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胃里一片火辣辣的感觉,胃液翻滚着想吐,但腹中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睁开眼后看清了那只跟他抢饭的白色流浪狗,它或许是在垃圾水里爬滚多了,毛发颜色接近深灰。
垃圾堆围绕着一人一狗。
弥漫的恶臭味已经被身体习惯性接受了,黑泽零真是见不得这只狗这么嚣张的样子。
这回与狗的搏斗他赢了,把恶狗赶走了。
是的,他光荣地得到了那盒剩下了一半的战利品,打开后饭盒里装着的糯米白白净净,颗粒饱满。
大脑残留下来的捡垃圾经验告诉他,这已经是这些天难得的美味了。
他狼吞虎咽,下意识发自内心感到知足,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愉快的感觉了。
只是这个梦太悲惨。
又让他回到了之前当乞丐的时候。
拿着饭盒的双手手臂仿佛砍断了还残留着神经,经过一场恶战半分力气都没有了,控制不住地颤颤发抖,隐隐作痛。
他在等,等那个人的出现。
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人是自己从前比较熟悉的人,但心里下意识升起的情绪却是潇洒和不屈。
经过这几年的时间,黑泽零还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尊严这种东西了,也想不起来从前的自己是种什么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埋头狼吞虎咽的时候,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藏在附近观察已久的那个人终于忍不住再次出现了。
男人依然是记忆里衣冠禽兽的模样,身边恭恭敬敬地跟着一名医生。
医生拎着医药箱,准备给他注射狂犬疫苗。
他饶有兴趣地等着屈起一只膝盖坐地上的乞丐吃完这餐难得的美味。
一身昂贵高定的男人与衣衫褴褛、看不出年龄的乞丐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有意思的比对还真是令人颇有新鲜感。
于是,男人也直言直语地说了出来,顺便还略显关怀地问候了一句:“今天和狗抢的晚饭似乎很好吃?香吗?”
他奇怪的是,自己大脑一片冷静,对这个人居然没有任何憎恨的情绪。
但刚想轻轻松松地说出还不错之类的话,就听见对方突然笑着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说道:
“我也认为不错,因为是今天中午吃剩下的,想着浪费食物实在是一种可耻行为,就让利口酒的哥哥也就是琴酒,把饭打包扔到了利口酒平时会经过的垃圾堆里。”
“如果是刚才那条狗赢了,琴酒会立马宰了那条小狗,但如果是你,我很高兴。”
“我真的感到很高兴!”
听见这样丝毫不受尊重的话,他以为自己本来应该愤怒,并且感到极度的屈辱,可口中却自然而然地换了话题。
“一直以来,似乎只听见过,您喊我利口酒,您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对方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话,脸上似乎呈现了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
“利口酒不就是利口酒,这个世界上能让我记得的人少之又少,我能记得利口酒这个名字,已经是对你莫大的恩赐了。”
一个把所有人当狗的人,就连这个回答也显得格外的高高在上。
对方叹了一口气,纡尊降贵地蹲了下来,与利口酒平视,“利口酒,何苦呢?不要再逼我了,只要你低头,我马上带你回去。已经几个月来,你的哥哥琴酒很担心你呢。”
“boss,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却又说是我在逼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有没有可能,是你在逼自己。”
男人一时之间怒极反笑。
居然被这句话戳得破防了,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反驳的角度,无法反驳。
“还是那句话,我不可能认输。”
他靠在墙上闭眼,低声笑了一下,“我还在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被熬成鹰。所以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认输。”
“呵呵!好,我等着!”
……
梦再次结束了。
这次他没有再读档,或者说再读档也没有任何意义,两方的沟通已经足够暴露很多东西了,对方的面孔一直都是朦胧的。
黑泽零彻底从梦里醒过来,满心的都是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当初他沿街乞讨有碰见过这样一个自大狂吗,而且还知道琴酒是他哥。
可惜在梦里看不清脸,不过第二次没有用机械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人,甚至自己还叫他boss。
总不能真的是组织boss吧?
……
不过,梦已经醒了。
黑泽零也不至于失心疯到,把一场梦的场景当做真实发生的事情。
醒来时,窗外仍然一片漆黑,脖子上留下的痕迹越发疼痛,但哪里比得上梦里断手断脚的乞丐日常来得难受。
黑泽零坐起身想去喝口水,差点被床边的一道修长的身影吓了一跳。
现在是私底下,他说起来话随意多了,“不是,尼酱你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里来做什么,还需要我再问你一句有什么吩咐吗?”
黑暗中,银发男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扣子扣到了最上面的那颗,满身弥漫着湿润的水气,似乎不久前洗过澡。
披在肩膀上的银发,摸起来还是半湿的。
明明这副场景也见到过很多次,但结合刚才梦里的那些话,黑泽零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想法,有没有可能是刚刚愧疚到哭过。
这个离谱的想法,被琴酒冷淡的声音打断,他没有打开卧室的灯,但两个人的夜视能力都相当不错,丝毫不受黑暗环境的影响。
“躺下,给你擦药。”
“哦,其实不擦也没关系,我在家里待几天就会好了……”
“躺下。”
琴酒的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这些年两个人在外面演戏演多了,人设上带来的巨大差距,难免会引发一点心理上的反应。
但是,显然并不多。
闻言,黑泽零干脆平躺在床上,像是一直突然被抚平炸毛毛发的猫,摊开了肚皮,嘴里还在懒洋洋地说着:“别以为擦药就够补偿我了,这次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上回受伤还是去年呢。”
“你可以闭嘴么?”琴酒脑袋上青筋暴起,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谁?!
“嘶,你别公报私仇啊!”
黑泽零很郁闷了,和琴酒私底下都是嘴直口快:“好痛好痛,比当年在外面当乞丐都痛,和狗打架抢一盒饭都痛……啊!”
“轻点啊哥!”
琴酒冷冷地看了他几秒钟,冷着脸继续擦药,没有再去理会对方撒娇抱怨的话,但也没有直截了当地去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这种私底下跟小孩子一样的糟糕性格,怎么可能会是想起来了?
黑泽零并不是这种性格才对。
擦完药直起身,盯着床上这团没用的东西,琴酒陷忽然陷入了难得的沉默。
他有点不确定记忆里真正的他,究竟是哪种性格了,谁又能知道那不同样是一种伪装?
毕竟,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算很好。
那家伙对谁,都是爽朗温和的样子。
“好了,我要睡觉啦。”
床上的人一头埋进了被子里,立马就要把人给赶出去,也不在意脖颈上的药蹭掉。
琴酒内心深吸一口气:“……”
行,这样也挺好。
至少在他面前,从来不愿意受一丁点的气,总比去那个人面前受气强!
……
听见琴酒房门关上的声音之后,黑泽零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拉上了隔光的窗帘,堵住了一切可能把光透出去的缝隙。
之后才放心地打开了房间的灯。
这处安全屋是他和琴酒目前住得最久的一间,因此屋子里比之其他更有生活气息。
黑泽零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掏出了几本书,鬼鬼祟祟地开始学习起来。
不努力,他要怎么拿第一呀?
警校里的人设都立起来了,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掉任何链子,不然也太丢人了吧!
于是,这一天晚上他读档了七八次。
一起读档的,还有五个倒霉鬼。
……
与此同时,远在警视厅警察学校宿舍休息的几个人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感觉这一夜过得太漫长了,很多次以为都已经天亮。
在不知道是第六次,还是第七次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都在睡意中。突然看到了一个伏在桌前的身影。
乍一看还以为是杀人犯。
两人睡梦中当场就要跳起来了,但几乎下一瞬间就认出来是黑泽零。
气质如同冷血连环杀人犯的黑泽零在桌前奋笔疾书,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一些专有名词,似乎在背诵一些专业课内容,是还没学到的地方。
但眨眼间,他就把课本合起来了。
竟然开始背诵课本内容!
而且背诵速度虽然不快,但从不卡顿思考,也倒背如流都不为过。
看见这一幕,两个人根本就睡不着,甚至彻底醒过来了,还能看见这灵异般的场景,不知道解释成什么才好,哪怕是强行解释成海市蜃楼都极其不合理。
现在可是晚上啊,而且环境还处于室内,不可能有任何光折射反应。
绝对是黑泽零身上有问题吧!
磁场吗?总不能真的是灵异现象?
虽然宿舍里的场景如此诡异,但是两个人根本就睡不着,看见同班同学在拼命地学习,他们躺着怎么能舒服?
当即也起床开灯,不服输的心在胸口处燃烧,于是不知不觉跟着黑泽零背了一晚上的书,奇迹的时刻发生了,背完后居然还是深夜!
时间似乎一点都没过去。
他们还能好好地睡好后半夜!
当黑泽零的身影从宿舍内消失后,降谷零跑到窗户处看看天色,再低头看看钟表时间,突然感到一阵风中凌乱。
这个世界确定没什么问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