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绪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郑博珩。
可当他稍稍一动,来自脑袋的剧烈疼痛让他失去了一切的行为能力。
紧接着,所有的记忆扑面而来,使得他根本无法接受。
尤其是他对着郑博珩开枪,手捅进郑博珩的胸口,将数百人屠戮殆尽的一幕幕。
眼泪不可控制地从宋绪风眼角滑落。
这让他今后如何面对郑博珩?如何面对天干十卫们。
“吱呀——”一声,门开了。
“醒了?”
来人居然是无垠的。
宋绪风泪眼婆娑,转头看向无垠。
“除去死了不少熬云人,郑博珩和他的人都活着,你大可不必如此悲伤。”
无垠说着,走至宋绪风身旁,欲给他把脉。
“啪——!”
宋绪风拍开了他的手。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会高兴?”
宋绪风无论何时,都很少会出现“愤怒”的情绪,哪怕自己陷入陷阱。
可此时此刻,他被怒意充斥着,心口郁结。
“你高兴与否,事实已成。”无垠没有强制给宋绪风看诊。
“郑博珩呢?”宋绪风问。
“他在郑家。”
宋绪风闻言,作势要下床。
“你现在还需要休息。”无垠劝道。
“我不需要!”宋绪风吼道。
“需要与否,你此刻动弹不得。”
无垠说得没错,无论宋绪风如何驱使,他都无法起身。
“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脸上的泪没有褪去,愤怒使他的口齿都有些不清。
“不这么做,你就无法彻底恢复。”无垠给出了答案。
“我不需要彻底恢复!”
“你需要。”
比起宋绪风的失态,无垠却始终面无表情。
“宋绪风,熬云的人恨郑博珩久已,无论是否有你,他都逃不过这次的死劫。你有没有想过,你反而是救了他?”
“你如何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宋绪风被无垠这番话给惊到了。
“这是事实,如果你杀死了他,比起死在熬云人手里,他宁可死在你手里,于他而言是好事。你没杀死他,那你们必然会有一个未来。很显然,死的是敌人,而不是你二人。”无垠说得坦然。
“你早就知道!全都知道!”
“是。我的确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更早的时候就在帮你。”
“拿你那可悲的怜悯来帮我?你还不如看着我去死!”
“不,我不会让你死。”
“为什么要帮我?”宋绪风问得很直接。
无垠不语。
过了半晌,他似乎想好了说辞。
“因……”
“因为你才是苏婉乔的父亲。”宋绪风打断了他。
无垠猛地抬眼。
这是无垠第一次露出真实的表情。
此时宋绪风已经停止了哭泣,转而带上了冷意。
“你……如何知晓的?”无垠问。
“严佳从第一次告诉我说我是什么皇子开始,我就没信过。
他的故事很精彩,也很完整,只不过,美中不足的地方不仅仅是你的暗箱操作,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那就是,我娘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她是什么公主。
如果她真的是公主,我真的是皇子,且不说她愿意自己受这份苦,但我相信她一定不愿意我受这份苦。
他编得天衣无缝,唯独漏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母性。”
是的,苏婉乔人生也许确实会和其他碧水苑的姑娘们差不多的,与家人走失的过去
但自从宋绪风出生后,苏婉乔之后所有的人生都在母爱里。
这样爱宋绪风的人,不可能不想办法让宋绪风脱离苦海。
苏婉乔坚韧,善良,她不笨,如果真的有办法,她为什么要和宋绪风继续在宰相府受苦?
不是因为别的,而正是因为她不是。
她和宋绪风都没有那样的身份,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没有娘家,身份低贱,她能给予宋绪风最好的保护,就是替他受苦。
凡有能够拯救他们母子俩的出路,没有人不会去争取,何况是苏婉乔。
所以宋绪风从一开始就没信。
为了搞清楚严佳究竟要做什么,他深入虎穴,只是他没想到之后的事情完全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
是他搞砸了一切。
宋绪风收起内疚,双目带着恨意瞪向无垠。
“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我和苏婉乔在宰相府受苦受难,你在哪里?嗯?在哪里?!你不会以为你顺手推舟将计就计让熬云人用蛊毒解了我全身的毒之后我就会感激你吧!”
被宋绪风说中了心中所想,无垠有些发证。
他有预料宋绪风醒后的反应,却没有想到宋绪风会把整件事情看穿。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宋绪风醒来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毒全没了之后。
不过他没有回答无垠这个问题,而是依旧冷了冷地看着他。
“我本来打算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无垠面露苦涩,“我知道你们在宰相府受苦,不是我不想救你们,而是我自己都自身难保。”
宋绪风沉默着。
“我是熬云国人,是熬云国安插在天齐最大的细作。
陆溪和上官秀的整件事就是我策划的。
我知道熬云和太多的秘密。
熬云时局动荡,来皇帝信任我,可新皇帝却提防我。
加上天齐一直在想办法找出我的下落,我的处境很难。
直到他们依样画葫芦,抓走了小乔。
但他们没能成功,我动用在天齐所有的视力将小乔安置在碧水苑。
小隐隐于市,熬云和天齐都不会想到碧水苑的头牌是我的女儿。
我每天的日子都像是在刀尖上走路,随时随地都被威胁包围着,但于我而言,不是撑不下去。
直到小乔嫁给了宋剑雄。
我一直关注着你们。
真的。
我知道你们在受苦,可我不能出现,因为明帝已经对我有所察觉。不然你以为郑博珩在禅风寺如此胆大包天,为什么没收到明帝的惩罚?
而我在天齐一次次平安完成任务,太子殿下他对我愈发怀疑。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底下,真的不是我不想救你们啊。
何况,你们母子在宰相府日子确实苦,却不会被发现。
直到你被郑博珩带至所有人面前。
起初我怀疑郑博珩是查到了你的身份才这么做,但是我后来发现,他是真的心怡你。”
提起郑博珩,宋绪风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些松动。
他太想他了。
“而熬云又提出了利用你杀死郑博珩的计划,”无垠顿了顿,“于我而言,这是最好的时机,你的毒借此彻底解开,你会完全成为一个正常人,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无垠语气有些颤抖,似乎是说到了伤心处。
整件事情听上去很复杂,其实很简单。
房间里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服下了你的心头血,郑博珩不会有事的,你尽可放心。”
这就是无垠当初做心头血定情信物时的目的吗?
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宋绪风暗自腹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颗心头血里我还加了救命的良药,所以你大可放心。”无垠继续道,“现在重要的是你。待你的身体痊愈了,别说往后有郑博珩保护你,你自己亦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放眼整个天齐和熬云,几乎无人能是你的敌手。这次的事情熬云损失巨大,以后也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了。你二人自可双宿双栖白头偕老。”
宋绪风不语。
“我会每日按时给你送药,待你恢复之日,就是你可自行离去之时。”
说完,无垠离开了房间。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宋绪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郑博珩。
他会讨厌自己吗?
知道事情真相后,他还会接受自己吗?
他这样回郑家,他的父母会怎么看自己?
自己的名声已经够差了,他们会同意自己和郑博珩在一起吗?
宋绪风从未有过如此一刻患得患失过。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恢复好,他要见郑博珩,要打要骂,要杀要剐,他认了!
刚刚苏醒没多久,又与无垠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宋绪风此刻顿感疲惫。
很快,他便再次睡去。
朦胧间,他感到双唇一阵湿润。
忽然,他睁开双眼。
郑博珩那英俊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刚要说话,却被郑博珩擒住了双唇。
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体温。
宋绪风就像是一个长时间在沙漠里游荡,因缺水和日照而快要干枯的人遇到了绿洲一般,与郑博珩热烈深吻了起来。
什么等身体恢复了以后,什么等休养了以后,只要人能动,郑博珩就会来到宋绪风身边,这才是郑博珩,这才是宋绪风认识的郑博珩,这才是郑博珩会做出来的事啊。
原本以为不过是小别胜新婚,可居然是如此多日不见。
每次见不是在分别就是在打架,知道的为他二人的处境惋惜,不知道的还因为他二人是仇人呢。
这个吻带着浓浓的思念,久散不去。
直到宋绪风感到有些晕眩,郑博珩才松开了他。
“小风……”郑博珩二话不说躺在宋绪风面前,紧紧搂着他。
两人彼此都已经忘记上一次这样亲密地面对面是什么时候了,这样的亲昵于他们而言竟是有些不真实。
“对不起,清浅。”宋绪风有些难过,他轻轻将手搭在郑博珩的胸口,一想到他居然就这样刺穿过郑博珩的心脏,他心里就一阵难过。
“不,该对不起的是我。”郑博珩到现在都有些后怕。
他其实并不知道当时宋绪风发生了什么,但在他与宋绪风交手的过程中,可怕的战斗直觉告诉他,宋绪风的脑子里出了问题。
那一刺,是他许愿用一辈子的寿元来赌的。
他当时手上还有那颗救命药,如果宋绪风死,他就死,如果宋绪风尚有一线生机,他就把这颗要吃下去。
当然,是一人一半。
要死一起死,要伤一起伤,要活一起活。
郑博珩的想法非常坚决。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
是啊,人生都能重来一次,又何况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
两人没有死。
“对不起,小风,我伤了你。”郑博珩小心翼翼地碰触宋绪风的头。
伤口的部分秃了一大块,伤口猩红而刺目。
“不,是你救了我,清浅。”被碰触的那一刻很疼,可宋绪风反而觉得很真实。
“我真想马上带你回家。”郑博珩收回手。
“可是伯父伯母他们……”宋绪风说得毫无底气。
“没事。”郑博珩笑了笑,“我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骗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娘有了身孕,郑家后继有人,没有人会反对我们在一起。他们见到你,就会和我一样喜欢你,真的。今日我要了来看你,都是经过他们同意的。”
“那真的太好了。”宋绪风也跟着笑了笑,无论真假,他都有被郑博珩哄到。
“我真没骗你,皇上他也许诺,此次事了,你我就回天齐城成亲。”郑博珩继续道,“我娘有了身孕,我能待在边疆的时间不多,我得回京来给皇上一个定心丸,所以啊,待你恢复了一些,我们现在这里办婚礼!”
婚礼两个字触动了宋绪风。
“也许没有十里红妆,可有二十万郑将军为你抬轿!”郑博珩说到这里,有些激动。
宋绪风一直以来总觉得自己能在郑博珩身边多一天是一天的福气,能得郑博珩如此待自己,他这辈子真的值了,因此他从未想过什么成亲,婚礼。
当这一日即将来临之时,他居然真的有些理解那些待嫁姑娘们的心情了。
“好。”宋绪风笑着道。
“然后我们就得回天齐城,皇上既然许诺我们成亲,我们就在天齐城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宋绪风是我郑博珩名正言顺的妻子!”
有了无垠和郑家二老的支持,当初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再也不会有人拿这件事情嚼舌根。
“好!”
“回去后,几位皇子夺嫡之势愈发剧烈,绪风,为了我们的未来,再去博一博这破天的富贵一番,你看可好?”
宋绪风的毒在那蛊虫孜孜不倦的破坏下彻底消失,此番康复后,双脚的问题也迎刃而解,味觉更是很早就开始恢复,更为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武功不减反增,丹田处郑博珩的那股霸道内力依旧坚挺。
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郑博珩时刻保护的人,而是那个可以随时随地时时刻刻与郑博珩并肩作战的枕边人。
宋绪风真的很高兴,由此对无垠的恨意减少了些许。
他笑靥如花,没得不可方物,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再次吻上了郑博森·晚·珩。
“好。”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