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继续。
一阵扭曲破碎的画面过去之后, 小沈无霁十四岁了。
因着某次偶然的风寒,小沈无霁突然瘫在床上,自腰往下,下肢动弹不得, 没有任何感觉。
得知自己瘫痪, 小沈无霁也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
他不哭也不闹, 像个精致的木偶,每天都苍白着脸等江敛来为他讲故事。
这个时候的江敛已经完成第一批科举学子的培养,由他资助走入科举考场的学子占了那几年的三分之二。
属于誉佳商行的产业也在悄无声息中慢慢分裂出去,挂在他人名下,开遍除京城之外的各大洲。
也就是这时, 江敛发现了天沈太子沈无非的私军, 以及南皇太子南宫凝华在皇宫中探查的势力。
南宫凝华坦诚的说想打探沈无霁的情况, 双方互相试探几次后,江敛便将自己发现的疑点分批传给南宫凝华。
因着小沈无霁的遭遇,南宫凝华险些直接找人刺杀沈周如,冷静下来后为此大动干戈。
他屡次向天沈施压,其中又有大齐的这个搅屎棍, 沈周如逐渐不得安宁, 不停的撤换朝中重臣,更新朝廷势力。
江敛浑水摸鱼。
作为沈周如的心腹, 几乎是沈周如指哪, 他打哪。
他害了不少人, 也揽了不少权, 受尽他人嫉恨, 也将那些威胁他的人尽数铲除。
不过一年光景,江敛就在文武六部各个地方都安插上了自己的人, 到现在为止,唯一插不进去的是被沈周如严防死守的皇宫。
现在,他要把江闲推上禁军正卫。
于是江敛拿沈无霁被下毒未遂做局,让当时的禁军正卫被革官职,全家抄斩。
可是那正卫养在军营里的儿子找了关系逃了一劫,然后偷偷潜入了皇宫,他此行一为杀沈周如,二为杀江敛。
那场混乱的寿宴,成为江敛前世今生的噩梦。
沈周如侥幸避开刺杀,但刺向江敛的那一剑,被恍惚醒来的沈无霁奋不顾身的挡住。
一剑穿心,剑上还淬了毒,救无可救。
小沈无霁当场死亡。
看着痛得发不出声还不忘拽住自己衣角努力微笑的小沈无霁,江敛近乎是冷漠的揽住尸体,缓缓低头,将自己埋在他不再跳动脉搏的肩膀上。
透明的沈无霁站在旁边,久久无言。
他仿若与江敛感同身受,感受到江敛深藏心底冰冷又绝望的杀意。
刺客被抓,沈周如又悲伤又开心地扑了过来。
他强行将小沈无霁的尸体夺了过来,亲手确认人已死后,沈周如放下尸体,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所有人以为沈周如是悲伤过度,纷纷追了出去。
满地喧哗,一场闹局。
江敛沉默地坐在旁边,他从小沈无霁已经冰冷的尸体上收回视线。
那一刻,连透明的沈无霁都听到了江敛的心声。
江敛在心里轻轻地说:‘无霁,你先睡一觉,我会让他们给你陪葬’
“咚——”
透明的沈无霁下意识攥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在有力又沉重的跳动,在与江敛共鸣。
他恍惚抬手擦一下眼睛,满手泪水。
后面的画面开始飞速变化。
小沈无霁死后,天沈突然陷入了一波又一波的动荡中。
先是各地莫名其妙哄抬物价,再是当朝官员被接连不断的爆出卖官鬻爵的事情,国库空虚,百姓动荡,山匪起义……
其中部分是江敛的功劳,但大部分都来自江敛都有些摸不清的势力。
虽然不知道是谁想要天沈死,但这正合了江敛的心意。
外面越乱,江敛发展得越快。
一直陪在旁边的沈无霁知道,江敛只想用忙到麻木的身体麻痹他自己。
本就酒量过人的江敛一次一次突破极限,不停的将自己灌醉又快速苏醒,然后继续灌醉,苏醒。
醉了,就能逃避沈无霁为他而死的事实,醒来,还要继续为了报仇而谋算布局。
但江敛的怨怒太重,只要能达到目的完全不管谁生谁死,俨然有让天下百姓为报仇而陪送的趋势。
南宫凝华再一次和江敛碰面,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气笑了也怒笑了。
他大骂江敛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骂江敛狼心狗肺为了报仇要天下人付出代价,骂沈无霁要是知道救了他会让全天下百姓遭殃,估计九泉之下也难安。
旁观的沈无霁都忍不住伸手去捂南宫凝华的嘴。
虚幻的手穿透南宫凝华的身体。
被南宫凝华一拳揍到地上的江敛晃晃荡荡地站起来,他抬手擦掉嘴角口子裂开的血,平静道:“你说的事情,我同意了。”
南宫凝华紧紧皱眉:“这话我没听到,你也不用再说。”
丢下这句话,南宫凝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敛的脾气是你说不干我偏要干。
南宫凝华提过一次,他想刻意挑起天沈和大齐的战争,然后带兵佯装支援天沈,攻大齐。
最初江敛忙着收拾江岳没有同意。
南宫凝华也知道这件事一个不慎就是生灵涂炭,当时只是提出来做个预案,几次推演都有问题后就搁置了,没成想江敛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透明的沈无霁在旁边暗暗着急,他太清楚江敛的性格了,表舅怎么就敢放心走掉了啊!
事实证明,南宫凝华还是没有彻底摸透江敛。
不过一年的时间,江敛就把那些对皇位有意的亲王都撺掇了个遍,甚至扒出了他们和大齐的私下联系,让沈周如火气上头又不得安宁。
然后江敛又用了三年的时间,挑选了一个容易掌控的大齐皇子,引着他一个一个杀光他自己的兄弟,顺利继位。
大齐内乱结束了,天沈内乱开始了。
这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在江敛的鼓动下,大齐新皇朝着内忧外患的天沈发起了猛烈进攻。
以防南宫凝华善心泛滥过来阻挠计划,江敛甚至给他找几个不小的麻烦。
江敛对外公布了几个南宫凝华可能会立的宗族子弟,让南宫凝华不得不先清理着火的后院。
等他处理完自家的事情,江敛已经把计划推进了一小半,天沈国中动荡到了无可退的地步。
为此,南宫凝华每次见江敛就是先一顿挖苦,再一顿嘲讽。
江敛听得耳朵起茧,无视之。
这几年内,大齐经常性出兵试探,沈周如正焦头烂额不想搭理大齐。结果就这一次,新皇继位内乱结束后的大齐精兵勇猛无敌,接连攻破了通州几座城,自通州长驱直入。
沈周如慌了神,被迫接受南皇不怀好意的相助。
随后是长达近一年的拉锯战,南皇先后灭了大齐五万军队,然后反手灭了以为希望近在眼前的沈周如。
沈无非仓促继位。
前线防线溃不成军,南皇军队虎视眈眈;
大齐新君怒不可遏,召集人马偷袭玄州,要屠玄州用以慰藉他们士兵的在天之灵。
玄州已经没有可以抵挡大齐的军队,但这个时候正是计划中南皇大军绕通州攻击大齐的时候。
江敛便当了回将军,赔上了自己打拼半辈子的势力,硬生生将大齐军队拖了半个月。
南宫凝华后来评价道:“你江敛居然也有善心大发的时候,自己守着空城,却护着满城百姓往京逃亡。”
江敛听后没有回应。
一直旁观的沈无霁只觉得胸口抽搐的疼。
这哪是善心大发,明明是江敛心存死志,他不想活了。
南皇大军在南宫凝华的带领下踏破大齐河山。
不过南宫凝华善待俘虏和百姓,攻了城也只是高层势力易主,并未对底层百姓产生太多影响,反倒得了百姓的拥护。
待大齐彻底易主,江敛功成身退,回到自己的一处别苑安安静静地躺下。
没过多时,不知道如何逃出来的大齐新皇攥着匕首杀了进来。
沈无霁一直站在江敛旁,眼睁睁看着大齐新皇疯魔一般用匕首捅江敛。
而那些时时刻刻护在江敛院子里的暗卫全部消失不见,除了江敛刻意撤掉暗卫防守,没有第二种可能。
江敛只疲惫的看一眼大齐新皇,呼吸缓缓沉了下去,然后闭上眼,仿若睡着了般平静。
他似是感受不到自己身上汩汩直流的鲜血,也感受不到那钻心的疼痛。
他想死。
他在求死。
短短七个字在沈无霁脑中循环反复。
待江敛已经死得救无可救的时候,大齐新皇才悲怆地倒在地上,任随后破门而入的侍卫将他捆成团丢了出去。
南宫凝华闻讯匆匆赶了过来。
他看着被江敛死死握在手中的长命锁,久久不能言语,长叹一声,“你当无霁会愿意你为他殉葬吗?都是傻子。”
江敛早已是被天沈和大齐唾骂的乱臣贼子。
他死后没有归处,南宫凝华便依照江敛的遗愿将他火化,然后掘了天沈皇陵,把江敛的骨灰洒在了沈无霁的坟前。
后来南宫凝华寻了位据称是半仙的大师,霸道地让他帮忙超度江敛和沈无霁。
这位大师,飘在旁边的沈无霁也认识,是道则……
他忍不住用拳头砸手心,看到现在,所有的事情终于连上了。
感谢表舅,感谢道则大师。
沈无霁长舒一口气。
被绑过来的道则并未屈服于南宫凝华的霸权。
但在看了江敛和沈无霁的八字后,他主动提出为沈无霁迁坟,迁至青龙山寺后山。
后山竹林与沈无霁来时见到的那片竹林几无二样,沈无霁怔怔看着一众人费力的迁坟,他转过身,望向竹林旁的小屋,下意识往里走——
“殿下,太阳即将下山了,您也该醒了。”
一道厚重又平和的声音从沈无霁后方缓缓传来。
第112章 第112章
在道则仿若诵经的呢喃重, 沈无霁缓缓闭上眼,再睁眼时,眼前的小屋变成了入梦前的床顶。
他平躺在床上,身体疲惫又麻木, 半晌回不过神来。
道则只是来唤醒他, 见人安安稳稳地睁开眼望着床顶发呆, 道则松了口气,转身退了出去。
待沈无霁彻底清醒自床榻上爬起时,天已经半黑。
道则正坐在竹林口的木桩上,静静等待沈无霁。
“大师。”沈无霁走出小屋,神色复杂地看着道则, “梦中的那些事情, 您也知道吗?”
道则微微摇头, “十一年前,贫僧做了个梦,梦中是两位不清楚姓名的人迁坟埋在了这小屋后方。后来贫僧频频起卦,卦象都指向了皇宫。再后来宫中法事,贫僧见到了您二位, 这才明白梦中所指的两人是谁。”
“贫僧的任务是将殿下和世子带到此处, 剩下的全靠您二位的造化。”
沈无霁:“那您今天白日等在山门口也是早有预料?”
道则笑了声:“三个月前,心悟师弟给贫僧算了一卦, 称这几日有贵人回京, 同日将会到访山寺寻贫僧。”
沈无霁叹一声:“料事如神, 青龙山寺名不虚传。”
说完, 他郑重的朝道则行了一礼, 在道则讶异的视线中道:“有些事不便明说,但还是得感谢大师, 谢您给予我和江敛再续一世的机会。”
道则愣了愣,舒心地笑了笑:“原来如此。虽不清楚具体事情,但能得见殿下与世子再续前缘,也是道则的福气。”
说完,他提醒道:“若殿下要下山,尽量从侧门的另一条路走吧,刚刚寺里来了不少达官贵人。”
不需要明说,沈无霁也懂了,他转身就往道则指的另一条路下了山。
那些冲着三殿下而来但等了大半天都没等到的人如何气急败坏,沈无霁管不着。
他取了马,一路狂奔回城里,又到云肆点了几款江敛最爱的糕点,揣着热乎的往江府赶。
承安侯死后,承安侯府所有财产都归江敛继承,现在只需要沈周如下旨确认爵位世袭,属于江岳的承安侯身份就会成为历史,之后便是承安侯江敛。
不过江敛看那座府邸心烦,只让管家看着,自己懒得过去。
侯府中的女人剩了李晗和钱诗怡。
这两人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个某种意义上就是江敛的属下,两人呆在侯府相安无事,日子也算太平。
至于沈无霁……
虽然刚刚封了王,但他一没母妃,二没王府,皇宫不想回,蹭先伴读的府邸住一晚上没问题吧?
沈无霁哼着歌窜进江府。
江敛还在书房伏案处理庞大的士兵户籍,听见沈无霁的动静,头也不抬道:“晚膳在桌上,冷了喊人热一下再吃。”
“我买了茶糕、桂花糕、绿豆糕、马蹄糕……”沈无霁捧着热腾腾的糕点往江敛桌前窜。
闻言,江敛微微抬眸,瞥一眼沈无霁略有凌乱的衣裳,“这糕点,从早买到了晚?”
“那不是京城繁华迷人眼嘛,这看看那看看时间就过去了。”沈无霁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江敛不置可否。
他派去保护沈无霁的人一直在暗中候着,沈无霁也知道有这么群人默默跟着自己后面。
谁也没想着要隐瞒什么,江敛也乐得看缩成团的小猫时不时伸着爪子试探一下自己。
挺可爱的。
沈无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江敛归到了奶猫那一类。
他挑了几样点心进行评价,然后在江敛要给他分配任务的时候溜之大吉。
望着沈无霁逃也似的背影,江敛微微眯眸,好气又好笑。
他到想看看这家伙能忍到什么时候。
当天晚上,沈无霁半习惯性半偷偷摸摸地往江敛床上钻。
江敛洗漱出来,看着吭哧吭哧在自己床上铺被子的沈无霁,他挑眉问道:“又睡不着?”
沈无霁一僵,他没想到江敛洗漱的速度居然这么快!
‘咳’了声,沈无霁自然地回头看江敛:“睡不着哇,反正我现在没有府邸没有房间的,就来找你蹭个床。”
江敛幽幽道:“李嬷嬷一大早就在收拾开云轩——”
沈无霁:“我才不想回皇宫那个鬼地方。”
瞧见沈无霁理直气壮般的模样,江敛好笑道:“那你就先住,我明天去跟李嬷嬷说你不想回开云轩,让她歇着。”
“反正你府里也缺人,把李嬷嬷她们调出来呗。”
沈无霁躺到床上,漫不经心道,“我回来了,他们肯定知道当初有哪些人在帮我。太子消失不见,也不知道是想算计我还是想算计座上那位。”
江敛将外袍放在一旁,闻言道:“换做你是太子,你会怎么做?”
“我?”
沈无霁将左脚脚踝搭在拱起的右腿膝盖上,思考道,“我可能……再躲个几年?等消耗的人力物力恢复了,再说报仇的事情,不然现在出来纯粹是送死。”
江敛点头,又摇头:“忍了十几年的人突然爆发,极有可能剑走偏锋。如今太子怎么做,全看他的目的。如果他想要对你我报仇,估计会忍,如果他只有皇位或是某个必须去做的执念,那多半会在最乱的时候发起进攻。”
剑走偏锋四个字,让沈无霁不由得侧目看他。
他想到梦境中的江敛,那个忍了十几年却一朝之后不惜以身入局、搅乱三国风云的江敛。
他的视线过于灼热,江敛疑惑道:“怎么了?”
沈无霁咧咧嘴,“没啥,就是想怎么乱才算是。,不过还是别太快乱了,我还要收拢一下手中的势力。”
这场战让整个天沈都乱了,正是势力大洗牌的时间。
沈无霁大部分势力也趁机浮上了水面,如果太子现在搞事情,那他收拢势力的速度就要慢上一分,会很烦。
江敛走到床榻,熄了蜡烛,就着壁灯的微弱光芒道:“睡吧,你明天也要上朝,得早起。”
“哦。”沈无霁懂事地往里挪,给江敛挪出足够的位置,小小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今天没往宣政殿去,他估计气疯了。”
江敛‘嗯’了声,“无妨,单一个孙云海就够他烦了。”
闻言,沈无霁扭头疑惑道:“为什么明知道孙云海喜欢那个妃子,他还要让那妃子殉葬?这不是故意逼孙云海反水吗?”
“因为那妃子是他当皇子时候的眼线,两个人早就苟合了。”江敛闭着眼睛说,“妃子为他给皇帝下毒,偷当时太子出行的路线图。虽有从龙之功,但她知道得太多,活着只会让沈周如坐立难安。”
沈无霁皱一下眉,“孙云海估计恨死他了。”
江敛淡道,“得人心者得天下,沈周如作茧自缚罢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渐渐变小。
直至一方彻底睡熟没了声,另一方才安稳地入睡。
江敛刚缓下情绪渐染睡意,就感觉身后有热源贴了上来。
‘啪叽’一下,男性独有的体热将他牢牢裹住,阻隔了冬日寒夜里的森森寒意。
耳边是一声有力过一声的心跳。
江敛没有动,只不无意外地勾了勾唇角。
这傻小子,睡着和没睡着的区别可大得很。
装睡偷抱的沈无霁正暗暗窃喜,全然不知他的心思被人看的一清二楚。
两人就着这个动作入眠。
第二天,沈无霁站在屏风外面龇牙咧嘴地偷偷活动被压了一宿的手臂。
等江敛穿好衣服走出来,沈无霁立刻恢复平静的表情,装模做样道:“收拾好了?走吧,马车已经让人备了。”
说完他指一指门口,示意江敛先走。
江敛慢条斯理地扫他一眼,眉眼唇角是肉眼可见的笑意。
他边走边不经意道:“我记得你身上还有几处没愈合的伤,膏药在你左边的柜子里,拿瓶带上,今天不一定有时间回来换药。”
沈无霁偷偷咧了下嘴,跑到柜子旁快速挑了个活血化瘀的药膏,揣上就跑。
今天早朝很没意思。
除了欣赏沈周如日益阴沉的脸色外,就是听文武百官因着战后平叛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互相争吵。
一下子闹得像菜市场,一下子又安静得像上坟。
沈无霁明面上第一次接触朝政,现在暂时只管兵部的事情。
而兵部又忙着将士归籍的繁琐事宜,压根不想掺和其余事情,以至于他无所事事地站在旁边,不时把吵得正凶的官员模样和脑子里的信息对一对。
想着想着,沈无霁走神的视线就落到斜侧方的江敛身上。
江敛这次回来升了官,到从四品,依旧任职翰林院。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敛进六部只是想与不想,上头有空缺他就能顶上。
别人看江敛风度翩翩,出淤泥而不染。
沈无霁看江敛有点牙痒痒。
昨天抱了这人一宿,江敛早上在他怀抱里醒来,居然不咸不淡的说有点热,如果下次要挤一张床,得换个薄一点的被子才行。
手臂现在还在回血酸麻的沈无霁简直想吐血。
正暗恨着,沈无霁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重重戳了一下。
沈无霁回神,看旁边同样无所事事的沈无憾,挑眉:“有事?”
沈无憾目视前方,声音很小:“昨天回去我想了想,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无霁:?
沈无憾扭头盯住他:“处理完公务后,跟我拼酒去,敢不敢?”
沈无霁:??
他好笑地打量沈无憾几眼,“拼酒分胜负?”
沈无憾用还带着青涩的脸挑衅地看他,“三皇兄不敢了?”
沈无霁笑一声:“行啊,午时云肆,不见不散。”
开玩笑,当他在军营里练出的千杯不醉是摆设?
今天非得给这没大没小的弟弟上一课。
第113章 第113章
话是挑衅的, 但沈无憾能用这种方法解决两个派系之前积攒的问题,沈无霁还挺乐意奉陪。
只要当弟弟的没恶意,当哥哥的哄一哄又有何妨?
早朝无波无澜的结束。
沈无霁照样跟着人潮离开,没有给皇位上那人半个眼神。
沈周如暗恨, 他起身, 沉声道:“摆驾凤仪宫。”
孙云海平静无波地看他一眼, 扭头去安排步辇。
兵部。
本来只是过来点个卯的沈无霁,被各赋闲在家又尚在京城的老将军们抓了个正着。
他们一边催着兵部快处理士兵户籍军功的事情,一边磕着瓜子听沈无霁讲这次一路攻城的故事。
讲到精彩处比如生擒万孺、诈出贺泽成等事情,还会引得老将军们齐声喝彩。
鹤老将军对沈无霁的不满早就随着不断传来的战报撇得老远。
他拖着没治好的手臂挨家挨户敲开了老同仁家的们,请他们来兵部拜见死而复生、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三殿下。
那一大段夸奖的词汇说出来, 老将军们都狐疑不信。
他们早就被沈周如搞得对天沈的将领失去了信心, 虽然后来沈无非给他们部分人按了个领将的身份, 但大家也都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走上海隆的老路。
现在被鹤老将军和海隆的手信请出门,大家在京城和兵部走上一遭,对三殿下的质疑瞬间变成了钦佩。
好啊!就是要这种少年儿郎!他们才是天沈将领的未来。
沈无霁知道鹤老将军是帮树立威信,也借此机会把军中有志之士全都夸了一边。
中坚力量如乌兴旺、安连杰、张瀚鹰等通州、玄州守将, 正在快速发展的如凌浩风、张草木、关益、孙平生等新兴一辈。
在座的都是老狐狸, 怎能听不出沈无霁的举荐之意。
一番介绍后,大家会意地把这些名字都记了下来, 回家就找自己的老部下们好好聊天, 着重夸赞这些人。
聊完天, 沈无霁疲惫地叹了口气。
习惯了军营里的直来直去, 他真的很不习惯这些弯弯绕绕的打量试探。
离开兵部, 沈无霁一眼就看见倚着灯柱无所事事把玩玉佩的沈无憾。
沈无霁朝他打招呼:“久等了。”
沈无憾闻声抬头,清秀的脸上带着不满:“午时三刻了, 你让我白白饿了三刻。”
沈无霁眉头不受控制地挑了起来。
这小子,是那杀伐果断的齐王殿下?
他几步上前勾住沈无憾的脖子,“走,皇兄请你吃饭。去云肆?”
“我要去湖奉。”
“湖奉也行,反正也是我的店。”
“?”
沈无憾被强行勾着走,很不满道:“专挑你的店请客,一点诚意都没有。”
沈无霁大咧咧道:“那你挑,随便挑。反正京城的酒楼都是我的,不是我的马上也要成为我的了。”
沈无憾呆住:“为什么?”
沈无霁笑眯眯的说:“因为剩下的是谷亲王的产业,他下大狱后还不由着我抢?”
沈无憾眼睛一转,曲肘撞一下沈无霁:“分我一家。”
沈无霁扭头瞅他:“你还没跟我化干戈为玉帛,就想跟我抢钱了?”
“你出去这么多年有给我送过生辰礼吗!”沈无憾理直气壮道,“上个月是我生辰,我要礼物。”
沈无霁:……
怎么有一种被奶娃娃弟弟撒娇的感觉。
他‘啧’了声,仗着自己高一点,抬手胡噜沈无憾的头发,恶意地弄得乱七八糟后才道:“行,京城剩下的都送你。”
沈无憾本来在奋力反抗他的手指,闻言一怔,迟疑道:“你不怕我跟你作对?”
沈无霁笑了声,“怕什么?这天下本来就是能者居之。而且有得选的话,我也不想盯着那位置。”
他们两人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都是被逼着走上这条路。
不走,就是死。
沈无憾沉默下来。
说实话,在知道沈无霁还活着并且以强势姿态回归的时候,他又慌乱又莫名轻松。
不甘自然是有的,为之奋斗了六七年的目标彻底破碎,谁会甘心拱手相让?
但慢慢了解沈无霁的势力后,沈无憾清楚知道自己不是沈无霁的对手,那份不甘就转为了复杂的佩服。
那般绝境下,若是他,真不一定抗得过来。
沈无憾一宿没睡,今天早上他也没有去寻柳国公,而是鼓起勇气找沈无霁。
如果沈无霁能容他和母妃还有柳家平安活着,那他就退出夺嫡之争。
结果两人还没走几步说上几句话,沈无霁就轻轻巧巧击碎了他的心防。
沈无憾自认做不到沈无霁的坦坦荡荡,也比不过沈无霁的洒脱淡然,这场暗自较劲的比试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叹了声,沈无憾忽地扭头盯住沈无霁,“你和江敛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沈无霁顿时警惕起来,“当然很好,干嘛?”
瞧见他忽然变了还不加掩饰的堤防神态,沈无憾奇怪道:“你这么紧张干嘛?我们之前又没有共同话题,想喝酒聊天肯定得寻个突破口啊,我看江敛就不错。”
闻言,沈无霁心中的小算盘顿时打得啪啪响。
他离京的这些年都不在江敛身边,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得先把这些年江敛在京中的生活都了解一遍,才好对症下药。
沈无霁顿时又哥俩好地揽住沈无憾,笑眯眯道:“好呀,就聊他。走走走,咱去云肆,你敞开了吃!”
沈无憾不跟他客气。
两人到了云肆后,沈无憾大手一挥点了全部的招牌菜。
要不是看到跟在后面的沈无霁,小二的嘴角估计要扬到天上去。
瞧见小二压不住的兴奋又愁苦的模样,沈无霁好笑道:“不免单,从我账上扣。”
云肆分红是多劳多得,免单等于动了所有的利益。
云肆成立之后,不管是沈无霁还是戚子行还是孟平等商行管理者,都不会仗着身份买完东西直接免单。
该店铺赚的得赚、该眼前这小二拿的提成,一分也不会少。
小二眨眨眼,克制住自己变得太快的神态,笑道:“谢殿下/体谅!小的这就去后厨上菜!”
沈无憾在旁边瞧着,待小二走后疑惑道:“你不是这里的东家吗?来自家吃个饭都不成?”
“东家怎么了,东家也要给钱。”
沈无霁坐到他对面,拎起酒壶倒满两碗酒,一晚推到沈无憾跟前,“喝吧,不醉不归。”
沈无憾端起巴掌大的碗,琢磨了下,问道:“你从军的时候,军中都是这样饮酒的?”
“是啊。”
沈无霁瞥一眼被他推开的酒杯,“那杯子太小了,喝得不尽兴。”
沈无憾压住微微抽搐的嘴角,闭上眼睛,仰头,闷了一碗。
冷酒划过喉咙,留下一串火/辣辣的痛感,下一刻从喉咙燃到了胃中。
只一碗,沈无憾脸颊就开始微微发红。
沈无霁嘲笑道:“你不行啊,这才哪到哪。”
沈无憾咬唇,把碗推到酒壶前,“再来!”
沈无霁笑着将旁边的酒杯倒满,亲自将酒杯端到沈无憾面前,“行了,用这个喝吧,大口牛饮的毁了这好酒。”
沈无憾:……
求问,想手刃亲哥了怎么办?
他气不过,把酒杯攥得咯吱响。
小孩儿气性不小,沈无霁没敢再逗,恰好后厨开始上菜,端上来一碗鱼羹汤。
沈无憾面无表情的舀汤喝,转移话题道:“当初佛塔起火,是你自己放的火,还是有人暗害?”
沈无霁用手杵着脸,“当然是你亲爱的二皇兄和谷亲王联手放的火。”
沈无憾皱眉问道:“江敛把你救出去的?别拿朝堂上的那套糊弄我,江敛的本事我清楚,他愿意帮你,肯定不会让你痴痴傻傻的活那么久。”
闻言,沈无霁乐了,毫不收敛地夸赞:“你也觉得江敛很厉害对吧,有他作伴读是三生有幸的事情。”
沈无憾狐疑地瞅一眼提起江敛就大夸特夸的某人,“你到底是怎么收服的江敛?我试探了他三四年也没有个进展。”
“你都说了是试探。”沈无霁笑得更欢,“我抢先一步和他交了心,哪还有你试探的余地。”
沈无憾:……
拳头痒痒。
在自家弟弟吃人的眼神中,沈无霁咳了声,收敛道:“反正,江敛只会帮我,你就别瞎掺和了。还有柳国公,好好劝一劝,有些东西不是非要不可。”
“我知道。”沈无憾微微垂眸,盯着酒杯水面发呆,“最开始只是想扳倒二皇兄,后来一步步被架到火上,退无可退。”
沈无霁也笑,笑不达眼底,“帝王之术,制约平衡,座上那位玩得很不赖。”
沈无憾皱了下眉,奇怪地看他:“你为什么不称呼他为父皇?”
他很敏/感,一个小小的字眼就能察觉出沈无霁对沈周如的态度。
沈无霁耸耸肩,端起酒碗喝了口,没有解释。
沈无憾抿一抿唇,继续道:“还有江敛。你与江敛,像极了父皇和之前的承安侯——说实话,我很害怕你之后会变成父皇这般醉心权术的人,我只想要一个保证。”
闻言,沈无霁‘啧’了声,不满道:“保不保证的之后再说,什么叫像极了他和承安侯?江敛会是承安侯那种宠妾灭妻随地发疯的人?”
沈无憾:……
听出来了,你对江岳的意见也不小。
在沈无霁的瞪视下,沈无憾叹了声,委婉道:“江敛终究要娶妻生子的。家与国,亲人与主公,从来都是两难。江岳因着父皇放弃了一见钟情的孙晴晴,若江敛也如此,你们会生狭隘的。”
沈无霁猛打一个激灵,警惕地盯住沈无憾:“江敛哪来的一见钟情。”
“你不知道?”
沈无憾也诧异地抬眸看他,“江敛在舞舫养了个舞娘,吃穿银两好生伺候着。当时还因为舞娘被人欺负了,直接让大理寺卿给那人下了重刑。这舞娘的存在却是少有人知,但江敛不至于瞒着你吧。”
第114章 第114章
沈无霁的心‘咚’‘咚’的往下沉。
他眯起眸, 冷静地思考。
如果这个舞娘很重要,那么江敛不提,孟平也会告诉他。
既然江敛、孟平都未曾提起过,说明这舞娘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 根本不值得让他跟着操心。
亦或者……
江敛真有心瞒着, 所以孟平等人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沈无霁脑子有点乱、
他脑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着江敛不会瞒他, 另一个说着肯定是有人比他在江敛心中更重要,以至于江敛还要费尽心机掩藏。
往日他绝不可能因为这些事情去怀疑江敛,可是今天心里就是乱乱的,不是怀疑恐惧的那种慌乱,是泛着酸和妒的乱。
沈无霁沉默地闷了口酒。
察觉沈无霁的情绪不太对, 沈无憾眨眨眼, 以为他是在担心往后与江敛的君臣情。
他酝酿了下用词, 刚准备劝,就听到沈无霁问:“江敛让大理寺卿动的人是谁?什么时候?”
沈无憾:“大概两年前吧,是户部主事,叫王有为。”
两年前……
沈无霁回忆了下。
是他把控诉丞相的血书交给凌浩风,凌家开始针对户部的时候, 现在的户部主事也是江敛后来推上去的人。
要真说起来, 是因着计划行事,倒不算江敛一怒为红颜了。
沈无霁深呼吸一下, 就着陆续端上来饭菜大口吃喝。
沈无憾有些懵:“你怎么就吃上了?”
沈无霁抽空摆摆手道:“赶紧吃, 吃完了陪我去逛舞舫, 你都把那舞娘夸成了江敛的心头宝, 我总要去看一眼真人行不行。”
看着狼吞虎咽恶狠狠嚼着菜心的沈无霁, 沈无憾眨眨眼,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这位三皇兄对江敛的情感……有点太丰富了吧。
他边琢磨着, 边伸筷子犒劳五脏庙。
事实证明,不要和一个生闷气还赶着撒气的人同桌吃饭。
沈无憾还没吃个半饱,就目瞪口呆地看沈无霁把桌子上的菜扫荡一空。
沈无霁暗自咬牙:“吃饱了吗?没吃饱再备点糕点,走走走,现在就去舞舫!”
沈无憾神色复杂地盯着他:……你好像个赶着去抓奸的正房。
这话他没敢说,揣着沈无霁让小二打包的糕点一步三回头的往舞舫走。
舞舫。
小时候的沈无霁对这种地方一点都不陌生。
反倒是长大了,去军营待了几年,再进来见到穿着得体落落大方的舞娘们都觉得浑身刺挠。
沈无霁咳了声,下意识往沈无憾身后躲。
沈无憾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多少次无语凝噎了,他翻了个白眼,主动走上前。
见到沈无憾,坐在门边的舞舫掌事眼睛一亮。
她迈着端庄优雅的步子笑着迎上前,福身行礼道:“齐王殿下,您怎么有空来了?快,里面请,今天的表演有您喜欢的和雅儿。”
沈无憾略略点头,“老位置,不要人伺候,清静点。”
舞舫掌事笑眯眯地往沈无憾身后看,见他身后的陌生面孔也笑着说:“好,您身后这位喜好什么样的表演?公子第一次来,姑娘们也可费心伺候着。”
沈无憾扭头看略显别扭的沈无霁。
沈无霁撇开视线,面无表情道:“不用了,就找个地儿听听曲。”
舞舫掌事笑容未变,点头道:“好嘞,两位,楼上请。”
有小厮闻声小跑过来,点头哈腰地朝沈无霁两人打招呼。
沈无憾走在前面,路过舞舫掌事的时候顿了下,说道:“诗雅在吗?在的话让她来伺候。”
闻言,舞舫掌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为难道:“殿下,这诗雅非表演不单入包厢的……您也知道,是现在的承安侯吩咐的——”
沈无憾微微一笑,打断她提醒的话:“我身后这位是恭王,明白吗?”
听到恭王两个字,舞舫掌事心头猛跳,下意识去看后面面无表情的人。
沈无霁也不满地瞪沈无憾一眼。
他还没想清楚要不要把这事儿闹到江敛耳朵里去。
舞舫掌事手心略略出汗:“那、那妾身去喊诗雅。只是侯爷已经拿走了诗雅的卖身契,他嘱咐过,若有客人点诗雅,需要和他说一声。”
沈无憾瞧着沈无霁歪歪头。
沈无霁心中酸意更甚。
连卖身契都收了,这不摆明了要收人的意思嘛。
他烦躁地摆手:“说就说呗,本王只是来听曲的,又不做什么。”
见此景,舞舫掌事暗暗叫苦,也不敢再耽搁,连忙让人引这两位爷去楼上。
她自己马不停蹄地喊人通知诗雅待客,然后上报坊主这里的情况。
上到二楼包间,舞舫掌事给沈无霁二人安排的位置能将下方舞台一览无余,是最好的观舞方位。
沈无霁心情闷烦,端起桌上备好的酒一饮而尽,颇有几分不醉不归的架势。
他压根不做遮掩,沈无憾在他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微微皱眉,“你怎么了?因为江敛?”
沈无霁没说话。
在沈无憾面前不掩饰,是想慢慢交托信任,但也没到能和沈无憾交心的地步。
任沈无憾自己琢磨,沈无霁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小厮道,“你们下一场表演什么时候开始?”
小厮恭敬回答:“大概一刻钟后。”
沈无霁应了声,抬手将伺候的人全部打发出去。
偌大的包间里只有沈无霁和沈无憾两兄弟。
没人说话,都在各自喝酒吃点心,等下面的表演开始。
不多时,压着舞娘乐姬准备上场前,舞娘诗雅姗姗来迟。
她着一袭薄如蝉翼的青色舞裙,裙袂飘飘。
“诗雅给两位殿下请安,殿下万福。”诗雅福身,声音清脆可人。
诗雅长得小巧玲珑,妆容精致如画,但浓厚的妆容也掩不住长相中的稚气。
这样看去也不过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待人接客甜美得落落大方。
沈无霁沉默地看着她。
沈无憾开口道:“起来吧,坐着,找你是想聊下天,没其他的目的。”
诗雅面带笑意地忐忑坐下。
来时就已经有人跟她说了前面发生的事情,那位恭王像是来找麻烦的。
前些日子恭王带大军凯旋,虽然茶楼酒肆都对恭王议论纷纷,民间评价和学子的评价几乎是两个极端。
百姓们敬佩连破数城救他们于水火的恭王殿下,学子们鄙夷恭王心机沉沉,故意以和亲公主血脉玩这金蝉脱壳,引人眼目。
但不论如何,恭王是军心所至,深得帝宠。眼下连齐王都主动退让,说明恭王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动摇,是他们断不能得罪的人。
诗雅今年是十四岁,她六岁入舞舫,十岁开始表演后便被舞舫保护得极好,很少再进行待客这种事情。
她安静地坐在旁边,希望眼前的爷能把她当做透明人。
但没过多久,压着下方大戏开演的击鼓声,有人冷不丁地问:“承安侯有说什么时候抬你入府吗?”
闻言,诗雅懵懂抬头,就见那位恭王冷着脸看她。
诗雅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殿下说的这是何话?奴从未曾期望成为侯爷的妻妾,更遑论有此番承诺之说!”
冷着脸的恭王眯起眼,凶意散了一点,但依旧冷声问:“那你的卖身契在何处?”
诗雅咬住唇,双眸酝了几分水光,没说话。
沈无霁仔细看她两眼,眉头微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凭借他对江敛的了解,这不会是江敛喜欢的人,若江敛真喜欢,会留着人在这舞舫受罪?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一般有人来寻你,侯爷多久会收到消息?”
诗雅怔住,顿时跪下连连磕头道:“殿下!是奴没能将您伺候好!跟侯爷没关系!奴、奴的卖身契一直在奴手上,请您不要迁怒侯爷——”
沈无霁紧紧皱起的眉头松了些。
翻腾的醋意淡下,他甚至有些愉悦,乐呵呵道:“行了,我就问一句,你也别急,坐那吃点东西吧,脸上都没有血色了。”
诗雅战战兢兢地坐下,巴掌大的小脸皱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沈无憾看不下去,抬手丢了个手帕过去,然后扭头迷惑地看着沈无霁:“你想干嘛?”
“不干嘛,来,喝酒!”
沈无霁拎起酒壶满上,然后摇摇已经见底的酒壶,朝担惊受怕的诗雅道,“多上些酒,我和齐王今天不醉不归。然后把你们的头牌请几位出来,我想听点舒心的曲儿。”
诗雅愣了愣神,连忙应声起身去喊人。
再来的酒是一坛一坛的上。
沈无憾盯着沈无霁喝了一碗又一碗的烈酒,眉头紧皱。
他忍不住伸手按住沈无霁的碗,“喂,别喝了,当心宿醉头疼。”
沈无霁悠悠抬头看他,“不是你说的拼酒吗?你再不喝,我就赢了。”
“喝成两个醉鬼给御史台弹劾啊!”沈无憾咬牙骂一句,“你也不怕毁了好不容易挽回来的形象。”
闻言,沈无霁嗤笑一声,透黑的双眸光芒更甚。
明明已经一坛酒下肚,但只看那双幽深的眸子,瞧不出半分醉意。
沈无憾麻木道:“知道你权大势大,喝吧喝吧喝吧,大不了喝醉了我把你扛回去。”
被寻来的舞娘乐姬们也是面面相觑。
没人给他们下指令,这两位爷只顾着喝酒都不待看她们的,无奈之下,只能挑了首曲调平缓的歌当背景板。
但外面透过屏风看里面,是美女如云,纸醉金迷。
下方的舞曲逐渐柔情似水,伴着各方来客的叫好声渐入佳境。
沈无霁依旧毫无醉意,反倒是被他拖下水喝了几杯解闷的沈无憾满脸通红,酒意上了头。
沈无憾闷声道:“你怎么都不带醉的?”
沈无霁仰头又喝了杯酒,闻言,笑着瞥他一眼,“你这一杯倒有点夸张了。”
沈无憾撇撇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软垫上,扭头看下方表演。
几支曲尽,忽然有人在屏风后唤了声“殿下”。
沈无霁开口道:“进来吧。”
沈无憾迷迷糊糊回头,就见之前跟在沈无霁身后的书童走了进来。
孟平看一眼旁边老老实实奏乐跳舞的舞姬乐姬们,松了口气,小声道:“殿下,侯爷得到消息往舞舫来了。”
沈无霁眸中光芒更甚:“来了?在哪?”
孟平:“还有半刻钟就能到楼下。”
沈无霁说不出自己满肚子翻腾的东西是酒还是嫉妒,扭头抬头指一下默默跳舞的舞娘,“随便来一个陪我喝酒。”
孟平:?
沈无霁无视孟平挤眉弄眼的提醒。
他今天就要看看,江敛是为这舞娘诗雅而来,还是为着他而来。
第115章 第115章
本来有些不甘心的舞娘顿时精神起来。
其中有位穿着粉色流云舞裙的舞娘轻巧地跳了出来, 踩着舞步巧笑嫣兮地到了沈无霁身边。
她手持帕子,柔弱无骨的手指轻轻搭上沈无霁的肩膀。
一股不算腻的牡丹清香顿时飘到沈无霁鼻边,他强装出来的笑容僵了僵,下意识往旁边偏了下, 开口道:“你在这倒酒就是, 打赏不会少。”
舞娘手指定在半空, 怔了一瞬,然后笑着执起酒壶,给桌上的两个酒杯都满上。
沈无霁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酒杯,在手中慢慢地晃荡。
他视线盯着荡出涟漪的酒面,一动不动, 似是在出神。
眼看着舞娘的身体离沈无霁越来越近, 孟平警慎提醒道:“殿下, 五千字。”
猛地回神的沈无霁:……
狠狠瞪孟平一眼。
他负气地把酒倒进口中,手中的酒杯是捏不下去了,挑的舞娘也摸不了了。
好不容易找回一点当初混迹花楼的技巧,结果这该死的孟平非要提起之前的花楼心得体验,再好的兴致也半点不剩, 更遑论他本就是强装出来的花花公子。
沈无霁索性倚着栏杆, 又开始闷头灌酒。
舞娘凑近沈无霁的动作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尴尬地收回了还带着清香的帕子。
孟平也不知这位爷是抽了什么疯。
他拿出一把碎银放到舞娘手中, 示意她坐在旁边, 别做小动作, 又轻手轻脚地回身去后方乐姬那边点了首曲子。
一时间,隔间里再次恢复了舞歌弄曲的旖旎。
一直没说话的沈无憾默默看着, 忍不住抓起酒杯又喝了口。
他在心中半惊半叹。
这京城,恐怕遍地都是沈无霁的势力。
醉个酒又怎样,随手一招就是自己人。
想明白了,沈无憾干脆放开喝,他今儿个就赖上沈无霁了!出事也要拖着沈无霁。
一时间,两个人都一杯接一杯的灌起酒来,舞娘添酒的速度都赶不上他们喝的速度。
立在旁边的孟平已经看得逐渐麻木。
他倚着柱子听着曲儿,忍不住打了哈欠。
眼见着一坛酒又空了,舞娘正待再去搬酒的时候,就听见舞舫掌事焦急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侯爷!侯爷——您放心,诗雅只是陪着说了几句话,她现在好着呢。”
这一句声音挺大的,似是在提醒包厢中的人,有人来了。
婉转的乐声没有停下,反倒大了几分,试图掩盖外面传来的嘈杂声。
门外。
江敛瞥一眼面露难色的舞舫掌事,平静道:“我不是来砸场子的,你若有事可以自行歇息,我自己寻便是。”
说完,他稍稍加大音量,喊道:“孟平,出来。”
发呆的孟平顿时抖了个激灵。
他偷眼看面无表情饮酒的沈无霁,苦着脸出去了。
沈无霁暗自咬牙。
好你个江敛,我身后不都是你的暗卫嘛吗!
现在玩不知道我在哪个房间的一套是吧!
他更气,索性抱起最后一坛酒咕嘟嘟地喝。
粗犷的动作下,他胸/前的衣服尽数湿透。
近乎是同一时间,孟平苦丧着脸引江敛进门。
江敛一眼看到沈无霁喝闷酒的姿态。
他微微挑眉,手中折扇略点一下旁侧喝得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沈无憾方向,对孟平道:“劳烦你,先送他回齐王府,柳国公的人在外候着的。”
孟平垂着脑袋苦哈哈道:“是!我这就去。”
他连忙上前,把半醉半醒地沈无憾扛起来。
沈无憾倒也没反抗,顺从地搭在孟平肩膀上往外走。
路过江敛时,他放低声音道:“皇兄没有欺负诗雅,你不要误会了。”
他醉了,但没醉多深。
江敛淡笑道:“是齐王误会了。”
沈无憾:?
他睨一眼江敛,听不懂,也不想掺和,加了点力道提速离开。
屋中其余的舞姬乐姬已经被提心吊胆的舞舫掌事都带走了,舞舫掌事在旁赔笑喊了声:“侯爷……”
江敛抬扇止住她的话,“你也出去吧。”
“这——”
舞舫掌事看一眼还在喝酒的沈无霁,有些犹豫。
楼下可还有不少贵客在,她是真怕这俩人打起来。
沈无霁‘砰’地放下酒坛,冷声道:“出去,外面守好,谁敢偷听,本王就割了谁的舌头。”
犹犹豫豫半天不动弹,看得心烦!
舞舫掌事打了个哆嗦,连忙行礼离开。
在她离开前,江敛忽然道:“钱诗雅的卖身契已经给到她了?”
舞舫掌事一愣,连连点头:“都在诗雅手上了。”
江敛颔首,淡道:“钱诗怡是前侯府良妾,日后依旧在侯府安住。若钱诗雅不想当舞娘,随时放她离开去寻她姐姐,把话带到就下去吧。”
舞舫掌事暗暗心惊。
她退出去,站在门口有些惆怅也松了口气。
都以为江敛关照钱诗雅这么久,是对她起了心,结果还是因为钱诗怡的原因。
唉,这侯府的门不好进呐,也就是钱诗怡有那个能力在侯府混得风生水起,又先一步选定了世子这条船。
现在江敛开始清算承安侯府,这钱诗怡算是水涨船高成了主儿。
有这么位姐姐,钱诗雅在舞舫可不就是玩似的吗?
舞舫掌事麻溜的离开,全然没看到她以为的煞神恭王现在僵硬的神色。
被沈无霁拎起的酒坛定在了半空中。
他整个人连酒坛都呆住。
瞧见他这样子,江敛微微眯眸,“气了这么久,连他们的身份都没弄清楚?我是这样教你的?”
沈无霁咬住嘴唇,撇开脑袋,慌乱的视线飘向下方的表演,用沉默掩饰尴尬。
沉默,是今晚的包间。
江敛走到沈无憾刚刚待的位置坐下,抬手拿沈无霁手中的酒坛。
沈无霁下意识攥紧坛口,察觉到江敛不容置喙的眼神后,默默地松了手。
江敛夺过酒壶,也用坛口对着嘴巴,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沈无霁看得直皱眉。
这种方式喝急容易呛到,他是在军中喝惯了的,江敛可没喝习惯。
但江敛喝得急,沈无霁不敢在他灌酒的时候去抢酒坛,只能不满地看着。
将剩下的酒水一扫而空,江敛把酒坛砸到桌上。
他呼吸略急,却依旧平静地看沈无霁:“还想喝?”
沈无霁定定地看他半晌,忽地咬住嘴唇,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江敛歪一下头,用右手歪撑住太阳穴。边瞧着他负气离开的动作,边幽幽道:“我走不动了。”
沈无霁步伐一滞。
江敛叹了声,似醉了般道:“算了,你走吧,今夜我就睡这儿了。”
闻言,沈无霁磨磨牙,猛地转身瞪江敛:“你明明也是千杯不醉的酒量。”
他还记得梦境中,江敛一杯接一杯面不改色喝酒的样子。
江敛面上已染了红晕,他低低笑道:“我是练出来的千杯不醉,这一世可没有仔细练过。”
闻言,沈无霁双眸颤了颤,没说话。
江敛扬起头,静静地看沈无霁。
他呼吸略略急促,面色潮红,像是染上了黄昏余晖的暖红色,眼神迷离而混沌。
沈无霁不自觉看痴了。
从未见过江敛这般模样。
他下意识快步上前,扶住已经开始晃动的江敛。
‘砰——’
江敛轻轻倒在他肩膀上,带着满身酒味醉意似笑非笑道:“欠我的五千字记得写完。”
沈无霁:……
他差点给自己气岔呼吸了。
恨恨地揽住江敛。
本想半抗半抱地将江敛带出去,沈无霁突然发狠,直接一手揽住江敛的肩膀,一手揽住江敛的膝盖弯,公主抱般将他抱了出去。
江敛被抱了个猝不及防。
他斜斜地窝在沈无霁怀里,失笑。
小家伙气性不小啊。
若沈无霁低头再仔细看一眼,会发现江敛除了脸上稍红外,哪有半分迷离混沌的样子。
那一双幽深的黑眸分外清亮。
那坛酒已经被沈无霁喝得差不多了,江敛不过扫个底。
就算这辈子没怎么灌过酒,但能做到千杯不醉的天赋还是在那。
这点酒,只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沈无霁不知道自己又傻兮兮地落了人的圈套。
他抱着江敛三步并两步冲下楼梯,在各种旁观者的目瞪口呆中带着江敛出了舞舫。
孟平早就赶了马车候在外面。
见到沈无霁这般抱着江敛冲出来,差点把自己呛到了。
他瞠目结舌道:“殿下,你把世子打晕了?”
沈无霁不耐烦地横他一眼,“拉开帘子!回江府!”
孟平手忙脚乱地弄好,坐到车前赶车的时候依旧心有余悸。
他还以为殿下和世子打起来了呢,还好只是喝醉了。
马车‘咕噜噜’地离开。
车上的江敛本来是靠着沈无霁肩膀在装睡,慢慢的醉意和疲惫一同涌了上来,真睡着了。
待马车平稳的到达江府门口,沈无霁也有些昏昏欲睡。
今天酒喝多了,人难免有些情绪上头,他感觉脑袋已经开始针刺般的疼。
沈无霁睁开眼,看一眼倚着自己肩膀陷入浅眠的江敛,扭头神色复杂地掀开帘子。
冬日的下午都冷得透心,冷风拂面,让他火烧似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江敛睡得很浅,沈无霁稍稍动了下,他就醒了。
“进府吧。”
江敛缓缓睁开眼,嗓音恢复了素日的清冷,“你身上湿透了。”
寒冬腊月,裹着棉袄上街都扛不住一阵冷风,更遑论被酒浇透了的衣服。
沈无霁长吐出一口气,翻身下车,然后回身看向江敛。
他正待伸手扶一把,江敛就自己跳了下来,没有半分醉酒不稳的样子。
沈无霁瞪大眼,又郁闷了,“你到底醉没醉?”
江敛云淡风轻道:“我又不是你这种抱着酒坛子灌的酒鬼,醉也醉不了多久。”
沈无霁:……
他抬头盯住江敛平稳进府的背影,有些委屈,嘀咕道:“你就是故意的,大混蛋。”
第116章 第116章
江敛没听到沈无霁的委屈嘀咕, 不过他今天特地从公务中挤出来的时间,不是为了让沈无霁站在府门口发呆吹冷风。
发现沈无霁半天没有动,江敛回头看他。
见他头发上已经凝了霜,江敛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再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强硬, “进屋, 沐浴。”
沈无霁被凶得撇撇嘴,心中不爽快,但脚下很诚实的跟着动了。
一番折腾后,两人的酒都醒得差不多了。
沈无霁裹着毛茸茸的棉袄,倚住自己房门外的柱子, 有些生无可恋。
他仔细回想了下今天喝完酒干的那些蠢事儿, 想找根面条上吊。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直到孟平哼哧哼哧地挪过来,隔着老远小心翼翼道:“殿下,世子说一炷香内看不到你的话,就关房门了。”
又威胁我!
沈无霁猛地直起身子,很想冲过去咬江敛一口。
在孟平的注视下, 沈无霁哼了声, 装作若无其事般拢了拢身上的棉袄,然后快步往旁边院子走过去。
在江府, 沈无霁一直有自己专属的院子。
但他不乐意住, 有时候连沐浴都挤江敛的那间房, 这次他情绪上头, 直接就回这间院子沐浴。
现在大家都冷静了下来, 沈无霁踌躇了半晌都找不到去寻江敛的勇气,这才呆在自己屋门口。
有那么一瞬间, 他非常希望冷风能把他吹成冰柱子,冻一冻神经兮兮的脑袋。
别的不说,光那五千字,沈无霁就想装死。
一步三回头地挪到江敛屋前,沈无霁谨慎地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形象,确认无误,才抬手敲门。
“进。”
江敛声音比外头的冷风更凉。
沈无霁清清嗓子,昂首挺胸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进了门,沈无霁也不看屋内情况,立刻装作头软脚软的摇晃。
江敛坐在桌前,饶有兴趣地看他慢悠悠晃过来。
沈无霁捂着脑袋虚弱地说:“你好了吗……我头好晕啊……”
江敛点点桌子,“过来,喝解酒汤。”
沈无霁瞅一眼桌上的碗,口中已经开始泛苦。
江府的解酒汤分两种,一种酸甜口,一种酸苦口,这一碗黑的发亮,一看就是算苦口。
什么叫头大如斗?
就是当酸苦的解酒汤入口后恨不得有个漏斗直接灌到胃里,让舌头尝不到半分味道的那种。
含着满口苦味,沈无霁嘴巴快要撅到天上去了,趴在椅子上恹恹不乐。
江敛好笑地看他:“瞎猜瞎想惹得自己头疼,你还委屈了?万一太子就盯着今天对你下手呢?”
沈无霁理直但气不壮:“我都没醉过。”
江敛摇摇头,从衣袖拿出一个药瓶放在沈无霁跟前。
他道:“这是能混在酒水里令人醉酒的药。”
沈无霁:……
他只是想故意激怒江敛,又没想着送命,孟平都一直在旁边守着的,安全上基本十拿九稳。
江敛不会不知道这些日常安排,但他偏偏不依不饶,沈无霁撇过头,不想理他。
江敛就盯着他看,一动不动。
两人互相僵持,沈无霁脖子梗得都快比石头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敛换了个坐姿,双眸静静地盯住沈无霁。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认真地问:“你都知道了多少?”
沈无霁猛地攥了下拳头,在江敛的注视下不自在的撇开视线,低声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闻言,江敛微微阖眸,沉默不语。
沈无霁深深呼吸一下,转过头盯着他看,“所以我能问个问题吗?你对我好,是因为那一世的我,还是这一世的我?”
江敛睁开眼和他对视,低笑了一声,“难得见你钻牛角尖。如果换做现在的你,在你所见到的种种事情中,会和上一世的你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你就是你,你们是同一个人,无关前世今生。”
沈无霁眉梢轻颤。
是啊,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沈无霁,他们的选择都是一样的。
区别不同的是,这个时空下的沈无霁在江敛的保护下安安稳稳的活到了现在,而小沈无霁死在了十五岁。
江敛重生一世,他拼尽全力救下了沈无霁,也救下一心求死的自己。
沈无霁重重呼出一口气,刚刚在脑子烧的火,现在全变成清凉的泉水,汩汩流过全身每一处,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江敛慢条斯理道:“这些事情你不会想不通,所以你只是为了掩饰一些不敢表露出来的情绪。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是让我猜,还是你自己说?”
沈无霁身体僵了僵。
江敛轻笑一声,“那就我来说。”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上一世,你死在我面前,我便立誓,若有来世必将以命护你周全。虽不知为何能重生回来,但既然给了我机会,这一次我的目的就只有你。”
咚、咚、咚……
伴随着江敛低沉真切的话语,沈无霁的心跳很没出息的开始加快。
察觉到身后人紧张的情绪,江敛的声音更缓,“重生这件事情已经是惊天秘闻,若你我连这番都能接受,其余的事情,还有什么可惧的?”
他回身,冷静有力的视线一下便撞入沈无霁慌张的眸中。
沈无霁忍不住看江敛挺拔高大的身影。
有感激,有敬仰,有爱慕,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的背德情绪。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江敛当兄长看待,若不是凌浩风他们插科打诨状似安慰的话,沈无霁也不敢豁出去彻底探明江敛的事情。
这就是一场豪赌。
输了,沈无霁可能这一辈子都不敢再见江敛。
而今天,就是最终的收盘。
江敛的注视平稳而温和。
他向着沈无霁笑一笑,安抚道:“行宫时,你每每往我屋里挤,我都想着,若你往后于我半点想法都没有,那今生我就做你的老师,做你的兄长。但若你有那么一丝半点情愫,那我必不会放了你。”
“本以为重来一世,你会走上不同的路,会安稳登基,娶一位母仪天下的官家女子,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终是老天眷顾,让我成为令你离不开的那个人。”
“所以,无霁,不用担心我到底爱的是谁。只要你愿意,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的身边都有我在。”
一句又一句温柔有力的话砸在沈无霁耳边,
像重锤轻击他的心门,温温柔柔地,就敲开了铜锁,将被他强行压制的情愫轻而易举地放了出来。
沈无霁死死咬住下唇,他怕自己松了牙齿,眼泪就不争气的留下来。
看着不住抹眼泪的沈无霁,江敛目露心疼,立刻展开胳膊道:“无霁,来。”
下一瞬,沈无霁飞扑着冲到江敛怀里,也不管人能不能承受得住他的冲击,直接把江敛抱了个满怀。
在外游历六年,他自诩心比铁坚。
可回到江敛面前,他仿若依旧是站不稳马步说不清楚话的孩童,这里拥有都有能让他卸下心防的安乐窝。
江敛被撞得踉跄了下,失笑道:“差一点就接不住你了。”
“你接住了。”
沈无霁鼻涕眼泪一起往江敛身上抹,边抹边埋怨道,“都怪你,又得换衣服了。”
看一眼自己肩膀上乱糟糟的痕迹,江敛无奈,“该换衣服的是我好不好?”
沈无霁咧着牙傻笑了下,寻个干净的地方又蹭了蹭。
蹭到最后,蹭得江敛捏住他耳垂把人从自己肩膀上挪开。
沈无霁发泄够了,情绪稳定了,自己先溜到旁边的屋子去沐浴。
待两人又沐浴折腾了一番,天已经深黑。
酒意散得差不多,沈无霁捧着咕咕叫的肚子来找江敛用晚膳。
江敛戳破了那层薄纱,沈无霁便在吃饭时仗着身高‘吧唧’一口亲到江敛脸上,嘚瑟道:“盖章了。”
脸上印了个油乎乎的唇印,江敛眼角微微抽了下。
偷袭的人还在暗自窃喜的时候,江敛猛地起身,一只手捧住沈无霁的后脑勺,一边压着沈无霁弯腰抵住椅子。
沈无霁顿时慌了神。
被迫后弯腰压在椅子上,他吓得黑色眼睛瞪得跟铜铃大。
江敛低笑一声,旋即附身压了下去。
两人的呼吸顿时交织在一起,温热而急促。
沈无霁微微颤抖,温热的、湿润的触觉自唇传遍全身,让他禁不住地颤栗。
江敛缓缓闭上了双眼,稍稍用力,撬开沈无霁轻颤的唇。
沈无霁没有抗拒,顺从的松开,情感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紧紧拥住江敛,情愫变得热烈而急切。
直到沈无霁彻底喘不上气、满脸通红、浑身发软,江敛才惬意地松开。
他伏在沈无霁耳侧,沙哑的声音带着低沉笑意,轻笑道:“记得换气。”
轰隆——
本来只是满脸通红的沈无霁,顿时浑身都滚烫发热。
……
江敛的突然告白,让沈无霁今夜兴奋得彻夜难眠。
两人终于共用了一床被子,沈无霁侧躺着蜷缩在床榻里面,抬手就能碰到江敛只穿着里衣的身体——
只是想想江敛白皙的肌肤,沈无霁便又是兴奋又是燥热。
他睡不着,仗着两人身体贴着身体,灵活的十指不时就戳弄江敛一下。
从额头,到鼻梁,到唇,到下巴,一路往下,停在小腹上方,甚至更加过分的揉捏。
不停点火。
江敛闭着眼睛忍了许久,直至忍无可忍,一把伸手抓住乱点火的爪子。
他嗓音沙哑带着火气,“别动了,老实睡觉。”
沈无霁眼睛骨碌碌地转,壁灯微弱的光倒映在他眸底,显得很是明亮,“你困吗?你居然这么困?我好高兴,根本睡不着!”
困得已经两眼合拢的江敛,忍无可忍地威胁道:“五千字,睡不着就去写,明天交给我。”
沈无霁:!
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啊?!!
第117章 第117章
暧/昧气氛顿时碎了一地。
沈无霁恨恨地往江敛肩膀上啃了一口, 啃完听见江敛低低的抽气声,又很没出息的拿手指给他肩膀按摩,揉被他啃疼了地方。
江敛低笑一声,五指随意一抓, 便将沈无霁的手拢在手心里。
多年从军, 沈无霁手心手指遍布老茧。
这是他的荣誉, 不妨碍江敛牢牢握住又轻轻揉捏。
沈无霁被捏舒服了,还真上来几分睡意。
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反客为主把江敛拥到怀里,美滋滋地睡觉。
第二日,沈无霁揽住江敛的手臂不负众望的又麻又酸。
他穿好衣服就坐在床上巴巴地看江敛, 胳膊耷拉着, 像极了撑着身体坐起来的小猫。
江敛收拾好自己, 在沈无霁可怜兮兮的注视下无奈寻来昨天给他的膏药,然后拉着沈无霁出门。
上了马车,沈无霁眼放精光,连忙将手伸给江敛让他揉搓。
一路搓到早朝,奶兮兮了一宿的沈无霁终于恢复正常。一袭红色朝服气宇轩昂, 威严十足, 凡是路过的人都不敢正面直视沈无霁的眼睛。
抵达皇宫,沈无霁和江敛便分开入早朝, 他快步往里走, 拐角处迎面撞上了沈无憾。
沈无憾早早就等在了门口。
见沈无霁和江敛一前一后走进来, 他松了口气, 迎上沈无霁:“皇兄。”
沈无霁心情很好, 尤其是看到误打误撞反倒帮自己和江敛互表心意的沈无憾。
他抬手拍拍沈无憾的肩膀:“昨日辛苦了,城东那几家铺子今儿能收网, 都给你了。”
沈无憾呆住:“啊?”
他还以为自己捅了大篓子,今天得负荆请罪来着,怎么还白白得了几间铺子?
揽着呆滞的弟弟走进宫殿,沈无霁偷看一眼后方面无表情被朝臣们簇拥江敛,嘴角高高翘起,压都压不住。
今天的早朝主要内容是论功行赏,按照沈无霁报上来的军功一一赏赐。
此次封赏,田宅银两都是其次,主要是官职调动。
尤其是那群跟着沈无霁一起守住通州、收复安州的武将们。
沈无霁与他们有繁多的利益纠葛,所以这份封赏由兵部和户部共同草拟,呈至朝堂。
章望宇顶在最前面,一一复述边关武将们的拟调任令。
“玄州主将,海隆,升从二品卫将军,调任江城主将。”
“通州原郡主将,乌兴旺,升三品平西将军,调任通州主将。”
“通州莱郡主将,伍展,升从三品前将军,调任安州主将。”
“通州兼郡主将,展硕,升从三品左将军,调任云州主将。”
“通州西郡主将,赵威寒,升从三品右将军,调任文州主将。”
“通州平山郡主将,林杰,升从三品后将军,调任康州主将。”
“玄州副将,张瀚鹰,升三品平南将军,升任玄州主将。”
“通州原郡副将,安连杰,升四品中郎将,调任玄州副将。”
“通州原郡百户长,凌浩风,升从五品偏将军,调任临城主将,兼任通州副将。”
“通州原郡屯长张草木、关益、孙平生,升六品都尉待升从五品偏将军,调任临城副将。”
“原通州都尉,祁森,因护城不利被夺官职退伍归乡。后在此次收复玄、康、文三州攻城战中浴血奋战,手刃数千敌兵,并以三木镖局之名为大军护送粮草,立下汗马功劳。现恢复其偏将军官职,升任五品副将军,调任江城副将。”
“……”
洋洋洒洒一大串升任、调任令后,和恭王不熟的文武众官愣是大气没敢出。
论功行赏是没错,但他们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次论功行赏赏的是谁的人。
若真章望宇说的升调令来,那天沈江山可以直接易主了。
从西到东,除了京城和班州之外,守城将全都是恭王的亲信!
但玄、康、文、云四周的原主将要么战死要么没有守城之能,这才让城池落入叛军之手。
现在由原通州诛将替换他们的位置也很合理,就是有点膈应现任皇帝。
恭王殿下没有逼宫之嫌但有逼宫之心啊!
众人暗自咋舌。
连已经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的沈无憾都忍不住皱眉,他扭头盯沈无霁,无声道:太过了。
沈无霁笑容淡然,显然并未将朝臣的议论猜疑放到心上。
这些本就是那群家伙们用血拼出来的战功,全部升调,有何不可?
你们要是不乐意,那我也不介意好好跟你们掰扯一番。
皇座之上,沈周如差点背过气去。
他还没死!这天沈的皇帝还是他!不是你沈无霁!
沈周如颤颤地站起身,怒极反笑:“就为这一战,难不成要将我天沈将领尽数更换了不成!”
章望宇平静道:“陛下,除去凌浩风等少年郎,其余诸将都是先前便有任命的将领,何来尽数更换一说?论功行赏,该赏当赏,否则会凉了边关众将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心。”
沈周如怒道:“各州守将需能者居!除去张瀚鹰和海隆外,其余还未有这个资历,关于各州守将的归属朕自有定论!这些封赏调令重拟!”
兵部尚书跨步出列,压着不满道:“陛下,此一战便可窥见各将能力如何,往日军中各城守将一味以年龄、资历论长短,到了大敌当前的时候大半都不顶用!甚至还有弃城而逃者!各州守将能者居之,这个能是能力的能,而非名声等身外之物。”
一项当背景板的诸位老将军们也陆续出列,朗声道:“陛下,危难关头才见诸将之能,通州诸将都是身经百战,顶着大齐的猛攻还能支援各州,他们的军功不容置疑。“
“是啊,守将非寻常官职,若再起是非,他们就是守城第一线,其重要程度非同小可。”
“我朝近年来重文轻武,积弊颇深,如今更要趁着大齐恢复气力的时候培养人才。”
“此次是恭王殿下奇兵突发力挽狂澜,若下一次再逢此事,恭王陛下必会被敌军针对分/身乏术,提拔新兴将领迫在眉睫!”
“……”
一个人接一个人,一句话接一句话,把试图反驳的沈周如怼了个哑口无言。
沈无霁冷眼看着沈周如气得发抖。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沈周如历来打压武官,结果这次反倒是不受他重视的武将拼死挽回颓局。
将士们的尸体还在分批火化或是归乡,战场上的累累白骨尚在眼前,谁敢在这个关头再说一句武将的不是,等着被压抑十几年的武将们喷死。
沈周如还想玩他平衡权势打压武官的一套?
做梦。
他前脚敢下圣旨打压军功,后脚还驻扎在各州清理残局的将领们就能直接揭竿而起。
沈无霁的视线过于锐利锋刃,刺得沈周如觉得自己在被众武将凌迟一般痛苦难耐。
沈周如呼吸急促,直接点名:“丞相,你如何看!”
自太子再次失踪、沈无霁强势回归后,宋寒这一派的太子党摇摇欲坠。
江敛等人一举夺走了宋寒大部分权力,让残留的太子党恨得牙痒痒。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沈周如来看,现在的他和宋寒算得上是统一战线。
宋寒瞥一眼怒火上脸的沈周如。
他不理解,如果沈无霁是沈周如推上去的继承人,那为什么他还反对这些升调令?
如果沈周如和沈无霁不和,那么沈无霁死而复生应该就不是沈周如的帮衬,所以调兵的兵符就不可能是沈周如给的沈无霁……
嘶。
宋寒感觉自己好像寻到了一点苗头。
在沈周如的催促下,宋寒平静开口:“陛下,武将当能者居之,此战影响颇深,确实应当论功行赏。不过除了战乱之地,其余各州郡主将、副将都死守城池,也当论功行赏。”
“太尉所提的军功只是一部份,剿灭贼军是幸事,臣以为或许可以大封天下以定民心。”
闻言,沈周如眼神一亮,连忙附和道:“是啊,此番军功颇深,众将士都应有封赏。兵部、户部一并将封赏将士名单呈上来,再分批封赏,喜事当天下共享,而非只提拔一官一将。”
正前方,章望宇在心中嗤笑一声。
你还以为将领大军是任你调遣?尽管挑,就看还能选出几个你的人。
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反驳,就静静站着。
部分官员看向江敛和沈无霁,两人都垂眸看着地面没有反应,大家便安静地等着。
沈无憾那边的人也并不想掺和这些事情,他们老神在在的站着,一言不发。
无人附和,等于抗旨。
沈周如咬紧牙关努力冷静道:“既然都无意见,那封赏一事就再议——”
沈无霁冷不丁地开口打断他,“陛下,封赏可以再议,如今各州主将副将不定吗?”
沈周如神色一僵:“就维持原样即可。”
沈无霁笑了声,“维持现在由通、玄二州各将支援数州的原样?”
他的反问非常平和,但众官就是能听出那话外的嘲讽。
大家忍不住抬头看明明是帝宠加身,但好像事事跟坐上那位对着干的恭王殿下。
沈周如被问得牙关打颤,笑容僵硬。
他自然不想维持原样,但除了这些人,就只有老将们!兵符不在手,他根本调动不了!
该死的沈无霁,你是故意让朕在众官面前出丑!
沈周如不说话,沈无霁便自说自话道:“不如由鹤老将军等老将们暂领军职,先镇守各州?”
不待沈周如反应,被点名的鹤老将军便托着受伤的胳膊走出来,笑容苦涩地说:“殿下,各州郡太远了,老臣年事已高,恐力不从心啊!还是得年轻一辈的将领们上。”
闻言,沈无霁险些笑出声。
这回可真的没有事先安排,完全是他和鹤老将军的心有灵犀。
沈无霁忍着笑道:“那将军您说,该如何是好?”
鹤老将军义正词严道:“众军封赏可以等,各州调令不能等,世易时移,还请陛下即日下旨,先安各州。”
“请陛下即日下旨,先安各州——”
朝堂之上近半的官员齐齐下跪,齐声道:“请陛下即日下旨,先安各州!”
“你们……你们……”沈周如喘着粗气虚虚指向跪下的官员,两眼直往上翻。
他忽然浑身一晃,下一瞬直接倒在皇座上不省人事。
这场状似江山易主的早朝,以沈周如的昏倒强行结束。
太医们有条不紊地进出宣政殿,沈无霁和沈无憾站在殿外无所事事的候着,皇后携着众妃子急急赶来,其余皇子、公主在外面心惊胆颤地看着。
其余众官遥遥立在广场上,不时窃窃私语,有胆大者都在怀疑怕是今天就能见证新一任帝王。
不管外面怎么想,沈周如的病遁来得十分合时宜。
沈无霁扒拉着玉佩玩了半天,最后等到个皇上体虚并无大碍,服用了丹药正在休息的回复。
沈无憾松了口气,低声劝道:“你别做得太过了,最起码名声上得过的去。”
第118章 第118章
这两天的相处, 沈无憾算是摸透自己这位皇兄的部分性格了。
有勇有谋,但偏爱剑走偏锋;
正人君子,但时不时就用个小人损招,尤其是对待沈周如上。
明明可以自己直接定了, 偏偏要把父皇气出血损了大面子不得不退让为止。
也不知道这父子间能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沈无憾在心里嘀咕着, 见沈无霁依旧一脸无动于衷, 摇头离开了。
无人知晓沈无霁和沈周如恶劣的关系,但看到他们如此不正常的父子相处,必然联想翩翩。
比如丞相,宋寒。
沈无霁在宣政殿外守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到了下午, 孙云海遣人来报:宋寒求见沈周如。
听到这消息, 沈无霁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回书房,片刻后一封加急密信传向安州,然后又一封信传给齐王府。
凌浩风几人现在正守在安州,凌家暂时属于齐王一派,所以沈无霁要找凌家的人得知会好几方。
信传出去后, 不过多久, 沈无憾就急急地找上了江府。
孟平引他入书房。
沈无霁端着糕点进来时,沈无憾瞪着眼睛盯住他看:“你现在还吃得进去?”
“饿了为什么吃不进去。”
沈无霁理所当然道, 然后在沈无憾恶狠狠的视线中, 从衣袖里掏出当时凌浩风临摹的血书, 放到桌上。
见到信上说的血书, 沈无憾顿感头疼, “太子才消失没几天,你现在就动丞相, 会不会太急了?丞相好歹在朝廷只手遮天了这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无霁叼着米糕,哼笑道:“那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赌丞相会不会上赶着先对我动手。”
沈无憾皱一下眉,“若丞相动手了,是不是就说明,他也回来了?“
沈无霁慢条斯理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迟早会来,你也赶紧回去准备吧,这次能推多少人上去各凭本事,不能总靠哥哥让你吧。”
沈无憾:……
斜他一眼,沈无憾无趣道:“他们想上就上,我也懒得特意安排,反正他们有什么能耐江敛最清楚。”
沈无霁咳了声,用空余的手捏起另一块米糕塞到沈无憾嘴里,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好久没见到四弟了,他一直窝在皇宫里不露面?”
沈无憾嚼着米糕含糊道:“四皇兄沉迷写话本无法自拔,现在京城热门的文、诗、曲、画基本都跟他有关系。之前父皇还会训他不务正业,现在已经懒得管了。”
沈无霁又问:“六皇弟和七皇弟呢?”
六皇子沈无岐,是原先的常在、现在的贵人齐星儿所生。
沈无霁离宫后,齐星儿能算得上是宠妃,只是出身太低,最多升到嫔位。
沈周如沉迷后宫有齐星儿的功劳。
七皇子沈无愁,是原舒嫔,现舒妃马绮薇之子。
马绮薇谨小慎微,其父工部侍郎从不参与夺嫡站位的事情,虽然撑得艰难,但这些年来没受到什么波及,也算是运气极好。
这两位都不过十岁,还没有资格参与到皇位的争夺中。
沈无憾道:“老样子,六皇弟一开始就没被人算在夺嫡的队伍里,七皇弟的母亲不会让他趟这浑水,就等着下一任太子定了,他们再出来发展。”
沈无霁应了声,没说话。
他不打算和这两位皇弟产生利益纠葛,尤其是是对齐星儿和沈无岐来说,远离朝政纠葛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沈无憾过来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发现沈无霁压根就不关心后,他把剩下的米糕都打包一同带回齐王府,惹得沈无霁对着空荡荡的盘子无语凝噎。
江敛处理完公务回府,见沈无霁一脸不开心地坐在走廊栏杆上发呆,好笑道:“我让人从云肆又打包了份米糕,放到小厨房了,去吃吧。”
沈无霁瞅他:“你怎么知道?”
江敛忍俊不禁道:“齐王去翰林院查资料,顺带问了我米糕是怎么做的,说很好吃,下次继续来抢。”
沈无霁:……
他幽幽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把齐王的财产都贪了?好歹是个亲王,怎么连个米糕都买不起!”
说话骂骂咧咧,但语气中对弟弟的溺爱之意一分不少。
江敛抿唇笑看他,也不发表评价。
沈无霁蹦起来站直,背着手一脸正经:“赶紧的!凌素回信了!”
凌素,凌家唯一尚在京城的京官,御史台侍御史。
因为在御史台任职,不受宋寒的掌控,这才勉强能保住官职。
之前御史台受晋王谋逆的牵连,自上到下都被清洗了一番,凌素平常被宋寒打压接触不到核心权力,反倒在清洗中活了下来。
这些年来宋寒疲于和柳国公争权夺利,慢慢放松了对凌家的压制,后来凌家拿到血书,立刻咬死了户部众人。
凌素检举有功,虽然狠狠树了一波敌,但也因此进入到御史中丞的候选队列。
御史这个位置,要么稳,要么莽。
凌素先是维、稳派,后来有了人撑腰开始莽头莽脑,这两年可以说凡他出手,非死即伤。
而在大家都忙着各自站队的时候,凌素终于接到有关血书后续的任务,以及信末的留名
——沈无霁。
收到信后,凌素如何狂喜,如何千里迢迢也要和家族分享喜悦的事情略过不提,他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拢各方证据。
自丞相入宫与沈周如彻谈一下午后,有敏锐的人嗅到了几丝不对劲。
平静的日子勉强维持了三天。
第三天,沈无霁和江敛腻歪在一起去上早朝,到了皇宫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沈无霁走在前方,刚准备进入大典,就与沈无憾遣来匆匆报信的人擦肩而过。
随从低声快语道:“皇上派丞相和吏部彻查叛军作乱时,各大商行给叛军提供物资的情况。”
战乱时为了保全自身,哪家处在叛乱处的商行没有给叛军提供过物资?
湖奉商行也好,青寺商行也好,云际商会也罢,哪怕是柳国公手下远在文、康二州的商铺都曾被迫给谷亲王筹集粮食。
闻言,沈无霁神色未变,颔首道:“我知道了,让齐王安心便是。”
战后重建秩序崩塌,沈周如不敢动维持民生的各大商行,现在查这个,不过是寻个发难的理由。
报信的随从快步离开。
沈无憾已经等在大殿内,皱着眉头看依旧闲庭漫步的沈无霁。
“有必要急成这个样子?”沈无霁笑。
沈无憾沉声道:“我是出门时才收到的消息,这次瞒得很紧,多半是冲着你我来的。”
能让他寻不到一星半点消息,说明动手的全是丞相的人,来者不善。
沈无霁耸耸肩膀:“丞相一直都在背地里搞事情,这只是为数不多的一件,就看着吧,这段时间闹子绝不会少。”
沈无憾眉头皱得更紧。
两人匆匆说了几句,沈周如便在朝臣的簇拥下走上了皇位。
一贯有些无聊的早朝开始了。
沈无霁照例在旁边昏昏欲睡。
他的懒散惹得旁边御史台的一些官员频频皱眉,要不是忌惮他的身份权势,只怕已经有人要站出来弹劾了。
“陛下——臣有本启奏!”
宋寒手持笏板走出队列,高声道:“受审叛军称他们攻城时,经常性有商行为其提供行军物资,且份量充足,保证了叛军前期攻城所需。”
沈周如肃声问:“是哪几家商行做这丧国辱民的事情!”
“青寺商行、湖奉商行、旋光商行、折花商行、闵锐商行……”
宋寒一连念了十来家商行的名字才算停。
他高举笏板,声音肃然:“虽然诸多商行是受叛军要挟不得不背弃家国,但终归是不/良之举。陛下赏罚分明,对那些在守城时出力相助的商人当赏,对于这些自保求活的商行当罚。”
宋寒口中的商行一说出来,少数官员脸色微变。
商行做大后都会寻个官员互利互惠,能被叛军盯着要挟的商会,哪一家不是有名有姓?
柳国公派系的大理寺丞忍不住站出来道:“陛下,叛军作乱乃特殊情况、况且据臣所知,叛军购买粮食都是按正常的钱粮交易进行,没有自愿供给一说。”
“叛军作乱的时候为了师出有名,只会暗地威胁商行,而不是明目张胆的抢夺。就算商行赌一把拒绝给叛军提供粮食,也分不清过来过来购买粮食的人是否是叛军。”
有人附和道:“是啊,况且前期大部分粮食物资都是谷亲王的产业。他本就和其余商行有交易往来,若以行军物资的出处就妄下定论,属实不妥。”
沈周如看向宋寒,“丞相,其中细则是否如他们所言?”
宋寒点点头,又摇头道:“陛下,是否自愿可不好评论,据臣的调查可知,谷亲王确实并未对当地商行有过抢夺、逼要等行为,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也正因如此,那些一直向叛军提供交易渠道的商行更加可恨!”
吏部主事反驳道:“那也应该查主动提供、长期提供的商行!行军物资都属大宗交易,非龙头商会几乎都无法提供,丞相所言的商行中大多都是各州本地商行。”
沈周如也跟着点头:“是啊,丞相,符合吏部主事所说的商行,又有哪些?”
“那就少了许多。”
宋寒慢声道,“主要以各地龙头商行为主,比如文州的湖奉商行,康州的青寺商行,云州的闵月商行等。其中属湖奉商行提供的物资最多,而青寺商行在安州给叛军大开方便之门,几乎一手包揽了叛军攻城后在当地安营扎寨的所有需求。”
闻言,不少中立官员都皱起了眉。
御史中丞厉声道:“此青寺商行明显是叛国之举,陛下!对于此等商行该严惩不贷才是!”
宋寒继续道:“湖奉商行商总名为罗然,当时负责管理安州地区商行的人名陈河,原来是……宫中的太监。”
第119章 第119章
‘太监’两个字, 如同往热锅里浇冷水,让满朝的官员都炸开了锅。
“陛下!这太监出宫行商,有违宫规!”
“那若是已经养老归乡的太监呢?还不许人做点生意买卖?”
“青寺是老牌商行,这太监能做到安州商总的地步, 必然是出宫之前就有了联系, 宫规规定太监、宫女不得私做买卖, 这种情况绝不容股息。”
“这太监是什么身份?若他负责采买,怕是一早就于宫中中饱私囊,实在是国法、宫规且不容。”
“……”
众人议论纷纷,太子派系和中立的官员义愤填膺,连属于沈无霁和沈无憾这边的官员都有些被带动得加入议论的队伍。
沈周如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开口道:“那太监多大, 为何出宫, 原先的宫中是作何的?”
朝臣安静下来,全部盯着丞相看。
宋寒重声道:“那太监今年二十有六,因伤病被司礼监迁出宫,原是恭王殿下的贴身太监。”
……?
刚刚议论不休的满朝文武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下意识看向前面老神在在的恭王殿下,感觉舌尖泛苦。
感情青寺商行是恭王的!
这该死的宋寒!就知道给他们挖坑!
齐王所属的官员们纷纷缩了下脑袋, 他们刚才可没少批判青寺商行。
沈无憾讶异地望向沈无霁, 目露震惊。
自回朝到现在,沈无霁所展现出来的都是行兵打仗的军事能力, 至于钱财物资, 大家都下意识以为是誉佳商行在背后出力。
沈无霁和江敛, 一武一文, 一权一商, 正好完美搭配。
谁成想,沈无霁居然有个青寺商行!
众人震惊的时候, 皇座上的沈周如险些乐开花,他面上不显,厉声质问:“恭王!这太监是奉你之命经营商行?国难关头,你怎能容忍如此奸佞!速速将他抓捕归案!”
沈周如朝沈无霁发难,朝臣彻底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一声。
他们越发觉得这父子间的关系很有问题。
原先他们以为恭王在皇上的庇佑下留了命,远离夺嫡中心,外出发展自己的势力。
现在看来,怎么怪怪的?皇上忌惮恭王,比之之前忌惮太子、晋王、齐王都要厉害。
众人屏气凝望的时候,沈无霁淡淡叹了声,抬头望向胜券在握般的宋寒,淡声问:“丞相,你说的这些事情,证据何在?”
“若只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要定一个老牌商行的死罪,那本王可以随机点名,让被点的每一个人都下大狱。今日这般场景,让本王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海隆将军被诸多谣言绯闻缠身的时候,按那时的情况来看,莫不是下一个环节,就是你宋寒以身鉴明,血洒朝堂?”
“恭王殿下慎言!”宋寒面如凝霜,冷声道,“今时不翻旧案——”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先人可早有言在。”
“恭王殿下休要扰乱重点!”
宋寒拉高声音,眉头紧皱,“现在是说青寺商行助纣为孽,叛军叛国的事情!”
沈无霁微笑:“给本王证据。”
宋寒猛地转身,昂头直视面色已然铁青的沈周如,大声道:“陛下!请允臣传人质上朝!”
沈周如:“允。”
所谓人质,就是尚活着的安城叛军指挥。
叛军指挥蓬头垢面的被推搡着上了大殿,在一众人的注视下颤颤的跪了下来。
宋寒厉声问道:“万韩!赞助你等在安州安营扎寨是哪家商行!”
万韩沉默了一会儿,在宋寒的催促着声音沙哑道:“是青寺商行。”
宋寒又问:“那管事的是不是叫陈河?是个太监。”
万韩诚实地摇头道:“只知道他叫陈河,具体不清楚……”
宋寒便扭头盯住沈无霁:“恭王殿下,这人证你可还满意?若您再不认,还可去刑部仔细看看安州和青寺商行互相往来的信件、账本,那些可都是实打实的罪证!”
“哎——”沈无霁忍不住叹了声,似笑非笑道,“宋丞相,要是青寺商行真的叛了国,我还会把安州的东西原封不动的保留交到你们手上?”
宋寒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无霁瞥见他的平静,冷笑了下。
这老东西绝对还有后手,那就一样一样的来。
沈无霁回身,在众朝臣及身后那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望向万韩:“叫万韩是吧?现在,本王问,你来答。”
万韩深深低着头,颤了下。
沈无霁淡声道:“既然你为玄州叛军主将,那本王问你,玄州被收复时,第一个打开城门的人,是谁?”
万韩嘴巴动了动,尴尬道:“不知、不知道……”
宋寒眉头紧皱:“恭王!这个问题——”
“那玄州城门被攻破前,是谁被通州军援军抓捕,要求你出兵救援!”沈无霁猛地提高音量,将宋寒的质疑完全盖了下去。
万韩又颤了颤,忽然恍然大悟般猛地仰头瞪视沈无霁:“祁森,是祁森,你们——”
沈无霁笑:“反应过来了?祁森是什么身份?”
“祁森!三木镖局镖头!都是你们的人!”万韩愤怒懊悔的声音从牙关里挤了出来。
沈无霁又笑:“三木镖局是哪家商行的分属?”
万韩咬着牙道:“青、寺!”
沈无霁笑意微淡,平静道:“现在才想通,玄州在你手中被攻破是应该的。”
万韩被这句话臊地浑身发抖。
其余人听得摸不着头脑,皱眉地看着他们两人。
沈无憾迷茫道:“所以,这跟青寺商行有什么关系啊?”
沈无霁回答他:“三木镖局与青寺商行为一体,祁森是三木镖局的镖头。”
“在通州援军赶往玄州的时候,祁森故意送到大军跟前被俘,给大军指路。”
“三木镖头失踪,陈河以青寺商行的名义让万韩出兵寻人,万韩表面答应但没放在心上,只派人保护陈河。”
“不过很可惜,陈河是内应,万韩派给他的人带着令牌,陈河用这些令牌开了城门。”
寥寥几句话把安州当日的惊险描述得清清楚楚。
大家忍不住又看向宋寒,视线中带着几分批判。
没查清楚就乱来,岂不是伤了这些功臣的心!
宋寒冷着脸没说话,只看着沈无霁。
沈无霁和他对视,要笑不笑道:“引攻城军绕开叛军守卫的是祁森,以商会人员被抓为由扰乱安州城中布防的是青寺商会。”
“在攻城军兵临城下时大开城门迎援军入城的是陈河。”
“在京城自顾不暇,官员贪墨军粮时冒死为玄州运送物资的是三木镖局。”
“玄州、安州、通州三地物价飙升,主事者无瑕顾忌偏远地区时,散尽商行积蓄稳定粮价、提供战时物资的、还是青寺商行。”
他神色陡然锐利,环视周遭一圈神色凝重的官员,利剑般的视线缓缓落到座上的沈周如,冷声道:“若是诸位想审判青寺商行,那本王就先和诸位好好掰扯一下这到不了边关的军粮、弃城而逃的将领,放纵奸商哄抬物价的地方官员!”
“恭王殿下息怒,宋丞相并不清楚这些事情,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柳国公出列恭敬道,“相信宋丞相之后必然会秉公执法,先查明再发言。”
见他出面,众人哗然。
柳国公支持恭王?
齐王势力也向恭王势力投诚了?!
沈无霁冷笑道:“希望如此。”
大家下意识看向宋寒,等着他反应。
宋寒却是面不改色地说:“这般看来,是老臣调查的疏忽,青寺商行确实大爱无疆,应引众人敬佩。既然如此,陛下应当给与奖励。”
“不过如今天沈国库空虚,积蓄银两,以老臣来看,大家应当效仿青寺商行的大爱,从筹粮捐钱开始。恭王殿下,您如何看?”
沈无霁眯起眸,静静地看他:“丞相说此话,是何意?”
宋寒拱手道:“民间皆传青寺商行富可敌国,如今是为国奉献出力的时候,殿下可否令青寺商行为首,号召各州商行向朝廷捐粮捐银?”
嘶——
闻言,众人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感情丞相在这等着呢。
好大的一个坑。
这坑,恭王殿下怕是非得跳一下了,否则他刚树立起来的威信又将荡然无存。
沈无憾都忍不住道:“丞相浩然正气,该从你这领头才是,你又捐多少?”
宋寒正色道:“老臣两袖清风,积蓄不多,但家国当前,老臣愿代宋氏宗族及族人名下商行向国库捐赠一万两白银。”
沈周如几乎是压着他的声音叫好道:“好!丞相乃肱股之臣!可还有愿意捐银的爱卿?”
众人面面相觑。
忽然有人出列,工部尚书朗声道:“臣愿捐银三千两!”
“臣愿捐银五千两!”
“臣愿捐银一千两!”
“……”
陆续有人出列高呼捐银,一晃便有二十余人。
但仔细看去,都是暂存的太子派系,其中零星的掺和了几个中立官员,都在抓紧机会向沈周如表态。
柳国公眉头紧皱,他回头看面无表情的江敛,神色有些难看。
若恭王和江敛都没有后手准备,那他们也得加入捐银的队伍了,现在是挣名声的时候,他们不能落后。
听着后方如浪潮般的捐粮声,沈周如脸上是几乎压不住的笑容。
宋寒也勾起了唇,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无霁:“恭王殿下,您打理着青寺商行,应是捐银的主力,您要捐多少?”
“本王?”沈无霁微微挑眉,慢条斯理道,“若说充盈国库,那本王,应当可以补个五十万两。”
沈无憾呆住,急声喊:“三皇兄!”
不要意气用事啊!
五十万两白银,那不得搭进去大半个青寺商行!
沈无霁抬手拍一下他的肩膀,昂头看向又笑又忧的沈周如,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臣要弹劾丞相宋寒。”
“宋寒,二十年来卖官鬻爵贪墨银两近万;数次于官道劫持押粮、押盐队伍,贪墨不下五万白银;打压商行,剥削富商,搜刮绝户,揽银近二十万两!”
“另外,宋寒私下与山匪、海贼合作,倒卖军粮、军械,平均一年赚一万至五万不等;皆有宋氏族人在外开商行,倒卖洗洗钱,贪墨银两应有四十余万!”
“丞相宋寒罄竹难书,请陛下严查!”
一言出,如石砸起千层浪。
众官哗然,震惊地看向面色陡然铁青的宋寒。
座上的沈周如震惊不已,他怒急攻心,愤恨地看僵住的宋寒,又气又乱。
该死的宋寒!
贪墨银两就算了,还不藏好尾巴,好不容易把沈无霁套进去,现在功夫全白费了!
第120章 第120章
情势急转。
宋寒听到勾结山匪四个字的时候就暗叫不妙。
盯着沈无霁冰冷的视线, 他冷静道:“殿下说的是何意?老臣自认向来忠君报国,从未做过如此苟且之事!殿下恶意污蔑,也请先查一查老臣名下的财产!这一生两袖清风,何来勾结山匪贪墨官银一说!”
沈无霁淡道:“到底是恶意污蔑还是却有此事, 你我说的都不算, 得证据来说话, 这件事也并非本王调查出来的,宋丞相若有异议,还请找御史台侍御史凌素。”
伴随着他的话语,早就蠢蠢欲动的凌素压着稳健的步子走出队列,朗声道:“陛下, 臣御史台侍御史有本启奏。”
看到凌素, 宋寒那边的人心中都打了个突。
这凌素可真是打不死的蟑螂, 回回都能在关键时候出来搅和一番!
上次让户部烦不胜烦,这次居然直接怼上了宋寒。
傍上了恭王的船,这凌素可不得了咯,
不管别人怎么想,凌素顶着沈周如逐渐黑沉的脸色认真道:“臣曾收到一封血书, 书上控告丞相与海贼勾结抢夺商行商货, 后被商行之人发觉。丞相等便一做不二不休,陷害商行盐引私售重罪, 以致该族四十余人仅剩五伤四幼苟活于世。”
“写下此封血书者上京告御状, 却死在入京的第一天。臣初得此信也是不信, 后来暗中调查, 发觉丞相及其党羽堪称无法无天, 罪贯满盈!”
“丞相罪一,勾结山匪、海贼, 纵容其烧杀抢掠。其中以各商行商货、各地官粮为主,并将脏货向南皇和大齐倒卖赚取银两。”
“丞相罪二,纵容门生在各州县城巧立名目,号称水脚钱、库子钱、神佛钱、日照钱等各式各样的税收款项。官员中饱私囊,令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此情况于安州汝城、玄州凉城等不下十城皆有发生,其中近半银两都会供奉给当地的宋氏族人,再汇总到宋寒手中。”
“丞相罪三,倒卖军粮、军械!自京运往各州府的军粮、军械都会有一到三成的损失,这些‘损失’单看无伤大雅,但最终却全被低价卖往其余两国。经手人正是丞相的义子,宋元!”
“丞相之罪,罪无可恕,他称自己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实际上在班州、文州、云州等地,通过丞相和宋氏族人所属关系建起的房屋近乎占了三州主城的三分之一,炒房卖房经手的银两足有百万两!”
凌素又急又快地说完,然后一跪到底,重声说:“臣所说皆有证据,望陛下明察!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宋寒已经脸色惨白。
他完全没想到凌素能查到这么多。
这贱人绝不是无的放矢,他有备而来,自己已经被他抓到了一堆把柄!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一站一跪对峙的两人,脑袋一时竟有些转不过来。
沈周如面部肌肉紧绷,仔细看会发觉五官都扭曲了几分。
他冷声道:“证据,呈上来!”
凌素应声道:“是!臣随身带的是宋氏各族人今年的开销与收成,与他们明面上的报账完全对不上,陛下可先看账单,其余的已经从各地转送来京城。”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约有两指厚度的账本,递给走下来的孙云海,低声道:“后面十页是总结。”
孙云海颔首,将账本翻到凌素所说的位置再呈给沈周如。
沈周如扫一眼最后核对出来的银两数量,眉头猛皱,然后攥紧账本细细翻看起来。
他如枯木般的手紧紧攥住账本的纸张,似要将账本撕碎一般。
沈无霁不经意地说:“侍御史大人,这账本只有一份吗?证据可要好生保管,切不可掉以轻心。若是翻看途中不小心损坏了账目,可不得了。”
众文武百官:……
他们看一眼座上僵住的沈周如,默默移开了眼。
刚刚陛下那铁青的脸色,瞧着确实像是怒气上头想毁了账本的样子。
凌素咧开嘴,露出白晃晃的牙齿,很是开心道:“殿下放心,臣知晓证据的重要性,尤其是那血书和宋氏的各人账本,都有拓印保存,就算是从各州往京城的证据也有备份。”
闻言,沈周如恼羞成怒般合上账本,厉声道:“这账本好生保留,既然其余的证据还没有到京城,那就押后处置,等证据齐全了再说。”
他站起身,拂袖就走,似又退朝的意思。
沈无霁凉凉的声音响起:“陛下,这事儿可不能拖,国库还等着丞相那五六十万两呢。”
沈周如怒不可遏:“证据不足不可屈打成招,这不就是恭王刚刚的意思吗!”
沈无霁冷笑道:“不可屈打成招也得先押入狱,现在已经打草惊蛇,难不成陛下故意给丞相一家制造逃跑毁灭证据的机会?”
一直没说话的宋寒恨声道:“恭王殿下,清者自清!老臣没做过的事情绝不会认,大不了就如你所说以死明志!”
“是啊,殿下,现在只有一本凌素总结的账本,其余的证据都没有到,您又有什么权力逼堂堂丞相下大狱啊!”
绝对中立忠诚的御史中丞站了出来,皱眉严肃道,“这不符律法!”
一直当背景板的太常博士细声细气的说:“陛下,目前却是是凌素的口头之言,担不得证据,最起码得有个人证。”
刑部主事出列道:“凌素确实将部分东西移交到刑部,但那是弹劾文州禹县令谋杀余氏商行全族族人的事情,与丞相之事并无关联,所以目前来看,凌素没有人证与物证。”
吏部尚书重声道:“丞相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因为一人口头言论就随意将其打入天牢?请陛下三思!”
“……”
一连近十人出来维护丞相。
沈周如冷着脸看着,扭头望向沈无霁:“恭王殿下,你是要替朕做主?还是要视这些忠君之臣于不顾?”
‘忠君之臣’们皆不卑不亢地盯沈无霁,等他给出回答。
沈无霁只笑了下,他抬手鼓了两声,道:“诸位别急,本王说的五十万两,里面可不止丞相的份。”
闻言,众官脸色微变。
沈无霁歪着脑袋点第一个出头说话的御史中丞,淡道:“张彦久,张大人,您当时给丞相送了多少礼,才把自己从晋王谋逆事件中保了下来?”
御史中丞僵住,旋即瞳孔猛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无霁。
他自以为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沈无霁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除非是丞相泄密。
提及晋王谋逆的事情,暴怒如雷的沈周如忽然缓缓冷静了下来。
他立在皇座高高俯视下方的人,眸光渐冷。
现在在朝上的这群东西,还有谁是忠于他的?
一个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都去死吧。
不待沈无霁继续点名,沈周如冷声道:“既然恭王说证据确凿,那丞相的事情就交给你来查,十天内给朕一个交代。来人!将宋寒押入大牢!宋氏三系内直系族人不论在何地,一并抓捕入狱,等候审判!”
沈无霁当即拒绝:“陛下,臣得先忙各地军营调令的事情,若丞相一事上陛下要臣相助,那情先把军营调任定下来,不然这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万一把人逼急了又叛个乱,各地没有将领坐镇可实在不太好办。”
闻言,沈周如呵呵笑了两声,似嘲讽似不屑,“既然恭王都拿了主意,那还问朕作甚?”
讽刺万,沈周如拂袖离开。
他觉得身子骨里烫得离谱,滚烫得令人打颤,有股热气怎么也发泄不出来,再不离开怕是忍不住要杀几个人泄愤。
沈周如愤而退朝,留下大势已去的宋寒等人,其余人面面相觑,暗道自己还好没有和恭王作对。
宋寒深深地看沈无霁一眼,面色灰暗含恨,然后被赶来的侍卫们押了下去。
后面几个帮宋寒说话的人战战兢兢地缩在后面,就怕这位要命的恭王嘴巴一张一合就吐出点其他的事情来。
不过沈无霁没那个闲工夫理会他们,他遥遥朝江敛点一点头,然后和凌素一同寻刑部尚书。
有些懵的兵部尚书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江敛,瞬间面带笑意道:“侯爷,有事吗?”
江敛颔首:“各州将领调任可以定下来了,殿下暂不得空,按照之前拟定的调任即可。”
“这……”兵部尚书迟疑道,“陛下明显是赌气的话,没有圣旨,丞相又暂时被革职,该如何下旨?”
江敛:“照拟就是,将领调任至关重要,耽误不得。”
兵部尚书一滞,连忙道:“是。”
大家在旁边看着,大气不敢出。
明明江敛除了侯爷的身份外就是个四品官,都上不了早朝前排,可现在无人不敬他、怕他,他已经成为恭王所属和齐王所属的核心人物。
怕是除了陛下、恭王、齐王外,就属他江敛了。
不——
有人在心里摇摇头,叹道,怕是齐王的权力地位都不如江敛。
至于现在的皇上……退位让贤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退了,让恭王接任,皆大欢喜。
一次次冲突后,众人心中的那杆秤渐渐有了偏向。
沈无霁才不管其余人怎么想。
他回到京城后的处事法则就是吃软不吃硬,你跟我好好的说话,那咱们就好好的聊,不能聊,那就打。
哪来那么多唧唧歪歪的事情。
至于沈周如。
他不信沈周如能一直忍下去,也不信这帮官员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能放任沈周如继续闹腾。
沈无霁在旁冷眼看着,他有自己的节奏与方式,某种程度上,他将欲使人疯狂必先使人膨胀这个方法贯彻得很彻底。
宋寒锒铛入狱。
太子和吏部侍郎早早失踪。
如今残存的太子派系已经名存实亡。
但越是如此,沈无霁和沈无憾越是小心,尤其是沈无憾,他之前就因为轻视太子失踪的事情吃了大亏。
江敛已经用太子私兵搞过事情,不管太子有没有整顿私兵,现在都不能再用。
大家明里暗里都是五五分,现在就看谁先动。
不过沈无霁倒是不太担心太子,他戳着江敛的手心道:“我总觉得太子的目的不止是皇位,他要是想上位,直接猛药把人毒死了就行,至于现在慢性毒药来软刀子剁肉吗?”
皇帝死了管别人怎么说,都是太子继位。
沈无非到底想要什么?
江敛思考片刻,回头看沈无霁:“没有碰到我之前,你想要的是什么?”
沈无霁怔然。
他想要的……
父亲的宠爱,兄弟姐妹的和睦相处,简而言之是亲情。
沈无霁猛地皱眉:“但太子离开都没有带皇后,他对亲情弃之如敝履。”
