。
云维舟:“云某暂时没更多要查探的。诸大总管,还请你派人看管此地。”
诸自飞缓慢点了下头:“好。”
*
花厅上。
陈微明一路上都跟云维舟并?肩而行, 此刻更是直接坐到?了人花鸟使旁边。
陆月楼觉得陈微明藏有秘密。
一个藏着秘密的人, 却并?不躲着花鸟使走,反而叫人觉得更加不安。
荀慎静很想打探一下陈微明的来历,可惜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
钱大富亲去烧水煮茶, 然后端给众人。
陈微明接过茶盏, 道?了声谢, 又道?:“如今暂时还无法查清楚谁是对岑门主下手的人,许多事情难以?抉择,不过在下建议, 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先想一想, 有谁是绝不可能?对岑门主动手的人。”
荀慎静闻言忽道?:“如今已经轮到?陈姑娘站出来主持大局了吗?在下倒不是小看姑娘,只是觉得,主持大局之人,至少得先证明自己绝非凶手。”
陈微明神色不动:“如今大总管等人都在,当可证明在下只是第一次来艰虞别院,何德何能?,可以?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她没有作案能?力?。
荀慎静定定瞧了她一会:“陈姑娘之前?说,自己对毒药有些了解。而且若是在下看得没错,姑娘身上还有易容乔装的痕迹。”
陈微明闻言笑了下,倒也不跟对方纠缠,只道?:“既然足下说我身具嫌疑,好,那就?先不将我算在绝不可能?动手之人里?。”
钱大富清了清嗓子?,道?:“首先,我觉得云捕头没有嫌疑,她昨天刚来艰虞别院,而且出身清正?宫,没有作案动机。”
徐中直摇头:“学生以?为,此时就?说云捕头没有嫌疑还为时尚早。”
钱大富没料到?反驳自己观点的人居然是徐中直,纳闷:“为何?”
徐中直:“云捕头固然是可信之人,可今日之前?,诸位可有人曾见过云捕头?”
“……”
众人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一个问题。
云维舟:“诸位是觉得在下并?非云维舟,而是冒充云维舟身份的恶人?”她打开自己袖袋,“在下有花鸟使的印鉴与令牌在身。不过这些身外之物,真要伪造的话,也不是不行……”她想了想,干脆道?,“既然如此,嫌疑人目前?也算我一份就?是。”
桂堂东大感无奈:“既然云捕头都有嫌疑,那么其他人多半也有点嫌疑罢?”又道?,“就?像徐君,咱们之前?也没人见过你啊。”
徐中直淡淡:“桂老板要是不信在下身份,可以?考我重?明书院的功课。”
桂堂东:“……”
那倒的确不是能?速成的东西。
师思玄略一思忖,发散了下思维:“桂老板跟钱掌柜都是生意人,我是别派弟子?,彼此难免存在利益之争。”
云维舟看师思玄,觉得贝藏居少居主给出的动机实在很没说服力?。
而且以?师思玄的武力?,她要真连岑照阙都能?干掉,后面大可以?再悄悄干掉其他人,不必坐在此处配合讨论。
师思玄:“一个个排除下来,眼下能?确定没动机的人,就?只有红叶寺的玄识与玄慧两位大师。”
她跳过陆月楼没分析,陆月楼也很配合地没开口询问对方为何连考虑都不考虑,就?将自己分配到?了嫌疑人的范畴当中。
桂堂东点点头:“两位大师为人自然是可靠的。”
钱大富却笑了:“两位大师为人固然可靠,品行也值得信任,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杀人动机。”
玄识与玄慧原本正?手持念珠,无声为岑照阙诵经。
听?见钱大富的话,玄识的动作停了一瞬,玄慧依旧闭目颂念,仿佛未曾听?见只言片语。
云维舟:“钱掌柜,你此言有何凭据?”
钱大富缓缓道?:“岑门主是明相大师的弟子?。数日前?,明相大师意外身故,红叶寺那边怀疑跟岑门主有关,两位大师之所以?前?来,正?是为了询问岑门主,案发当时他身在何处。”
她的话音落下后,花厅内的气氛瞬间冻结。
包括陆月楼在内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愕然之色。
玄识睁眼看向?钱大富,玄慧转动念珠的动作直接停下。
钱大富倒是很自然,还有疑惑的口气问:“怎么,难道?在下打听?错了?”
玄识身形有瞬间凝固,随后缓缓道?:“……不知钱掌柜从何处听?闻此事?”
钱大富:“商人总有许多消息来源,具体听?谁说的属于商业机密,不方便交待,还请诸位谅解。”
“砰。”
伴随着一声轻响,玄慧指尖念珠霎那间碎成粉末。
他停下为岑照阙颂念往生咒的动作,缓缓睁眼,目中泛起一片血红。
玄慧定定看着自己指尖,许久才缓缓开口:“……玄识师兄。”
玄识低声:“师叔师伯他们怕师兄冲动,先不让我告诉师兄,说非要质询,还请等听?完岑师弟的解释再说。”
“锵——”
就?在这一瞬间,空中忽然亮起了一朵火花。
一道?雪亮的长光曳空而过,宿霜行的长剑已经横在玄慧的颈侧。
宿霜行面沉如水,持剑的手臂一动不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靠近玄慧那一侧的剑刃,竟已多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被手指生生弹出的缺口。
玄慧出手之快,武功之高,明显在众人预料之外,连师思玄都无意识地按了下刀柄。
下一刻,花厅内传来一阵兵刃出鞘的声响,诸自飞、简云明还有严良节亦同时拔剑。
宿霜行声音如冰:“要么大师收回揣度岑大哥的话,要么你就?在此取了我等性命。”
简云明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此刻的他显得比平常更加虚弱,嘴唇与脸颊一样苍白。
玄识的话仿佛凝成实体,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简云明:“……胡说八道?,我不相信大哥做了那样的事。”
玄识竖起右掌,低眉敛目:“佛陀当有忿怒相,若是有证据证明是贫僧误会岑门主,贫僧凭他三刀六洞。”
桂堂东好歹比简云明等人冷静点,连忙开口:“这事……”
他感觉自己冷汗都要流下来了——此时此刻,要是无法处理好,桂堂东觉得他能?有幸看到?红叶寺与问悲门火拼。
桂堂东:“玄识大师,在下需要确认一下,明相大师果真已经去世??”
玄识:“出家人不打诳语。”
桂堂东:“可江湖上并?未有消息流传。”
玄识:“方丈师伯不欲引动江湖风波,连寺中弟子?都未尽数告知,只说师父正?在闭关。”又道?,“贫僧原本在外办事,后来收到?消息,说是约莫半月前?,岑门主前?往红叶寺拜见师父,他乘夜而来,未曾惊动旁人,只有在院中洒扫的知客师弟瞧见了他。第二天清晨,师父被发现死在房中,虽然做了掩饰,还是能?发现死因?就?是伽蓝刀。”
世?上会伽蓝刀的人本就?不多,武功高到?能?杀害明相大师的更是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钱大富提出反对意见道?:“岑门主又不是不会别的武功,偏要在行凶时选择伽蓝刀不可吗?”
荀慎静淡淡:“谋杀这件事,第一需要考虑的是得手,第二需要考虑的才是摆脱罪责。江湖不是朝堂,没那么多人有精力?调查每场凶杀的真相,连花鸟使也不会。”
云维舟听?见荀慎静的话,露出了一点无奈之色:“我们人手不够。”
她心?中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却无法否认岑照阙的确符合行凶的条件,继续询问:“大师可有凭证?”
玄识:“云捕头事后往寺内一问便知。”随后微微一笑,“其实问悲门势大,岑门主又向?有侠名,为了江南安定,就?算是他一时失手谋害了谁,红叶寺未必一定非要追究不可。可对贫僧而言,遇害的是家师,只要真凶能?够伏法,贫僧愿意接受门规处置。”
说到?此处,玄识又向?玄慧一礼:“此来多有利用玄慧师兄之处,实在抱歉。”
玄慧摇了摇头。
他们原本奉命去外面巡查红叶寺的田庄,玄识很仔细,查出了庄子?中许多被忽略的问题,至于他,只是随行前?来,做武力?方面的保障。
后来玄识说有要事必须要来问一问岑照阙,玄慧觉得横竖无事,也就?跟着一道?前?来。
玄慧能?理解师弟为什么不将实话告诉自己——对于出家人而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算是一项优良的品质,红叶寺更是一向?愿意为了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就?算真是岑照阙动手,只要后者?说一句是误伤,寺内说不定真的愿意为了维护对方,假称明相大师只是寿终正?寝。
明相大师对弟子?很好,玄慧绝不愿意让自己师父稀里?糊涂地死去。
宿霜行:“两位大师或许有所误会,这个月老大一直在艰虞别院内清修,他绝不可能?私下前?往红叶寺杀害明相大师。”
陆月楼却道?:“陆某不信岑门主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暴行。不过他既然身在别院内清修,自然不会经常与门内弟子?见面,就?算曾经外出,别人也没法知道?。”
陈微明轻轻放下手中茶盏,温声道?:“在下原来以?为只有岑门主一人身亡,没想到?明相大师竟已圆寂,江南武林一连失却两位绝世?高手,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她说话的声调平缓温和,却莫名让人觉得无法忽视。
陈微明:“不瞒诸位,在下此次前?来拜见岑门主,正?是为了过来查案。”
师思玄:“不知陈姑娘是像徐君那样,提前?得到?朝帮主的提醒,所以?猜到?有人要杀害岑门主,还是像钱掌柜那样,知道?明相大师已然圆寂?”
陈微明:“少……霍姑娘说的都是如今的案件,不过在下想查的,却是过去的一桩旧案。”
虽然进门前?从没跟人说起自己要来查案,眼下又接二连三地听?见噩耗,此刻这样讲,难免显得有点可疑。不过陈微明相信,能?圆上的矛盾点不叫破绽,而叫补充设定。
第195章
师思玄微觉迷惑:“……什么?”
桂堂东感受着周围紧绷而压抑的气氛, 由衷道?:“既然是旧案,那也不急于一时。”
他?觉得很奇怪,毕竟眼下情势如火如荼,至少?红叶寺那边绝对不可能同意陈微明转移目前的调查重点。
玄慧很明显一副不冷静的模样, 问悲门那边看着也像是立马就要爆发, 万一陈微明再扯出个要命的旧案……桂堂东有些怀疑, 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艰虞别院。
陈微明靠在?椅背上?,微笑?:“眼下的两桩大案千头万绪, 玄慧大师跟云捕头还?需要时间仔细想想。那么在?此期间, 诸位先听在?下聊一聊往事, 想来也无妨碍。”
她态度如此坚决,云维舟也起了好奇之心,觉得至少?可以先了解一下案件概要:“那不知陈姑娘要说的哪一桩案子?”
陈微明回答:“是简三爷家的灭门?之案。”
“……”
简云明此刻的表情, 就像是被人猛地揍了一拳, 有些恍惚与踉跄。
他?咬着牙,唇角紧绷, 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忘了掩饰的痛恨与隐忍:“……陈姑娘休要说笑?。”
陈微明:“简三爷误会, 在?下没有说笑?。”又?道?,“我?去调查过,也得到了一些信息, 按照江湖中的传言, 是孙相派遣杀手灭了简家一门?。”
陆月楼干咳一声, 打断:“陈姑娘,孙丞相是朝廷命官,还?请你慎言。”
陈微明想了想, 道?:“是在?下说话不严谨——按照江湖传言,是某个坏人派遣杀手, 杀害简三爷全?家,最?后除了简三爷与他?小妹之外,无人幸存。”
“……”
毕竟是在?问悲门?的地盘上?,虽然陈微明这个码打得毫无屏蔽意味,陆月楼也只能表示满意。
师思玄:“确实如此。”
岑照阙救了简云明后,也一力承担起了替结义兄弟报仇的事宜,事后沿着留下线索,一路追杀过去。当时孙侞近放在?江南的心腹不止左文鸦与薛何奇两人,之所以如今是他?们守在?容州,是因为只剩下他?们能守容州。
不知多少?高手饮恨于岑照阙的刀下。
孙侞近不断接到江南传来噩耗,最?后都快习惯了手下只能被岑照阙当草砍的设定,加上?当时清流趁机反扑,皇帝也觉得他?办事不力,态度有些冷淡,只好将剩下的人马收归京畿。
当时被派去杀害简云明一家的杀手,大部分都陆续被岑照阙揪出来,变成了脑袋跟脖子以下可以分开描述的状态。
陈微明:“对于当年旧案,在?下心中有些猜测,希望能得到简三爷的确认。”
简云明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自己会确认还?是不会确认,陈微明也不追问,就当他?已默认。
陈微明:“我?想,事发那一天,简三爷与令兄,或许不小心弄坏了简老爷子的某样东西——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就暂且猜是一种茶具——你们二人商量好,一个在?家人面前?隐瞒,一个立刻去附近的村子里,买个差不多的来替换。”
“……”
陆月楼本来指望能听到什么惊心动魄的内容,没想到只是小孩子弄坏长?辈的器具而已,一时间琢磨不明白陈微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看简云明,确发现简云明面色刹那间变得更加苍白。
简云明原本并不打算打理陈微明,然而对方说出口的话,却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忽视。
他?缓缓抬头,眼睛盯着对方,仿佛盯着一个从旧日的时光里飘出来的幽灵。
简云明很少?去回忆事发那天发生的事情,他?更确定自己从未跟旁人说过弄坏茶具的事情。
自从家人不幸去世?后,简云明就不愿提起以前?的生活,尤其是他?觉得与破案无关的生活细节。
七年后的今天,简云明可以确定,清楚那件事情的人只有他?,还?有已经死去的大哥
所以除非有神鬼之力,否则陈微明不可能知道?这些。
简云明看着陈微明,像是看着一个鬼魂,他?哑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陈微明温声:“方才已经说了,此事是在?下的猜测。”
简云明:“……”
他?想要冷笑?,出言反驳对方的信口胡言。
毕竟只是随意猜测的话,又?怎么会恰好说中真相。
然而陈微明话中却有某种力量,让简云明觉得她并非撒谎。
陈微明:“你要是不接受这个说法的话,也可以认为我?是通过推理得出的结论。
“在?下其实没有十?成把握,不过山谷生活未免单调,日常能用来怡情养性?的活动不可能太多,加上?谷中种了茶树,简老爷子偶尔还?会摘取一些给朋友,那么他?很可能经常会在?家中品茶。”
桂堂东连连点头。
简三爷跟当年的简老爷子一样爱好品茶,这个消息其实不少?人都晓得。
陈微明:“再考虑到当日简三爷出发前?,特地从姑姑家借了骡子,所以不会是去深山,而是去附近的村庄。”
桂堂东:“……骡子?什么骡子?”
陈微明:“简三爷姑姑家有一个马厩,里面养了一匹骡子,家中人需要去镇子上?时,会借用这匹坐骑。”
简云明的表情愈发呆愣。
过去的事情像是藏在?厚厚灰尘下的旧画,等画被拿起来后,扬起的灰尘落进人的眼里,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微痛。
陈微明:“简家在?山谷中幽居不出,日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而且那天是月中,送物品的货商应该才来过或者刚走,所以不会是去买日用品。如果是送信,完全?可以提前?写好,等货商来的时候让人带上?,没必要专门?走一趟。再加上?简三爷返回家中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那么他?不会是一早就计划着要去镇上?。所以我?的想法是,简三爷当天之所以动身前?往附近村镇购物,是因为白天中途发生了一件亟需处理的事。
“我?跟人了解过当日旧事,当时去简家的杀手在?杀害简大哥后,曾说过一句话,‘还?剩一个,只要将人找到,咱们现下的差事便结束了’。”
在?简云明眼中,年轻人的声音仿佛与当日的杀手重叠在?了一起。
区别在?于,陈微明脸上?并没有张扬的恶意,反而给人一种内敛感觉,她明明就在?眼前?,整个人却依旧像是藏在?云雾之后。有种模糊的,不真实的感觉。
直觉告诉简云明,这种感觉并非只是因为陈微明做了乔装。
这个人比看上?去的要更加复杂。
陈微明:“此处其实存在?一个问题——众所周知,除了简三爷之外,简家小娘子同样是当日惨案中的生还?者,那么对杀手来说,当时需要找的人应该还?有两个。”
诸自飞:“我?们研究过这件事,简小妹应该之前?就已经被河水冲走,所以没算在?需要寻找的人里面。”
陈微明未置可否,继续道?:“诸大总管或许去山谷中看过。平地的水流速度不会太过湍急,山谷中那条河流的流速更是十?分缓慢,如果简家小娘子当着杀手面跳入河中,那么一定会被拦下。她之所以成功逃脱,只能是因为在?被杀手看到之前?,就已经落水。
“那可能是一个幸运的意外。不过令姑母是一个警惕的人,当年也曾行走于江湖之中,所以我?更倾向于是她察觉到了什么,在?察觉外面声音有异时,点住女儿的穴道?,将她推入水中。”
简云明沉默许久,哑声:“是。我?姑姑曾经在?江湖上?行走,她是个很敏锐也很大胆的人。”
陈微明:“不过无论简家小娘子因何落水,有一点可以确定,既然她没被拦下,就能证明杀手没有看到她。”她露出了一点笑?,“既然杀手没看到简家小娘子,为什么会放弃搜索,而不是像搜查简三爷一样继续寻找?”
听着对方的话,过去的记忆重新浮现在?简云明心中。
他?清清楚楚记得,杀手说过“还?剩一个”,也记得那些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希望刺激他?主?动现身。
陈微明:“于是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主?要原因就是那匹不见踪影的骡子。谷中唯一的马厩在?令姑母房子的边上?,杀手一旦发现里面坐骑消失,思维的惯性?会让他?们以为是你姑姑家有人骑着骡子离开,加上?你姑姑那边,只有你小妹子不在?,所以杀手们就产生了一个误会,以为令妹那时正?好去了附近的村子,所以在?寻找剩下的人时,就没把她算上?。”
云维舟看着陈微明,真心实意道?:“厉害。”
在?场的其他?人可能没太大的感触,不过云维舟作?为有翻阅江南过往案卷权限的花鸟使,她来江南前?曾经看过简家灭门?案的卷宗,了解不少?内情,于是特别深刻地感受到了双方破案能力上?的差别。
云维舟一面庆幸能遇上?如此厉害的人,一方面又?庆幸还?好是刚刚才认识,倘若她早两年结识陈微明,恐怕会失去成为一名捕快的信心。
——有些人的存在?简直就是对其他?人的打击。
云维舟看着陈微明,忍不住开始琢磨,待会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拉着对方私聊一刻钟,好让她跟对方宣传一下六扇门?的薪资水平跟福利待遇。
第196章
陈微明:“此外还有一点十分可疑, 那些杀手曾明确说出过简三爷的名?字。然而简老爷子隐居三十年,家中的孩子都是隐居后才出生的,而且简老爷子与旧友的联系很少,只是偶尔才会寄送些茶叶, 那么杀手们又是怎么知道简家有两个儿子, 而且还?知道简三爷的名?字?”
师思玄猜测:“家中器物总会留下些痕迹, 再加上游商会定时来送货,杀手可以找附近的人打探情报。”
陈微明:“简家两兄弟同室而居, 器物混用, 未必能判断出来有两个孩子。从货商那边倒是可能知道孩子数量, 不过岑门主事?后调查过,货商觉得简家人颇为奇怪,从不跟他们过多接触, 只跟服侍的老苍头跟老婆婆说过话, 而且简三哥家中长辈通常只用次序称呼兄妹三人,并不会喊他们的名字。”
“……”
简云明:“……的确如此。”
自己家的长辈, 几乎没有喊小孩子名?字的时候, 一般都是喊自己小二,喊哥哥小大,至于老仆, 则多以二郎大郎相称。
估计就连经常到?家里来的行商, 也只知道有一个简家二郎, 不会清楚他的大名?。
简云明恍惚。
如此微小且易被忽略的细节,偏又如此重要?。
陈微明:“排除掉从周围人口里得到?消息这?个可能,杀手究竟是怎么知道简家的情况, 简三爷有想过吗?”
简云明一言不发。
陈微明看了他一会,没有继续追问。
简云明可能是想过的, 只是未必跟她想到?了同一个方向上。
云维舟也不禁感慨:“若能早些遇到?陈姑娘……”
她说到?一半就卡了壳——陈微明现在看着就挺年轻,七年前案发时估计只是儿童,尚且不具备推理破案的能力。哪怕年轻化对于江南豪杰而言属于普遍现象,也不好将过于沉重的任务交托给?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手中。
陈微明点点头:“我在打听当?年情况时,还?得知了一件事?——当?日来的杀手里面,有个人带了自己弟弟一起,结果他弟弟死在了简老爷子手下,那人因此大开杀戒,甚至对简老爷子尸身不敬。”
简云明神情绷紧,拳头握紧,手背上绷出了道道青筋。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却依然无法忘记当?日的场景。
无力的自己,凶恶的暴徒,还?有破碎的亲人尸骨。
陈微明:“被杀那人的武功应该比较寻常,只是他哥哥的反应很有趣,在发现兄弟遭遇不幸后,竟愿意冒着被上司责罚的风险,跳过拉拢简氏一族的环节,直接痛下杀手……兄弟两人,若是感情不好,弟弟死后,兄长不必出面维护。若是感情好,做兄长的不会任凭弟弟冒险,导致他死在简老爷子手下。”
陆月楼:“或许那些杀手是不清楚简老爷子的武功强弱,才导致了额外?的人员损耗。”
陈微明唇角微翘:“作为杀手,他们连对行动没有直接影响的简家小孩子的姓名?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却忽略了目标的武功深浅不去确认,那只能说这?些人对自己的行业安全性缺乏基本的考虑,最终死在岑门主手下,不管是从恶有恶报上看,还?是从职业能力上看,都实?在不算冤枉。”
陆月楼点头,算是赞成陈微明的说法。
陈微明:“所以在下觉得,那些杀手对山谷内危险情况的判定可能出了一些问题。在杀手的预想中,简老爷子事?发时应该已没有了反抗的能力,所以才放松了对自己弟弟的保护。”
云维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陈姑娘的意思是……”
陈微明:“人在危急关?头,总会爆发出更大的能量,杀手的弟弟会死,许是因为简老爷子聚集最后的力量,给?了他一下。不过结合上杀手非常清楚简家情况这?条线索看,在下又有了新的猜测——简家这?里有一个人跟杀手里应外?合,将山谷中的人员信息通通告诉了对方,又在杀手到?来之前,提前做了某些手脚,直接削弱简老爷子等人的武力值。
“比如说下毒。”
陈微明的声音很平缓,像是一柄逐步割断人咽喉的刀:
“在杀手的计划中,当?日山谷中的简氏一家在他们来之前就应该失去大部分战力,可惜那天发生了一件意外?,导致下毒的行动出了点小差错,简老爷子的武功没能被彻底封住,所以之后遇见杀手的时候,尚且有余力反抗,导致杀手方面出现了预料之外?的伤亡。”
“按照我的估计,下毒之人必须符合以下条件,第一,此人清楚简家的详细情况;第二,此人能接触简老爷子的食水,并有下毒的意愿;第三,此人不能是简三爷姑姑家里的人,所以不知道事?发当?日是简三爷借走了骡子,导致杀手依旧在山谷中搜寻简三爷的下落。”
云维舟点头。
陈微明看向简云明,不紧不慢道:“按照排除法,因为岑门主的到?来是无法预判的偶然事?件,差点被杀的足下自己可能性很小,被你目睹过尸体?或者死亡现场的令尊当?然不可能,令兄也不可能,剩下就是令堂跟那位老仆,考虑到?令堂与简三爷之间的血缘关?系,我倾向于是老仆所为。”
“而且在下记得,因为那天火势太大,许多尸首被烧成了灰烬,简三爷无法确定死者身份,当?然更没法确定,老仆是否跟着葬身火海。”
陈微明缓声道:“我个人倾向于没有。蝼蚁尚且偷生,老仆在接到?下毒的命令后,就能猜到?那些人预备动手,他不想被灭口,所以提前出谷躲避,因此未能对下毒结果进行核准。”她垂着目光,想了想,道,“简老爷子爱好品茶,每天都有喝茶的习惯,事?发那日,简三爷、或者他的兄长不小心弄坏了父亲的茶具,为了掩藏这?件事?,简三爷立刻去村里买替代品,简家大哥就留在家中遮掩,免得家里人发现不对。”
简云明恍惚着开口:“……是茶匙。”他一字字道,“我们弄坏的,是父亲惯用的茶匙。”
区区一只茶匙,家中不是找不到?替代品,村里更未必能买得到?合用的,简云明依旧会跑那么一趟,是希望展现出良好的道歉态度,确保一旦事?发,父亲在教训晚辈时,能够手下留情。
一念至此,简云明目光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喃喃:“我记得那一天,茶匙被放得靠外?了一点,我路过时不小心碰掉了它。”
区区一件放歪了的茶具,换做其它时候,根本没有半点被注意到?的价值。谁知就是这?一点偏差,对整个灭门案件造成了如此深远的影响。
陈微明颔首:“有了简三爷的补充,事?情就全清楚了。”
其他人默默看她。
桂堂东在心里叹息,能在江湖中获得如今的地位,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愚钝的人,怎么就硬是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好在陈微明大约也习惯了旁人的慢半拍,立刻给?出解释。
陈微明:“当?日那个老仆在茶匙上涂了毒药,所以导致茶匙位置发生变化,被简三爷意外?碰掉。到?了简老爷子准备喝茶的时候,简三爷的兄长为了替弟弟遮掩,所以主动承担了泡茶的工作,他不希望老仆发现茶匙被损坏,所以泡茶时没让家中人旁观,加上当?时杀手就快到?了,老仆没时间仔细辨别,于是匆匆离开。”
陆月楼忽然道:“这?些都是姑娘的推论。”
云维舟:“但?是非常精妙的推论。”
虽然没有证据,然而仅凭对方举出的逻辑链,就已经足以说服她。
陈微明微笑:“假设我所言为真,那么此事?还?是存在人证的。”
云维舟立刻反应过来:“那位老仆?你觉得他还?没死?”
陈微明:“一般来说,主谋者事?后或许会杀人灭口,不过当?日机缘巧合,简三爷为岑门主所救,成了他的结义兄弟,事?情自然又有不同。”她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一点毫无温度的笑意,“若是易地而处,换了在下站在主谋者的位置上,在发现简家有遗孤幸存,并跟岑门主混到?一块去后,一定会将那位老仆扣在自己手中,好好养起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叫他去与简三爷接触,告诉他,当?日灭门惨案,其实?是岑门主一手操控。否则岑门主怎会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就算简三爷不完全相信老仆的话,至少能在他跟义兄之间制造出裂痕。
“问悲门是江南正道魁首,实?力雄厚,很难从外?部攻破。硬碰硬的话,就算成功也必然损失惨重。可若能策反岑门主身边兄弟,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问悲门从内部击溃。”
她声音始终不疾不徐,甚至有种温和平静的意味,然而话中的意味却总令人想起深秋的雨,带着延绵无尽的潇潇冷意。
花厅静得就像一蓬正在熄灭的纸灰,残存的火光与温度随着时间飞快流逝,最终变成了一片冷寂。
简云明一动不动地坐着,良久,抬起自己的手掌。
他的身体?出现极细的轻颤。
原本干干净净的手,似已染上了火与血的颜色。
诸自飞豁然起身,他拔剑,剑尖对着简云明,缓缓道:“那个老仆,是不是已经联系你了?”
简云明不言不动。
此刻的安静就等于默认。
诸自飞声音发沉:“他已经联系你了,而你也相信了。”脸上忽然泛起冷笑,“你就不怀疑对方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又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找你?”
第197章
简云明吐出一口气, 终于承认:“我是怀疑了老大……”
话音未落,诸自飞已经一剑急速向他砍来。
云维舟眼疾手?快,抽剑横拦,“当?”的一声架住剑身, 急道:“大总管!”她声音恳切, “如今案件未明, 简三爷依旧是重要的人证之一。岑门主是江南武林魁首,咱们一定要将案件查得水落石出, 决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诸自飞胸膛起伏, 半晌后终于垂下长剑。
云维舟稍稍放了点?心, 回过头看着简云明,她直视对方的目光,声音微显冷峻:“简三爷, 岑门?主是你杀的吗?”
简云明没有躲避云维舟的注视, 片刻后,终于吐出两?个字:“不是。”
严良节厉声:“空口无凭!”
简云明冷冷看着他:“事到如今, 我已明白过去发生了什么, 那许多事情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对严良节昂然道,“老四,你其实是孙侞近的人罢?”
“……”
钱大富一脸感叹之色, 好像是想说问悲门?不愧江南魁首, 门?内成员藏龙卧虎, 而?且跟各大势力之间都有着超出旁人预料的深刻关系。
严良节脸皮抽动,强笑:“三哥,你自己身具嫌疑, 所以就来污蔑我?”
简云明淡淡道:“此前我好几次看到你,在?老大静室周围窥伺。”
严良节闻言大怒:“若非你也在?打探老大的行踪, 又怎么会瞧见别人?”
陈微明扬眉,觉得这个“也”字就很?有灵性,顿时觉得说出旧案还是有收获的,果然提供了不少内幕……
如今简云明已然知?晓往日案件的真相,立场自然调转,他便从岑照阙身边一个怀有敌意?的可?疑份子,成了一个愿意?主动揭露旁人底牌的引子。
简云明直认不讳:“我当?时心有猜疑,所以常在?静室附近徘徊,那么老四你呢?难道没有别的居心?”又道,“仔细想想,我是上?次去崇州时遇见的老仆,而?我之所以会去那边,是因为老四你把手?头的事情推给我去办。”
陈微明闻言微一思?忖,旋即开口:“说起来,第一个看到岑门?主尸体的人,不就是严四爷?”她目光微动,继续道,“所以要说可?疑,的确是严四爷更可?疑一些。”
她刚刚揭露了旧案内情,说话间自有一股威仪,旁人不自觉就会觉得她所言无误。
严良节又是愤然,又是惶恐,立刻反驳:“我的武功不如老大,就算从背后动手?,也绝不可?能杀掉老大,而?且、而?且老大其实是中毒死的。”
陈微明:“岑门?主尸体上?有刀伤,从伤口痕迹看,可?以确认是生前留下的。我曾听说,‘青出于蓝’是从人类尸体上?提炼而?出得毒药,所以难以验出痕迹。如今岑门?主的头颅已被切掉,无人能证明他曾经?中毒。”
严良节鬓边流下冷汗:“当?时二哥也瞧见过。”
陈微明不等诸自飞开口,就摇了摇头:“大总管此人并不以医道见长,他的判断,并不足以证明那些蓝色是中了‘青出于蓝’后的症状。万一是提前来的人用笔画上?去的呢,而?且那位服侍在?岑门?主身边的小豆子护卫如今又身在?何处?”
严良节面皮抽动,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然后老五也来了,她会医术。”
被提到的宿霜行沉默片刻,转开视线,低声道:“当?时匆匆一眼,我并未近身细看。”
严良节脸色有些发灰,一副大势已去的模样。
陈微明闻言,抬头向着严良节一笑。
严良节看着面前那个年轻人。
明明是一张蜡黄色的普通面孔,此刻却犹如寒刃出鞘,带着叫人望而?生畏的寒意?与锋芒。
严良节忽然惊悟——此人是为自己来的,她要杀掉自己!
自己不应该因为没听过“陈微明”这个名字,就把她跟那些来借宿的普通人混为一谈。
早知?有今日,严良节觉得自己就该在?此人踏入艰虞别院的第一刻,拼尽全力将之铲除!
严良节脑海内思?绪起伏,苦苦想着陈微明可?能得来历,却听到对方再度开口。
陈微明淡淡:“而?且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岑门?主闭关已久,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要深更半夜时再喊严四爷过去商量?”
严良节听完这句话后,却像是陡然反应过来似的,大声道:“老大喊我过去,是因为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此事跟门?主位置接续有关,老大之所以没选在?白天见我,说不定就是发现?门?中有内应活动的痕迹。”
听到“门?主位置接续”几个字,许多人都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陈微明慢悠悠道:“空口无凭。”
这本是严良节不久前说的话,此刻被陈微明还给了本人。
严良节:“人只要做了事,就难滴水不漏。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调查,想要找到内应的下落。”他忽然再次镇定下来,道,“陈姑娘,你可?知?道方才老五为什么说她没看清门?主尸身上?的情况?”
陈微明很?给面子地拱了拱手?:“还请严四爷赐教。”
严良节:“因为她跟外?面的人有联系。老五有时候会外?出,时间不定,或者三天一出门?,或者五天一出门?,她武功与我伯仲之间,如果我有意?跟踪,只要注意?保持距离,她就不会察觉。我一开始没有察觉规律,可?最后发现?,老五经?常会去不同?的店铺里逛逛。”
云维舟立刻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作为花鸟使,跟踪嫌疑人属于基本功,做多了这一类事就会发现?,大多数人的行动轨迹都相对固定,总是往不一样的地方跑,也是一种异常。
严良节:“调查过后,我发现?那些店铺有一个共通特点?,就是最近经?常招收零工,于是再去调查那些小工的身份,最后发现?,他们身上?藏了老五写的信。”他抬起眼,看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收信人是陆月楼,陆公子。”
“……”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中忽然绽开一道刀光。
刀光拖曳得很?长,竟给人鲜花吐蕊般徐徐绽开的错觉。
直到光芒尽散,不知?何时已站到严良节身边师思?玄做了个收刀的手?势,众人才终于能确定,方才这一刀果然是她发出的。
与此同?时,地上?掉下一枚从中断成两?截的暗器。
钱大富微微茫然。
她武功不差,方才却未能看见暗器是何人所发,又是怎样被从中斩落。
陈微明低头,目光从分成两?截的暗器一直移到严良节身上?——方才那枚飞针是冲着严良节的死穴去的。
飞针细如牛毛,从荀慎静袖中打出时,速度快得就像人脑海中的一个闪念。
以师思?玄方才的站位与距离,那几乎是不可?能被拦下的一针。
师思?玄凝视荀慎静,语气很?平静:“荀姑娘,如果你再对证人随意?动手?,我也会对你动手?。”
荀慎静的语气也很?平静:“少居主武功高强,在?下佩服,不过若是有人出言污蔑公子,在?下绝不会视而?不见。”
“……”
陈微明意?识到一件事——荀慎静此人的武功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更高,可?能不比简云明弱多少。
那么陆月楼呢?他出手?更少,旁人对他的功夫也没有准确的预测。
或许对陆月楼来说,最优选项依旧是以德服人,但要是有必要,他并不介意?用武力压下反对的声音。
陈微明立刻看向玄慧,客客气气道:“玄慧大师,在?下想与你做个交易。”
玄慧抬目望向她。
原本挂着他手?腕上?的完整佛珠,大半都已被一颗颗捏成了粉末。
方才他一直在?闭目诵经?,试图平复心绪,不过显然不怎么成功。
陈微明:“你去帮师姑娘,我替你查清明相大师的案子。”
玄慧轻声:“何为查清?”
陈微明:“消你心中魔障。”
玄慧终于放下剩下的半串佛珠,他睫毛低垂,淡淡:“那若是查不出……”
陈微明:“若是查不出,大师随时取我项上?人头。”
云维舟神?情有点?凝重——她久闻玄慧的名声,如果说红叶寺内别的和尚不会随便对人动手?,那玄慧说要砍人头,哪怕冒着触犯门?规的风险,也一定会去试试。
她想打岔,可?玄慧没给旁人质疑的机会,直接道:“时间?”
陈微明:“就以三日为限。”
听到那个“三日”,众人面上?都有惊异之色。
三天功夫,陈微明都未必来得及赶到案发现?场。
玄慧低声颂了句佛号:“君子一言。”
陈微明微笑:“自然是一诺千金。”
陆月楼听着两?飞快达成协议,面露无奈之色,随后主动出言安抚下属:“阿荀,在?外?面做客,你先别与人动手?。”
荀慎静垂手?,道:“是。”然后退到陆月楼身后,一副放下飞针好好说话的样子。
钱大富:“……陆公子怎么不早点?开口。”
陆月楼:“下次遇见这样的事,陈姑娘拉拢别人前,可?以先与陆某商量。”然后又笑,“难道严四爷说了是我就是我吗,可?有什么凭证?”
严良节出言指证陆月楼,当?然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当?下道:“在?下擅长模仿字体,当?时拿到那封信后,伪造了一份放回去,原件依旧在?我手?中。”
话音方落,陆月楼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有些凛冽。
那些去店铺内打零工都只是略学过些拳脚的普通人,以严良节的轻功,在?那些人身上?偷信拿信,完全能做到不会惊动对方。
陆月楼微微闭目,叹息:“陆某忽略了,严四爷能进问悲门?,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技艺在?身。”
严良节此人擅仿写,擅窃物,如果不是明面上?跟了岑照阙,指不定早就成为了武林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人大盗。
第198章
云维舟:“作为证物的信……”
严良节忙道:“事后我会交给云捕头。”
陆月楼微露苦恼之色, 道:“就算当真有信,也无法证明五娘子与我有联系。说不定只是有人在借我名义行事。”
陈微明一扬眉:“原来江南武林中还有人敢借陆公子名义行事。难道不怕荀姑娘出手?,用飞针替陆公子洗刷污名?”
陆月楼和气道:“我只是想提醒姑娘,区区信件而已, 尚且算不得铁证。否则万一什么时候找到了别人写给姑娘的信, 姑娘岂不也得怀疑下?自己?”
陈微明安静一瞬, 旋即笑了下?:“陆公子考虑得很周到。”又对简云明道,“简三爷, 我觉得五娘子或者还有话要说, 未免多?生事端, 你不妨先请她安静一会。”
在岑照阙这些金兰之交里,简云明武功最高,他听了朝轻岫的话后, 并没有多?想, 当真一指点向宿霜行的穴道。
直到封住宿霜行的穴道后,简云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陈微明吩咐人办事时态度一派自然, 实在很像一方势力的首脑。至于简云明, 虽然他心中早已对岑照阙起疑,依旧习惯依照老大?吩咐办事,此刻也习惯性?地遵循了陈微明的要求。
陆月楼目光微凝:“陈姑娘为什么不肯让五娘子说话?”
陈微明笑:“既然宿姑娘有言在先, 明确表示谁敢说对陆公子不利的话, 她就对谁动手?, 那万一五娘子承认自己是陆公子派来,岂非身处险地。”又道,“横竖云捕头在此, 稍后就由?她去?把宿姑娘带走细细询问,看看究竟是谁想要污蔑公子。”
她说话时, 一直在凝视陆月楼的眼睛。
陆月楼瞧她片刻,半是感叹半觉好笑:“原来陈姑娘还是在替我考虑。”
双方此刻其实都在试探。
陈微明不愿宿霜行说话,不是担心后者承认,是不希望后者咬死?不承认,表示这些都是严良节出言污蔑。
如今宿霜行身份等于暴露,陆月楼未必肯伸出援手?,不过灭口是一回事,让自己派去?问悲门的内应活着被抓是另一回事。
宿霜行替陆月楼办事多?年,肯定了解不少秘辛,当真落到了云维舟这些人手?里,是否会说出一些对陆月楼不利的话,这些都尚未可知?。
而且就算宿霜行一向忠心耿耿,但替主君办事跟替主君牺牲生命,到底还是有所区别。
还有简云明,听完方才陈微明的推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误会了岑照阙,自然会想要有所补偿。所以?此刻如果有人能证明,岑照阙身边还有做事手?段更过分的叛徒,简云明就会将怒火转移到对方身上,借此替岑照阙报仇。
陆月楼端坐不动,微微沉思,视线偶尔在周围人身上一扫。
宿霜行能感觉到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坐在椅子里,目光低垂,始终看着自己的膝盖,不言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其实师思玄出手?拦截飞针的时候,宿霜行的穴道就已经?被提前点中。
宿霜行无法表现出任何异状,可她的思维却?在飞快转动。
是谁点的穴道?花厅中为什么无人察觉?
对方不让自己说话,又是为了什么?
陈微明刚刚与陆月楼言辞交锋时,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师思玄的视线同样落到陈微明身上。
她看着眼前面?色蜡黄神态从容的年轻人,不知?为何,觉得此人看着竟有种说不出的眼熟感。
师思玄目光微凝,视线上上下?下?扫了好几圈,同时在心中将自己认识的人划拉了一遍,又集中对比那些身高年龄相符的熟人,忽然间,她的脑海中似有惊雷闪过,当即伸手?指向陈微明:“你……”
陈微明回头,露出一个从容中带着三分促狭的微笑:“我?”
“……”
师思此刻玄的表情非常复杂,恍然中还带着点咬牙切齿,似乎想揍人,却?又不想把人真的揍死?。
桂堂东察觉不对,试探开口:“两?位是不是认识?”
联想起假扮成霍别年的师思玄,还有给众人亲手?烤菌菇的陆月楼,桂堂东觉得即使这位陈姑娘也另有身份,他也不会太过惊讶。
师思玄想动手?打人的时候很多?,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她直接动手?就行,犯不着如此犹疑。
陆月楼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片刻后颔首:“陈姑娘如此聪慧,的确不像寂寂无名之人。”
他支着下?巴,在心中叹气,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这么晚才看出端倪。
云维舟欲言又止。
她早就注意到陈微明做了乔装,结合上对方刚刚表现出的超卓的判断力,还有师思玄此刻的神态,所有一切都让新来江南的云捕头忍不住想要再度询问一下?眼前那位陈姑娘的身份经?历,比如在陈微明之外,她是否还有个别的名字,例如朝轻岫……
自称“陈微明”的年轻人微微欠了下?身,向众人一抱拳,然后才对师思玄含笑道:“其实没打算瞒你,只是不想惊动旁人。”
师思玄的目光从显然深受打击的简云明等人身上扫过,由?衷道:“那你还真是十分成功。”
可能在朝帮主的字典中,等惨案发生后才告知?当事人其实恨错了对象,并不算一种惊动。
桂堂东看看陈微明,又看看云维舟,忽然想起,之前这位花鸟使大?人一听徐君身上信是朝轻岫给的,立刻就决定遵照信上的意思办事。
如今想起此事,只能说燕雪客的确是一个挺不错的师兄,给师妹的嘱托都是非常要紧且具备实践价值的。
——假若预料无误,陈微明此人就是传言中的朝轻岫,回想自拙帮帮主的江湖声?名,也难怪她能只靠听闻,就直接猜到简氏灭门案件的真相。
问悲门这边,诸自飞定定瞧着面?色蜡黄的年轻人,目光里有迷惑,也有一丝希冀。
严良节则满面?苍白,要不是周围高手?太多?,外面?更未必安全,他都想直接翻墙逃生。
毕竟在传言中,朝轻岫在收拾孙侞近下?属成员时总能表现得尤其熟练。
荀慎静心中的不安感则越来越浓。
如今陆月楼在,朝轻岫也在,还有花鸟使以?及红叶寺的弟子,堪称将所有危险份子都凑了满堂,巧合到过分的程度。
她本来不是很怀疑陈微明,现在却?开始猜测朝轻岫才是真凶,据说此人跟问悲门关系不错,很可能借着提醒岑照阙的机会,将对方干掉,并准备栽赃给一个倒霉的路过群众。
云维舟无言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那这位奉命送信的徐君……”
听到那句“没打算瞒你”之时,基本就确认了来人正是朝轻岫本尊。
可既然她已经?来了,又何必非要旁人送信?
被喊到的徐君站起身,在脸上一抹,露出张与原先有五分相似的面?孔来。
终于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徐非曲向前一礼,重新跟众人问好。
师思玄默默闭眼。
她当然认得徐非曲,不过“徐中直”这个同胞弟弟的马甲过于有欺骗性?,让人忽略了双方外貌方面?的相似性?。
师思玄想,她不应该因为徐中直成绩不如他大?姊,就一直不去?关注对方。
被确认为朝轻岫马甲的那个年轻人亦站起身,温声?道了句:“在下?失陪片刻。”随后很熟练地走进内堂,不到盏茶功夫便重新出现。
重新走进花厅的朝轻岫已经?换了身白色的细棉布外衫,神态孤秀澹然,走动间,衣服上好像披落着一层阳光。
众人一见,顿时觉得江湖传言果然无误,朝轻岫此人的确偏好白色衣服。
——朝轻岫其实对衣服没有色系上的倾向,但她不介意加深下?旁人的错误印象,这样一来,日后改装时自然方便许多?,只要换身外套就能迷惑住大?部?分人。
此次朝轻岫坐到了师思玄边上。
师思玄瞥她一眼,语气有点凉:“陈姑娘怎么换了位子?”
朝轻岫笑意不变:“陈微明乃是江湖上一无名小卒,今日有幸与贝藏居的霍姑娘相见,自然想要趁机结交。”
师·顶着师妹名号在外晃悠·思玄:“……”
陆月楼等朝轻岫回来后,重新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向前一揖:“朝帮主,你好。”
朝轻岫还礼:“陆公子。”
在陆月楼之后,桂堂东等人也赶紧过来道了句久仰大?名。
众人还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朝轻岫——在江湖传言中,朝帮主虽然刚展露头角没多?久,却?绝不是个善茬。
他们对朝轻岫心慈手?软的信任度,就跟对北臷使团那天当真是意外翻船的信任度差不多?高。
当然众人也觉得朝轻岫身份隐瞒很有必要,起码桂堂东一众在知?道来的人竟是自拙帮帮主时,就瞬间提高了对她的怀疑度。
稍微懂得总结经?验的人都能意识到,朝轻岫本人似乎具备走到哪就能把命案带到哪的奇异特质。众人不信她天生如此倒霉,所以?只好认为,那些事件都是朝帮主有意安排。
师思玄也在看朝轻岫,低声?:“等事情结束后,你要不要去?贝藏居做客?”
朝轻岫微觉纳闷:“为什么,难道贝藏居也出事了?”
师思玄:“……”
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朝轻岫顿时反应过来,笑道:“原来如此,多?谢你替我考虑。”
不是因为贝藏居出事师思玄才想喊她过去?,实在因为永宁府中水太深,朝轻岫的武功固然不差,却?没高到能应付各类层出不穷的暗杀的地步,所以?想先把人带到贝藏居,然后再送她回总舵。
师思玄:“也是替我自己考虑,在外面?与朝帮主切磋,难免会惹人注意,说贝藏居与自拙帮关系不睦。”
朝轻岫:“……”她开始思考,师思玄与人切磋的场面?得有多?爆裂,才能到被旁观人群认为两?家关系不睦的地步?
两?人都会传音入密的武功,旁人只看见她们嘴唇微动,却?听不到交流的内容。
陆月楼耐心等朝轻岫跟师思玄沟通完,然后道:“陆某听闻朝帮主与问悲门关系不错,可惜你来迟一步,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岑门主。”
被陆月楼一言提醒,简云明眼神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老大?,是不是?”
花厅中许多?人都不禁看向朝轻岫,想着若是她能早一步将事情揭破,事情未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朝轻岫看向他,淡淡:“我一早写好了信,却?始终不知?道该交给谁才合适。那又不是什么小事,万一提醒错了人,岂非打草惊蛇。”
“……”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堪的沉默。
岑照阙身边的金兰之交里,确认存在问题的已经?有两?个半,简云明就是那半个——他被孙相忽悠,以?为岑照阙才是杀害自己满门的凶手?,因此产生了许多?不友好的想法。
第199章
师思玄看破朝轻岫身份, 后者便干脆以真面目示人,态度十分?自?然,反而让陆月楼心中隐隐不安。
——如果说朝轻岫假托“陈微明”之名潜入艰虞别院中为的是不打?草惊蛇。那么如今轻松变回原本身份,陆月楼只能认为, 之前假名对朝轻岫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朝轻岫没在?意身边人的心理活动, 又补充了一条没跑来提醒岑照阙的理由:“而且前段时间在下受人所托, 一直在?调查案件,事情刚刚告一段落, 便赶来了永宁府。”
听见朝轻岫的话, 别人还没怎么样?, 简云明的面色却愈发灰败下来。
钱大富能理解简云明的想法——在?这?位简三?爷看来,简氏灭门的旧案已经过?去七年,朝轻岫想要将事情调查清楚, 肯定得花上大量时?间, 所以才没能立刻赶到永宁府。那么岑照阙未能及时?得到提醒,大半得怪在?他简云明头?上。
简云明的思路很合理, 钱大富此刻自?然不会告诉他, 朝轻岫从猜到从得知事情大概经过?,到得出一定判断并?依靠那个“是否骑着马出门”的问题对结论进行初步确认,整个过?程还不到两天……
说到此处, 朝轻岫面露遗憾之色:“而且在?我最初的预估里?, 岑门主出事的时?间应该不会这?么早。”
云维舟:“朝帮主觉得会是什么时?间?”
朝轻岫坦然回答:“大约是他生日前后。”
岑照阙过?生日时?, 永宁府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天然就是一个特别适合意外发生的舞台。
云维舟喃喃:“结果却?早了一个多月么?”
朝轻岫:“无论如何周密的计划, 都?难免遇见意外。”
周围人的话不断从简云明耳边飘过?,却?莫名让他有种异常孤独的感觉。
那个叫朝轻岫的说是遇见了意外。
如果她没去查简家的案子, 或者查完案子后立刻过?来永宁府,艰虞别院这?边没阻拦她见岑照阙,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各种并?不致命的因素堆叠在?一起,铸成了如今的惨剧。
简云明的手垂下来,正好碰到了剑柄。
他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剑,随后后退一步,抬目一扫,发现没人注意自?己?,于是再次轻轻退了一步,然后拔剑出鞘,将长剑横在?自?己?脖子前——
“珰!”
一颗青莲子准确打?在?剑身上,将长剑击落。
朝轻岫放下手,含笑:“简三?爷先不要急着自?裁。”
她说话的内容给?旁人的感觉很奇怪,又像体贴,又像无情。
“……”
简云明惨白着一张脸,他看着地上长剑,总算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其实没想要自?尽,否则朝轻岫没法如此轻易将兵器击落,多半只是一时?被心魔所惑,无法自?控。
朝轻岫看着简云明依旧毫无血色的脸,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简三?爷纵然不考虑别人,也请替在?下多想一想,朝某毕竟因为问悲门的事情才欠了玄慧大师的债,若是问悲门这?边无人可做助理,查案的事情岂不全得着落在?朝某自?己?头?上。”
说完话后,她扫了简云明一眼,然后向前摊开?手掌。
简云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朝轻岫,眼珠仿佛变成了两颗石子,一转也不转。
那双眼睛明明注视着朝轻岫,却?好像什么也没倒映出来。
简云明没能理解朝轻岫的肢体语言,于是这?位白衣少年人用温和的声音提醒他:“我的暗器掉在?了简三?爷旁边。”
“……”
简云明缓缓弯下腰,拾起青莲子。
那枚青莲子的侧面刻着四个小字,“亨嘉之会”,意思是英才汇聚。
放在?如今的情景下,英才两字简直像是嘲讽——对方总不能是在?称赞问悲门的高层人脉广阔,平时?十分?注意维护与其它势力?之间的关系。
简云明默默将青莲子放回朝轻岫手中。
朝轻岫收回暗器:“事已至此,简三?爷总得先替岑门主报仇雪恨,再考虑自?己?的事。”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温和得甚至让简云明觉得冷。
诸自?飞没被简云明方才的行为影响,他缓缓开?口:“虽然时?间与朝帮主预估的不同,不过?事情本质并?无差别。朝帮主,你才智卓绝,远胜于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废物,按照你的推测,究竟是谁害了门主?”
众人闻言,都?望向朝轻岫。
朝轻岫却?看了眼云维舟。
云维舟主动表态:“既然朝帮主在?此,那一切有赖朝帮主做主。”
朝轻岫忽然问:“云捕头?,不知你师兄什么时?候回江南来?”
云维舟一怔,回答:“燕师兄还在?京中述职,算时?间,应该会等正月过?完后再来江南。”
其实单纯述职用不了太久,不过?燕雪客述完职后刚好会遇上过?年,而大夏官吏每年过?年时?的假期都?是一个月起步,漫长到足以让现代打?工人流泪。
朝轻岫叹息:“正月就太久了,我本来试试看能不能拖到他回来后,再把案子推到他头?上。”
云维舟抽了抽嘴角,小心道:“此案莫非十分?棘手?”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句废话。
案子涉及岑照阙,当然棘手,她不能因为朝轻岫能力?强悍,就降低对眼前案件的难度评级。
朝轻岫:“的确很棘手。”微微抿唇,然后道,“实在?对不住大总管,看眼下的情形,案件恐怕牵连极多,短时?间内朝某恐怕无法查出杀害岑门主的真凶。”
诸自?飞闻言立刻起身,向前深施一礼,然后道:“只要能查清此案,问悲门上下听凭大侠调遣。”
朝轻岫看着诸自?飞,跟着站起身,年轻的面庞上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郑重。
她衣饰素净,年纪又小,举止也文雅,分?明是芝兰芳草一样?清新明澈的少年人,眉目间却?有种祭祀般沉重深邃的庄严感。
严良节的视线在?诸自?飞跟朝轻岫两人身上游移,目光渐渐变得灰败。
诸自?飞已经做出了托付的举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往下发展。然而朝轻岫此人反应太快,而且巧舌如簧,反对她的人,需要做好被回击的准备。
一直旁观陆月楼终于开?口:“大总管这?样?说,莫非是想将门主之任交给?朝帮主吗?”
诸自?飞冷冷道:“既然老?大这?群金兰之交们没有本事,那么就由替老?大报仇雪恨之人继承门主之位。”
陆月楼看着诸自?飞。
他并?不觉得诸自?飞是信任朝轻岫,才决定以门派相托,对方之所以如此果断地下定决心,而是因为诸自?飞手头?已经没有比问悲门更好的诱饵。
是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能查清案件,替岑照阙报仇就好。别人就算意识到诱饵中包含危险,也会忍不住想要靠近。
而且陆月楼也不当真觉得朝轻岫是因为觉得牵涉太多才无法查清案件,多半只是以此作为筹码,谋求问悲门老?大的位置。
陆月楼在?心中感慨,阳谋果然比阴谋更难防备,他明知诸自?飞的想法,也不得不上对方的当,于是开?口:“我相信朝帮主有能力?查清命案,不过?成为问悲门的门主对朝帮主而言,还不是一件好事。”
朝轻岫眨了下眼,面上微微带笑:“还请陆公子赐教。”
陆月楼:“朝帮主聪慧过?人,只是其它方面……”他笑了下,咽下那句“比如武功,就稍显逊色”,然后露出因失言而略不好意思的神情。
朝轻岫是聪明人,不用点得太透,她就能猜到。
对面,朝轻岫微微颔首,明显已经理解了陆月楼的意思。
对江湖人来说,思维敏捷当然也是作为首领的一个重要品质,然而在?自?身武力?不够的情况下,智力?方面的技能很容易被敌人靠蛮力?打?断吟唱。
陆月楼继续:“要让陆某说,师姑娘比朝帮主更合适,她出身贝藏居,武功也更强。”
师思玄有战斗力?,更有背景,而且她读书成绩出色,所以脑子也不会差到哪去。
朝轻岫想了想,居然认真点头?:“这?倒没错。”
师思玄看朝轻岫,脸上写满了“我替你考虑你居然害我”的一言难尽,然后坚定摇头?:“家师决不会允许的。”
朝轻岫:“别着急,咱们先讨论能力?是否匹配,至于可能性,不妨稍后再谈。”
陆月楼:“不过?师姑娘第?一是没有此心,第?二,她的性格外刚内、内……”
他声音微顿,朝轻岫便自?然地接了下去,一本正经道:“少居主性情外刚内也刚,威望赫赫,声名可止恶霸夜啼。”
师思玄:“……”
她面无表情地用手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刀柄,瞥了朝轻岫一眼,目光中的意思很明显。
朝轻岫察觉到师思玄的视线,侧首向她弯一弯唇,脸上写满了诚挚亲切。
师思玄抬头?看着天花板,有些怀念刚认识时?的朝轻岫。
——当时?某人身上虽然有着初出江湖的青涩,却?因为顾忌北臷杀手,必须注意审时?度势,举止比现在?稳重许多。
陆月楼:“少居主若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接掌岑门主的位置。不过?她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重复岑门主的经历而已。”
朝轻岫摇头?:“世殊时?异,今后情况如何,此刻下定论还言之尚早。”
陆月楼笑笑:“其实咱们心中都?清楚,下一任门主,最好是一位外圆内方之人,这?样?一来,今后问悲门在?处理问题时?,或许愿意选择柔和一些的方式,免得引起旁人的敌意。如果朝帮主肯委屈自?己?,留在?永宁府帮着师姑娘,倒是最合适的组合。”
朝轻岫闻言,倒是格外认真地瞧了陆月楼一眼。
如对方所言,她跟师思玄在?能力?上的确是非常合适的组合。
然而陆月楼虽然跟朝轻岫还不熟,却?已然察觉到一件事。
——虽然朝轻岫一直表现得温文而谦和,但只看她以十六七岁的年龄成为一帮之主,并?在?担当首领后迅速扩张地盘,并?吞白河帮势力?,就知道她是个很有主意,也习惯了自?己?做老?大的人,江湖中那些有关她的恐怖传言,只怕大半不虚。
第200章
比起两人精诚合作, 陆月楼似乎更期待师思玄与朝轻岫大?打出?手。
陆月楼继续用诚恳的语气道:“况且两位素有交情,想来师姑娘也能听朝帮主的劝说。”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凝目沉思,片刻后才道:“陆公子当真给在下出了一个难题。”
师思玄:“……”
她微微闭目, 熟练地调匀真气, 忽然间也有些想拿串佛珠来盘一盘。
朝轻岫对师思玄笑道:“在?下忽略了, 我们是不是不该在?霍姑娘面前谈论少居主的事情?”
桂堂东等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朝帮主不愧是朝帮主,特别擅长记忆细节, 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师思玄给自己加上的“霍别年”的身份设定。
“……”
师思玄看着老?友, 没?怎么犹豫就决定放弃马甲:“姓朝的……”
见到眼前的场景, 陆月楼觉得自己方才?的期待可能很快就要实现——师思玄现在?看着,就是一副想要对朝轻岫动手的模样。
不远处的玄慧也在?蹙眉沉思——他清楚记得,方才?朝轻岫的要求是让自己帮着师思玄。
所以要是师思玄准备对朝轻岫动手, 自己也得加以援助才?好?。
不过?考虑到朝轻岫还欠着红叶寺的承诺没?有完成?, 玄慧决定待会即使动手,也决不能用影响到朝轻岫思维能力的方式动手。
理清思路后, 玄慧同样看向朝轻岫, 僧袍开始无?风自鼓。
面对两大?高手可能的围殴,以及一个高手必然的敲边鼓,朝轻岫态度依旧淡定, 只笑道:“少居主在?信里可从不这样喊我。”
师思玄认真:“朝帮主在?信里也比面对面时?更叫人心平气和。”
朝轻岫:“我担心少居主跑到施州来找人切磋——咱们两家相?距太远, 你舟车劳顿, 未免辛苦,当然不敢把信写得太过?分。”
师思玄提醒她:“朝帮主替在?下想得很周到,不过?你现在?可就坐在?我旁边。”
朝轻岫:“江湖中是非多, 在?下武功低微,又爱惹事, 正要有劳少居主庇佑,所以当然得坐的离你近些。”
陆月楼看着两人,倒是觉得她们关系比之前猜测得更好?些。
不过?这也可能是朝轻岫故意没?有掩饰她跟师思玄相?熟。
朝轻岫则在?心中叹气,她没?法长期给对方打辅助,其实不是两人性格方面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更深层次的某些东西。
如果只是短时?间,朝轻岫觉得自己跟任何人配合都没?问题,哪怕对方是黄为?能或者北臷使团。
至于长时?间合作……
朝轻岫笑意微淡,她摇摇头,道:“其实少居主很好?,是我自己不够好?。”
一直冷眼旁观没?有的徐非曲不由瞥向朝轻岫,目光明显是在?说“你也晓得”。
师思玄想了下,道:“朝帮主能将这句话写下来吗,我想拿给我师父去看。”
她与朝轻岫通信的事情没?瞒着师门中人,贝藏居老?居主长能听师思玄谈起信中内容,偶尔会对徒弟发出?诸如“你看看人家孩子?,善后事情做得多好?,砍了人从不让家中长辈为?难”一类的感慨。
——对武林前辈来说,小孩子?最好?不要惹出?麻烦,当真惹出?麻烦,最好?能用纯武力威慑以外的方式解决。
朝轻岫显然明白师思玄为?什?么这么讲,含笑道:“长辈对自己教育的晚辈难免更严格些——其实应山长也时?常称赞少居主,遗憾我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用心读书习武。”看徐非曲,又补充了一句,“幸好?她弟子?出?色,也算弥补了遗憾。”
云维舟等朝轻岫说完,小声清了下嗓子?。
她觉得众人开始把话题扯得有点远,显得对眼下的案件缺乏重视。
朝轻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做了个请陆月楼继续说的手势。
陆月楼:“朝帮主,师姑娘,若你二人合作,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师思玄摇头:“家师不许门下弟子?在?江湖上随意行走。”
话音方落,众人都投来目光——原来师思玄之前还不算行走江湖吗?
桂堂东更是一瞬间想起了当年死在?师思玄刀下那一连串绿林大?盗。
……或许每次都是绿林大?盗率先动手,袭击了无?辜的师少居主,最终得到了应有的因果报应。
倘若果然如此,桂堂东觉得自己就能理解为?何贝藏居香火如此旺盛。
陆月楼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这就是少居主的最终决定。旁人也无?法勉强。”
简云明漠然看着眼前这些人。
花厅内那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刻正你来我往,言辞交锋——岑照阙刚刚身亡,来到这里的“贵客”们已经开始着手瓜分地盘。
而被认为?心怀二意的他已经失去了提出?反对意见的立场。
云维舟看着陆月楼,终于讲出?了盘桓在?所有人心头的话:“既然朝帮主不合适,师姑娘也不方便,那么陆公子?是希望自己接任问悲门主之位?”
“……”
陆月楼一直都是情绪挺丰富的一个人,此刻面孔上却连一丝最微小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没?有变化,证明他正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陆月楼难得感觉到无?法抉择的心情。
他在?江南武林中的声望一向不错,要不是今日惨遭指认,被人怀疑宿霜行是他派来的内应,声望还能更好?。
陆月楼脑海中思绪纷杂——今日的风波过?后,问悲门虽然会因为?门主之死遭遇重创,其深厚的势力根基依旧不容小觑……
对方的沉默让严良节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赶紧道:“在?下觉得,陆公子?不会答应的。”又道,“若是陆公子?成?了问悲门门主,那么江湖中人或许会说,是陆公子?害死的老?大?,目的就是谋求门主之位。”
“……”
他的话不算没?有道理,甚至让人隐约觉得,方才?被选为?可能的继承人之一的朝轻岫,也存在?足够的杀人动机。
陆月楼苦笑:“今日大?家如此推心置腹,那陆某也就实言相?告,岑门主之死,并非是我所为?。”说到最后,他的面色变得愈发肃然起来,“既然非我所为?,那陆某也不怕旁人指摘。”
此刻的陆月楼的神色显得郑重而诚恳。
可刚刚得知岑照阙死亡,其金兰之交中藏有内应的人们很清楚,江湖中,表面的真诚实在?是最不可信任的一件事情。
陆月楼:“诸二爷,你放心,对于岑门主突然遭遇杀害之事,陆某也深觉疑惑,无?论最后问悲门归于何方,陆某都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这句承诺说得半点不为?难——查出?杀害岑照阙的真凶有助于陆月楼积攒声望,而且就算他不动手,朝轻岫多半会去查案,自己这边只要不加阻拦就好?了。
要是连朝轻岫跟六扇门也查不出?,诸自飞等侠义之士更不会为?难明显不以破案能力见长的陆月楼。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问悲门门主的人选。
陆月楼默默运转真气,压制住自己起伏的心潮,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按耐住想要伸手自取的打算,然后又琢磨许久,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强行推宿霜行上位比较好?。
虽然现有的信件还不算铁证,不过?就如严良节说得那样,宿霜行的确是他安插在?问悲门内的棋子?,然而宿霜行已经在?问悲门待了太久,手下自有一套班底,如果她当真成?了门主,不一定会愿意继续接受陆月楼的控制。
而且刚刚严良节指责宿霜行是陆月楼的探子?时?,宿霜行并没?有及时?开口为?陆月楼辩驳。
陆月楼不清楚宿霜行当时?已被点住穴道,所以他只会心生疑虑,猜测宿霜行已经被旁人买通,或者是担心自己不肯施救,所以想逼迫旧主挑明双方关系。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翻腾,陆月楼面上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还在?认真地跟朝轻岫等人商议:“陆某想到了一个人——诸位觉得玄识大?师如何?”
朝轻岫目光微动:“在?下对红叶寺了解有限……”看向身边,将问题抛给了师思玄,“少居主怎么看?”
新提出?的人选显然让师思玄也有些惊讶,她思索片刻后才?开口:“我记得红叶寺中有规定,出?家弟子?不许沾染红尘杂事。”
陆月楼既然看中了玄识,当然早就准备好?了理由:“据我所知,红叶寺各位长老?性格开明,如果弟子?同意,绝不会拦着弟子?还俗。”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说不出?的真诚恳切——陆月楼与红叶寺之间没?有瓜葛,比起推举自己人,推举外人更容易让人信赖。
只是众人一时?间无?法理解,推举玄识上位对陆月楼本人能够有何好?处。
云维舟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对陆月楼而言,只要朝轻岫无?法继承问悲门,对他来说好?处就已经足够。
玄识神色微微讶异,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被提名?。
此刻他手中的佛珠轻轻晃动。
朝轻岫一眼扫过?,唇边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只看此人手中佛珠珠串如此完整,就知道他的脾气应该比玄慧要好?上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